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萤窗异草初编 > 章节目录

货郎

  耒阳之地亦多竹,盖即黄冈之一派也。民资其利,种植成园,在在有淇澳之象焉。近邑某村有农家,所植尤伙,方圆数亩,密叶阴森,日色无能少入。其家乔梓维三,兄驯而弟劣,且好游荡,父深恶之,鸣诸官,曾示薄惩,以观其后,而犹未之悛也。先是邻县某货郎,时来村中售其花绣之属,于某家习熟,遂以蠃蜾目其父,辄信宿不行。家有女,年长而犹待字,货郎以亲狎之故,积渐与之通,故一门皆罔觉其事。一日其父返自田间,室中适无人,瞥见货郎与其女挽颈交吻,状甚猥亵。遂大怒,即以力田之器,突前击之。货郎不及防,破脑而死。父究不忍于其女,且惧扬丑声,乃呼其仲子,举而瘗之于竹下。更虑为犬狼所搰。翌日,托言失笋,亟筑高垣以围之。计划周密,里中皆莫能知。事隔数年矣,适值熊公某来宰是邑,政令綦严,而逐恶尤如鹰鸇之鸷。其子赌无资,又私伐园竹而市之。父知而大恚,将复控之官,且挞之流血。其子深怵官威,窘极而呼曰:“阿翁何以呈为?若用寸铁毙予命,仿若人埋之竹园,夫谁得而知之?”
  其父益恚,驱而仆之,其子遂狂呼于市,闾里无有不闻者。比邻某素与之有隙,聆之,曰:“嘻!异哉,其子之言也!向曾有是人往来市货于此,彼家尤与之稔,称父子焉。后忽不见,疑其自归。以此言观之,得勿为老悖所戕哉?”
  于是白诸里甲。里甲亦与其父不相能,遂具状投首于官。熊公犹未之信。拘某父子至,俱不承,其邻证之曰:“若某日为若父所挞,不尝云云乎?”
  其子乃俯首无语。公以刑威之,仍强辩不言其实。公乃关行邻邑,询货郎之有无,以定真伪。阅数日,货郎之弟至,衣巾登堂,则已入泮矣。泣陈曰:“某年十三龄,兄即行贩不归,今又数载,音耗渺然。某又少未更事,不能远涉寻兄,老母为此血泪尽枯。或存或亡,唯父师怜而鞫之。”
  熊公既知有其人,益严讯某父子。加刑者屡矣,而狡供不一,莫得尸之所在。案久不结,因逮其女到官,则嫁夫有年,亦既抱子。公并不一诘,惟令与其兄同系一室,而独悬其兄之拇指于梁。且密遣干人伺之,竟日亦不提讯。至夜分,其兄不能复耐,乃呼其妹曰:“若贪淫贻祸于父,而又苦我肌肤,诚何忍?”
  其妹惭不言,其父诃之曰:“汝耐片刻,我可复生,尔妹亦免为人笑。何哓哓如是?”
  其子益忿恨曰:“若父女晏然,而官独窘我,岂谓我独非人乎?”
  其妹亦温言慰之,絮语至旦,罄吐其情。干人突出曰:“招具矣!看汝能翻供耶?”
  父与女皆失色。及官升座,俱服罪,始得货郎尸。其弟痛哭,负骨而归。公以某子不得无罪,乃援笔判曰:“既不及干蛊于前,而竟同证羊于后,虽鬼神若或使之,亦王法所不恕矣。”
  竟论从,与其父同械于狱。其女亦杖释,夫丑之,遂与离异。逾年,再醮而去。
  外史氏曰:尝怪人家恒与妄男子结为亲眷,任其出入闺闼,多致墙茨不可扫,何其疏于计也?而卖花人与货郎,尤易与闺闼相近。以其所售者,举非丈夫所用,故得假此以进身,非闲家者所宜禁乎?即如此狱,货郎固有死之之道,而不能徙薪于灶,妄思扑燎于原,一旦败露,身命俱捐。愚夫之不智,一至于此,其亦可哀也夫!
上一章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