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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

  苏元春好佛,地方官必设供张于僧寺中,苏始欣然色喜。每年七月,设坛建醮约费千金。从征将士之阵亡者,列名追荐,苏一一焚香奠酒,至诚且敬,而于其家属之零丁孤苦者则置不顾问,一时咸谓其厚于鬼而薄于人。苏平日豪于挥霍,朝贵之与苏结纳者,每岁必以珍品相贻。尝专人至暹罗采办燕窝,其大如瓢者,方为合式,然后贮以箧笥,飞递
  至京,王公大臣无不遍及。迨苏下狱,竟至过问无人,世态炎凉,良可浩叹。苏嗜洋酒,凡勃蓝地、魏司格等各色俱全。滇抚李经羲与苏同癖,苏知之,因馈若干箱,李痛饮之,致得咯血症,苏知之,又馈药饵,闻者以为笑谈。广州湾之役,一切与魏姓王姓两私人计议,幕府中皆不与闻焉。每餐具精膳,必召魏、王共食,其他则否,一时有大姨太太、小姨太太之谣。苏喜衣红,勇之号褂,一律鲜明,衬以白圆心,甚为夺目,迨临敌,则法人以白圆心为的,枪无虚发,死伤甚众,事后无不怨苏者。苏闻之侈然曰:“此天意也。”
  苏在军中日,必以人参燕窝供奉,煮之不如法,则立枭其首以示惩儆。晋灵公以熊蹯之故而杀宰夫,古今人殆无多让。一夜,风狂月黑,有敌舰放电窥侦,苏遽命开枪遥击,法人寻声而至,尽为所获,苏背水而逃,几占灭顶之凶焉。
  甲申年谅山之役,苏元春督队而前,尝一日而败绩者三,其实未交绥也。先是法人订期会战,届期严阵以待,日晡,尚无踪影,士卒乃解衣磅礴,有倚而立者,有倦而卧者,俄见树林隐约,则法人排枪队也,骇极而呼,全军皆溃。苏军既溃,逃至五十余里,始定惊魂,佥谋果腹,则食锅类悉行弃去,乃取汲水竹筒贮米而炊,竹筒经火,砰然爆裂,众以为法人之炮也,又复亡命而奔。又溃逃二十余里,饥火中烧,苦无炊具,乃向村庄暂借,草草安排,有小军持窑缸失手,食物倾翻,恐什长之或加谴责也,踌躇无策,急智旋生,扬声曰:“法人至矣!法人至矣!”
  兵士自相践踏,不复能辨。事后将小军正法,以为妄言者戒。
  苏下刑部狱,狱卒乃以杖毙沈荩之处居之,苏见地上血迹斑斓,大为骇异,询知其故,因以银三百两贿狱卒使迁焉。其后狱卒以待苏元春之法待赛金花,金花毅然曰:“沈老爷我是认得的,为什么要怕他?”
  狱卒无如何也。夫赛金花一贱妓也,其胆气竟高出久历戎行之大将,奇哉!苏之拿交刑部也,某亲王实预泄其谋,电告之云:“速即进京,此事尽力为之可无恙也。”
  苏大慰,已而遽定斩监后之罪,某亲王惭其言之不能克践也,遂称疾不朝。苏拘系刑部时,仆人燃烟以进,狱卒坚持不可,仆人曰:“难道怕咱们宫保寻死不成?”
  其后贿以百金始已。苏有广竹老枪十数支,贮于一箱,持入亦费百金。苏在狱,大土烟时有不接之忧。后得家中消息,其妻李氏屡图自缢,平日门生故吏之受恩深重者,致书告贷,类皆置诸不答。苏俯仰身世,往往痛哭失声,以视王之春之传食诸侯,殆有天渊之别。苏与王之春同罪,而偏重于苏,以忤李莲英故也。幸某公使出为干预,否则久正典刑,都人士为之语曰:“效忠国家不如纳欢权宦,纳欢权宦不如承顺外人。”
  苏某岁入京,诸同乡醵资饮之会馆,并召优人演剧,甫入座,领班田际云诣席前行半跪礼,苏命赏银四百两,濒行,同乡皆有馈赠,至少者一百金。迨苏下狱,诸同乡无一过问者。
  易硕甫之妇翁某,某年摄鄂中某局事,局在龟山顶,易往求助,其妇翁某留之治文牍。易无聊之极,则徘徊于龟山之顶,朗诵诗词。又督署前有一墩,隆然而高,俗呼马墩,周廉访尝宴客于此。有人亦编作章回书目曰:“周廉访宴客马墩旁,易观察受困龟山顶。”
  易道员也,以哭鸣,尝谒南皮,南皮使人传语曰:“迩来心绪不佳,若觌易哭庵面,必有一场大恸,故不如远避之耳。”
  易指天矢曰:“哭者有如此日!”
