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疯子知道高潜蛟轻身功夫差一点,权且伏在廊上,等下面一般秃驴分头散尽,才拉着高包二人向前飞行从长廊尽头跳上月洞门墙上向内一看,原来门内是个花圃,居然也有几迭假山几株古柏颇为清幽。从假山后面露出几道灯来,隐隐从屋内发出笑声。甘疯子首先跳下越过假山向高、包二人一招手,二人跟踪面下。只见假山后面又显出几楹微微的楼房,楼上楼下灯光通明,楼前阶下鹄立着两个佩刀的青年和尚,楼上中间的窗户齐开,看出醉菩提正同一个道家装束的对坐谈话。甘疯子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拉着高潜蛟附耳数语,便一撩衣襟两足微点便象青烟似的直上楼顶。这一手不要说阶前立着的两个和尚白瞪着眼看不出来,便是包翩翩自以为轻身功好很有几层功候,此刻一看甘疯子从百步以外斜飞上楼,比鸟还疾比棉花还轻,真可说来无踪去无影,实在有点望尘莫及。高潜蛟慌暗暗知会了包翩翩,两人便一左一右借着树木的遮蔽慢慢溜到楼屋两边。包翩翩也窜上屋去,高潜蛟却不敢直上楼檐,恐怕有点动静被人察觉,先纵上了一株同楼侧接近的古柏,纵了上去狸猫似的蹲在树上静观楼中动静。这时下面几个香火和尚搬进一桌酒菜来,送到楼上又退出去了,楼上高谈阔论的吃起酒来。楼下两个青年和尚蹲在台阶上,却象石狮子一般一边一个竟抱头打起磕睡来了。高潜蛟向上一望,却看不见甘疯子,包翩翩的动作,心想我何不如是如是。于是轻轻溜下树来转到正面楼下,蹑足走上台阶,冷不防两手一分向两个青年和尚腰下一人点了一下,这一来两个青年和尚依然纹风不动的蹲着,却一时半时醒不了的。高潜蛟把两人点了睡穴正想进屋去,蓦觉身后有人。一回头却是包翩翩,只听她悄悄说道:“甘师伯在楼上已看清楚楼中道装的不是别人,正是洞庭君柳摩霄。且已听得他们两人讲的话与俺们很有关系,特地叫俺下来知会一声。甘师伯另有主意,叫俺们两人把一僧一道引到寺外便没有俺们的事了。”
高潜蛟笑道:“他这是什么主意?”
包翩翩笑道:“甘师伯定有妙计在胸,把他们引出来只我一人就够用了,你先在外边等我吧。”
高潜蛟一想,这样我不是白来一趟?一转念忽又向包翩翩耳边匆匆一说,包翩翩连连点头,高潜蛟便独自退到月洞门口,一纵身出外去了。这里包翩翩一翻手从身后掣出宝剑,先向睡得死人一般的两个青年和尚开刀,只略略一挥,便掉下两个光头来。包翩翩一俯身拾起了一个脑袋走下台阶,猛的一纵身跳上窗口随手把脑袋向席上扔去,娇声喝道:“贼秃驴贼妖道,请你们吃个新鲜菜儿。”
这一来楼中立时章法大乱。
你想醉菩提正同柳摩霄红烛高烧杯酒联欢,做梦也想不到窗外扔进一个鲜血淋淋的人头来,而且奇巧把人头扔在席中间一碗红烧鱼翅上面,壳通一声血汁汤汁飞溅两人满头满脸,两人都是老奸巨猾也吓得直跳起来,慌一口把烛吹灭。向外一看,只见窗外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身影一晃两晃,已向外飞去。醉菩提这时面上真有点挂不住,大吼一声,提起一枝禅仗跳出窗外,再跳落楼下平地飞也似的直向月洞门奔去。不料那女子兀自立在墙上向醉菩提一招手道:“贼秃,死在面前还敢追来?”
醉菩提一听此言猛的愣神一看,还猜不出这女子是何路道,却听背后一人喝道:“何处女寇胆敢来此讨死?快通上名来,俺剑下不死无名之辈。”
包翩翩借着月洞门口几盏风灯的光映到醉菩提背后一个人的脸上,只见这人一张长长的削瓜睑两道眼光倒也闪闪有神,穿着一身道装顶着一具黄梁道冠,便知是洞庭柳摩霄。却见他身上并未带着军器,还信口开河的说着剑下不死无名之辈的话不觉暗自好笑,便也高声娇喝道:“谅你们这点毫末之光也敢口出狂言,你家姑娘既然敢单身到此,岂惧你们这些狐群狗党?有本事尽管施展出来,姑娘可要少陪了。”
说毕一转身两臂一张,一个白鹤掠云势便向前面长廊飞去。醉菩提有了柳摩霄在身旁胆子顿壮,一振镔铁禅仗飞身而上急急追来。柳摩霄自然也一同追赶,幸而包翩翩飞行功夫很是不弱,换了高潜蛟真还被他们追过头去诱不出寺去了。这样长廊上一逃两追早已惊起全寺众僧,各个抄起家伙,上屋的上屋搬梯的搬梯,立时喊声震地火把耀天。恰好包翩翩已逃到山门围墙上,一翻身便跳落寺外。脚方立定墙上已立着柳摩霄,大喝道:“贱婢还不束手就擒,等待何时?”
