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言古诗诗曰:
黑头有公,髫龀无侯。说是处女,举世罕俦。
王妃致病,着甚来由。生者含忍,死者难休。
一施一报,何怨何尤。寄言妒妇,祸福自求。
却说帝谓阁臣道:“昨据十四长公主面奏,此番战阵机宜,皆出伊师女冠无碍子所授,卿等亦即拟入旨内。”
阁臣领旨。
又见光寺禄表奏,平定四川逆匪班师将帅士卒,例应钦赐筵席,在武英殿筵宴。帝道:“内有福藩王与十四长公主,系属父女,且设筵武英殿,又必遣员陪宴,于仪注均有未洽,宜为权变。朕意十四公主筵席,即赐于邸第,另遣十一长公主前往陪宴。福藩王同从征员弁,仍在武英殿,着令宋王陪宴。”
谕毕退朝,且搁过一边。
再说瑶华同福王回至府第,仍诣福王处陪侍了一回,福王遣令回来才回这边来。行至大楼下,只见那老妇人领着四男四女,见瑶华进来,跪下就拜。瑶华唤令起来,对张其德道:“这是些什么人?”
老妇连忙上前禀道:“老婢们是蒙公主收录,派在门屋里看管,又给发口粮,原是五个孤身妇人,承公主谕令,令史替罗家两妯娌择人配合,又老婢的媳妇同黄家媳妇又蒙与他择配,这都是公主的恩典,他们四对夫妻特来叩谢。”
这八个男女又叩了头。瑶华一看,那三个男子都是些粗人,内中只有一个到生得白白净净,年纪约来也不过二十多岁,心上想道:这个人不知配那一个的?嘴里说道:“我道为什么,是了,叫他们出去罢。”
遂一径回到房中,更换了衣服,静静的歇了一回,遂令传与荷香将各人的名字开送兵部,又对梅影道:“看来师父此番也有封赠的。”
梅影道:“有是必有的,恐怕他又不喜欢这些事。”
瑶华道:“喜是由他不喜,不过尽我的心,不没人的善就是了。”
瑶华又想起一事,向素兰道:“亲王那边送来这八个宫女里边,有一个年纪还轻,也还生得可以,这个人叫甚名字?我倒忘了。”
梅影道:“他叫云儿。”
瑶华道:“可叫了他上来,可以抵黄家媳妇的缺。”
素兰道:“闻得王爷又将黄家媳发回来了。”
瑶华道:“几时的事?我没有知道。”
素兰道:“我回来时听见周青黛说。”
瑶华道:“这么不用传了。”
当夜无话。
次日起身,不免又到福王那边请安,就留在那边用膳。父女两个说些得意的话儿,只见长史进来,手里拿着手板禀道:“光禄寺差人持手板来禀知:十一日奉旨王爷赴武英殿筵宴,公主赐筵府第,有十一长公主来陪宴。”
福王道:“先将谢恩奏表预为办齐。”
长史答应去了。福王道:“我明日又得各处走走,你可在家预备后日十一长公主来的一切事情。”
这府里长史、令史、管事人等,忙得个了不得。长史又令妻子到府里承值内堂事务,拜见瑶华。瑶华看了,真个人材出众,言语顺适,与他甚为投分,就令其在自己房中套间内住下,看他分派内外各事,井井有条,却也心服。
到十一这天,筵席倒平常,惟周到这些礼节,足足忙了一天。第二日又入朝谢恩,幸未召见,回来又听说十四日有旨意,封拜出师功臣将士。又有天使下来,不免办席款留。这些子女都要备办冠带,忙得这些人发昏。办得齐全,已到日期了,当晚早睡,到了四更天就起身,赶着梳洗,入朝听候封拜。福王同瑶华并八个子女,各各冠带,以下宣及一班武弁,齐集朝堂。不一回,静鞭三响,早有黄门官逐各宣召,并立丹墀,远远望见龙亭内坐着至尊,尚宝司在旁签发勅旨,签一道即有司礼监捧下丹墀,中间站立,高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谘尔河南分藩福王、兼充四川监军使臣常洵——
福王即趋前俯伏。又听宣道:
两次监军,先被奢逆狡计诈降,该藩不察虚实,率被欺蒙,撤兵复叛。今虽得十四公主瑶华——
瑶华听见,亦即趋上俯伏。又听接宣道:
