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女士
予为略识文字之女子,近阅《天风报》所载《葑菲闲谈》,与吾经过诸多暗合。兹将半生所受双足绁罪,述出告人,使世之爱惜金莲者,勿再以女子双脚为玩物;并告提倡天足者,竭力劝导,使吾等免受痛苦也。
予生于通县。年方二岁,即由父母之命,许与世交盂姓之子。至光绪二十七年,予已至缠足之年,会清廷重下禁缠之谕,吾家又因遇庚子之乱,知小足不便,乃有不缠之意。予夫家以汉人天足,装饰难看,托媒转告,不赞此举。予母为从全人意,即对予云:“小儿裹脚,为一生难关。世上既有此风,为母者若违习俗,恐受人指谪。汝欲将来人前显贵,此时须忍痛严裹。须知女子好脚,全由泪珠换来。”
言罢即为起始束缠。予本好动,双足被屈,倏失自由,每日只能坐炕操作。一至朝夕闻呼裹脚,则迟延藏躲,到后皆被强迫执行。幸喜脚秧不大,未十分费力,即全就范。又见同伴中有换木底鞋者,弓弯尖翘,却是好看。予母云:“汝脚未屈腰,着此不宜。俗云:‘十一岁以内求尖瘦,十二岁以外求弓弯。’今后应推进足跟,攀弯足背。”
是晚缠裹即照实施,双足前后被屈,痛在足心。忍苦二月,方见弓形,即改登木底小鞋。此鞋之制,两头着地,当中空弯,乍一行路,觉全身架弄无主。予母又教吾迈步姿态,及找中心方法。又因裹缠过猛,左足背肿腐化脓,予甚苦之。每行缠,患处网漏疮口,久之方愈,孰知由此左脚独落鹅头之弊。
当是时予心甚惧,偶同吾母出门,见同辈有脚样玲珑者,回家必加紧收什,以期比美。至十四岁,我父见吾双脚过小,恐行路不便,乃禁吾母代缠,由是归吾自己约束。每于灯下自审双足,其状如钩,肌肤娇嫩,呈落折痕,踵跟沿边生胝半周,拇指独翘,四指斜倒。回忆六七年前,本为天足,今忽变此畸形,设有未知缠足之习者见之,必不信为人脚也。
予于壬子年二月出阁,事前亲制弓底女鞋十双,平底坤鞋二十双(因吾乡有充子孙之风俗,即于花烛之日,由婆母将新妇鞋箱开开任人观看,批评女红或指量大小)。结婚之日,贺客咸赞脚小周正,予心暗喜。日后婆母爱惜吾足,繁重活计皆命仆妇操作,遇宾客来亦命吾坐谈。每隔二十余日,则命换鲜艳小鞋,以炫邻里。
至是予方知幼小吃苦并未白受也。独异者结婚多日,每日行缠,羞为夫婿所见,此种心理不知何故。事变无常,吾家自遭壬子七月兵灾,家道中落,仆妇遣散。我一人上侍翁姑,主持家务,操劳过度,每至晚足跟疼痛,举步艰难,腿部浮肿,午夜发烧。
予夫令吾解放,予云:“我母本无意为予束足,因受汝家之命,方将双脚蹂躏如锥。今汝因用人,又令解放。吾脚只能受屈弯之苦,不能重罹搬直活罪。”
言毕而泣。自此以后,松拢足带,十年来脚仍在三寸六七分间。十九年天足会兴,某日吾在门外站立,为之查见,追踪至,劝立解放。以命令所关,当时解放,蹒跚数步,搿缝见血。队员某见确实困难,又周视全脚,抚摩筋伤折指处,似有怜惜之意。予云:“吾辈幼小无识,为母强迫教缠,今日始知不合卫生。请看脚小如此,何能解放?”
此员深然吾说,并教吾解放诸方,惜未见效。后队员屡至我家,感情稠密,吾等竟结为异姓姊妹,此亦放脚奇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