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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曹娥江弹指惩凶 华严寺隐身戏敌

  诸位总还记得本书第一回所说绍兴剑灶村吴壮猷中举的时候,有个管家长工高司务,从吴壮猷进秀才时已经到了他家,在吴家低首下声的做了两年长工。这个高司务,谁也知道便是高潜蛟了。但是象高潜蛟一身本领从太湖出来,原奉着甘疯子、黄九龙等命令来到剑灶村寻觅百拙上人的宝剑,乘便也看看自己父亲的坟墓,怎会在这家做起长工来而且做了两年多呢?这其中又包含着许多曲折在里而,不过作者在此先点明一事然后再从上回接写下去,使读者们可以回忆一下,便能一气贯串。
  闲话少说,且讲高潜蛟、包翩翩在太湖一起动身时甘疯子叮嘱高潜蛟道:“包侄女虽系武艺在身究是女流,就烦你送她到了包村再回剑灶村去。”
  高潜蛟答应下来,两人便迈步起程。不日渡过钱塘江,走入萧山地界。包翩翩想起来锦帆来,同高潜蛟一商量,两人便向迎宾客栈走去。包翩翩原是在迎宾客栈住过依稀认得路径,没有多时便已找到。一进那条胡同便见客栈大门两旁还象从前一般写着迎宾老店四个大字。高潜蛟领着包翩翩昂然直入,柜上迎出人来,高潜蛟一问起来店东,那几人一齐摇头叹息道:“来店东早已故去了!”
  原来这店也换了东家,现在已不是来家买卖了。包翩翩想不到自己在飞龙岛学了几年武艺来世叔竟已作古,想是两眼瞎后心里又悔又闷活活悔死了。想起前情不免盈盈欲泪,一看日色还早,两人便又转身出来上路。正走之间,猛听得鸾铃交响,对面官道上尘起处泼喇喇跑来几匹高头大马。马上为首一个大汉斜顶着范阳毡笠披着敞襟玄缎夹袍,眉如漆帚目似鹰胆,一脸黑麻罩着一层腻滋滋的油光,后面几个也是凶眉脸的人物,一路放开辔头横冲直撞的冲来。高潜蛟、包翩翩一侧身便让在道旁。那马上为首的大汉一领丝缰向两人身前跑过的当口,忽然咦的一声目不转睛的向包翩翩直瞧,跑出几丈开外,兀自听着马上一般凶汉打着江湖黑话说了几句无礼的话。包翩翩虽然不懂黑话,可是神色之间岂有看不出之理,早已心头怒发,恨不得赶上前去给他们一个厉害尝尝。但是高潜蛟谨慎小心极力阻住,对她说道:“这种狗也似的人,我们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误了我们行程?”
  包翩翩经他一劝也就置之度外。
  两人又走了一程已来到曹娥江岸,恰是个热闹市镇,距诸暨包村却还有百余里路程。两人一看天色已晚,就在市梢一家宿店捡了两间干净房子,憩息下来。这家宿店房屋只两进,店东唯有龙钟老叟,两幼孙供侍应。高潜蛟、包翩翩分住在对面两间屋内,中间一间是个过堂并无门户。高潜蛟嘱包翩翩在店守候,自己到镇上买点食物回来充饥。无奈包翩翩童心未退,定要陪高潜蛟一同出去到县市上游览一番,高潜蛟拗她不过,便把随身包裹搁在房内拽好房门,叮嘱了店东几句话,两人一齐出店向镇上款款走去。一到镇上业已灯火齐明,两旁酒楼商店排得密层层地,来往行人也是不少。高潜蛟随意买了些馍馍和肉物之类正想转身回店,猛见街上一群酒醉汉子敞着胸脯划着之字步,唱着村歌一路胡嚷冲近前来。为首一个醉汉一眼看见包翩翩,蓦地咦的一声瞪着一双鹰眼立住腿直瞧,后面两三个汉子鬼头鬼脑的一齐凑在那汉子左右,嘴里胡说八道的说出不中听的话来。包翩翩起先并不理会,忽见醉汉中头一个便是路上碰见的马上麻脸汉子,这时又做出这种情景来,顿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便要发作。高潜蛟一看情形不对劲,慌忙一手提着食物一手向前一拦,口内笑道:“妹子,我们回去吧。”
