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清端公,以直隶巡抚迁两江总督,抵任时,官吏惮公远迎,而公日旰不至,方惊疑探刺,而知者报公早单车入府矣。群吏饬厨传不受,馈饩牵不受,一郡不知所为。按察使某公,年家子也,从容言:“公过清严,则上下之情不通。某意欲具一餐为公寿。”
公笑曰:“以他物寿我,不如以鱼壳寿我。”
盖鱼壳者,江宁巨盗也,拳捷枭雄,倚驻防都统为护符,有司莫能擒,故公及之。按察使喻意,出以千金为募。雷翠亭者,名捕也,出而受金。司府县握手嘱曰:“我等颜面寄汝矣,勉之!”
翠亭质妻子于狱,侦知鱼方会群盗,张饮秦淮,乃伪乞者,跪席西,呢呢求食。鱼望见,款之,刃肉冲其口,雷仰而吞,神色不动。鱼咋曰:“子胡然?子非秓也,子为于青天来擒我耳,行矣!健儿肯汝累乎?”
翠亭再拜,群役入跪而加锁,拥之赴狱,司府县贺于衢。是夕,公秉烛坐,梁上砉然有声,一男子持匕首下,公叱何人,曰鱼壳也,公解冠几上,指其头曰取,鱼长跪笑曰:“取公头,不待公命也。方下梁时,如有物击我,手不得动,方知公神人,某恶贯盈矣。”
自反接衔匕首以献,公曰:“国法有市曹在。”
呼左右饮之酒,缚至射棚下,许免其妻子。迟明,狱吏报失盗,人情汹汹,司府县趋辕,将跪谢告实,而公已命中军,将鱼壳斩于市矣。
升官发财,为前清官场中口头禅,然试问财何由发,实由于官。无怪彼处来一州县,铲地皮若干丈,此处来一州县,又铲地皮若干丈,亲友闻其赴任有期,额手庆曰:“此行大可贺!”
贺其宦囊涨,不复计地皮薄。清初于清端公成龙以副贡知罗成县,临行与友书曰:“某此行,绝不以温饱为念,所可自信者,天理良心四字而已。”
故历任州县,循良卓著,政绩烂然,循至总制。康熙谕曰:“原任总督于成龙,博采舆论,咸称为古今第一廉吏。”
煌煌天语,荣逾华衮矣。今之一般狂铲地皮者,或者其未读于公饯别书乎?倘能体认天理良心四字,不啻一于成龙也!岂独于成龙后,复真有于成龙哉!夫当时两于成龙,互相媲美,岂未来之于成龙不可媲美哉?特不为于成龙,必为虎为狼,铲尽地皮而去。寄语官场人,好自择之,则天理良心四字受赐多矣。
光禄寺少卿杨稭静山,康熙朝循吏也,知固安,预修永定河。故事:秋汛毕,即兴工。时永定河道黄某,赋役钱不均,迟延及冬,朝涉者股为之战,公意怜之,许日出后下镬。黄巡工,迟民之来,欲笞之,公力争不得,乃直前牵马至冻处,曰:“公能往,民亦能往,此时日高,公重裘尚瑟缩,乃责此赤胫者戴星来耶?”
黄大恚,将缮牒劾,会巡抚李文贞过柳家口,闻其事,召谓曰:“汝年少能是,果古之任延也!”
劳以酒,解裘衣之,事得释。调宛平,时康熙巡畿南,固安老幼争乞留之,康熙曰:“别与汝固安一好官何如?”
一女子对曰:“何不别以好官与宛平县耶?”
