话说杜义去问求见者名姓,不多时回到内堂,禀道:“他为谢大老爷之事面见老爷,有话说。”
杜清闻知,忙至客座,令杜义引进那人。杜义将那人领至客座。尚未与杜清见面,杜清早见那人气象不凡,须白如银,神清似仙,【写老叟养炼纯粹,俨然为成道高隐,写一真容。】便不能轻慢于他。遂出座相迎。那人更不谦逊,【岸然道貌。与谒贵面谀迥殊。】拱手入座。
杜清道:“老先生何处人氏,尊姓高名,到此有何见教?请道其详。”
那人道:“余世居安徽,移居江宁,隐居山东,流居直隶,姓养名素子,别号波心老人。【前答李金华,曰隐名已久,今答杜清以养素子为名,观其叙谈居处。见其名高品高,其道德亦与之俱高焉,况时隐时现,中流自在,波心老人。其殆为婆心老人驾慈航而来寻声救苦乎。】只因在天津过冬,今年冰解河开,欲自北而南,【一叶扁舟,历遍南北。】昨泊船贵境。见河心有尸漂下,余用篙搭住,捞至河干,见其少有气息,不至于死,在河干将他控了半时。果然复生。问其姓名,竟是一位大人姓谢名春和,被劫贼所害。余久知谢公清廉,一闻此言,岂敢慢待,遂请到小船,与谢公压惊。酒未一巡,又见一女尸漂下,又救至河干。谢公一见,却是谢公夫人和氏,亦幸而回生。谢公夫妇虽然得生,难免无惊唬之病。在小船将养了几天,竟生出一条喜事来。”
杜清道:“喜从何来?”
养素子道:“谢公本为耳疾告病,被此一难,耳疾竟愈,好么是水中得力。【天一生水,克全其天者,方能水中得力。】这还是小事,更有一条喜事。”
杜清道:“喜又从何来?”
养素子道:“谢公少君名子芳,前任山东临清州正堂,【清廉必得贤嗣,随笔补出。】昨有差船北上,与小船同泊一处。问其何往,他说系临清官船。他那州主已升为青州知府,接到他老太爷家信,知他老太爷业已告退,特差此船迎接他老太爷,【惜此船来迟一步,究不及养素仙舫,济难救生之为神速也。】到临清同赴青州。谢公闻知,忙将那船上人叫至小船,又问了一遍。那人便将谢公夫妇请过船去。然目下谢公病尚未愈,欲差人前来报案,恐其说不详细。余与谢公甚属知己,故叫余前来,问此案呈堂否。”
杜清道:“老先生高雅人也。谢公之遇老先生,及下官之遇老先生,皆难中遇神。俗语云,难中出神仙,即今之谓欤。”
养素子道:“大老爷何出此迂谈,余之遇谢公,天使之耳。天使之救谢公,即天使之救大老爷。亦非余救谢公,救大老爷,正谢公与大老爷德足动天,天使之遇救,仍自救之耳。于余何德。”【不居其德,乃为有德。】
杜清道:“老先生船上只老先生一人哪,还有眷属呢?”
养素子道:“只余一人。虽有妻子,皆在南省。”
杜清道:“令郎作何生涯?”
养素子道:“余离家将二十年矣,亦不知其详。”
杜清道:“令郎何名?”
养素子道:“乳名健儿,官名记不甚清,好么是乾德二字。”【杳杳说来,益见真实,正写其仙踪隐现,令人猜摸不着。】杜清道:“江宁有一孝义侯,名乾德,但与老先生不同姓。那孝义侯也是安徽人氏,寄居江宁,他可是姓赵。那乾德有此荣,显令郎之乾德,不知若何?”
养素子道:“大约是个没材料的东西。若能不断书香,亦不过是个书香客人。”【此笔非特为赵乾德作生涯张本,后之读书者,不断书香,亦不过百年过客耳。总要实行孝弟,方无愧为书香人家。】杜清道:“何为书香客人?”