包翩翩一声不响拔脚就跑,向江边奔去,谨照甘疯子预嘱计划,背着寺镇直向南头大道上奔去,回头一看,后面柳摩霄飞也似的赶来,最后醉菩提领着一般秃驴呐喊而来。包翩翩脚步一紧,箭也似的又飞行了一箭路程。抬头一看,前面一座不十分高的山岭,岭脚密杂杂的一片树林,知道甘疯子嘱咐的地点就是此地了。便奔到林下霍的转身立定,略自一按心神举目向前观看。柳摩霄身法果是不凡,两只长袖宛如一只长翅膀的怪鸟转瞬飞到眼前,相离丈许远近现出身来,用手一指呵呵大笑道:“贱婢,你还逃向何处?你以为逃入深林俺便不追了?哈哈,你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你就是上天入地俺今天也要擒住你才罢手。你如知趣的乖乖的束手就擒,道爷不为已甚,念你年轻无知可以替你向寺内方丈讨个情饶你死罪。否则,哼,哼,道爷可就要动手了。”
包翩翩喝道:“休得胡言,看姑娘宝剑取你首级!”
话到人到剑到,顿时剑光霍霍一个猿猴献果的招数向柳摩霄咽喉刺去。柳摩霄喝声:“来得好!”
慌一退步,反手向背后掣剑,不好了!背后坐卧不离的一柄贯日剑竟不知在何时丢失只剩一具空鞘了。柳摩霄这一惊非同小可!自己成名全仗“倚天”“贯日”两口宝剑,那口“倚天”剑在太湖被甘疯子击落,只剩一口“贯日”剑行坐不离带在身边,明明记得在寺内楼上吃酒并未摘下来,难道跳出楼窗时掉落不成?他正在惊得神魂出窍心乱如麻,可是对面包翩翩的一口宝剑岂容他胡思乱想,在他一愣神当口,包翩翩趁势一纵身呼呼一声怪响,剑光象月阑一般向柳摩霄顶上绕去,这一手疾似雷电,换一个真还送了性命!幸而柳摩霄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一看剑招太快一时己来不及封闭,自己又是赤手空拳,只好一矮身在地上一滚滚出一丈许远,才逃了命。虽是如此,在他矮身之际,只听哧的一声,顶上一具黄梁木道冠己连着发根削去,若剑锋略低几分便会把他的天灵盖揭去。这一下把柳摩霄吓得一身冷汗!一时又恨又急又羞又怒,登时野性勃发,一跺脚大吼一声凶神般赶将近来。
包翩翩看他来势甚猛,但见他依然赤手空拳也不惧他,却把一柄剑使得光华闪闪遍体梨花。哪知这次交手柳摩霄却使出看家本领了,头一次因为看得包翩翩是个小女子有何能耐,满不放在心上,不料一疏忽便吃了大亏。此时怒气上冲恶胆横生,恨不得一口便把敌人吞下肚去,双掌一分竟自钻入一片剑光之中。包翩翩同他走了几个照面,已觉得柳摩霄确非无名之辈。自己仗着一口宝剑同他赤手空拳周旋,非但沾不到便宜,而且掌风飒飒来势非轻,竟是着着都是煞手。如果被他一掌打上,立时送命!不得不处处留神。无奈柳摩霄毕竟棋高一着,两掌翻飞愈来愈急愈战愈勇,实在难以招架。而且醉菩提也领着许多秃驴赶到,如果恋战下去决难讨好!慌觅着一个破绽,奋勇向后一跃逃入树林。柳摩霄岂肯让他逃走,一个箭步窜入林内,却已不见包翩翩的踪迹,正向四面搜寻,忽然嗤嗤几声怪响,柳摩霄大喊一声不好!慌不迭掩面逃出林外。不料脚下慌忙又因黑夜还掩着面,正与赶进树林的醉菩提撞个满怀,到底柳摩霄功夫高深,把醉菩提撞得直跌出林外去。众人慌把醉菩提扶起,向柳摩霄问道:“道爷这样匆匆出来,端的为了何事?”
柳摩霄依然掩着而一手乱摇道:“我们快回去,此地逗留不得。”
醉菩提闻言吃了一惊,慌从别人手上夺过一个火把去到柳摩霄跟前,把他掩面的手一拉用火一照,顿时个个齐声怪叫起来。你道为何?原来柳摩霄一张削瓜脸上霎时长出了无数绿毛,足有两寸多长,而且满面一缕缕的血水顺着绿毛直挂下来。醉菩提惊得怪喊道:“柳兄为何弄得这副模样?”
柳摩霄连连跺脚道:“快走,快走,回寺再说!”