康熙大笑以为诚,许食州俸仍令固安。寻迁云南丽江府。丽江故苗地,新归版籍。公乃召土官为典史,诸里魁以头目充,令人树榆一本,亩蓄水一沟,建庙,定婚丧之制,期年岁熟,俗为一变,民饰庙以祀,号第一太守祠。累迁至四川巡抚。乾隆初,缘言事罢,再起,以光少告归。公奉天人,隶正黄旗籍。
纪文达公,相传为火精转世。火精,女也,见于后五代,每出则光焰熊熊,一妇人袒裼而前,风驰雨骤,必击铜器逐之始灭。某年见于河间府,市人哗噪,径入文达公家,奔视之,内报小公子生矣。幼时耳上有穿痕,至老犹存,宛施环餎;足白,一握纤纤,平日著靴,实之以絮,而其行迅速,人呼为“神行太保”。
又传公为猴精转世。几案上必杂陈榛栗枣梨之属,公恣情大嚼,未尝去口;又性殊跳荡,在家无片时安坐。人故作此议拟之辞。公未尝谷食,面则偶一为之。饭时煮肉一盘,熬茶一碗,别无他物。每宴客,肴馔亦殊精洁,主人惟在旁举箸而已。一日偕人闲话,仆奉火腿数斤,公啖之立尽。其人出,言之历历。公素机警,未第时,偕友往租考寓,及夜深,见后窗自启,一人持物入,则酒壶并食盒也,公惊之以嗽,其人舍物狂奔去,公乃拉友起,友见酒食,叩所从来,公笑而不答,饮啖讫,以包袱裹壶盒,酣然就寝。明日公携裹出,过僧寺,谓知客曰:“吾两人有他事,此裹极累赘,寄存汝处何如?”
后知所居处,盖其家少妇之房也,个中情事,可以不言而喻。
文达素喜诙谐,与王梦楼交尤莫逆。一日退班独早,匆匆至王寓所,遣家丁寄语夫人曰:“顷在南书房,奉旨封王文治妻为光华夫人,特来贺喜。”
夫人疑信参半。梦楼归,夫人语以故,梦楼曰:“若为晓岚所绐矣!”
夫人诘其故,梦楼不语。
乾隆一日在亭中赏雨,已而渐猛,沟浍皆盈,坡间小草渐为所没,乾隆因戏制为谜语云:“大了小了,小了大了,大了就没了。”
令诸臣射之,诸臣无以应。已而叩诸内监,始知其故。翌日,以雨中小草为对者,凡二十余人,乾隆大笑云:“错了,错了。”
召纪文达曰:“你总该知道。”
文达奏云:“皇上所说的,谅是小儿囟门。”
乾隆称善。乾隆南巡,驻跸金山寺,文达随焉,欲题一额,构思不属,因取笔伪为起稿于纸者,举示文达曰:“你瞧瞧行不行?”
文达曰:“好一个江天一览!”
乾隆大悦,即书付之。
文达与卢雅雨为儿女姻亲。卢任两淮运使时,亏空库资无算,奉旨籍其家产,抵偿公款。时文达且曝直枢廷,呼其幼子之前,令舒掌书少字,诣卢示以掌中书,不交一语。卢虽老髦,亦解人也,知少加手为抄字,顿悟。事后文达竟以泄言获咎,谴戍军台,所著《阅微草堂笔记》多言乌鲁木齐情景,盖皆目睹也。
文达好作楹联。同乡某父子二人,同为戊子科举人,因有“父戊子,子戊子,父子戊子”之对,久思下联不得。或曰:“纪某自称无不可对之联,盍以此难之?”
时适有师生二人同官户部者,纪侦得之,即谓或曰:“师司徒,徒司徒,师徒司徒。”
文达有宠姬某氏,本河间士人女,幼慧识字,能读《水浒传》《三国演义》等书,父死家贫,遗命必以女归纪公。公稔知女美且慧,纳之,宠擅专房。退食之暇,授以唐宋人名作,令效为诗,日久竟能作绝句。一日见小婢,以旧葛补棂纱之敝者,忽悟得一联曰:“夏布糊窗,个个孔明诸葛亮。”
公归告之,公不觉称善,问有下联否,公思索良久,曰无,姬笑曰:“我今朝难倒纪晓岚矣!”
北京达官嗜淡巴菰者十而八九,乾隆嗜此尤酷,至于寝馈不离。后无故患咳,太医曰:“是病在肺,遘厉者淡巴菰也。”
诏内侍不复进,未几病良已,遂痛恶之,戒臣僚勿食,著为训。文达深嗜之,时为翰林,独不奉诏。端居无俚,以大满斗贮烟丝,张口恣啖,不复顾恤,忽报上至,天威咫尺,急切不能掩,皇遽无所为计,匿烟斗靴页中。诸臣奏对,阅时且久,俄有烟缕缕然自纪袍际出,异诘之,不敢答,惟攒眉颦蹙而已。帝疑有变,命内侍搜之,袍穷而烟斗见,去靴周视无他物,盖斗中余烬为灾也。帝笑曰:“嗜好之于人,其害足以焚身剥肤,可惧哉!”
