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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记

  偶阅七月十八日《时报》北京专电,袁世凯总统府之内史监致函内务部,请查禁坊间出版之《中国预言》。予亦尝于报纸广告中见有《中国预言》之广告,大标其题曰“金圣叹手批本”。予颇喜阅金批之书,然予却不信此种荒唐之说,故等闲视之,未一购阅。后见查禁之电,好奇之心生,遂亟购一册阅之。看来看去,总看不出袁家天下的好处来,宜夫此老之勃然愤怒,毅然查禁也。是书虽曰金批,然亦不过《推背图》六十段并一金序而已,其序亦仅言《推背图》,而吕望《万年歌》、诸葛亮《马前课》、李淳风《藏头诗》、邵康节《梅花诗》、刘伯温《烧饼歌》、黄蘖禅师诗等篇并无圣叹只字,书贾汇刻成编,统名曰“金批秘本”,亦欺人之道也。金批《推背图》,证其已往之事至三十三象而止,此象乃满清入关之征。若三十四象成何事实,圣叹固无从臆测也,故其言曰:“证已往之事易,推未来之事难。然既证已往,似不得不推及将来,吾但愿自此以后,吾所谓平治者幸而中,吾所谓不平治者幸而不中,而吾或可告无罪矣”云云。予阅是书,首注意金批,故于三十三象以前有金批证实已无舛误者毫不注意,而于三十四象以后加以思索,求其与金批是否符合,觉金亦有谈言微中之处,代为补证数则列后。
  三十四象谶曰:“头有发,衣怕白。太平时,王杀王。”
  颂曰:“太平又见血花飞,五色章成裹外衣。洪水滔天苗不秀,中原曾见梦全非。”
  金批曰:“此象疑遭水灾或兵戎,与天灾共见,此一乱也。”
  予曰此象主洪秀全太平天国之革命,“头有发”言长发也,“太平时”言国号也,“王杀王”言东王、北王之自相残害也,“洪水滔天苗不秀,中原曾见梦全非”二句嵌入“洪秀全”三字,且又隐指曾国藩之姓、太平天国之必败也,妙极准极。
  三十五象有“西方有人,足踏神京”之句,又有“帝出不还”、“帝子临河筑金台,南有兵戎北有火”之句,实指咸丰出狩热河,英军火焚圆明园之事。金批曰:“此象疑有出狩事。”
  此言中也。
  三十六象颂曰:“双拳旋转乾坤,海内无端不靖。母子不分先后,西望长安入觐。”
  金批曰:“此象疑一女子能定中原,建都长安。”
  予曰金先生误矣,此主西太后庚子出狩西安之兆,第一句之“拳”字并含有拳匪之意。女子固是女子,长安亦是长安,惜西太后乃非定中原之女子而为覆满清之女子耳,然亦足见金先生妙思,亦能稍得其端倪也。
  三十七象谶曰:“汉水茫茫,不统继统。南北不分,和衷与共。”
  颂曰:“水清终有竭,倒戈逢八月。海内竟无王,半凶还半吉。”
  予曰此象乃清亡之征,“汉水茫茫”指武汉首义之地,“倒戈八月”指首义之时,“水清终竭”、“不统继统”指清亡之宣统朝代,“南北不分,和衷与共”嵌入“南北共和”四字,“半凶半吉”亦是民国共和宣布后之实情,且半吉似属袁字,盖言共和半凶之故乃在此袁氏之当权也。金批于此象乃不能置词,此殆金所不能料者。南北共和真是空前绝后之事,予非生在金后得见此举,又焉能言之历历乎?金序又有曰:“胡运不长,可立而待,毋以天之骄子自处。”
  使金当时知此象即为清亡之征,其欣喜当何若?惜哉其不知也。虽然,三十七象以前之事既如是真确,三十七象以后之事又焉知不一一非伪?予智不及金圣叹,又乌从推测之?乃就金批所推测再赘数则。
  三十八象谶曰:“门外一鹿,群雄争逐。劫及鸢鱼,水深火热。”
  金批曰:“此象兵祸起于门外,有延及门内之兆。”
  予曰此即指欧战言也,《推背图》至此遂具有世界眼光,可谓极妙。
  三十九象有“鸟无足,山有月”之句,似指青岛。又云“旭初升,人都哭”,是明明指东邻日本之祸矣。金批云:“此象疑一外夷扰乱中原。”