醉菩提这时心惊胆落,慌不迭拉着柳摩霄拔腿便跑,众人自然一窝蜂跟了回去。不料正奔到寺门前,只见那边如飞的抢过一窝人来,醉菩提一看,正是自己派去捉人的那般手下。一问所以,只见那为首几个喘吁吁的说道:“我们奉命到了包老头儿店内,跳进墙去四面一搜一个人影不见,只见房内外地上几滩臭黄水,院子内又有焚化过的一堆衣服灰,不知何故?我们人既搜寻不着,想是畏罪逃走一时没法再找,只好回来。万不料一出店门,猛见一条黑影窜入咱们人丛内,只见他两臂一分便跌倒了几个,被他夺过一把刀去又刺死了一位师兄。俺们正想围住他,却见他哈哈一笑,冷不防把夺去的刀向人丛中一扔。俺们一见亮闪闪的参刀脱手飞来只好闪躲一下,这一闪避便被闯出围去,连纵带跳逃得不知去向。俺们无法,只好暂时先回来报告。”
醉菩提一听这些话又是一惊,一跺脚恨恨的说道:“闹了半天吃足了亏,连贼人姓名来踪去迹都没有弄明白,将来这个仇如何报法?再说这事传扬出去我们还能在此站脚吗?”
众人被他说得你看我我看你,做声不得。柳摩霄本已举步进了山门,一听这话慌又回身向醉菩提道:“你且不要性急,我已知来人路道,且到里面我自有主意。”
醉菩提一听这话便不作声,领着众人进了寺内。先派了一拨人再到包老头儿店外连夜把杀死的几具尸首掩埋起来,免得被人看破。吩咐以后,才进后院静室来看柳摩霄。
只见他自己动手已把面上绿毛拔净,敷上随身带来的药散。细看桌上拔下的绿毛原来一根根都是碧绿的松针,也不知怎样会长在柳摩霄面上去的,不禁咄咄呼怪。柳摩霄冷笑一声道:“太湖贼子欺人太甚,我誓必洗此耻辱。”
醉菩提吃了一惊,问道:“难道今晚来的贼人和包老头儿店中的事,都是太湖帮做的手脚吗?”
柳摩霄恨恨道:“谁说不是?连我一柄贯日剑也被他们偷去了。”
醉菩提慌向他背后一看,果然只剩了一个空鞘了。越发吓得直冒冷气,悄悄的说道:“这一来,我们的踪迹又被他们知道,此地千辛万苦打成的基业又要成了画饼了。”
柳摩霄霍的一抬身喝道:“休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一不做二不休,俺从此聘请四海能人同他们决一雌雄,如果胜不了他们俺誓不为人了。”
醉菩提想了一想又说道:“太湖几个贼子俺们差不多知道,今晚来的那女贼似乎不是太湖中人,道兄何以见得定是太湖的人呢?”
柳摩霄叹了一口气道:“俺自闯江湖以来何曾见过敌手?万不料在太湖遇着内家宗派的甘疯子,把俺一柄倚夭剑夺去还不难受,生生把俺一世英名丧在甘疯子手上。那时如果没有甘贼在场,让他黄九龙凶狠也不放在俺心上。这几年来,俺卧薪尝胆全在甘贼一人身上。最近已探得陆地神仙夫妇双双远隐修道不预世事,太湖的事全是甘贼等主持,只要把甘贼除掉,余不足惧了。万不料我们时时探访他们,他们也时时暗探着我们,即是今晚的事,你想现身的一个小女贼也没有什么大能耐,而且明明在我们眼前,怎会身外化身偷走我背上的贯日剑?再说能够在我背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偷去,此人功夫定是高我一筹,你这样一想便可明白来者不止女贼一人,除出太湖内家宗派的人也没这样大能耐。这还不算为证,我在树林与那女贼战时,早已看出女贼虽也有点功夫绝非我的敌手,所以大胆追进林去。哪知万恶的凶贼预先埋伏在松林上面,运用内功把摘下的松针当作梅花针的暗器向俺面上射来。幸而俺见机得快退出林来,否则两眼要保不住了。你想能够把松针当作暗器使用这是何等功夫?俺料定这般人必是太湖贼类,也许甘老贼隐身其中。因俺洞庭与太湖表面上已算和解,老贼何等奸猾,所以不敢露面出头实在暗中取巧了。”
醉菩提两手一指光头乱点道:“柳兄明鉴如神,一定所料非虚。这样说来,我们讨论的那桩事定也被他们窃听去了。现在师兄两柄宝剑都已失去一时没有趁手兵刃,这样越发不容稍缓了。”
柳摩霄两眼一转徐徐说道:“我自有道理,明天我立即回洞庭去布置一下,你这儿暂时可以相安无事,我料他们还没有窥破寺里秘密。一半他们也是路过此地,误打误撞的被他们撞着罢了,好歹等俺回来再定行止。”
于是两人商量妥当,第二天柳摩霄便空身回湖南去了。
现在再说当晚包翩翩跳进林内当口,一回头见柳摩霄追进林来,慌不迭又向树林深密处所钻了进去,没有走得几步远猛听得背后有人啊呀一声!回头一看,却见柳摩霄抱着头飞也似的窜出林去,又听林外一阵鼓噪火光乱晃,竟落荒的逃走了。包翩翩不解,翻身又走出林来,看见那般凶僧远远一簇火光向华严寺退去了。包翩翩正愣愣的痴想,猛听得半空哈哈一声狂笑,从松林顶上飞下一个人来,一见却是甘疯子,而且手上还拿着欺霜赛雪的一柄宝剑,一见包翩翩的面便跺脚大笑道:“痛快,痛快,今晚这手买卖做得利市十倍,活活的把那牛鼻子气死了。”
包翩翩笑问道:“侄女正在不解这般僧道为何追得这般迅速哩?”