  南皮乃令其入见,见后不两三语,易遽号篊,南皮恚曰:“若何与前言相左耶?”
  拂衣欲起,易挽其裾不释,哭声愈厉。南皮俟其哭已,始得端茶送客。易以才名客京师者垂十年,后为南皮尚书所赏,迨简广西右江道。南皮尚书曰:“哭庵是很可怜的了!”
  哭庵,观察字也。莅任后,蛮帅以自便私图不顾大局劾去之。某君得观察长函,有将作上海之行之说,某君叹曰:“从此租界中多一光棍,而官场内少一通人矣。”
  易被劾郁郁不乐,或规之曰:“君至上海,勿荒于色,遵时养晦,当有复起时也。”
  易曰:“我到了上海,是目中有妓,心中无官的了。”
  庚子拳匪方盛之时,士大夫无不退藏于密,独于晦若一车两马在间,掉臂游行,与袁太常最相得,时至袁家谈宴,故袁难中诗曰“独有于侍御,所以慨世情”也。迨袁被祸,诸人皆衔口结舌,不敢一言,子闻之号篊大哭。一生一死乃见交情,此之谓也。于在大学堂执事,尝与人言:“中国变法再要五十年。”
  或问是否五年十年,于答曰:“此五十年乃大衍之数,非此不可。”
  说者谓中国变法,其迟速尚在未定之天,未知于何所见而云然,而如此斩钉截铁也。
  某年许铃身简放日本钦差时,恭忠亲王当国,许抠衣入谒,偶谈时事,谓“现在盗贼充斤”,恭王不解,后始悟斤字为斥字之讹。翌日至总理衙门,谓须更换,群询其故,恭王谓“日本为同文之国,许若此,恐贻笑柄,重为中国之羞”,后经某大员竭力解围始已。
  许竹秊侍郎景澄,浙江嘉兴人,初名癸身,时仁和许庚身方在军机,群以无耻目之,谓其有心影射也,许恚,乃易癸身为景澄。许被害之前,谋置妾,已议定陆伎蘅芳之姊,已而被害,事遂中寝,而陆伎之姊尚飘零海上也。
  许应種年已垂暮,犹复钟情声色。尝纳埠名妓银娇为妾,由一邓姓为之介绍,用四人肩舆抬入督署,至大堂下轿,许摇稩而出,手自掀帘,掖其臂,口操京语曰:“你真的肯来吗?好极了,好极了。”
  幕友家丁俱目击之。许有犹子,喜作狎邪游。一夕众舫云集,笙歌彻天,忽见浙闽总督福州将军笼烛照曜波间,谛审之,则其犹子方拥数姬轰饮也。按御史李灼华之参劾也,询诸彼都人士,佥曰确而有征。此二事为李所漏载,故附及之。
  张椒云方伯集馨,扬州人也,尝为广州太守,值英国构衅,制军命其至英国兵轮通款,英国海军皆戎装佩刀,威仪整肃,从者莫敢仰视,张公独徐步入舱,其所戴花翎无一丝摇曳者,则安闲之态可想见矣,英军皆伸巨擘喝采。咸丰初,迁擢入都,陛见奏对时,朝珠忽断,其珠流于殿廷,张公仰视天颜,右手拾珠,左手握珠线断处,奏对一一称旨,未尝失仪。咸丰帝大为叹赏,行将重用,遽以薨逝,闻朝野咸深惜之。
  南皮张文达风流潇洒,书画词曲无所不工。抚苏时,值兵燹之余,承平未久,吴门画舫尚寂然于山塘七里间,公任提倡,青山绿水桥头,始复夕阳箫鼓之盛。时公奉太夫人于拙政园中,日召梨园子弟演剧娱亲,尝自按板,最喜《西楼记》,其于叔夜拆书一折尤为擅场,北人度昆曲能如公者盖不多觏。青楼中有张少卿者,色艺兼绝,公托太夫人爱之,令出入于节辕,时竟无劾公者,公戏集《四书》制一联以赠之云:“少之时,不亦乐乎!卿以下,何足算也?”