  包翩翩明白他的意思,是阻止她不要同这般无赖争气,心里一想,忍住气一低头也不答言,跟在后面便走。哪知那般醉汉兀该倒霉,一撮鸟嘴一声呼哨竟跟了上来,跟在后面兀自评论头足啾唧不已。这时非但包翩翩万分忍受不住,便是谨厚老成的高潜蛟也觉这般醉汉闹得太不象话,但是抬头一看已到了宿店门口,那老店东已在门口颤微微的迎上前来,高潜蛟趁势一拉包翩翩紧趋几步步进店门。却听得背后老店东向那般醉汉赶着大爷二爷一阵乱叫,接着就往里让,那般醉汉竟大模大样的直摆进来。这一来高潜蛟眉头一皱,暗地先向包翩翩一瞧,只见她铁青着脸小鼻管里不住的冷笑。高潜蛟肚里暗说,今天非糟不可!事情已挤兑到这地步,只可看事做事,慌向包翩翩一笑道:“包妹随我来。”
  说罢走进过堂,又一步跨进对面包翩翩屋内,先把手上东西向桌上一放,回头一看包翩翩已跟了进来,便悄悄说道:“贤妹且安坐在此充一充饥再说,万一这般无赖来讨死,自有愚兄打发他们。”
  一语未毕就听得院内脚步杂沓,那般醉汉已一路胡嚷着进来了。老店东赶着一个醉汉叫冯爷,哀求似的说道:“贵人不踏贱地,今天难得冯爷们光降,且请到老汉店堂内坐吧,待老汉奉献一杯茶水。”
  就听得庭心拍挞一声似乎一个无赖打了一个飞脚,却有一个粗粗声气的醉汉高声喝道:“谁爱喝你的苦水?俺们奉着老方丈的命,说你欠着寺里房租已拖欠了几个月下来,老说没有买卖进门。现在俺们亲眼看见一对狗男女钻进门来,还有何说?”
  老店东没命的哀求道:“冯爷明鉴,两位客人才进门还没看到银的颜色是白的还是黑的,教老汉怎样拿得出来呢?请诸位爷台上复老当家宽许老汉一天,明天好歹奉纳上去,求诸位可怜老汉这个吧。”
  老店东一面说,一面全身瑟瑟抖个不住。哪知这般无赖醉汉之意不在钱,满不听他这一套哈哈大笑道:“你真是死心眼儿的老头儿,那间屋子里的小娘们有的是银子。叫她出来,俺们替你向她多要些宿费,不是这个结儿解了么?”
  老店东听他说到女客身上去,顿时恍然大悟,明白这般无赖是借题发挥,並不是真来要房租。心里暗想,这般人无法无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时候已经不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这样一转念,比向他要房租还着急几倍,慌忙恳情赔揖说了无数好话,想把这般凶煞敷衍出去。哪知有几个醉汉绊住了老店东,有几个就想迈步往过堂内直闯。这当口忽听得堂内一声冷笑,人影一闪阶上便现出一个娇小玲珑的包翩翩来。
  原来老店东在院子向一般无赖哀求的情形和哀求的话,句句都被高潜蛟、包翩翩听在耳内。那几个无赖一进院子说出一对狗男女的时候,早已把包翩翩气得火星直冒,禁不住谨慎小心的高潜蛟极力拦住,等到此刻几个无赖想往内直闯时,包翩翩哧的一个箭步窜出屋去。高潜蛟慌跟踪出来,却已见包翩翩立在阶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院子内几个无赖娇声娇气的喝道:“你们这般混帐东西,俺姑娘在路上早已瞧出你们不是好东西!象你们这般狗也似的人,俺姑娘也犯不着理你们,不想你们瞎了眼的混帐东西胆敢寻上门来讨死!现在姑娘在此,你们敢怎样?”