命作文状罪以自赎,纪援笔立就,有“裤焚,帝退朝曰:伤胫乎?不问斗”之句,帝大笑,赐斗一枚,准其在馆吸食,诸臣皆呼万岁。纪自述头衔,有“钦赐翰林院吃烟”云云,当时传为佳话。
文达殚见洽闻,儒臣称首,又尝谪乌鲁木齐,语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纪公有焉。其著作类皆断以精理,而又深鄙宋学,《阅微草堂》一书,其明征也。试为编检,则说鬼居大半数,其父兄叔侄戚友,下而奴婢细民,靡不叙名姓,详故实,举凡鬼情鬼形鬼言鬼貌,一一缕陈之。若与东坡相逢地下,不知若何谐噱,气杀阮瞻也。然使二公明诘阮瞻曰:“君今又是何物?”
则亦应胡卢绝倒。
文达最工雅谑,帝亦深知之。会公新丧其偶,一日召对之暇,问公曰:“闻卿伉俪之情甚笃,际此悼亡,必有悱恻动人之作,可得闻乎?”
公对曰:“老年夫妇,一旦乖离,情乌能已?然欲为文祭之,又苦下笔难成只字,不得已,节《兰亭序》数行,聊以塞责。”
因自诵:“夫人之相与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曾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谓自此而止,帝不解,公笑曰:“夫字不圈声,请帝再诵之,可会臣意。”
帝如其言,果再诵之,不数语,即发为狂笑。
纪晓岚戏馆对最多,其尤脍炙人口者云:“尧舜生,汤武净,五霸七雄丑脚耳,汉祖唐宗,也算一时名角,其余拜将封侯,不过掮旗打伞跑龙套;四书白,五经引,诸子百家杂曲也,杜甫李白,能唱几句乱弹,此外咬文嚼字,都是求钱乞食耍猴儿。”
按此联,世传为晓岚先生之作,上下古今,包括一切,其手笔之大,眼界之宽,洵有非先生不办者。或曰跑龙套之名词不典,且不知起于何时,恐系近人伪托,然先生性喜诙谐,往往涉笔成趣,今以跑龙套对耍猴儿,亦适见其新巧,又何必疑其伪托而聚议纷纭也?
阮文达督云南时,原籍购致一妾,殊色也,夜分方就枕,忽材官告急,则车里土司刁绳祖拥兵入内地薄城矣,闻已无语,仍入妾室。翌晨司道群集,公次第接见,语笑良久,终未及刁事。抚军徐某,相国门下士也,诣辕私叩方略,相国笑曰:“不须半月,便了却小丑。”
徐私讶其谬,惟惟而退。届期果得捷报,绳祖成擒矣,各官相继贺,公笑语曰:“前此公等得勿疑我甚乎?然刁绳祖发难,公等以何日何时知之,必自告急之日始矣,果尔诚足戒严,我则逆料其必畔,上年已简二将,分道驻兵以伺,俟其入犯,一捣其巢穴,一扼其归路,计往返时日,不及半月耳。”
众始大服。
阮之在扬州也,搜罗金石,旁及钟鼎彝器,一一考订,自夸老眼无花。一日有以折足铛求售者,太傅再三审视,铛容升许,洗之色绿如瓜皮,太傅大喜,以为此必秦汉物也,以善价得之。偶宴客,以之盛鸭,藉代陶器,座客摩挲叹赏,太傅意甚得也。俄而铛忽稤然有声,土崩瓦解,沸汁横流,太傅恚甚。密拘其人至,键之室,命每岁手制赝鼎若干,优其工价。后太傅赠人,此物遂无一真者。