甘疯子笑着把手上的宝剑一举道:“百拙上人的八剑,又是一柄来了。”
包翩翩惊讶道:“这柄剑大约是柳摩霄硕果仅存的一柄贯日剑了,但不知师伯用何手段取得这样轻巧?”
甘疯子道:“我叫你们诱他们出外,主意便在这柄剑上。一僧一道跳出楼窗追你时节,俺便在柳摩霄身后,乘他纵下地去俺便轻轻巧巧的取到手中了。剑既到手,俺便从寺后绕道到这林内等候你们到来。明知你战他不过,特地在林上等候。却也不便现身,随手拔了一把松针当作暗器,且请牛鼻子吃点小苦头叫他知难而退。话虽如是,柳摩霄兄多识广定然推测是我们这一派人千的了。”
两人正在谈论,蓦见远远一条黑影如飞而至,近前一看原来是高潜蛟,彼此见面一说俱各大笑。包翩翩道:“我们本来去探寺内劣迹的,这一来却离了题。”
甘疯子笑道:“且不管这些小节目,俺已听得醉菩提、柳摩霄两人谈论与俺们此番出来大有关系。原来他们也不知从何探得消息,也知道剑灶村剑气冲霄,两人商量想去搜寻,现在牛鼻子又把自己的贯日剑丢失,越发要急于搜掘了。这一来正不知鹿死谁手,我们应该捷足先登为是,免得被他们占了先去。但是从何处着手,宝剑究竟埋藏何处?此刻我也没把握,必须会着少室山人才有下落,不如我们三人就此动身先到包村再说。”
当下三人商量停当连夜动身,渡过曹娥江向诸暨县进发。
不日到了包村,会着少室山人和包立身。甘疯子等一见包立身长得魁梧奇伟英武异常,包村设立的团练也井井有条布置得法,尤喜地势峻险万山丛迭,天生的一座山寨基业。这时包翩翩回到家中,兄妹见面自有一番亲热,却又指挥村丁殷殷招待甘疯子、高潜蛟、少室山人等。大家聚谈了好几日,甘疯子己从少室山人口中打听出剑灶村剑气虽然发现了几次,照少室山人推测距离宝剑出世日子还远,但是必须有人在剑灶村守候才好,万一被柳摩霄预先得去又要费许多手脚。因此两人商量了一阵,决计先命高潜蛟装作乡农回乡去隐身守候,又一面授他察看剑气搜寻藏剑所在的方法,又叫他随时暗暗地通知包村和太湖,以便到了相当时期,由甘疯子或少室山人亲自到来帮他搜掘宝剑。计议停当,高潜蛟便要领命动身回自己乡去。
这当口正值年根岁迫,连天降起大雪来。在包翩翩兄妹主意殷勤款留高潜蛟,叫他在包村过了年去,禁不住高潜蛟动了乡思,眼看故乡没有多远,想起父母坟墓多年没有祭扫,便决计别了众人冒着风雪回剑灶村来了,他归心如箭恨不得一脚就到故乡。这天他离开包村,不管风雪载途,连夜飞也似的到了绍兴城外尚未天亮,却因官道上漫天无际的大雪,雪光映得象天上罩下了一层月光一般。他忽然看见江边沙滩下埋着一枝撑船用的长竹篙岸旁却没有船只,只远远江心内飘着几扇乌篷。想是夜来雪大风急江阔浪高坏了一只过路船,所以篷也飘了篙也丢了,也许江内还葬送了几条命,但是他拾起这枝长篙却得了一个雪地飞行的主意,他常看到甘疯子等在雪上飞行可以不着痕迹,他有了这枝篙却也一样飞行无痕了。你道他这个笨主意如何使法?他拿起那枝长篙四面一看,一个人影都没有,便照着官路一条雪道用篙一点,把整个身子平空向前飞了过去足有五六丈,那枝长篙依然在手中。再一点又照样飞越五六丈,这样别开生面的踏雪无痕,哪消多少功夫早已到了自己故乡了。在下写到这,要请读者们回想一想本书第一回开首所说高司务失踪了七、八年,冷不防在一年冬天大雪的清晨在他一间破屋子里出现了。同时绍兴城外到剑灶村的一条官道上发现了怪脚印,沸沸扬扬传到剑灶村当一桩奇事讲,这一个闷葫芦一直到此才看破,读者们到此也可以明白是这样一回事了。
现在首尾交代明白,在下仍可以接着第一回所说高司务回到家乡便隐身在本村,吴壮猷进秀才直到他中举,高司务高潜蛟在吴家足有两个年头。这两年高潜蛟不惜隐身厮养,读者当然也明白他完全为了寻找宝剑的原故,也是少室山人甘疯子叫他这样做的。高潜蛟在吴家做了两年长工一点没有露出痕迹,吴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不赞扬他。他却暗地里按照少室山人和甘疯子嘱咐的秘法,剑灶村周围的山内寻了个遍,到了晚上又时时到神剑剑气冲出来的地点。无奈宝剑是个神物,找了两年依然没有头绪。