  这一番痛骂在包翩翩自己想来以为词严义正无以复加,哪知道这般醉汉平日本是无事生非打降讹财的混混儿,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连面皮也不会红一红的。何况眼前立着水葱似的人儿黄莺似的声儿,包翩翩越骂得厉害他们越听越高兴!个个斜甩着贼眼涎着鬼脸,越一步步凑近前来。只有其中为头一个老店东叫他冯大爷的这个人,绰号叫做冯铁头,是曹娥镇上出名的一个恶霸,江湖上结纳了几个亡命之徒镇上也有不少狐群狗党。不但懂得几手拳脚,尤其是头上练过几年油钟贯顶,能够把一块磨盘大石掼上天去掉下来用头迎个正着,壳托一声石块粉碎,头皮一点不伤。有许多无赖都被他这颗硬头降伏,因此都称他为冯铁头。镇上一提起冯铁头三字个个吓得大气不敢出,而且冯铁头新近又得了一个靠山越发凶焰十丈,看见头面略整的女子就要惹起是非来。白天同几个无赖骑着几匹马到萧山去游玩,半路上碰着包翩翩,原已垂涎已滴,不料回到镇上又被撞见跟到寓所来。这时包翩翩一挺身出来侃侃的痛骂了几句,冯铁头心里也犯了一阵怙惙,暗想平常女子哪有这个气派?但是仔细一打量,娇滴滴小鸟似的一个人儿,瘦怯怯嫩藕似的臂,俏生生水红菱似的小脚儿,背后立着的汉子也是憨头憨脑的一个乡下人儿,也未见得有多大神通。象这样的外来雏儿还不是就口的馒头,难道被她三言两语就吓住了不成?这样心里一转,便两手一拦众人,仰天打了一个哈哈,凶睛一瞪,一迈步走近台阶儿狂笑一声道:“我的小姑娘,你也不打听打听曹娥镇上冯铁头的大名儿。依我说,你赶快趁风收帆叫你背后的傻哥儿脖子一缩夹着屁股滚得远远儿。你乖乖的陪大爷喝杯酒唱个小调儿,大爷一高兴也许赏个千儿八百,”下面的字还未说出,猛听得包翩翩背后焦雷价一声大喝:“狂奴休得无礼,看掌。”
  话到人到掌也到,只听得劈拍一声脆响,冯铁头的左颊上早已结结实实着了一掌。这一掌又把冯铁头打得一个发昏第十一章,铁塔似的一个身子突,突,突往后直掼过去。身后正有一个红眼歪鼻的同党首当其冲,被他身子一撞,啊呀一声往后便倒。不料后面还有一个晦气的老店东正急得象热锅上蚂蚁当口,冷不防被红眼汉子一个后仰,卜通一声压个正着。两人一倒,那冯铁头便扎手舞脚的压在他们两人上面,顿时象粪蛆一般纠结了一堆。阶下还有四五个无赖一看头儿吃了这个大亏,愣头愣脑的大喊一声直奔高潜蛟来。这时包翩翩正想出口闷气,不待高潜蛟出手,早已双足微点跳下台阶喝一声:“来得好!”
  玉臂一分两个无赖早已向左右直跌出去。迎面一个看得风头不对正想转身跑掉,包翩翩何等迅捷,金莲起处正踢在那个屁股上,拍的一声把他整个人象气球般踢得凭空飞上屋檐。巧不过破屋檐上正有一个晾东西的铁钩宕在外面,他跌上屋檐又骨碌碌滚下来,嗤的一声衣服裂开,恰恰被那具挂钩钩住整个身子就悬空横挂在屋檐口,只吓得他魂灵儿直冒没命的喊“我的妈呀!”
  两个平跌出去的无赖大约也跌得不轻,伏在地上只有哼哼的份儿了。唯有那冯铁头冷不防吃了一掌,虽然打得金星乱迸,恰喜跌在人堆上,挣扎起来把头象博浪鼓似的一阵乱摇,猛一抬头,凶睛一瞪大喊道:“暗箭算人算得了什么?今天冯大爷同你没有完。”
  说罢居然拍的一跺脚使了个旗鼓,指着高潜蛟喊道:“小子,你来,你来。”
  包翩翩闻声一回头猛见冯铁头这副怪相,几乎要笑出声来。
  你道为何?因为这时冯铁头半边面孔黑里泛紫,肿得象猪尿泡一般。大约这一掌打得他半边麻木,自己兀自不觉得还要摆个纸老虎,惹得包翩翩又好气又好笑,就要赶过去收拾他。却已被高潜蛟抢在先头,立在冯铁头面前笑嘻嘻的说道:“你且看看你们几个同伙是什么光景?依我说你趁早不要现世,还不如乖乖的把你同伙扶回家去休养休养比什么都强。”