阮文达视学浙江时,尝与吴江郭频伽在西湖上款段游春,文达忽忆明太祖语曰:“风吹马尾千条线。”
使频伽对之,频伽应声曰:“月点波心一颗珠。”
文达叹服。
毕秋帆沅,寒微时馆于白下,岁终主人享以酒馔,并致送修金,毕扶醉而归。值其友导作狎邪游,谈笑间,闻隔户有殷殷啜泣声,询之,则妓之不能偿宿负者,毕命之入,问共若干银,曰六十,毕解囊予以修金,适符其数,妓极感,坚留之宿,毕不顾,拂衣径去。既而不能卒岁,室人交谪,毕无纤毫介意,人皆服其雅度。
毕开府秦中,好宾客,广交游,幕中容数百人,经学词章,金石书画,以及各家方技,靡不灿然大备。每开燕,则骈长几,灯红酒绿,达旦通宵。时陕中教匪,蔓延湖广,军书傍午,毕委之抚军,未尝过问。抚军某,乃好大喜功之辈,遇事生风,当时有“抚台碌乱毕不管”之谣。
毕总督两湖之日,定期大阅,先一日命中军传令曰:“明日乌黑龙龙下校场。”
乌黑龙龙者,吴语东方未明之谓也。令出,将士不知何解,仓皇无措,问诸其仆。其仆狡狯多智,乃咋舌曰:“乌黑龙龙者,言多杀人也。”
将士惧,求其设策。仆曰:“此事须贿其姨太太,方能邀免。”
咸曰诺,凑银千两。仆怀之而入,出谓众曰:“姨太太已为说项矣,但尔辈各宜早到,毋得迟来,致撄大人之怒。”
众如其教,操罢,一无诛戮,佥谓此姨太太之功也,不知已受仆之绐矣。
毕抚陕时,值六旬初度,预禁属吏馈送。一令独馈古砖二十事,年号题识,皆秦汉物也。毕大喜,召其家丁面谕云:“寿礼我概不收。汝主人之物深合我意,姑留此把玩。”
家丁跪禀曰:“主人因大人华诞,唤集工匠,在署制造。主人亲自监视,挑取极品者敬献辕下。”
毕一笑而罢。
毕于木渎筑灵岩山馆,云阶月地,幽邃宜人,其实毕未尝一寄身其地也。查抄前数日,忽中夜重门自辟,有声甚厉,事后始悟其为预兆。嗣毕遣戍,遂郁郁而终。
毕少年时,梦至一庙,有王者冕旒上坐,予以镜,使自照,则前生为一士人,私邻女,始乱之,终弃之,致邻女羞忿而殁,今得请于王者,拟图报复。王者谓报复之道有二:一减寿十岁,一损毁名誉,问毕何所适从,毕愿损毁名誉,王者颔首,一惊而寤。其后出为陕甘总督,幕府中有蒋心馀之子,约其妾遁,初思派兵追杀,忽憬然悟曰:“此即所谓损毁名誉乎!”
使人厚赆之行。毕败,奉查抄之旨时,蒋心馀之子官太仓直隶州,率役入灵岩山馆,别置重器数件,曰:“此皆假诸某某者,非其物也。”
其实阴为毕之后人地步也。
会稽金煜字子藏,一目有重瞳子,其母工于词曲。一日,母弟马玉超挟一乩客来见煜,惊曰:“此南唐后主后身也!后主见马太君词而善之,故愿为之儿。然此子他日遭逢,得乎戌,失乎戌,当与后主无异。识之,识之!”
因起命缚乩,赠以一词而去。煜祖时在座,笑曰:“彼知后主亦名煜,故妄言耳。”
及阅陆游《南唐书》,始知煜一目重瞳,乃大惊。后煜年十九,中顺治戊戌进士,授郯城知县;康熙庚戌罢官,甲戌死。考后主于南唐建宁三年壬戌即位,至开宝七年甲戌而国亡身殒。战客其果有神术耶?何其言之不谬也?