  一时称为妙绝。
  张抚苏时,值赭寇初平,民思安乐,公天性闲适,且风流好事,吴门画舫经其提倡,繁盛如前。其建行台于拙政园也,命酒征花,评书品画外,若无余事,夏日荷花既开,逭暑池上,则与幕友敲棋唱曲而已。后有某市人,善倒铜旗,不知其何以得识公,公待如客,遂日游竹林,作四君子戏矣。署中多北人,素不解此,某更挈其同类以进,始成局。至今有某老翁自言,当年与张抚台为和友,并言公常摇大葵扇,趿凉蒲鞋,往来于柳阴路曲间,绝无贵官气象云。
  又某年元旦,梦入云中,见一猿踊跃而前,旁有金甲神告猿曰:“此虽天意,究以少杀人为事。”
  张闻其语,正在骇愕之间,忽有拍其肩者曰:“季重别来无恙!”
  回视之,则赤面长髯,俨然武圣,大惊而寤。后其事流传于外,咸谓张为吴质后身而猿某督。
  张与香涛为兄弟行,香涛曾有八表经营笑柄,文达于宴会场,出表以觇晷刻,忽曰:“我们舍弟,他有八个,我只有这们一个。”
  香涛闻而恚甚,尝谓人曰:“我们老兄,真是浪子宰相。”
  张在军机日,万寿赏王大臣听戏,张预焉,赐膳后,张忽疾趋出,至宫槐下如蚁旋磨,供奉某伶见而骇曰:“大人怎么咧?”
  张曰:“我找毛厕。”
  某伶乃导之至“在圆镜中”之后。(“在圆镜中”,乃万寿山庙额也。)已而张出,顾伶曰:“要不是你,我一定拉在裤子里头了。”
  东华门外有荒酒店,军机人物自章京至苏拉,每退值即聚饮其中。张一日过从之,领班某君举杯曰:“大人喝一钟罢!”
  张喘息而言曰:“刚才整整说上两车话,把嘴都闹得稀干,你别让那个了,倒是高汤好。”(高汤,如馆子中饭汤之类。)
  张为诸生时,梦谒天帝,帝慰劳降阶逆,堂下置槛车一,车中人狗头四眼,状甚狞恶。帝顾谓张曰:“后此十五年某月日时,此物毕命于湖南,汝当监斩,望善视之。此物原名天狼,下世后名四眼狗,固神物也。是岁汝当巡抚湖南。”
  张声谢而出,过堂下,车中人怒目视之,张口而嗥,几震屋瓦,一惊几绝,遂寤,因剔灯笔记之。后十五年果开府湖南,岁聿云暮,忽忆曩事,窃以谓妖梦不复践矣。会除夕侵晨起,有送巨匪陈玉成至者,张循例寄监,但严加防范而已。日加午,忽报钉封至。清朝制度:凡死囚已定谳者,以钉封至日行刑,概不隔宿,恐泄漏脱逃,昭郑重也。陈玉成,即诨号四眼狗者,蹂躏数省会,嗜杀无厌,至是被获,槛致京师。一面具折请训,折到,下吏议,以“玉成枭雄,党羽众多,恐沿途有失,著以钉封到日为限,不论何地,即行正法”云云。张以除夕刑人,为前此所未有,因取前日记视之,则时日月悉符,大骇,市賤具埋之。事后以告幕僚,相与感叹不已。
  蔡钧与留学生龃龉,当会馆集议之时,忽有衣冠而入者,为镇国将军毓朗,向各学生打恭作揖,请其少安毋躁,将军乃北京政府派来学习警察机宜者。某生盛气凌人,而受将军之礼亦最多,巍然上坐,始终不答。呜呼!倔强哉!翌日,文部大臣菊池大麓以万寿诣蔡钧处,甫觌面即调之曰:“闻昨日玉体受惊,正思亲来问讯慰劳,嗣闻乃系小孩子们要上学读书,不能如愿,遂在长者前撒娇。孩子们喜欢读书,本是好事,请阁下放心。”
  蔡钧稯其颊,默然而已。蔡与留学生龃龉之后,惟恐朝廷责其无能,常思为卸罪之计,曾函告政府,略谓学生冲突之事,皆吴挚甫一人怂恿所致,实与某无涉云。尝谓人曰:“外国人纵能富国强兵,励精图治,然我中国作弊之法,彼仿效一千年亦不能到这种精明地步。”
  庚子年,蔡钧于某处与江南提督李占椿相遇,蔡侈然曰:“照如此情形,我辈只有马革裹尸,以图报效。”
  李闻而大异,谓:“我不谙西语,彼何得难我以英文?”