  原来冯铁头真个被一拳打昏了,闹了半天连屋檐挂着一个、地下躺着两个,还有被他压在底下的几个直到此刻被高潜蛟一提,才用一只没有打坏的眼四面探了一下。这一下看清,立时心里卜通一跳急得冷汗直流,知道今天碰到硬角儿扎手货了。最难受的自己兀自摆着一个纸老虎的架子,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收回来。而且平日冯铁头的威名镇上谁不知道?这样出去,以后只好遮着脸走路了。冯铁头这时心里那份难受也就不用提哩,而且他四面一弄清楚,半边肿的脸也同时又热又痛起来了,痛得他眼泪都要掉下来。高潜蛟看他这副怪相,忍不住笑道:“还想什么心事?快替我滚吧。”
  不料这一句话却把冯铁头平日的凶野性子又撩上来,心里一横喝一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猛的把头一扎两足一垫劲,疯牛似地向高潜蛟胸前撞来。这一手原是他的看家本领,以为手脚不如人家,这颗头也许可以保全一点面子,趁人家不防当口抽冷子一下扎去也许得手。哪知他主意虽妙,禁不住人家是个大行家,说时迟那时快,一颗铁头还没有到人家胸口,却被高潜蛟微一侧身,一转身左臂一舒,随势一圈正把这颗铁头夹在胁下,右手骈起两指略微运了一点内劲在他头顶上轻轻敲了那么两下,冯铁头杀猪般的喊了起来!高潜蛟笑道:“原来铁头也不过如此。”
  边说边又弹了一下。这一下冯铁头可真受不住了,只觉自己头顶迸裂似的满眼金星直冒,而且项颈夹在人家胁下,宛如一柄大铁钳把他钳住渐渐往里收缩,气都吸不过来,眼看就要送命。吓得他没命的求饶道:“我的祖宗,我的老祖宗,你手下超生吧,俺们也不敢了。”
  高潜蛟一眼看得老店东和两个醉汉兀自在地上喘着气乱滚,好容易挣扎起来,一看四面情形,又吓得一齐跪在地下向高潜蛟、包翩翩乱拜,替冯铁头等求情。照包翩翩意思还要惩治一下,高潜蛟却不愿做得忒狠,一松手卜通一声,冯铁头一个狗吃屎跌在地下,忍着痛满面含羞的爬起来便往外跑。高潜蛟笑喝道:“站住!”
  冯铁头已是惊弓之鸟,这一喝又吓得他一哆嗦,慌立定身转过来。高潜蛟笑道:“亏你做一个狐群狗党的头儿,自己得着命就想一溜了事,难道你不要伙计们吗?”
  冯铁头没法又回过身来,同那个没有跌坏的同伴把地下躺着的伤汉一人一个扶了起来。抬头一瞧屋檐上挂着的一个,却你看我我看你没有法想。包翩翩看了这种脓包相禁不住冷笑一声,一耸身便飞上屋檐,再一俯身轻舒玉臂,就把挂着的汉子用两指钳住衣领脱出钩来随手向庭心一撩。这一撩众人大惊,高潜蛟不慌不忙一迈步举手一托,便轻轻托住放在地上。老店东慌跑过去扶住那汉子,已是奄头搭脑面如白纸,这样三人扶着一个活似看病似的扶了出来。老店东好容易把这般凶汉抉出门外又向冯铁头讲了许多好话赔了许多不是,然后哭丧着脸回到院子内,一见高潜蛟、包翩翩便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这一来倒把他们二人吃了一惊,不知他为了何事这样伤心。高潜蛟再三问他,他遂说道:“客官们哪知道这曹娥镇上的事?这般凶煞今天虽然吃了客官们的亏怎肯甘休?况且这般凶煞新近还得撑腰子的人,此刻回去必定弄出事来。客官们强煞是个孤身汉子,俗语说得好,强龙不斗地头蛇!客官们不如赶快动身远离这是非之地。老汉已是望七的人,死在他们的手上也不算什么。”
  说罢又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包翩翩一跺脚喝道:“老人家休得惊慌!既然如此俺们倒要多耽搁几天,会一会这曹娥镇上的人物了。万事有俺们替你作主,绝不教你吃亏便了。”