养素子道:“贩卖笔墨而已。”【愈隐愈露。】杜清道:“那孝义侯也曾贩过笔墨。”
养素子道:“姓不相同,何必念及。【二语推开。】余当回船,即请问贺淑媛下落。”
杜清道:“此案人赃俱获,那小姐母女俱在敝衙。老先生少待,下官告知贺淑媛,当与老先生同往。”
养素子唯唯。
杜清进内宅告明贺淑媛。贺淑媛定欲同往。杜清即吩咐顺轿四乘,出告养素子。养素子不欲乘轿。遂另换车子。【一辆紫河车,霎时千万里,不乘轿而换车,殆亦仙凡迥殊之别乎。】男女四人,乘轿者乘轿,坐车者坐车,旗牌昭展,直赴河干。
走有三十余里,方至其所。养素子下车上船,告知谢公。谢公闻言,一喜而病愈,遂慌忙出舱,将杜清迎上船去。杜清躬身道:“卑职罪重,还乞容恕。”
谢公道:“公初到任,弟早卸任,何必如此拘拘。况这事与公甚不相干。”
说话之间,已到舱内。那贺氏母女上得船来,与和氏夫人相见,洒泪失声。谢公到后舱,宽慰贺氏母女一回,方回到前舱陪杜清说话。杜清将已往之事,备诉一遍。谢公称赞不已,并道:“此地如此凶恶,公将何以化之?”
杜清道:“无非道之以德而已。卑职无德可称,只好闭门修德,他无所能。”
谢杏村道:“德固宜修,亦得择其要者而从之。先镇之以威,然后感之以德,德威并用,自无不治。”
杜清道:“威何以加之?”
谢杏村道:“出示晓谕。不从重办,盖恶者虽多,亦不能无一善者,况平民甚多,而大善大恶亦难林然。令其村党互结,有一不正者,必使众正公举之。若有匿而不举者,与不正者同罪。于此密行访查,能漏网者无有一人。公如不嫌,愿为草创一稿,公再详察之。”
杜清欠身道:“大人下顾,卑职望之不得。”
谢杏村道:“弟久不操笔,擅敢贻笑大方了。”
杜清道:“请大人赐教。”
谢公取了笔墨,草写一稿,递与杜清。杜清见上面写的是:
为化恶归善,各正天良事,闻之恶以贼善,贼善即贼其天良,凡失天良而不顾者,皆不得谓之非贼。故不孝于亲者,谓之贼子;不弟于长者,谓之贼弟。贼子贼弟交于外皆不得谓之非贼。故不孝于条者,谓之贼子;不弟于长者,谓之贼弟。贼子贼弟交子外,则为贼朋贼友;入于室,则为贼夫贼妇,是皆贼民也。下之有贼民,实因上之不能有善教。本州下车未及一日,而境内之劫贼业兴,凶贼蜂起。本州尚不能有贼于民,正有不能分罪者。惟不能分其罪,所以劫者被擒,凶者自陷。及解至公堂,则见其抗刑不惧。难夺其操,视死如归,不易其勇,诚有英雄气概。然非之则为无知之横逆,正之则为有用之豪杰。何不改其非而同归于正哉?倘不归正,将终为横逆,而不得为豪杰矣。其所以为横逆者,仅欲得财耳。财既得而命亦丧,命一丧而财仍归于无用,则财诚足丧人命。命诚不足以存财也。语云:“人为财死”,于此验矣。况为横逆者,及困于囹圄,惨于刑具,有欲死而不能遽得者哉。此日欲死,何不前日求生?求生无二道,孝弟而已。未闻横逆而能孝弟者,兹合行出示,晓谕合州人民知悉。自示之后,善者当加勉,恶者速改途。善者劝恶者善,恶者因善者不恶焉。其庶几不求财而财自至,不修命而命自永,实为莫大之福。易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曷不共思之而熟读之?若有不遵,仍蹈前途,即仰各乡地扭禀到案,或秘报当堂,决不宽恕。况习于恶者虽多,亦不过十之一二,其所谓八九者,犹不能化此一二者乎?即有不能化者,亦当公举之。举一恶徒,重加奖赏;匿一恶徒,重加责罚。尔百姓体此大意,自近化远,自远化及他方,或于此各安无堵,夜行无忌。不然者,王法如炉,天网不漏,其谁能逃之,谁可抗之哉?本州不辞口舌之劳,预告尔等,少有不遵,定难宽贷!一朝临刑,悔之无及。特此示谕。【立论正大,独开生面。】
看毕,躬身道:“卑职即张贴四乡,晓谕平民,更当遵行密访,暗查实情。”
谢杏村道:“公多多费心,勿惮烦劳。”
杜清道:“职是责者,万难轻其任。”
谢杏村道:“弟贱症已愈,仍当开复。此地虽难治,后会有期罢!”