  盖“马革裹尸”,其音颇与英语相肖也,或告以“裹”字恐系“裹”字之讹,李疑始释。蔡钧读裹足不前,必曰:“裹足不前”,不独“马革裹尸”已也。读刘问刍之沧洲别墅为“沧洲别野”,读洋洋洒洒为“洋洋丽丽”,称蒯光典为“朋大人”。或曰此刚毅事。称药中黄砨为“黄孽”。编者笑曰:未将蔡钧二字读作“祭钓”,还算识字。
  田明山总兵也,其病同谭碧理,尝梓《训儿诗》行世,附官书局待价而沽,其实卷中皆赝鼎也。曩见其对客挥毫,有“失水蛟龙钉蚂蚁”之句,令人喷饭。
  田其田狂士也,一日某督忽命首县拘之,求其罪状,则有江西某绅来信,谓田曾著《革命军》,某督信之,故遂逮之赴讯。已而电致江西巡抚,请饬知某绅前来对质,则江西巡抚茫无头绪,回电有“江西一省无此绅士,谅系捏名伪造,合行照覆”云云,某督嗒焉若丧,释田出狱,然某督之轻举妄动业已喧播官场矣。
  卫荣光起家寒素,以词林位至中丞,其历任逢书院课时,必邀集进士出身之属员五六人,一二日内将试卷尽行阅毕,三日揭晓。语所属曰:“我未达时,曾在乡间课蒙,离城十余里,每试必不惮跋涉,亲候榜示,寒士苦况大略相同,其候榜之心必以先睹为快也。”
  卫以清操著,而俭德亦有足称者。初任浙藩时,敝衣恶食,几不茹荤酒。适值堂上寿诞,署中遍给油炸桧二条,及任浙抚,则己养亲事毕,己及夫人寿诞,署中仅给油炸桧一条,盖即油炸桧亦有等差也。时藩台某,粤人也,一日有以藩台贪赃告中丞者,中丞喟然曰:“我年已衰朽,知能在官几年?尔曹来日方长,慎勿臧否人物,倘我去后,藩台修怨于尔曹,尔曹能自存乎?”
  其人嗒然遂出。卫以清廉著,然其矫枉过正处则不宜学也。时有吴云者,工作楷,尝为某郡太守,及卫巡抚江苏之日,吴已罢官,因书屏条四幅干之,卫仅受其末幅,告来使曰:“是尚可添书一幅,署款赠他人也。”
  卫性最俭朴,视钱如命,居恒不费一文。署中宴客之日,终岁寥寥,偶或设筵,则自太太以次,咸延颈举趾,以冀沾余沥而享残肴矣。故撤下食品,有家丁以监之,依次送入上房,毋许他人染指。一日太太忽嫌少一鸽蛋,谓必家丁窃食无疑,并言亲在屏后,窥见某官不曾下箸,顷之中丞入,亦如所言,家丁无奈至露香盟誓,且召圆光者于太太前,依稀指出一人,始得了事。其男女公子,每日每人例给点心钱只十二文。夏日中丞早飧,辄购白粥四文,佐以油炸桧两条而已。
  文芸阁学士先以举人考取内阁中书,到阁之后,例由侍读带见满汉大学士。此次以考取人多,因定六人为一班。学士无外褂,仅着开气袍以往,某侍读见之以为不可,因代商于其同乡某君,借其外褂,暂时穿用。讵学士体貌魁梧,同乡某君身材瘦小,外褂颇不合体,而领圈又大小悬殊,不得已将领口之钮子不扣。某侍读见之,犹以为未可,学士怫然曰:“谁不晓得我这衣裳是借来的,我不能叫人家照着我的领圈去做。”
  某侍读只得无言而罢。居未久,学士颇有不耐之意,因命长班代请假,长班以红单帖进,请书履历,学士曰:“我的履历不是写给长班看的。”
  长班以例为言,请之不已,学士命以巨纸进,举笔书“文廷式告假”五大字毕,掷笔径去。长班即将此纸粘诸内阁壁上,见者皆为咋舌。
  文悌为河南开封府时,终日卧床吸烟,不复见客。及两宫西狩,驻跸境内,文事日繁,惧人之扰之也,因自榜其房门曰:“此处停灵,闲人免进。”
  文在西安谒荣禄,着方头靴,其声,荣曰:“你穿上这双靴子,应该戴顶纱帽,那才像。”
  文无言而退。第二次谒荣禄,谓“两宫如决计回銮,卑府当以尸谏,拟跳黄河”,荣曰:“你要寻死,什么地方都可以死,何必跳黄河?”