  高潜蛟问道:“你且不要哭啼,这般人究竟是何路数?替他们撑腰子的人究竟是谁,有多大势力?你且讲来俺们自有办法,绝不教你为难便了。”
  老店东抹着眼泪哭道:“客官们哪里知道,我们这曹娥镇从南到北也有三四里路长,镇上少说也有五六百户人家。在镇的南梢靠着曹娥江岸有一个极大的寺宇,叫做华严寺。据古老传说还是南宋时代敕建的,寺内有三百多间瓦房一百多位僧人。自从三年前来了三位大有来历的和尚到了华严寺内,不到一个月光景就做了寺内方丈。据人传说这和尚是江宁单军门的好友,本省的大官也常同他来往,因此势力煊赫。镇上商民谁也要当他佛爷看待,有几户官绅还时常到他寺里去同他称兄道弟巴结上司般巴结他,因此这和尚就做了曹娥镇上的天字第一号人物。还有人说这位方丈一身好功夫,寺内二百多位僧人现在也都换了他的亲信党羽,都有几手拳棒功夫。每待更静夜深江边一般渔户,常看到三山五岳的人物象飞鸟一般飞进庙去,也不知庙中干什么事。但是这位方丈面长面短我们也没有见过,只听人传说这位方丈并不是好路道,镇上许多恶霸流氓,象冯铁头等便投入寺内做了他们走狗。自从这位方丈到来,距镇四五十里以外时常听说官绅人家的小姐和民间有姿色的少妇无缘无故会把人丢失,隐隐约约听到是这寺里做的把戏,因为在镇北头也有一家宿店也是寺里的房屋。去年冬天,有一家路过的富商带着一家少眷,因为江中风雪太大就带着家眷到那宿店住了一宵,不知怎的,住了一宵就把那富商千娇百媚的一位姨太太丢失了!那富商人生地不熟,虽然在地面官府上递了一张禀帖也弄得毫无结果,只有认了哑巴亏垂头丧气的回去了。但是镇上一般多嘴的人都悄悄传说是冯铁头做的引线,被寺里的僧人做了手脚去了。”
  老店东说到此处猛然一个寒噤用手一掩嘴唇回头向后一看,好象背后有人似的吓得哆嗦起来。高潜蛟、包翩翩正听得有点意思,忽然看他做出这副神情出来不知为了何事?包翩翩忍不住问道:“怎又不说下去呢?”
  老店东颤巍巍的说道:“客官们哪里知道,今天老汉也是不得已尽情说了出来,只要客官们无事,老汉这个年纪死在他们手上也不足惜的了。”
  高潜蛟知道话中有话,越发催着他快说。老店东一跺脚唉的一声先叹了口气,忽然说道:“是非都为多开口,我也管不了许多了。那富商丢姨太太的一档事,镇上人便疑心到华严寺里的和尚。哪知头一天多嘴的人说了几句,是晚这人就被人杀死抛入江中去了。从此以后,镇上的人再也不敢提起这事,看见冯铁头等也越发敬如鬼神了。”
  高潜蛟、包翩翩听到此处一齐口中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这样我们倒真要多耽搁几天了。”
  老店东一听这话顿时急得满头大汗,连连哀求道:“客官们前程万里,何苦为了别人的事惹火烧身?再说老汉这条老命虽不值钱,还有两个小孙儿在面前教我怎放得下呢。”
  说罢竟抽抽噎噎的又哭了起来。包翩翩不作声,一转身进房去拿出一锭元宝来约摸也有五十两重,立时递与老店东道:“你有了这些银子,也可以带着你两个孙子到别地方生活去。你如果害怕的话你先暗暗逃走,让我们在这儿住几天便了。”
  老店东手上捧着争光耀目的元宝几乎疑惑在做梦,半晌做声不得,猛然喜极而跪,扑通跪在地上朝着包翩翩老母鸡啄米似的叩了无数响头,手捧着元宝立起身来颤巍巍的说道:“老汉活了这大年纪,想不到世界上竟有两位这样的好人。老汉本是诸暨包村人,因老汉故去的妻房是此地人才入赘在此的。哪知到了现在非但老妻早已去世,连儿子媳妇都一病身亡,只剩下老汉同两个幼孙在此苦度光阴了。”
  包翩翩一听他是包村人,笑道:“你还想回包村吗?”
  老店东道:“说起来老汉在包村也有村支亲族,在包村最有名的包立身还是老汉的近房侄子哩。”
  包翩翩啊呀一声慌向老汉福了福道:“这样说起来真是一家人了,侄女就是立身的妹子呀!”