直到吴壮猷中举开贺这一天晚上彗星出现,众人正留神天上的彗星,却不料高潜蛟另有所见,无意中在吴家后园一座枯井内看出一道细如白丝的烟缕游走出来,在井栏边略一蜿蜒便直上天空散作一片白云,由浓而淡由淡而灭,一霎时便已无踪。高潜蛟大喜,知道寻了两年的宝剑原来近在咫尺。最喜既然在此枯井中不愁外人瞧见,柳摩霄、醉菩提这般人也万难搜寻到此。便想着要设法通知包村少室山人和太湖甘疯子,以便一同挖掘古井中的宝剑。哪知就在这天晚上,白天乔装过路郎中的一个贼人越墙而进,幸而高潜蛟早有预备,来了个以逸待劳把那贼人捉弄得昏天黑地。最巧甘疯子又在这当口来找高潜蛟,从梧桐树上跳下来把贼人吓得屁滚尿流,连爬带滚,扑出墙外。后来高潜蛟介绍甘疯子给吴壮猷见面,大家坐下喝酒细细一谈,吴壮猷是甘疯子的年侄。这一席话,直应古人说的“与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了。你想在下笔也写秃了,墨也写枯了,他们三人对喝对谈最多不过谈了个通宵达旦,可是在下这部《虎啸龙吟》写了两个年头,足足有五六十万字,这个大圈子也算兜得可以了。
闲话少说,还有一点余波待在下写了出来。且说那晚高潜蛟把他一生经历连带甘疯子等几位师兄前前后后的事以及自己隐姓埋名的目的一一说明以后,吴壮猷才统体明白,自己懊悔有眼不识英雄,幸而平日对待这位高司务并没有拿出少爷身分了,否则何以为情?想到此地慌慌立起身来必恭必敬的朝高潜蛟拜了下去,口内还说:“这两年委曲人才,罪过之至务乞海涵。”
高潜蛟慌忙把他扶起笑道:“我的少爷,这是我自己愿意如此。再说我是个打猎的苦小子出身,替你府上做个长工也不辱没了我的身分。何况我们这一类人丝毫无世俗之见,敬的是忠臣孝子做的是除暴安良,虚伪的礼节何必去计较短长呢?”
甘疯子这时酒也喝得有八成光景,那坛状元红也装入他一人肚内去了,却拍着手呵呵笑道:“老年侄,你是中了举想一路飞黄腾达的人,今天碰着我们这种人在你定有一种奇妙的念头,以为古人书上说的武侠郭解之流便是我辈,其实此中大有分别。果然剑仙侠客处处都有今古相同,但是其中派别甚多,也有邪正之分。比如今晚你们捉住的过路郎中,你们以为他到你府上来偷一点财宝的,其实他并不是为财宝来的,无非替柳摩霄做手脚罢了。”
高潜蛟哦的一声道:“原来如此,师兄何以见得是柳摩霄的党羽呢?”
甘疯子道:“你在此两年兀自找不着宝剑所在,那柳摩霄何尝不派他党羽在此地四处找寻呢?说也凑巧,今天我从包村少室山人那边到此是从山路走来的,将走到此地村口的金鸡山顶,猛见从这屋子后园内冲上一道白气,同时西南角上又发现一颗彗星,好象这道白气同那彗星遥遥相应似的。本来彗星是兵象剑气也是一种兵气,本有吸引之力,可是山下一般居民个个鼓噪指点着彗星胡说乱道,谁也没有留神那股剑气。独有一个过路郎中一个人立在山岗上对着此地屋子呆呆出神,俺一看他便觉有异,暗暗从他身后走去,却听他喃喃自语道:‘柳道爷法眼真高,果然在吴家屋内,今晚我先去探他一探再说。’我一听到这话越发瞧料十二分了,故意同他开个玩笑,冷不防口中唱着歌一步三摇的往他身前走去。他骤然看见我这副怪模样惊疑不定,慌慌的窜入树林逃走了。我料他今晚一定到来,他越墙而进时我早已在他身后,见他本领有限知道你克制得住,便在树上看你们玩把戏。本来想擒住他问个详细,转念让他报与柳摩霄知道俺也不惧怕他们。”
又向吴壮猷说道:“现在宝剑既在府上枯井,说不得要叨扰府上几天,未知老侄台肯俯允否?”
吴壮猷慌笑道:“年伯说哪里话来,象年伯这样英雄请也请不到,不要说几天,恨不得终身长侍年伯求教一点学问,才对心思呢。年伯不嫌委屈务请多逗留几天,而且小侄还有一桩心事要请年伯玉成才好。”
甘疯子道:“有何心事呢?”
吴壮猷笑了一笑道:“上天兵象已见不久劫数将到,象小侄读几句死书有何用处?何况老父远在云南。这种时局第一要全身远害才能够保家卫村,所以小侄一听到两位今晚所说便存了一个冒昧念头,想拜在高先生门下学一点防身本领,未知两位肯收留这个不成材的弟子否?”
甘疯子呵呵大笑道:“好一个有见识的青年!有志者事竟成,待我们宝剑到手,我准教我们六弟留着教你便了。”
高潜蛟慌说道:“师兄这话还得斟酌的,象小弟这点本领怎能收徒?况且上面几位师兄尚且不敢擅自收徒,何况小弟呢?”