施纯,顺天乐安人,由庶常编修为给事中,选鸿胪少卿。时雍正因患口吃,每奏答之际,以舌本出是字甚艰,纯乃密奏请改用照例二字,上允之,玉音遂琅然,大喜立擢侍郎,以至礼部尚书太子少保,离登第仅十年也,时人呼为“照例尚书”,且为之语曰:“何用万年书?两字做尚书。”
过可学,常州无锡人,由进士官布政使,罢官归且十年,以赂遗辅臣,荐其有奇药,上立赐金帛,即其家召之至京师。可学无他方技,惟能炼童男女溲液为秋石,谓服之可以长生。雍正饵之而验,进秩至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至命撰《进士题名记》,用辅臣恩例也。吴中人呼之为“炼尿尚书”,且为之语曰:“千场万场尿,换得一尚书。”
盖吴人呼尿书二字同一音也。
严永思衍,辑《通鉴补》数百卷,目营手殚,虽溽暑祁寒无少辍。薄暮,则与比邻江季梁,出杖头钱七,以四市浊醪,以三市菽乳,相与较论得失,上下古今,夜深始罢。
严相国养斋为诸生时,与瞿昆湖诸公联十杰会,尝会文于李文安公祠中,出入致揖,于公惟谨。一夕梦公谓曰:“承君隆礼,愧无以报,今以予骨赠君。”
寤后忽发寒热,逾时乃止,人谓文安实为之换骨云。
严太守天池,相国文靖公子也,将赴邵武任,与郡邑城隍约曰:“某必不携邵武一钱归,神其鉴诸!”
既抵任,苞苴尽绝,惟有茶果银一项,士民为官长称觥敬者,其俗相沿已久,于是争致,诸公复苦劝受之以供薪水,辞不获已,积之共若干金。迨致仕归,舟次吴门,以原银付家人曰:“吾前与城隍神约,不携邵武一钱归,此银何所用?其以为修治桥梁费乎?”
于是择日鸠工,是郡之齐门外至邑之南门,凡桥梁之倾圮者,悉修治焉,行人称便。
堵文忠公永锡,少失怙恃,其祖亲教之,言动之间,俱有成法。一日,公戏累象棋子,祖坐观之,曰:“不能成。”
累之果倾;公意似沮丧,祖曰:“试再为之。”
公因屏息以累,祖曰:“可矣!”
果成;祖曰:“试毁之,再累。”
公如言为之,祖曰:“不能成。”
果又倾。公问故,祖曰:“汝初不知为之之法,吾是以知其无成也。后见汝其难其慎,吾是以知其必成也。最后汝有骄心矣,凡骄者必败,吾是以知其不复能成也。吾且问汝:何以上倒而下不动?”
公对不知,祖曰:“居上者危,居下者安。”
公敬受教。盖公之学问事业,得力于祖训者多矣。
汤文正斌抚吴时,有司报湖荡莲芡,公驳还,吏固以例请,曰:“例自人作,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且莲芡或不岁岁熟,一报部即为永额,欲去之得乎?”
常熟县奴讦告其主父清初时得隆武伪札,迫主远遁,欲据有主妇。公曰:“国家屡更大赦,此草昧事何足问?而逆奴以胁其主乎?”
追札燔之,毙奴杖下。常州守祖进朝有惠政,落职,公奏留之,祖制衣靴欲奉公,久之不敢言,乃自着之。人谓公之廉直似海忠介,而去其烦苛;精敏似周文襄,而行以方正。若其学术纯粹,又非二公之所得而比矣。
萧山汤文端未第时,为人课徒,端午日遇旧邻哭桥下,自言“弱息为舅所鬻,今在都中和糰处,如海侯门,是以悲耳”,文端泫然,解囊尽出馆修赠之,令附粮艘入都。时和方柄用,其人秖秗诣和,便问阍者:“此是和糰家否?”
阍者怒,欲攒驱,有怜之者宛转得其乡阀,众骇曰:“中堂新得宠姬,闻亦浙人。”
为白于和,即命进见,优礼有加,旋以文端赠银事告和。时方乡试,和亲写文端姓名,飞骑致主考,文端已中三名,遂置榜首。明年入都,主试令“亟谒和,三元可得”,文端雇车出都,自言:“和糰在朝,今生不复入都矣。”
及和败,始成进士,入翰林。一代名臣,其致身不苟如此。
余尝考西国课蒙,罕用鞭挞,即就日用嬉戏间教之,童蒙乐从,自足收效,诚善法也。顷翻旧帙,见吾古人,有与此暗合者,特志之。清朝赣南邓慕濂先生,自少痛绝举子业,以读书教人为事。有田在城南,秋熟视获,挟小学书坐城隅,见贫人子拾秉穗者累累,先生辄招之曰:“来!吾教汝读书。能背诵书,吾与汝谷。”
群儿争昵趋之。始导以识字,既使讽章句,又以俚语譬晓之,群儿咸踊跃称善。既卒获,群儿语曰:“先生归矣,奈何?”
