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园笔记》及某野史载鱼壳事,咸谓江南大盗,为于清端所擒戮而已。实则鱼壳与雍邸有特别之关系,而于所戮者,非真鱼壳也。初,康熙南巡,得奇士,力敌万人,常以自卫,不肯道真姓名,但曰:“求皇上赐一名可耳。”
圣祖以其来时所服鱼皮衣,状甚怪伟,因曰:“名汝鱼壳何如?”
曰:“甚善!名我固当。”
于是鱼壳之名,震于朝右。旋以太子有怯疾,圣祖特命鱼壳保护之。鱼壳遂为青宫党魁,诸喇嘛皆侧目。盖太子喜近汉人,读儒书,颇不以喇嘛为然。故喇嘛皆携贰,倾向雍邸。鱼壳因益见亲信。顾鱼壳性戆直,不信诡术,常以力折服喇嘛。诸喇嘛衔恨,则以术构陷之。鱼壳恃有勇力,不之惧,然卒以此致败。盖雍邸初闻鱼壳之能,欲罗致之,因使人诱之出。知鱼壳嗜饮,乃为设醇醪精馔,令数雅量伴饮,而自出拜。与之语,大悦。鱼壳亦以雍邸沈毅,才过于胤礻乃远也。往来既稔,雍邸终未肯遽宣本意,因使人讽示之。鱼壳殊不谓然,且曰:“今上开国主,凡有举动,当为天下后世法,岂可妄议,摇动根本?太子,国之储贰,宗社之根本也。设有变更,根本即受摇动,在今日似非所当议。鄙意吾侪当竭股肱之力,辅雍邸成贤王,仍可为国家建立伟绩,奈何必以同室操戈,宫廷喋血为幸事耶?必如是者,窃不敢与闻。”
使者具以告,雍邸大戚,恐其泄语,则为祸且烈,于是欲杀之念起矣。因使人诱之来,曰:“雍邸敬谢无状,此皆细人所谭,不足以辱高听,幸勿介介。今雍邸甚愿勇士往见,藉聆正论,以赎前愆。”
鱼壳见其择词甚恭,遂毅然往。至则诸喇嘛方诵经咒,谓外人禁不得入。鱼壳夙恶喇嘛,至是为所梗阻,益肆诟厉。诸喇嘛群起与之为难,鱼壳怒,拔剑击诸喇嘛,伤者数人,拂袖而归。诸喇嘛诉诸雍邸,加以谗构,谓鱼壳大呼:“篡逆皆喇嘛所助,今非尽杀之,不足以快吾意。”
且曰:“直杀胤礻真,即可了事。”
盖以激雍邸之怒也。雍邸佯怒与绝,犹恐诸喇嘛忌嫉,仍使之劝驾,更求相见。鱼壳绝之曰:“尔纵喇嘛以慢客,吾不能复见尔矣。”
雍邸始切齿曰:“是人殆不可不除也。”
夜乃遣力士刺之。鱼壳自卫甚严,不得间;又使喇嘛以术图之,亦无效。闻鱼壳将侍太子猎西山,伪使人求观猎,而欲于途中图鱼壳。鱼壳已知之,乃称疾不从,而自饰为仆役,从间道行。雍邸果遣人伺于道,不知其为鱼壳也。过之,归而语太子曰:“四阿哥异志成矣。倘能敝屣尊荣者,则可自请于皇上而去之,如汉东海王故事。否则亦当力图自卫之计,勿树敌以自戕。吾观雍邸,忍人也,殿下不忍于彼,而彼将忍于殿下。其奈之何?”
太子曰:“力图自卫若何?”
曰:“自处于正以观其隙,自藏其锋以俟其动。勿以柄授人,勿以权误己,则必胜之算。自操于无形之中,若以力争,犹水济水也。且智能驭力,殿下之智能自用,则吾侪小人皆殿下之囊中物耳。”
太子首肯者再,深为感动,因叹曰:“鱼壳诚异人也,不惟大勇,而且大智,殆吾之子房欤?”
自此遂欲延揽贤士,注意人才,且设礼贤馆总其事,作为颇特异。鱼壳复进曰:“此所谓虚有其表也。殿下宜存此心,实事求是,慎勿张皇,为人属耳目。且储客嫌疑之地,设有人构之于上,保毋越位之嫌乎?鄙意不如敛抑以蓄其志,慎密以保其身。游刃于虚,无迹可寻。则上不见疑,下不见忌矣。”
太子虽纳其言,而好名过甚,似不愿敛抑。鱼壳曰:“然则殆矣。”
遂欲求去。太子曰:“子毋躁,吾能渐改。”
顷之,诸喇嘛之被摈者,群往助雍邸以构太子,危疑日甚一日。太子师傅某者,昏诞人也,劝太子用喇嘛以敌雍邸。太子初不信,忽宫中日夜大扰,云刺客时时来寻衅,人情汹惧,几于夜不安枕。师傅进曰:“不用吾言,祸犹未艾。”
太子急召鱼壳与计事,鱼壳曰:“德足胜妖,殿下但修德以镇之。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若果害殿下者,吾自能御之。见其未也,少安毋躁。”
太子之师傅某,以鱼壳言为迂缓,乃使喇嘛等入宫侦察,且设坛禳之。鱼壳视之曰:“噫!吾可去矣。苟迟之,行将供人鱼肉。”
乃弃装乘夜出都门,仅留一柬以别太子。胤礻真闻之,使力士追之,欲毙之于道。鱼壳过邺,为小贩,杂乞儿中,歌《莲花落》,卒脱去。太子见留柬,犹掉首曰:“吾以鱼壳为英雄,今视其言,直皆老生常谈耳。向吾悔信其说,致误事机,否则何至坐使敌大哉!绵绵不绝,将寻斧柯。今日除此滋蔓良不易,皆鱼壳养痈之过也。”
师傅曰:“鱼壳本大盗耳,其言安足信?本朝自有家法,奈何为盗所劫持哉?太子仁慈,听彼自去。然使彼得于京外播宫庭之恶,非计也。法当诛之以灭谤。”
太子乃入奏,请地方官吏捕鱼壳。圣祖亦怒鱼壳之逃也,徇太子请,召鱼壳使来,而鱼壳终不至。初,犹时见其踪迹于光黄武汉间,寻入皖之巢湖、淮北之微山湖。胤礻真乃使人求之,愿释前嫌以竟其用。鱼壳谓使者曰:“归语尔主,吾非干禄者流,可以利动也。尔主虽克成事,然不义而篡夺天位,非我思存。若贪天之功,为尔主效鹰犬,则此时早奔走辇下,奚为来此荒山穷谷中耶?已矣,吾行游矣,毋更辱驾。鱼壳非能为人用者。”
使者欲捕之,为鱼壳所击退。明日视之,不知所之矣。使者归,雍邸叹息无策,丧气而已。既即位,乃使于清端访之,以清端有治盗名也。时往来江湖者,恒多冒鱼壳名以吓人,清端遂命役捕之。其人亦颇桀骜,劫案累累。闻清端得之,人皆称快,亦不暇致详云。然自是亦遂无鱼壳复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