  老店东又惊又喜,立刻把两个孙子叫出来命他们叩见包翩翩。这时高潜蛟笑道:“现在时已不早,既然你们是一家人越发好办了。依我之见老丈也不必立刻逃避,有我们在此不必害怕。现在我们这样办,今晚三更时分我一人到华严寺内去探一个落实来,如果那方丈确是害人的凶物,我们就见机行事把他除掉,以免一方受害。如果没有这回事,我们依然走我们的,包老丈准定同我们一块儿走好了。横竖明天就可分晓,也无非多耽搁了一晚的功夫罢了。”
  包翩翩道:“好,我们准定如此。不过到了晚上,我也同你到寺里去看一看。”
  高潜蛟点头应允。
  于是老店东在包翩翩房内点起灯火,又到街上买了饭米小菜回来整治好了端进房来。高潜蛟也把桌上馍馍熟食摊开来,老店东同他两个孙儿一起吃,老店东儿自不肯坐下,包翩翩道:“现在是一家人了,你又是我的长辈,何必如此?快坐下来,我们还要谈正事哩。”
  于是三人和两个小孩吃过了饭收拾好桌面,包翩翩、高潜蛟依然拉着老店东坐在房内细问那华严寺的情形。正谈得高兴,高潜蛟猛听得屋瓦上微微的一声响,倏的一抬身卟的一口把灯吹灭,包翩翩也把包裹内一柄宝剑抽出来,却回身在包店东耳边悄悄嘱咐道:“你不要害怕,尽管在此坐着不要作声。”
  包店东不知为了何事,只吓得全身发抖起来。这一忽儿工夫高潜蛟已赤手空拳飘身出房,在过堂暗处一矮身向对面屋上一看,便见一人浑身纯青背上插着亮晶晶的一把钢刀,狸猫似的伏在瓦脊上。一忽儿又见哧的一声从这边屋上又跳过去一个人,也是一身青,手上却提着一把鬼头刀,过去同那伏在对面瓦脊上的人附耳不知说了什么话。这时包翩翩已出来,一见屋上有人,忍不住霍的一个箭步窜至院内抬头喝道:“何方小辈敢来辱恼,快快滚下来领死!”
  喝声未绝,猛听得屋上巨雷似的喝一声:“看老爷的法宝!”
  便见哧哧两声两道自光向包翩翩面上射来。包翩翩剑交左手,身如旋风般一转,右手一起,奇巧地把两支钢镖一齐绰在手内。钢镖接住黑影一闪,屋上人早已跳下一人来举刀就剁。包翩翩一转身随势剑交右手向上一横逼住来刀,喝声:“贼子通名,姑娘剑下不死无名之鬼!”
  米人哈哈一笑道:“成亲时节通名未晚。”
  翩翩大怒,玉臂一翻一个顺手推舟直向来人脖子抹去。那人一退步运刀如风,便同包翩翩大战起来。高潜蛟看清包翩翩交手的人功夫颇也不弱,却因注意着屋上还埋伏着一个人不便过去帮助,正想窜上屋去先把那人制住再说。哪知心里刚一动念,屋檐口刀光一闪,哧的飞下一人来便举刀夹攻包翩翩起来。高潜蛟大怒,一跺脚从过堂中直窜院子内,一矮身双拳一摆就向最后飞下的人攻去。那人觉得脑后风声,霍地一回身,一看灰朴朴的一个村汉竟凭着赤手空拳打将入来,以为这人定是急得命都不顾了。那贼人看出便宜,把一柄雁翎刀一挺,一迈步便向高潜蛟分心刺来。高潜蛟哈哈一笑并不后退,待刀临切近霍地一闪身刀便落空,刀光向左胁外过去,就在这一刀刺空贼人身子望前一俯之际,高潜蛟骈起两指向贼人腰后只一点,就听得噹的一声响单刀落地,贼人一个狗吃屎跌在地下便起不来了。在这风驰电掣的一刹间,那边使鬼头刀的贼人原非包翩翩敌手,一看同伙遭擒格外心惊胆颤!不待高潜蛟近前,慌不迭虚掩一刀飞上屋檐逃走。包翩翩一纵身上屋便追,高潜蛟恐怕她一人有失也跟踪跳上。两人一上屋脊,贼人已不知去向。四面一看,这所宿店因为在市镇尽头,同别家的屋顶并不连接,而且一面是江两面是荒野荒田,就是靠市镇一面也在三四丈外才有房屋。高潜蛟道:“咱们人地生疏,还是不追为是。”
  包翩翩一想在市镇提刀追人也不是办法,说了一句便宜这个贼子!也就一同跳下屋来。一看地下躺着的贼兀自象死去一般,高潜蛟道:“这贼子被我点了晕穴一时不会醒转,我们且回房看一看包老丈,他们一老两小早已吓得半死了。”
