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有人闻黄氏兄弟,思虑为何?只因马元龙到家以后,对其家中人细述一遍,被马元龙之次子听真。他次子久患抽筋痨,膝不能伸,不料闻此一事,欢乐难禁,将身一纵竟是双膝如初,反身下炕。【孝能了病,勿药有喜。】马元龙见他如此,不觉喜出望外。且说此子年方一十三岁,为着有病,并未读书。所以连个名字也没有。马元龙见此光景,便大笑道:“你大哥取名乐道,你就叫乐孝罢。”【先贤闻过则喜,此子闻孝而乐。其父命名令人钦仰。】马乐孝也是久未出门,遂跳跳躜躜跑到大门外。有庄中几个人在墙下闲话,见他出来皆道:“二相公的病,那个时候好的?”
马乐孝道:“刚才好的。”【不费工夫在乎一念之诚耳。】那些人皆道:“谁给你治的?”【须是个明医。】马乐孝道:“谁给治的?者个人可是个小大先生。”
那些人同道:“怎么叫作小大先生?”
马乐孝道:“怎么叫作小大先生?者个人是兄弟两个。大的年方一十八岁,小的年方一十三岁。怎么不是小呢?他俩作的事,人人跟不上,他便是人人之先生。若说他未到先生之年,他实有先生之德。【人不由庸言庸行之常,虽老宿不若童稚,倘能作惊天动地之事,虽童稚可远远老宿,既能将孝弟作到至极处,自无愧为先生,世之有名无实。所谓大先生者恐一见小大先生,当逊谢不遑矣。】况且者时先生,何尝有点先生意思。给他俩提鞋,也不要他。他俩就叫他提鞋,吾也不叫他俩用他提鞋。并不是别的,是怕他沾了他俩的鞋。”【嫌他手臭。】众中一人道:“你者是说的些么话?若叫先生们听见,好么得打你一顿嘴巴子。”
马乐孝道:“他若打吾,他便不是个先生,就是吾说的那宗瞎帐先生。他若不打吾。再能服吾说的,便无愧为先生,就是那两个小大先生,也不敢轻慢者个先生。”【马乐孝方一十三岁童子耳。始闻孝而病失,继谈道而惊人,虽未读书,便可称为先生矣。所谓瞎帐先生者,先领马乐孝之教也可。】那人道:“不用先生不先生的了,到底是怎么治好的罢?”
马乐孝遂将黄氏兄弟所作之事,述说一遍。将他怎么好的,说了个明白。众人同道:“者个事真是难得。”【惟其难得,故称为孝子弟弟。】
内中一人道:虽然难得,也是不大合理。若是亲娘,以母救母,那还可已。以亲母之遗体,疗继母之病,者不是叫他亲娘难受么?”【是条子理。】又一人道:“你得了,不用说了。若是你那么说,人家者总算了。依吾之见,以亲母疗亲母万万使不得。不用说那细理,就是粗粗说罢,若叫亲母知此,疼儿心盛,好么去不了病,还添上病哩。惟独继母方可使得,一来可以感动继母之心,二来可解宿积之怨。就不说者个,他那继母横竖搁不到心上,好么还解恨哩。”【又是条子理。】又有一人道:“你俩不用抬扛,全说的不透彻。反正是要个特诚的心,不孝而孝,更是难得。”【者才是正理。】众人同笑道:“说了半天,还是个难得。一门而有孝子弟弟,固然难得,弟弟而更为孝子,尤觉难得。况且那么样的个爹,者么个样的娘呢。”
又有一人道:“像咱庄里林家,老头子不好,老妈妈子却不错。他那个儿,就不能感动他爹,反叫他爹生多少气。西庄岳家坞何家,老妈妈子不讲理,老头子是个软弱刘王,还有点子惧内,他那个儿子,就不能感动他娘。反给他娘助威。那莫非也算孝顺他娘么?”
又有一人道:“者个还好哩,你看兰庄里孙家,老头老妈妈全都不错。怎么生下那么个儿子,不讲里,不讲表,成天家反缠胡搅。一个不如意,就扭骨别棒,满口里胡念杂曰,不管甚么是爹娘。”
又有一人道:“那总是报应还未到,你没听见说么,从先也不知是那里有一个人姓胡名斌,不孝爹娘,不是叫雷劈了么?”
又有一人道:“还用远说,那些日子,大城里头,有个聂家。兄弟俩全不孝顺,大小子的女人姓刁,更不讲理,不是叫雷劈死了么?他兄弟俩,大的击去两耳。小的亦几乎击死,要不是有个好媳妇,也就妥当了。”
众人同笑道:“可不是么,怎么一时就忘了,者宗事可万万忘不的。”【把往事一朝重提起。如雷震耳,大众当时刻惊心。】又有一人道:“像者宗事说者个事罢了,不可说他姓甚名谁。”【虽是迂谈,亦是好话。】又有一人道:“说着还解不过恨来,谁还瞒着他的名哩。你看咱庄里许增家,他那个女的,不知是怎么利害,他那个大儿就没法说。”
又有一人道:“不可说者些是非,倘若叫他听见,者不是不好么。”
说着只见许增之长子许庆急跑过去。众人道:“你看那不是他过去么,若是听见,怪没味的。”
又有一人道:“若是听见醒过攒来,还更好了。”【众口不一,有心人闻之,得毋恍然自惊乎。】众人议论不在话下。
且说那许庆从此经过,听得众人谈论,遂自思道:“人家说吾的不是,怎么好呢。”
沉沉哈哈,【若有心疾状。】跑到家中。对其母道:你老人家也不知知道不知道?外头人们,全说咱娘儿俩不是,往后想个法子,莫叫人们说才好。”
其母道:“任他们胡谈论,碍着咱甚么事。你不用管者个。”
许庆道:“非是为儿多事,咱家者个事,本不是理。”
其母怒道:“你者个可恶,怎么咱不是理呢,你也说说,我也明白明白。”
不知许庆说些甚么?下回分解。
注解:
尝思天道有可测者,有不可测者。可测者,一定之天也。不可测者,无定之天也。以天为一定,天亦有时无定。以天为无定,天亦有时有定。此中之机缄,惟深明是非者能察之,亦惟不泥是非者能喻之。顾持常情以论是非则天道显而是非可论定。驳恒解以论是非,则天道晦而是非亦可论定。故有应福而得祸者,非天道之偶乖也。正所以坚其修持之志行也。有应祸而得福者,亦非天道之不明也。正所以满其恶贯之凶烽也。深明是非,乃可评论是非,不泥是非,乃可判断是非。虽曰闲谈莫论是非,有关口过者,是非不可论。有关世道者,是非正不可不论。父老之援引,最易感发。乡里之传闻,足资惩创。此善庄之众议惊人,而许庆闻之,且以直言劝母也。阅者又何必过于拘泥哉?
理注:
凡讲经,分判人法喻。言马元龙次子久病,闻黄氏弟兄孝感天地,跃身而起,是一但豁然而贯通矣。又起名乐孝,马氏兄弟乐道。乐孝,皆是助发善义。尽出善庄,众人辨论是非,亦不出善庄之外,激发许庆回家劝母,亦是助善义,此皆是譬喻也。至善之地,若有是非,以非纯善寂静,无可为至矣。
偈云:
至善纯粹毫无杂,心行处灭净无沙。
遣除虚妄守敬笃,玉洁水清映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