甘疯子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们不愿收徒,完全是得不到接替薪传的人才。至于随便教人家几手防身本领,或者人家已有根底从旁再一指点一点诀窍,这样的徒弟可以说不计其数,但是照我们的宗派讲起来,便算是正式收徒。譬如你虽一样拜在师父门下却没有得到师傅多少真传,便算不得一派相传的弟子。但是你所学一身内家拳派,却大可以物色几个好子弟传授他们。因为你的拳法除出我们一派的几个人以外,可算天下独门拳法,如果能够光大门庭你就可为这派拳术之祖,于我们面上也有光辉。我们这位年侄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却生得骨肉停匀英姿挺伟,很可以练习这派拳法,也许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矣。”
说罢大笑不止。
高潜蛟被这位师兄独断独行的一说倒弄得开口不得,偏逢着吴壮猷是个玲珑剔透的少年,一听甘疯子说他大可练武顿时心喜翻倒!一想捡日不如撞日,不要错过这个机会,遂立起身向高潜蛟纳头便拜一迭声叫起老师来。高潜蛟被他突然的一来真有点摆布不开,只有把手乱摇连说慢慢商量,哪知吴壮猷早已在地上礼数周祥八拜而起。甘疯子哈哈大笑道:“两年长工一夕变为老师,奇谈,奇谈。”
高潜蛟也想得好笑起来,吴壮猷却正色道:“我们现在师生名份已定,此刻草草行礼,明天禀明家慈,趁众亲友在此,还要整顿酒席请老师同师伯宽饮几杯,舍间上上下下也可从此改了称呼。”
甘疯子道:“这也是应该的事,但是我们这样长谈竟忘记天亮了。你们看外面梧桐树上已透出晓色来了,依我说老侄台可以安息了,我同六弟就在这椅上略一打坐便可以度此一宵。”
吴壮猷笑道:“真也奇怪,往常略睡得晚一点便觉精神不济,今晚通宵长谈反觉神旺气足毫无倦意。古人说人逢喜事精神爽真一点不错,今天小侄真畅快极了。但是小侄此刻想到那个偷儿,照师伯说是来探看宝剑出没处所,何以看见几百吊钱就偷走呢?”
甘疯子笑道:“这就叫偷无空手,总脱不了偷行径而已。也许故意这样做作,掩人耳目的,总言之这人是柳摩霄部下可以断定了。依我揣想,柳摩霄如果知道我们已在此保守越发大队人马齐来,而且此番到来仇深似海怨结如山,定必一死相拚。也许邀集狐群狗党来同我们一决雌雄!此事非儿戏。我们这位年侄是个斯文一脉的人,此地又是书香世第安分乡村,万一因为我们被那般亡命惊扰一下或者出点乱子,叫我们如何过得去,高潜蛟听他这样一说,仔细一想果然危险之至!不禁眉头打结在房中来回大踱焦急起来。吴壮猷原也听他们说过洞庭湖帮与太湖帮结仇的始末,万一有点风吹草动遭了池鱼之殃,如何是好?一时真有点提心吊胆,却又不敢露在面上。哪知甘疯子早已把他们两人心思猜透,用手一指两人呵呵大笑道:“你们两人不用杞人忧天俺早已算定了,不过时已紧急,我得连夜动身到包村去邀少室山人、包翩翩到此。第一步赶紧把宝剑掘出了此心愿,第二步使洞庭帮知道宝剑已由我们取去,用激将法子使柳摩霄一般人尽管到太湖明战交锋。横竖这口怨毒迟早要决裂的,何妨指定日期,大家各显武艺比较一下,拚个强存弱亡。我料柳摩霄不比没志气的寇盗,这几年他处心积虑也不只一天,他定赞成的。可是时机紧急,柳摩霄闻信定即汹汹而至,我们应该赶快下手才是。所以事不宜迟,我得立刻上包村去,明天早晨可回转。老年侄不必惊慌,只管安心高卧。有甘疯子在此,绝不叫他们动你府上一草一木。”
说罢破袖一扬,也不等高潜蛟开口,竟微微一笑立起身来说声:“我去也。”
话音未绝人已穿出窗外,梧桐树上飒飒一阵风响,两人赶到天井中已没有了甘疯子的踪迹。