  包翩翩一笑先自跳进中堂,还未进室先高叫道:“两位小弟弟不要怕,贼人已被我们赶跑了。”
  包翩翩这样一喊房内却静悄悄的无人答应,包翩翩高潜蛟都以为他们吓得做声不得。两人一迈步走进房内,猛的一股血腥气味冲入鼻管。包翩翩喊声不好!却因房中灯火先已吹灭,一时看不出所以然来。高潜蛟一抬头又见床后的一重后窗却已开着,吹进野风来,可是巧逢着这天晚上无月无星,窗外也是黑漆漆的透不进光来。高潜蛟慌三脚两步在四面寻摸火种,却不料脚下被一件东西一绊几乎直跌出去,忙俯身一摸着毛茸茸的胡子,而且还沾了一手湿哧哧的东西。高潜蛟吃了一惊明知出了事,却不料包翩翩也惊喊道:“不好了他们被贼人害死了!他们一老两小都杀死在地上了。”
  包翩翩惊喊之际高潜蛟已寻着火种,把桌上一盏油灯和一枝红蜡一齐点明,便见地下赫然倒着一个老店东两个孙儿。老店东喉上还插着血污的一柄牛耳尖刀,两个小孙子身上也是一人一个血窟窿,兀自汩汩的流出血水来流了一地。这一番惨状,高潜蛟包翩翩虽然见多识广一身本领,也是伤心怵目不忍再看。包翩翩掩面哭道:“这三人还是我的本族,却不料都被我一人害了。万事都从我身上起,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说罢又咬牙顿足道:“我不杀尽这般贼子替死者报仇,誓不回家。”
  高潜蛟双眉紧皱,叹了一口气道:“老的老小的小同贼人有何仇恨,竟忍心下这样毒手,世界上还有好人过的日子么?但是两个贼人一擒一逃并不见第三个贼人,到房内行凶的又是哪一个呢?”
  包翩翩含泪向后窗一指道:“来的贼人定不止一个,俺们地理不熟一时大意,没有顾到这窗外,却生生把这一老两小性命送掉了。”
  包翩翩猛然想起院子里还躺着一个贼人,柳眉一竖,倒提宝剑便向房外走去。高潜蛟慌忙把桌上烛台拿在手中也跟出门外,一见包翩翩正举剑向地下贼人刺去,高潜蛟心里一急大喊道:“包妹且馒,愚兄还要审问他哩!”
  包翩翩猛一转念也自觉悟,便收住剑,一俯身把贼人提进中堂来。高潜蛟先把手上烛台放在中堂破桌上,再从房内寻了一根粗绳把地下躺着的贼人反剪二臂连手带脚一齐捆缚停当,捆缚之际无意中把贼人头上包巾拂下,却露出一个受过戒的光头来,细看这贼人面目,獐头鼠目颧骨猴形一派奸凶之相。这时包翩翩也把院子里贼人掉的那一柄雁翎刀拿进堂来,指着贼人道:“看他这副贼相定是华严寺内的凶僧,逃走的一个当然也是贼秃无疑的了。”
  高潜蛟笑道:“且待我来问他一个仔细。”
  说罢一蹲身随手向贼人胁下一点,那贼人猛的手脚一动哎呀一声,睁开一双鼠目骨碌碌四面乱瞧。高潜蛟喝道:“做了出家人还不安本分,胆敢夤夜持刀行凶,谅你有多大能耐也想来此捣乱!现既被擒快从实招来,到此何为,何人所使,你们同党共有几人,杀死此地店东老小的是谁?快快招来我们或可放一线之恩,饶你一条狗命。如有半字虚言,立时叫你身首异处。”
  高潜蛟喝毕,包翩翩早已举起钢刀架在贼和尚脖上。那贼秃一看自己已被人绑在地上,房内一股血腥味儿直冲出来,肚内明白,同伙杀了店东逃走自己难逃公道,兀自硬着头皮喊道:“老子坐不改姓行不改名,小猢狲朦胧僧便是!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高潜蛟冷笑一声道:“象你这种三分不象人七分不象鬼的无名小卒,也配口出狂言,真也太不自量了。”
  一面说一面平舒两指向贼秃寸关尺的脉上一钳,那贼秃顿时痛得腕臂欲折冷汗直流。咬着牙忍了一回,无奈手腕上愈掐愈紧全身筋络都痉挛起来,比死还难受万分。实在吃不消了,直着脖子大喊道:“我招了,我招。”
  高潜蛟手指一松喝道:“快讲!”