逞威歼灭。该藩功过只可相抵。但十四长公主究系该藩亲生之女,又系自为举荐,不无亦有微勋,应添赏护卫军四十名,增食荣泽县一邑钱粮,似此褒功饬过,以广功过惟重之意。至于十四长公主,髫龄学业,智勇功全,师行电驰,马到雷轰,以数年之猖獗逆匪,不一月而生擒告庙,拯生民于涂炭,抚边境为乐郊。朕躬免四顾之忧,将士有东山之咏。以此论功,功莫大焉。崇报勋猷,用昭公充,兹封拜为宣文耀武一等坤德侯,世袭三代,本身贷死五次,给与铁券,增食陈、禹、许三州钱粮,以酬懋绩,以昭繁衍。其师女冠无碍子,实心开导,成厥异能。且此番战阵机宜,悉出所授,尤著伟功,但其性同野鹤闲云,未可懋酬高爵厚禄,兹遥封为顺承元妙仙师。其瑶华手下尚有家丁陆守瑜、毕守珍、祁守璞、阮守琏,婢女顾斯媚、缪斯婉、孟斯妫、甄斯妤——
八个子女均各趋前俯伏。又听宣道:
或致力疆圉,或守御险要,或探报军情,又或搴旗杀贼。虽皆其主之运筹擘画,亦斯辈之勇往直前,奋不顾身,匡襄其主即系厮仆,树绩攸同。家丁陆守瑜等四名,授为六品侯府长史之职,俟宣力五年,果能干办裕如,送部引见,量为酌推。婢女顾斯媚等四名,均授为六品乡君之职,将来召婿,许一体称为仪宾。呜呼,朝纲厥典,是奖是惩,臣下布忠,惟贤惟德。虽纤细勋劳,亦必酬之以贶,况大展智勇,自应渥沛其恩,封赏即宜,懋膺无忝,钦哉谢恩。
遂各拜舞谢恩毕,方欲起立,忽闻宣召蕉叶等四个小厮上殿。黄门官齐唱道:“封拜者退班。”
福王同瑶华及四婢女起立,丹墀之下,望见那四个小厮伏在龙案下,并不听见如何奏答。约有半个时辰,方陛辞下展。见又司礼监捧了勅旨下来,宣的是拜司员等四名。福王遂对瑶华道:“既已退班,应先回第,明日五鼓再来朝门谢恩。”
遂率领子女同出朝门,早有新赐的四十名护卫军及瑶华的护卫,均各齐集伺候。瑶华问蕉叶道:“主上召你们问些什么?”
蕉叶道:“并未问话,只夸奖了一回。”
父女二人遂率同这八个小厮、婢女各各上马,前呼后拥的援辔回第。
不知怎样,街坊上人又各知道,在那里纷纷的议论,说人家都道养女不好,若照这样的女儿多养两个,胜似儿子一百倍。又一个低声道:“看不出这福王倒在女儿身上挣了个脸,不然也不得趣。”
再说福王到府第,早有亲王、郡王同朝内大小文武各官都来禀贺。福王各各辞谢后,即令长史记明应行登门道谢之处,一一分作几天走遍,福王颇不寂寞。
瑶华回想,京师城中并无留恋,意欲径回庄上,无如福王到一处耽搁一处,每日拜不到三四家,就烂醉回来。这一日清晨,公主去请早安,遂把自己的意思告知,福王此时又不免要顺着瑶华一二,这日方把这些客拜完了,瑶华已代写下表章,送把福王看了,即便入奏,就奉旨意下来:不必陛辞,且各归第。瑶华方有些快心,就这晚上掂掇去住的人口,取着一张单子,想着开出八个子女随行,张周两个不消说得,意欲将长史夫妇两口带回庄上,搦着笔呆想。梅影道:“公主要想什么?这样难涩。”
瑶华道:“我欲将长史夫妇带回,不知他们可愿意?”
梅影道:“只要公主吩咐,谁敢不依。但是我们小厮都是长史了,还要他们去做什么?”
瑶华道:“我家这些小厮,初挂着衔,若要承办,须当学习。且我们庄上这个令史就不叫好,所以要带他去。”
梅影道:“这里也不能少人料理。”
瑶华道:“我将副史钱金易留在这里办事,只算掉个过儿。又将张黄两媳妇带回入于单上。”
梅影道:“前日素兰讲的那八个妇人,也要安顿他。”
瑶华道:“这也很是。”
遂又传知令史,即于护卫人丁内,如欲就室者,令其报名,给发库藏,即交令史收贮,分派已定,择了九月廿二日起行,遂与福王定夺。福王自然俯从。
到了那日,先入朝陛辞,然后发帖遍辞,急忙出城上路,晓行夜宿,不过十余天,已到汴梁,未过黄河,先有长史来接。福王问府中都好,长史道:“此外都好,只有妃娘娘同丫头萼梅成了疯颠之症,凡见了人持刀便杀,独自在房只想上吊抹脖子。先还认得人,这几日连人都不认得了。所以小官先赶上来迎接。如今公主一同回府,寝宫内已糟蹋得不成样子。特请王爷示下,怎么办法?”