杜清告辞。谢公送出,拱手而别。
杜清回衙。有柬房书办禀道:“大老爷去后,有江宁二位老爷拜谒。因老爷公出,不能久待,留下名帖而去。”
说罢,呈上名帖。杜清接过一看,却是李金华、申孝思二人。忙向书办道:“你问明住在何处否?”
答道:“他那跟随爷们说,从河路而来,不能住于此处,既不遇,还要顺风躜路哩。”
杜清忙道:“去有几时?”
答道:“如遇顺风,亦出去五六十里了。”【来船去船,相隔咫尺。佳夫佳妇,对面千里。作者何其无情也。】杜清道:“速传快马,沿河追赶!”
不知赶回申李二人否,下回分解。
注解:
安危之变迁无常,宵小能危人,宵小卒不能以必危人。有使之转危为安者,而后宵小之术败,有使之转危为安。并使危人者,自罹于危,胥陷于危,而后君子之感神,谢公之遇波心老人,杜公之获阎荣魏勇,天使之。亦谢杜二公自致之。天若有权,天仍退处于无权。彼淑媛之大难终逃,习正之奇冤克伸,似乎神差鬼使。其实并非神差鬼使,此理自昭彰于两间,亦何必过为骇异哉。且夫安良必贵除盗,而化盗亦可为良,传云,镇之以威,道之以德,德威交感,则盗贼不戢而自化矣。然而镇之以威,当先树之以型也,道之以德,又宜标之于士也。诚以贼盗之梗顽,非渐仁摩义,不足以革其旧染之污耳。今试远宗朱子为学之本义,条分德威交感之实,羽翼金钟传,特于化盗告示之外,略为补遗,以达世之黼黻清熙者,窃拟沧州知州。当先笃行孝弟,为万民之表率,刷印陈宏谋所辑养正遗规,禀明各宪,责重教官,札饬教官整理学校,传谕该州各文生入孝出弟,兴仁讲让不可徒讲文字。教弟子先念小学,合下教令知行并进,如晨昏定省,徐行后长,最为要务,不可视为具文,小学成诵,再念他经。他经教以知,小学教以行,每日早饭后,讲养正遗规一段,午饭后说觉世真经一遍,不可厌其烦复。该知州与教官,轮赴各塾查勘勤惰,择其认真课行。着有微效者,每年两次加考语保举之,遇岁科两考学宪查取保举之考语较优者,其诗文即梢逊于他卷,亦批首等第而廪禄之,以鼓士行,以作贼盗之榜样。其武生责令详查本村有无盗贼,四季禀报,不可误良,隐匿及不实者,按盗贼从犯论。该教官以禀报之有无一面知会该州查拿,一面详明学宪,即以此等第之不必再行岁试,以副士习以弭盗贼之行藏。该州传集各村庄地,责令按月协同各该村平民,联名出具有无盗贼甘结。勤奋确实者赏,隐匿及与武生参差或附会者,罪与武生同科。抚宪每岁两次派委妥员,另外密查暗访,校勘武生庄地禀报之虚实异同,查核禀报分别连坐。其委员有串通地方官含混抄袭禀报者议处,并派大员每岁巡方问俗,简采认真课徒及遵行之文生弟子,分别奖励之,不可奉行故事,以重士林,以绝盗贼之踪迹。以德威交感之实,即朱子为学之本义也。如此七年之久。将见唐虞之风不难再见于沧州矣,岂第化盗贼于无有已哉。奉劝职斯责者勿谓割鸡而不用牛刀,小题而不必大做也,则幸甚。
理注:
却说养素子前来扳按言谢公耳疾已愈。耳为肾之苗,是根得水苗生矣,因火耳聋得水耳愈。此一段是恶习去尽善境日增,原是化恶归良须照谢公告切实用意,正是关吕二帝度世波心,但愿人人各正天良矣。
《西江月》
二帝飞鸾开化,指明极乐为家。
竹笔传奇度恒沙,因为生死事大。
演出孝经一部,刊刻传遍天下。
实行孝悌尊王化,方能三赴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