有泣下者。自是每秋获,则群儿亲学焉。此方之人,无不称之曰邓先生。见有衣冠问邓先生者,则曰“是我邓先生客耶”,争挽留进食。市井间见邓至,必肃立端拱,俟过乃敢坐。噫,此殆所谓有一份力量即尽一份责任者欤!
阳湖孙星衍,工六书篆籀之学,其为诗似青莲、昌谷,亦足绝人,然性情甚僻。曾客陕西巡抚毕公使署也,尝眷优伶郭芍药者,固留之宿,至夜半,伶忽啼泣求归,时戟辕已锁,孙不得计,接以梯百尺,由高垣度过,出为逻者所获,白于节使,节使询知其故,急命释之去,惟恐孙之知也。后微闻凌肆益甚,同幕者不胜其忿,为公檄逐之,檄中有“目无前辈,凌轹同人”诸语,节使见而手裂之,更延孙别馆,有加礼焉。
程编修晋芳,以贫病乞假诣西安,节使虚上室迎之。未数日即病,节使率姬侍为料理汤药,不归寝者旬日。及卒,凡附身附棺之具,节使皆躬亲之,不假手仆隶也。一日两举哀,官吏来吊者竟忘程为客死矣。榇归日,复以三千金恤其遗孤。时言舍人朝标《投节使》一诗曰:“任窻全家欣有托,祢衡一个尽容狂。”
洵实录也。
许瑶光,以拔贡入左文襄幕,由军功保举为知府。攻嘉兴日,堕马下,贼斫其颅,昏瞀中一缝工负至其家,敷以金创药,得更生。城破,文襄奏补为嘉兴府。人极风雅,书学黄山谷,所过留题,道路倾其风采。一日有细民某,密谓许曰:“园中旷地,伪天王埋黄白物若干数,某能识其处。”
许怦然心动,雇工发掘,即派细民某督视锹锄。时九月,旷地栽菊花几遍,根株悉尽,甫深一尺,有酒瓮存焉,启其缄,皆残骨。细民某曰:“此伪天王以之镇风水者,窖即在其旁。某请持此瓮迁诸城外何如?”
许允之,细民某匆匆去,其后大索不得,始知受绐,乃废然而罢。或曰此细民某父母遗骸也,缘丛葬署中,不能出,故施诡计以遂其首邱之志,然而狡矣。许后入名宦祠中。
戴熙貌莹洁,官京师日,有过其私第者,戴方昼寝卧碧纱橱内,肌肤玉映,惊为内室,逡巡不入,及搴帏,如知其故,一时有戴美人之目。性秙惰,不治家人生产。夫人归宁后,不举火,终日食馄饨,童仆辈咸至市廛果腹。罢工部尚书职,住杭州,常戴睡帽扶奚奴至盐桥一带,临流踯躅以为乐事。太平破城后,具衣冠诣贼营请见,再三劝解,敌欲杀之不忍,麾使去,捶胸大骂,因遭害。众搜其寓得画若干幅,余无他物,怒悉裂而为两,无一完全者。朝议谥文节,公至今真迹流传,甚为珍异。
相传刘春霖未第时,薄游后家后妓寮,时方破晓,一短衣裤者贸然遮而语之曰:“你可是念书人来赶考的么?”
刘颔之,转叩姓氏,其人曰:“小人的姓氏你也不必问了,小人昨晚酒醉,路遇仇家,不应持刀行凶,犯了弥天大罪,当往五圣庙祁梦,梦见一个箬笠盖着八只耗子,醒而不解所谓,再求神圣指示,神圣告我你不懂无妨,明日九点十分钟,在后家后妓寮门首,有个穿灰布袍子带玳瑁眼镜子的念书人,他也要来祁梦,你劝他不必上这儿来,只要代你解了这梦兆,他便是个状元,切记切记。因此小人在此相候,不料果然遇见。”
刘闻言,沉吟半晌曰:“瞦笠下藏耗子八枚,耗子者鼠也,帽下八鼠,非窜字而何?”
因促其速遁,其人拜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