吴壮猷这一宵忽惊、忽喜、忽奇、忽忧,仿佛做梦一般。两人回到屋内你看我我看你的半晌说不出话来。在高潜蛟心内,虽信得过自己师兄主张绝不会错,可是吴府世代忠厚人家哪经过这种阵仗,自己同吴府已有深厚感情,万一有点闪差如何对得住人?他这样一转念所以也愣愣的发起愁来了。还是吴壮猷壮胆说道:“师傅,你老人家且莫发愁,弟子想甘师伯智勇兼具必有妙计。现在弟子就陪师傅在此安息几个时辰,等到天亮再作道理便了。”
高潜蛟摇手道:“我一宵不睡毫无关系,今天想不到带累你熬了整宵,你是经不起的,快去养养神。明天起来老太太那边且不要提起,免得她老人家担惊。好歹等俺师兄到了再说,索性把今晚的事也瞒过。此刻我把桌上残肴盘碟收拾干净,你只管睡你的。”
说毕又连连催吴壮猷去安睡,吴壮猷被他催得没法只好走进里间房内,胡乱睡在床上。其实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何尝能够安睡片刻?却听得房外高潜蛟来往碟窜把桌上东西一一归了进去。一忽儿村鸡报晓,天也亮了,便一骨碌跳下床来。一出房门便见高潜蛟在他房门外一把太师椅上,闭目盘膝坐在上面。吴壮猷心内明白,知道高潜蛟恐他害怕,特地挡在房门保护着他,暗暗钦佩这位师傅,真是忠心侠胆始终如一。他以为高潜蛟睡熟了,想蹑着脚步从椅子边溜出房门,不料他一举步高潜蛟便张目道:“时候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养养神吧。”
正说着,忽听前院大门外蓬蓬叩门声响,看大门的几个人都已起来迷迷糊糊的说着话,呀的一声似乎已开了门同外面人答话。高潜蛟侧耳一听猛的跳下椅说道:“了不得他们脚步真快,他们已来了。”
一面说着匆匆端好椅子拔步向书房外走去。吴壮猷兀自摸不清头路慌也跟了出去,走到大门相近,已见高潜蛟陪着一群人进来。头一个便是甘疯子,并着走的还有一个体貌清癯羽士装束的人,后面紧随着一位丰姿绰约面目姣好的少女,少女身后又有四个彪形大汉,虽是乡农装束却看得出异样来。其中有个扛着一个长长的大蒲包似乎兵刃之类,心里未免突的一跳,暗想事情真有点凶险。挡不住中间的少女容光照人一团喜气,又禁不住自己眼光向那少女从上到下看个仔细,恰好那少女一双秀目秋水为神也是直射过来,慌一低头赶近几步向甘疯子兜头一揖。甘疯子呵呵大笑道:“我们来得这样快定然出你意料之外,其实这百余里路,在我们看起来不过四五里远,将来你也能如此的,现在我替你引见引见。”
说着便替少室山人包翩翩一一介绍,彼此又是一番寒暄。甘疯子又向四个彪形大汉一指道:“这四位是包村有名的好汉,包小姐特地带来保护府上的。”
吴壮猷慌连声道谢。少室山人回头向四个大汉道:“你们就在这厅上坐着,回头吴府上自有管家们招待你们。”
四汉喏喏连声便退向厅下去了。
这里高潜蛟、吴壮猷把甘疯子等迎入书房,高潜蛟回身出来依然行着高司务的职务,指挥下人们供应茶水糕点。吴壮猷百忙里又进去向母亲妹子匆匆一述所以,他的妹子娟娟一听外边来了这样的一位女客,喜得拉着母亲赶向外厅来迎接包翩翩。吴壮猷翻身来到书房向甘疯子说明家母舍妹迎接包小姐的话,翩翩一听慌立起身来笑道:“理应拜见伯母。”
便举步出房同女眷们到上房互叙寒暄去了。这时大清早来了这几位奇特的贵客有红髯公似的甘疯子,飘飘欲仙的少室山人,丰姿绝世的包翩翩,还有厅上虎豹似的四个壮士,把吴家上上下下和几家亲友看得莫名其妙。便是吴壮猷的母亲妹子也只有略知大概,对于高司务的变化还蒙在鼓中。等到包翩翩一进内房,同吴壮猷妹子娟娟说得投机,私下里拉在娟娟闺房内两人细细一谈,经包翩翩说明所以才又惊又喜明白一切。
再说书房内甘疯子向吴壮猷说道:“昨天晚上我们提议的办法我同这位少室道长商酌妥当,今晚三更时分我们便在尊府后花园挖掘宝剑。那时也不用劳动尊位们,我们带来的四位壮士便足够用,只要预备一点掘土的家伙好了。”
吴壮猷应道:“家伙现成,遵命办理便了。”
说话之间高潜蛟已指挥下人们摆上一桌精致的早餐,另外还给甘疯子又备了几壶美酒。吴壮猷笑道:“师傅怎的又自己劳动起来?”
