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张遵言,求名下第,途次商山山馆。中夜晦黑,因起厅堂,督刍秣,见东堂下一物,凝白曜人。使仆者视之,乃一白犬,大如猫,鬓睫爪牙皆如玉,毫彩清润,莹泽可爱。遵言怜爱之,目为捷飞。言骏奔之捷,甚于飞也。常与之俱。初,令仆人张志诚袖之,每饮饲,则未尝不持目前。时或饮食不快,则必伺其嗜而之。苟或不足,宁自辍味,不令捷飞不足也。一年余,志诚袖行意已懈倦。由是,遵言每行自袖之,饮食转加精爱。夜则同寝,昼则同处,首尾四年。
后遵言因行于梁山路。日将夕,天且阴,未至诣所而风雨骤来。遵言与仆等隐大树下。于时昏晦,默亡所睹,忽失捷飞所在。遵言惊叹,命志诚等分头搜讨,未获。次忽见一人,衣白衣,长八尺余,形状可爱。遵言豁然,如月中立,各得辨色。问白衣人:“何许来,何姓氏?”
白衣人曰:“我姓苏,第四。”
谓遵言曰:“我已知子姓字矣。君知捷飞去处否?则我是也。今君灾厄会死,我缘受君恩深,四年已来,能待我至于尽力辍味,曾无毫厘悔恨。我今誓脱子厄,然须损十余人命耳。”
言讫,乘遵言马而行,遵言步以从之。方十里许,遥见一冢,上有三四人,衣白衣冠,人长丈余,手持弓剑,形状瑰伟。见苏四郎,俯偻迎趋而拜。拜讫,莫敢仰视。四郎问:“何故相见?”
白衣人曰:“奉大王帖,追张遵言秀才。”
言讫,偷目盗视遵言。遵言恐欲踣地。四郎曰:“不得无礼!我与遵言往还,尔等须与我且去!”
四人忧恚,啼泣而去。四郎谓遵言曰:“勿优惧,此辈亦不能戾君。”
更行十里,又见夜叉辈六七人,皆持兵器,铜头铁额,状貌皆可憎恶,跳梁企踯,进退狞望。遥见四郎,戢毒栗立,惕伏战竦而拜。四郎喝问曰:“作何来?”
夜叉等霁狞毒,为戚施之颜,肘行而前曰:“奉大王帖,专取张遵言秀才。”
偷目盗视之,状如初。四郎曰:“遵言,我之故人,取固不可也。”
夜叉等一时叩头流血而言曰:“在前白衣者四人,为取遵言不到,大王已各使决铁杖五百,死者活者未分。四郎今不与去,某等尽死。伏乞哀其性命,暂遣遵言往。”
四郎大怒,叱夜叉。夜叉等辟易崩倒者数十步外,流血跳迸,涕泪又言。四郎曰:“小鬼等敢尔!不然且急死。”
夜叉等啼泣咽呜而去。四郎又谓遵言曰:“此数辈甚难与语。今既去,则奉为之事成矣。”
行七八里,见兵仗等五十余人。形神则常人耳。又列拜于四郎前。四郎曰:“何故来?”
对答如夜叉等。又言曰:“前者夜叉、牛叔良等七人,为追张遵言不到,尽已付法,某等惶惧,不知四郎有何术救得某等全生?”
四郎曰;“第随我来,或希冀耳。”
凡五十人,言可者半。须臾,至大黑门。又行数里,见城堞甚严。有一人,具军容,走马而前,传王言曰:“四郎远到,某为所主有限法,不得迎拜于路,请且于南馆少休,即当邀迂。”
入馆未安,信使相继而召:“兼屈张秀才。”
俄而从行,宫室栏署,皆真王者也。入门,见王披衮垂旒,迎四郎酬拜。四郎酬拜。起,甚轻易,言词唯唯而已。大王尽礼,前揖四郎升阶。四郎亦微揖而上。回顾遵言曰:“地主之分,不可不尔。”
王曰:“前殿浅陋,不足四郎居处。”
又揖四郎,凡过殿者三,每殿中皆有陈设,盘榻食具,供帐之备。至四重殿方坐。所食之物及器用,皆非人间所有。食讫,王揖四郎上夜明楼。楼上四角柱,尽饰明珠,其光如昼。命酒具乐,饮数巡,王谓四郎曰:“有侑酒者,欲命之。”
四郎曰:“有何不可。”
女乐七八人,饮酒者十余人,皆神仙间容貌妆饰耳。王与四郎,各衣便服,谈笑亦邻于人间少年。有顷,四郎戏一美人。美人正色不接。四郎又戏之,美人怒曰:“我是刘根妻,为不奉上元夫人处分,以涉于此,君子何容易乎!中间许长史,于云林王夫人会上,轻言某已赠语,杜兰香姊妹至多微言,犹不敢掉谑,君何容易耶!”
四郎怒,以酒卮击牙盘。一声,其柱上明珠,毂毂而落,瞑然亡所睹。遵言良久懵而复醒,原在所隐树下,与四郎及鞍马同处。四郎曰:“君已过厄矣,与君便别。”
遵言曰:“某受生成之恩已极矣,都不知四郎之由,以归感戴之所。又某之一生,更有何所赖也?”
四郎曰:“吾不能言。汝但于商州龙兴寺东廊缝衲老僧处问之可知矣。”
言毕,腾空而去。
天已向曙,遵言遂整辔适商州。果于龙兴寺见缝衲老僧,遂礼拜。初甚拒遵言。遵言求之不已。
夜深乃曰:“君子苦求,焉得不应。苏四郎者,太白星精也。大王者,仙府谪官也。今居于此。”
遵言又以事问老增,僧竟不对,曰:“君已离此厄矣。”
勖遵言,令归馆谷。明辰寻之,已不知其处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