  信然无讹,且此象尚有“十二月中气不和”之句,似尚切合旧历甲寅十二月之事,日本要求条件固于是月递出也。
  四十象有句曰“一二三四”,似指民国四年。又云“一口东来气太骄,脚下无履首无毛”,“一口”即是“日”字,“无履无毛”恰恰画出一个日本人来,惟末句有“生我者猴死我雕”之句,以嵌字法测之,其中乃有“猴死”二字。或曰孙中山亦猴也,究竟民国四年该死者是那一个猴,则非予之所敢知也。
  四十象之后实无从推测,阅金批亦不敢谓其言为是,惟四十一象有“称王只合在秦州”之句,参考他篇,如《梅花诗》亦有“豹死留皮,长安秋色”之句,如禅师诗又有“旗分八面下秦州”之句,岂亡清死灰尚有在西安复燃之一日乎?予颇不信其有此。
  四十二象有“美人自西来,朝中日渐安”之句,有“中日安”之字样,或者此时因美国自西来而中日交涉遂无事矣,是亦可喜之兆也。惟四十五象又云“有客西来,至东而止。木火金水,洗此大耻”,又云“金乌隐匿白洋中,从今不敢称雄长”,或木鞋儿尚遭教训也。
  予所最喜者为五十九象,此象数将终矣,其词曰:“无城无府,无尔无我。天下一家,治臻大化。”
  又曰:“一人为大世界福,手执签筒拔去竹。红黄黑白不分明,东南西北尽和睦。”
  金批曰:“此大同之象。”
  予亦曰至此而世界大同矣,世界亦终有大同之日矣。在此象之前之五十六象又有句曰:“飞者非鸟,潜者非鱼。战不在兵,造化游戏。”
  可见促进世界大同者仍赖战争,非可坐致,然则今日武备不可不讲矣,此言也望人勿以荒唐之言而鄙弃之。
  此书之发刊,其跋言有曰:“民国时代例无忌讳。”
  盖在君主时代,个人之天下患得患失,故恶此书。若五族共和,其间绝无个人之得失,只寓国运之盛衰,为总统者禁之何为?
  宋张邦昌,龌龊小人也,然其人乃屡遇奇运。当元符三年时奉旨出使高丽,适其国王薨,国人重中国使人,权立邦昌为王,旬月后宋帝诏还之。靖康中又奉旨使金营,金人图灭赵,立邦昌为楚帝,服衮冕朝百官三十余日而罢。嗟哉!此人命宫中不知主何星曜,乃能屡窃南面之权,作临时之国王及皇帝。予于此乃大为项城怅恨,惜未具有张邦昌之命,虽曾出使高丽,阿附异国,乃尚不能得皇帝一日半日之册封,碌碌长年,行将就木,深羡张邦昌之奇遇而不能达其的,天耶时耶、运耶命耶?袁崇焕有知,亦当为彼力图上进之孝子贤孙洒几点悲愤之泪,呼天梦梦也!
  暇时偶与友谈中国务省之方言当以何处为最优,予首取苏州语,友问其故,予曰吴侬软语最适于表情。今试隔邻而听吴娃语声,无论其人妍丑奚若,其语声之缠绵,总足使人之意也消,可爱也。又有论吴歌者,其言曰吴音清柔,歌则窈窕洞彻,沉沉绵绵,切于感慕,故乐府有《吴趋行》《吴音子》,又曰吴,皆以音擅于天下,他郡虽习之不能及,可见自古已有定论矣。
  世间男子喜怒哀乐之事,其极点恒在女子之身,缕列之以见一斑。夫最可喜者美人之眼波也,且尤不止眼波,世有作美人百态诗者,是美人自顶至踵均可喜也。最可悲者思美人不见,求美人复不得,或与美人有情而事不谐,凡小说以苦情、哀情名者,其间固不能脱出男女之窠臼也。他如最可厌者为丑妇多作怪,最可怕者河东狮子吼及悍妇诟谇之声,最可听者为小女子之歌喉,最可乐者为意中人之来归,均皆其最著者也。世无女子,男子必无喜怒哀乐七情之可言,而世间之喜怒哀乐悉发轫于男女之间。予于此乃深羡彼世间多情之眷属,并赞美其为极乐国中人,而于彼生无艳福者又不禁为彼抱一片同情之痛,且叹孽海茫茫,众生苦恼,乃不仅我一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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