高潜蛟笑道:“你不用管,暂时掩人耳目,免得他们失惊道怪反而不妙。”
甘疯子、少室山人都笑道:“这样办是对的。”
于是主客入座。席上甘疯子道:“我们已经定下计策,宝剑到手以后,你这位高老师同包小姐率领着四个壮士依然在此保护你府上内外,我们便在今晚动身回太湖去调度一切。”
说毕甘疯子又在破袖内抽出一卷纸来,递给吴壮猷道:“这是个招贴,请你派几个妥当的人在两头村口和金鸡山分贴起来,使洞庭帮的人们一看招贴便知怨有头债有主,不致在此生事了。”
高潜蛟接过招贴一看,张张写着一样的话,只寥寥十个字“剑已化龙去,有胆入湖来”。高潜蛟知道这两句话暗含着此地宝剑已由太湖黄九龙取去,不服的只管到太湖去。明明是顾全自己调虎离山的计策,不觉向甘疯子道:“师伯深虑周密,真使小侄佩服。”
甘疯子道:“话虽如是,难保洞庭帮一般亡命之徒无理取闹,所以仍旧使我们六弟同包侄等在此保护,比较放心一点。”
吴壮猷连连道谢便起身外出,选了几个精明的下人叮嘱一番,叫他们立时把招贴分头贴起来,一面又送走了几批亲眷。然后到上房同他妹子娟娟暗暗说了详细情形,叫她好好看待包小姐。娟娟微微一笑道:“妹子理会得,妹子同包家小姐恰好年龄相同。人家文武全才,妹子实在羡慕得很,恨不得常留作个闺中良伴才好哩。”
这几句正中吴壮猷的心思,却又不便再说,慌调转口风托付妹子叫厨房安排内外两桌丰盛酒席,宽待甘疯子少室山人包翩翩等,一举两便又算拜师的酒馔,另外又备了一桌供应四个包村壮士。娟娟连声答应自去提调。这里吴壮猷又到书房内来陪甘疯子等,大家谈了半晌已到中午,内外摆设盛筵,吴壮猷提起精神来应酬甘疯子等。内里娟娟也同包翩翩谈得十分投机,相见恨晚。
正在内外欢聚当口,猛听得大门外一片木鱼声敲得震天价响,木鱼声中又夹着一片吆喝的声音。众人听得诧异,吴壮猷正想指挥下人出去看个明白,忽见一个工人捧着一只右手哭丧着脸跑到席前说道:“此刻不知哪里跑来一个邪僧,硬在我家门内坐在地上把木鱼敲个不休,口口声声的要我家化个大缘。我们向他好好的说叫他离开此地,不料这个贼秃驴凶眉凶目的全然不睬。我一时性起推了他一下,哪知贼秃驴有邪法,身子铁铸似的休想动得分毫!不知怎的,我推了他一下一霎时这只手臂肿了起来痛得要命,慌跑进来通知少爷替俺们作主。”
他一面说一面那只右臂格外粗了起来肿得象吊桶般,只痛得他忍不住哼出声来。吴壮猷大惊,少室山人笑道:“不碍事,我先替你治一治便好了。”
说罢走下席来,笑嘻嘻把那工人一只右臂托在左手上,举起右手,只用两个指头在工人右臂上从上到下捏了几下,随手在工人背上拍了一下说:“好了。”
说也奇怪,工人低头一看果觉痛肿全消,自己把右手抡了几下同好时一样了。甘疯子笑道:“哪里来的野秃驴到此撒野?待我出去惩治他一下。”
少室山人慌拦住道:“你不能出去,这贼秃早不来晚不来,偏在这时来辱恼,也许是洞庭帮的人,看见了招贴先来探听动静的。现在我们宝剑还未真个到手,你如出去一露脸今晚便要生出是非来了,不如请高兄依然装着吴宅工人出去把他赶走便了。”
高潜蛟便立起身来,好在他依然穿着平常做长工的衣服倒不用乔装,少室山人又在高潜蛟耳边低低嘱咐了几句,高潜蛟唯唯答应,便向席上人笑道:“诸位慢慢吃酒,小弟去去便来。”
吴壮猷一时好奇也想跟去见识见识自己老师怎样打发凶僧,却碍着自己是主人不便离席。恰好内房也得知消息,屏内一阵莺声呖呖包翩翩已走了出来打听情形,少室山人一述所以。包翩翩年轻好胜,而且娟娟一同出来躲在厅屏后,包翩翩便要自告奋勇在娟娟面前卖露能耐。少室山人却明白门外凶僧能够借力打人是少林铁布衫的功夫,包翩翩不是凶僧敌手,便极力阻止,一挥手道:“高潜蛟快去,你们如果要看看他怎样打发,不妨暗暗去偷看一下。”
这一句话使得席上的吴壮猷、屏后的娟娟都跃跃欲试,偏是包翩翩活泼得紧,跑进去一把拉住娟娟便闯了出来,席上的人只好起身为礼,娟娟略一敛衽便被包翩翩拉出去了。甘疯子向吴壮猷道:“我们两人用不着主人劝酒早已自斟自饮,老侄台何妨也去看个稀罕儿呢,你老师的真功夫也可趁此见识见识。”
吴壮猷大喜,立起身来告了罪,也向大门口走来。
这时高潜蛟已迈开大步走出大门外面,一见吴宅许多工人和门外台阶上看热闹的村中老幼围得水泄不通。吴宅工人们一看高司务出来便七嘴八舌向他诉说,高潜蛟只含笑点头分开众人,见那凶僧是一个披发头陀,闭目盘膝坐门槛内挡着进出路口,面前摆着斗大的一个铁木鱼,兀自敲得怪响。仔细一打量,那凶僧生得豹头环眼兽鼻鸢肩,束一道日月银箍披一领灰布密行棉衲,坐在地上便象半截黑塔一般。那木鱼似乎是生铁铸的,约摸也有几百斤重,被他敲得乌光发亮,手上拿着一根铁锤分量也是不小。高潜蛟肚内暗想,这贼秃面生得很,也许不是醉菩提一路,不如好言遣去再说。便走近一步向那凶僧言道:“喂,大师傅,你云游四海吃的是十方,到我们这小村来募化一点也不算稀罕。但是你老人家大清早硬坐在人家大门口挡路,又恃着一点小功夫伤了俺们伙计,这可不是佛门弟子的行为了。你不要看轻了这小山村,俗语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依我说不要耽误你的功夫,如果要募化一点残羹冷饭,俺便去匀一点出来结个善缘,你就和和气气吃完上路,到别处官宦人家募化去比什么都强。喂,老师傅,你说俺这话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