福王道:“他既不认得人,人岂能与他相处。你们赶回家去,择几间闲房,将他主仆两个亲锁在内就是了。”
那长史道:“王爷虽然这样吩咐,王爷不知他两个的气力甚大非凡,妇女们近他身子,个个跌了出来。若下边男人,他究竟是位妃娘娘,谁敢轻易去近身,所以吵了七八个月,只好看着他。”
福王道:“这也容易。”
遂对瑶华说:“你可以遣这四个丫头,去将他锁禁就是了。”
瑶华道:“这是女儿的嫡母,如何敢叫丫头们去罗唣?”
福王道:“他若好好的人,自然他是你的嫡母,他今人事不省,还讲什么伦理。况这丫头是我所遣,并不是他们敢于犯上。速速遣他们去。一过了河,不过七十里就到了,迟则见面难为情。”
瑶华对着素兰笑道:“王爷的令旨,你们且走一遭,但不可伤损了妃娘娘,这个罪你们就当不起。”
福王道:“倒不要如此说,若把他伤了呢,还是我的罪过哩,你们只管前去。”
这四个丫头一声遵旨,带着马飞上渡船,顷刻已到彼岸,上了马豁喇喇地跑去了,长史也就随去。父女引着随从人等才从容渡河,到得彼岸,仍然按辔徐行,早有地方文武都来迎接,福王一一辞回,备有尖站,遂入行馆,正在用膳时,四个丫头已复反身来了,福王问起情由,素兰道:“妃娘娘的力气果真大,他见婢子们四个走入寝宫,倒像预先知道请他到别屋里住的光景,他口内说道:‘你们来难到我就怕你?’赶到寝门边拿一条门栓,足有碗口来粗,一丈多长,两手拿来一屈两段,就舞将起来打人。婢子同梅影两个,纵在他身后,将这门栓夺下,妃娘娘就恼极,看婢子们有段门栓在手,却不敢上来,回头见郁李短小,遂用两手提着郁李的后领,往上一举,着力往下一掷,亏得婢子们都会纵跳,一掷到地,郁李把脚一顿,倒纵上了屋梁。妃娘娘仰起头来,看着大笑。婢子们三个悄悄到妃娘娘后身,把他两手一束,用绢帕拴住,连忙提过一张椅子,请他坐了。妃娘娘还起两脚乱踢,又用绢帕连椅拴住,动弹不得,忽又哭起来,口里说道:‘偏偏又撞着这几个冤家来了。’婢子们遂两个小厮,抬着送上大楼去住了。”
福王道:“还有个萼梅呢?”
梅影道:“他不过是文痴,若妃娘娘闹起来,他也会杂在中间乱迸,今见妃娘娘拴在椅上,他就笑嘻嘻的跟着上楼了。已将楼门紧闭,想也闹不出事来。当下就吩咐婆子们在那屋里收拾,打完了尖去正好∠隆!备M跆耍羯习胩欤鋈坏溃骸罢庋∈谴雍未Φ美吹模渴翟诓唤狻!毖溃骸芭诺檬Ω杆担蠓卜璨《即幽跽仙掀穑星吧模薪裆摹2恢盖资谴幽且欢似鸬模俊备M醯溃骸罢庥炙溃一丶抑性俅Α!彼蛋沾蠹乙皇逼鹕恚坏搅礁鍪背骄偷搅恕?
瑶华一径直到寝宫,已见打扫干净,铺设行李,早有长史、令史以及太监、宫女、各局执司妇女,都来请安道喜,口称侯爷。瑶华笑道:“你们就称一声公主罢,侯爷实在不好听,晓得有封号的还好,不然还当我竟是个猴子哩。”
人家都笑将起来。不一回,渐渐多退出去了,瑶华仍旧把这些人照依在京一样,分拨各处住下,打听到得福王另在别宫和这些宫嫔们耍乐去了。
不多一会,天就晚了,摆膳独用,有黄家媳妇也在旁伺候,瑶华问道:“你招的男人我还没有问得,到底是那一个?”
黄家的道:“那后生白腆的就是。”
瑶华道:“他们招的三个都只平平,何独你招的只么好?”
黄家的笑道:“这也各人的命。”
瑶华道:“是谁替你招的?”
黄家的道:“是张家老婆子说来的,也是他远房内侄。”
瑶华道:“他平日做什么生理?”
