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性情浮动,赌力赌食,稍不自慎,往往自戕其身,不可不戒也。尝闻吴门有糖团一物,糖和糯米,衣以芝麻,以油炸之,但滞膈腻脾,不能多食。有某甲,体极壮实,自诩善食糖团。某乙见其气盛言大,因激之曰:“汝能啖至百团,当于虎邱备灯船相邀。”
某甲诺之。任意大嚼,食过五十余团,毫无难色,旁观者或为诧异,或为担忧。某甲意气自雄,及食至八十余团,已觉勉强,渐有不能下咽之势。某甲因必欲践言,竟将百团食尽。当时止觉胸腹膨胀,通身为之不适,继则愈胀愈大,坚如木石而苦不胜言矣。同人见症危,亟召其家人至彼。时有名医薛一瓢者,字雪白,与叶天土齐名(叶以天分胜,而薛以学力胜。薛之厅事署扫叶堂,叶之厅事署扫雪堂,二人两不相下,而实莫能轩轾之),因共扶掖至薛处,告以颠末。薛胗视逾时,曰:“是不可治也,六脉均伏腹中,凝结已如铜墙铁壁。攻之不力则不效,攻之太猛正气必立脱而亡。即速回家,料理后事可耳。”
众谓束手待毙,盍姑再求之叶天土。薛曰:“吾所不治之症,叶亦不能治也,但姑往叩之。”
众复扶至叶处,叶言悉如薛,亦辞以不治。众答然,即退将出门。叶复招之曰:“汝曾叩之薛某否?”
众将薛言备述之,叶曰:“吾固曰不可治也,然则尚欲何往乎?”
众曰:“薛言不治,君言亦如是,是真不治矣。送其家待死而已。”
叶沉思良久,曰:“死马当活马医,可乎?”
众许之。叶遂进内煎药,不移时出一碗,白如米泔而黏,曰:“先服此,当有继进之药。”
服毕,逾时又出一巨碗,则色甚黑而浓厚,叶令尽服之。少顷,腹微动,旋大解,继以泻,愈泻而腹愈松,比泻止,腹软,惟觉人疲,余无所苦矣。盖某甲之症,惟有攻之一法,但急攻则人不克当,缓攻则人不及待。薛与叶皆知之,叶惟欲与薛争名,必待薛辞以不治之后始敢放手治之。治之效则名愈归己,治之不效亦可告无罪于人。叶固因医致富者,其白色药,则以真参四两煎成,防其骤脱。其黑色药,则用斤许硝黄等味浓煎以成,冲墙倒壁之功。噫!亦神矣。向使薛辞以不治而不再叩叶,则其人死;叩叶而叶不问及薛,则其人亦死。不治之症叶竟肯治之,但一时乏四两真参,药必无效,则其人仍死。噫!亦险矣。然则人何苦轻与人赌食而不惜自戕其身哉?又闻服盐卤者,令人肠断而死,但饮猪油即解。吾乡有一人知此诀,尝与人赌服盐卤,因而取胜者多矣。一日,其人晨出门,嘱妻煎猪油以待,盖又将与人赌食盐卤也。傍晚,其人忽归,急索猪油,则其妻适将猪脂煎成,方出镬也,难以入口。大呼腹痛,狂跳不止,逾刻而死。是与前之赌糖团均可为炯戒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