  文自后遂不敢登荣禄之门。文性多疑忌,出入必暗藏折铁刀一口,洋枪一柄,藉以防身。文尝半夜持灯至抚辕求见,出三千金买其门丁,被锡中丞大加申饬。文造为图谶,以为应天顺人之证,因数年来未曾升调,激而为此,继则喃喃不绝,自称神兵附体,或李天王,或孙大圣,识者忧之。
  谭钟麟少掇巍科致高官,而不学无术,与纨秐子无异。时总理衙门已设,各国公使要求通商者日必数起,王大臣患之,廷寄各省督抚妥筹应付之法,以杜窥伺,而防渐微。谭时督两广,请某幕客,示以廷寄,令切实拟稿具奏。客叩命意,谭怒曰:“什么命意不命意,照例罢哩。”
  客无语而退。翌日稿成,无非照题敷衍而已,稿中有“日斯巴尼亚”(国名)字样,谭不解所谓,濡笔将“斯巴尼亚”四字抹去,另于“日”字下注一“本”字,楷书眉批数行,有“东洋即日本岛国也,《唐诗三百首》中有刘禹锡《送释皎然归日本》五言一律可证明。《唐诗》注解,日本一名东瀛,并无斯巴尼亚之别号”等语,客见批大笑,稔谭刚愎,不敢与较,又恐贻人口实,踌躇得一法,誊稿时,将英法德美奥比日意八字连属成文,藉以掩饰。稿上,谭又于“日”字下注一“本”字,客知不可理喻,乃引疾辞馆以去。
  谭抚浙,大厨房治具后率多狼藉,外来数狗大加咀嚼,自是纷纷而至,一日无虑百余头,驱之不去,狺狺声彻于户牖。谭恚甚,命捕狗悉纳槛车中,属中军押往海宁州某处,盖援遣戍之条也。其处沙田万亩,人烟寥寂,土人以种棉花植靛为生。狗穴居野处,自相配偶,越一年蕃养孳息,纵横遍地,不能得食,则啮种植之物,根株立尽。土人怒,飢锄雨下,狗皆四散,少焉复合。土人具禀海宁州,以狗荒报,州官某据实申详。谭仍命中军统营兵一哨,多携火器,迎头痛剿。中军抵其处,约二十日始一律肃清,略无噍类,相与奏凯而归。
  谭督两粤时,广州湾画界事特委某道任之,某道销差,附陈手折是所绘地图。地图用经纬线区分东南西北,备极详晰,讵谭阅讫,遽蹙额曰:“某道真真胡闹,我叫他去弄地理的,谁叫他弄起天文来了!”
  谭聋瞽疲顽,六疾毕具,凡属员面禀各事,该督听闻未悉,而又惮于再问,则惟以“照例正办”四字糊涂含混而已。某日首县禀见,适其时该督方销病假,首县乃向之屈膝请安,该督以为禀陈公事也,竟以“照例正办”四字答之,左右不禁匿笑。
  谭序初制军钧培以部属简江苏遗缺府,调首府,下车来厘剔地方积弊不下数十端。日坐堂皇,风行雷厉,虽失诸苛细,然尽心民事,为人所难能。后累迁至藩司护抚院。苏人以公既为大员,当弗复留心小事,讵公之举动一如为首府时,致护理江苏巡抚部院,布政使司布政使之大告示煌煌然贴满于坑厕边。会办夏防,巡缉奸宄,本臬司之专责,时臬司某日以饮酒赋诗为事,公乃独自肩舆夜出巡行各街道,传地保,责更夫,恒不假手于三首县。或劝“公何勤劳至此”,公曰:“贱性好动不好静,藉此乘凉,计亦良得,何劳之有?”