黄家的道:“他姓江,名字叫允长。先前原是富商之子,后来败完了,习过医道,因不得时,所以情愿来投靠在公主门下。”
瑶华道:“我说他必不是个粗人。”
正说着,只见张其德来禀道:“长史来禀知,这里本府小姐和本地乡绅小姐们都有帖来道喜请安。”
瑶华道:“叫他登上门簿,我明日回看。”
次早,往福王处请了安,即出门回拜,俱不停留,不过飞帖而已。回到府中,天还尚早,只见长史来禀说:“庄上师父有书来。”
瑶华忙令传进,乃是个太监,赉书入到寝宫,叩头请安毕,呈上书子。瑶华拆看了,知亳州一带时有流贼窥伺,令禀知王爷,率领子女回庄。瑶华遂即往福王处禀知,即欲回庄,福王应允。择了吉日,备齐夫马遣回。福王道:“我且看病人,若好,也随后就来。勤勤地寄信,免我悬望。”
瑶华遵奉。
到了那日,遂拜辞启行。瑶华恐怕流贼围庄,赶着驮子兼程而进,行抵路上,竟有土贼窃发,遂令子女们挟着弓弹,以防不虞。这日起是太早,离站头十余里,早有一起草寇在高粱田里等候。忽闻一枝响箭飞来,被素兰接住。瑶华道:“休等他们上前。”
令桃红、柳枝护着随行人众,放开马直入高粱丛里,弹子、镖枪、流星齐发,打死的打死,生擒的生擒,问来都是无籍之徒,冒着流贼之名,沿途抢掠。瑶华道:“怜你们饥寒无奈,暂饶一死,速去改邪归正,再被拿住,断不轻恕。”
众贼抱头鼠窜而去。
瑶华这一日赶着将近庄子才歇,第二日一早便到,看见庄上人烟凑集,四堵平安,不像个有流贼相犯的光景。已有令史同亲随军都来迎接。进得大殿,又有太监们接着,寝门边一群妇女都在门边迎接。瑶华道:“师父在那间?”
大家说:“仍在西房内。”
瑶华竟入房中,无碍子也迎出来了,瑶华倒身下拜,无碍子扶了起来,说起久离之况,不免大家流泪。随后子女们拜见,宛然远离之子,见了亲娘一般,个个哭个不了。无碍子道:“见了就是,还哭什么,你们一个个官的官,乡君的乡君,也不枉了这番苦心。”
瑶华道:“弟子们的荣耀,都是师父教成的,弟子不敢忘恩,在帝前奏明,师父也蒙主上加了一个封号。”
无碍子道:“我要这个做什么。”
又见新收的一班妇女,都来叩见,长史等亦具手板来见。无碍子令太监们辞去了,吩咐白于玉备办筵席,吃个合家欢。瑶华问起有流贼来过么?”
无碍子道:“什么流贼敢来窥伺。我知你们已到汴梁,王爷是不消说得,宣淫无度,王妃又得疯病,你在那里无非与这些社友缠绕,有甚益处。且恐有孝服临身,若不赶早完了终身大事,这一耽搁,又是三年。如此消磨岁月,岂不可惜。故我假个话头,唤你们回来。”
正说着,已排下膳了。瑶华陪着无碍子用膳,那些子女们亦在内外筵席。无碍子道:“你的事在即就成,我想这些子女都长成了,趁着几天空闲,都把他们配合,分管内外职事,有些孤身年老的宫女,概行发出,也免闹事。”
无碍子令白于玉取笔砚纸张,就席上开出:素兰配与荷香,薛比凤配与桃红,梨云配与蕉叶,郁李配与柳枝。瑶华问:“梅影配与何人?”
无碍子道:“此人我用处,且缓匹配。白于玉、沈翠眉、黄金钏、裘素蟾、潘桂儿、林绿环、花见羞、罗纨儿这八个人,明日在四百名亲随军内接待无家室的与他匹配。现在职事宫女内,如韩秋桂、鞠漱芳、曹宜嫔、申玉娥、张玉蟾、王娇、孙玉莲这七个人,是王爷亲爱的,且留着,另拨后楼房屋居住,以俟王爷到庄伺候。如邹桂娃、沈继仙、殷碧玉、吕良珍、郑玉涛、袁珠儿、蒋碧桃、黄花冠等八名,虽曾王爷幸过,却不亲爱,随便令长史们代为择配,许他们在外居住,愿来服役者,亦许其朝进晚出。又如邹素贞、杨玉腕、戚胜兰、谢长春、柏正青、夏幽兰、樊山雪、梅近春等八名,竟自发出,听其自家回汴择配或在此间择配亦可。这十月内还是小阳春,我替他们拣二十日子,最好概行婚配。”
这一声吩咐,喜得合府下边男女个个歌功诵德。内中只有一个人好生郁闷,说又说不出,恼又恼不得。吾知看官们又猜着了。请揭开下回来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