  谭以知府荐涉疆圻,一时风厉无比。任苏抚时自奉甚俭,居恒不着鲜衣。一服物之细,亦异常宝贵。其所持折扇,常用油纸者,民间见之皆为效法,而油单扇之销场乃大盛。谭为苏藩时,以风骨自励,严饬门丁不准需索门包,一面属帐房优给工食。上海县莫令因公晋省,诣辕谒见,门丁需索如故。莫以“方伯有通饬公文,是以未备,何以仍索门包”,门丁曰:“此我辈衣食饭碗,虽大人有命,亦不能从也。”
  莫请见后回寓补送,门丁不可,莫无如何,趋至大堂击鼓,中丞闻声传见,莫入谒礼毕,具陈门丁逼索门包之故,中丞大怒,立将门丁三人发首县照例惩办。次日阖署家人全班请假告退,中丞斥去之,乃至幕府陈君处借一家人,以供指挥。
  谭碧理提督江南,某年晋宫保衔,极其盤耀。谭喜作擘窠字,仅能书“多福多寿多男子,曰富曰贵曰康宁”,及“穷不到头,富不到底”廿二字,一楹联,一横幅,时时持赠于人,至是乃刻一图章,文为“青宫少保”,有所书必钤于上。谑者曰:“青宫少保,可对碧理小儿四字。”
  谭闻之,乃辍而勿用。谭人既猥琐,性复柔和,每阅操,兵丁有过,间予鞭笞,呼号声一作,则谭泪零如雨矣,时人因有“谭婆婆”之目。
  徐惠敏公宗干,有一门人王某,为浙江候补道员,当徐喧赫时,王某逢人辄言“敝老师”不置,迨徐卒,朝廷赐恤甚优,其里人且具公呈,请以徐入祀乡贤,王亦列名。而王竟在安徽巡抚英西林宫保处力求摘名,谓“如不允,己将控诸礼部”,英无奈,据王呈上奏,将徐入祀乡贤之案撤销。自是非故后三十年,不得禀请人祀乡贤,皆王之肇其始也。
  张子青相国未遇时,为杭州某富室教读,会元旦,逐队作吴山游,就日者问前途,拈得一“死”字,大骇欲弃去。日者叩所占,曰功名,日者执字端详良久,因以已字之钩抹去,写“癸卯一人”四字,且拱手贺曰:“大吉利,癸卯年当大魁天下。”
  张友某奇之,即拈“死”字叩婚姻,日者蹙额曰:“不佳,不佳!怨偶无心,昙花一现,恐有骑省悼亡之痛。”
  友固无妇,一笑置之。明年,张捷南宫,张友亦娶,伉俪甚笃,心恒惴惴,冀其言之不验,未几竟殁。
  徐会沣尝于座间遇新科庶常某,徐固不之识也,因作模棱语曰:“贵衙门是?”
  某曰:“晚生没有换过衙门。”
  徐愕然。又曰:“台甫还是那两个字?”
  某曰:“晚生没有改过号。”
  徐更愕然。又问曰:“公馆在老地方吗?”
  某曰:“晚生没有搬过家。”
  徐始终不知其何如人也。
  徐相国得大魁时,相传其祖墓产一赤芝,色若禿砂而大于斗,始犹不之异也,某年又产一枚,遂获大拜,至今什袭藏之。某太史曾目击,因为予言之如此。徐合掌而生,故两手皆骈,后以利刃划开之,然无名指与小指仍相连也。庚申大魁天下,一时有“状元两手四个叉”之谣。徐尝放某省学政,谓人曰:“我恨的是生童们报经解,尤恨的是生童们报《乡党》经解,我就出一个‘似不能言者’解,看他如何解法。”
  一日徐闻重捕戊戌党人之信,急持刺召其门生某侍御至私第中,大声谓之曰:“你还不趁这个当儿奏请复八股吗?”
  徐保举经济特科之折上,或有谓其受贿者,某中堂语人曰:“颂老保举经济特科折内,总觉广东人太多。”
  西太后于坤宁宫赏王大臣吃肉,派徐,徐未至,西太后谓其“有误大典,当以不敬论罪”,徐大惧。翌晨太后驾他出,徐跪迎于途,西太后怒问:“徐,汝前日何往?”
  徐奏曰:“臣是日辨色而入,行至某某胡同,遇洋人修理使馆之木植车所载太重,轭断辕绝,阻臣去路。臣令舆人百计推挽之,竟不能起,臣又不能飞越而过,以致误及大典。死罪死罪!”
  西太后但微哂而已,不复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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