  那贼秃痛得全身麻木,半晌才说道:“俺们到此系奉华严寺的方丈所差,说是此地有一男一女两个过路客商,男的叫俺们当场刺死了,女的捆进寺去待方丈自己发落。俺们也不知道你们同俺们方丈有何怨仇,原是冯铁头到寺来报告的,便是俺们到此也是冯铁头做的引线。”
  包翩翩一跺脚道:“这样说来,从后窗掩进来杀死一老两小的定是那万恶的冯铁头。被俺拿住时定把他碎尸万段,才泄俺心头之恨。”
  不料包翩翩心里一恨一跺脚,那小猢狲朦胧僧可受不住了,原来包翩翩手上一柄雁翎刀还点在朦胧僧脖子上,而且刀锋正对咽喉,包翩翩心里一恨身子一动,那刀锋何等快利,自然而然的刺进小猢狲脖子里去了。小猢狲大喊一声饶命!包翩翩才觉得慌把刀提开,小猢狲咽喉上已刺进一寸多深嗤嗤的直冒鲜血。高潜蛟怕他立时就死,慌一俯身提着贼秃耳朵喝道:“你们方丈是谁?快说。”
  小猢狲朦胧僧业已两眼上翻堪堪待死,被高潜蛟一提耳朵一撼身子,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句“醉菩提”。这三个字的声音却不从口里出来,是从脖子下发出来的,而且声音小得象蚊虫一般。说出了这三字以后四肢两拳,喉头又嗡嗡的一声便真个死去了。
  高潜蛟知道包翩翩无意中手上一动,刀锋深入刺破喉咙自然难活了。但是小猢狲临死说出方丈是醉菩提,不觉呵呵大笑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当年俺奉三师兄五师兄的命,带着太湖号旗到灵岩寺寻得四师兄,经过赤城山被醉菩提狭路相逢受他凌辱。幸而三师兄、五师兄随后赶来,否则俺真要不堪设想了。不想经过这许多年,这贼秃驴又在这曹娥镇上胡作非为,既然这样我们倒要会他一会。可惜这位老店东己死,没有做向导的人。但是他说过那华严寺在市南梢尽头,也容易找得到的。现在我们且把这几具尸首料理停当再说。”
  包翩翩道:“我们没有掘土的家伙,一时怎能把这几具尸首埋起来呢?”
  高潜蛟一想确实有点为难,如果用兵器起砖掘土就在院内埋藏,这一耽搁天已快亮,也不用到华严寺去了,两人因此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妙法来。两人正在中堂商量之际,忽听对面屋上有人大声喝道:“深更半夜谋财害命,该当何罪?”
  喝声未绝飕的跳下一个人来。高潜蛟包翩翩大惊,一齐窜出堂外看时,只见一个虬髯大汉左臂夹着一人向他们呵呵大笑道:“你们商量的好主意,俺都听明白了。”
  两人仔细一瞧俱各喜出望外,原来甘疯子到了。他胁下夹着的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从后厅掩进来刺死老店东祖孙的冯铁头,高潜蛟包翩翩慌躬身为礼笑问道:“二师兄怎的知道俺们在此,又把这贼徒拿住呢?”
  甘疯子一笑先不答言,左臂一松冯铁头扑通跌在地上。高潜蛟包翩翩俯身看时,冯铁头已七窍流血死在地上了。甘疯子笑道:“这样脓包,也来现世。”
  便向高潜蛟、包翩翩说道:“你们走后我也随后动身,一路慢慢行来。今天到了此地天色已晚,先在镇上一家酒店喝了几杯,沿路贪看江边夜景向这面市梢走来。我也不知道你们还勾留此地,无非想找一处干净宿店罢了。不料我看得江岸几只渔船灯火荧荧,一家老老小小都在船头传杯交盏吃得非常快乐,一股酒香兀的扑上岸来,引得我馋涎欲滴。我不管好歹,掏出一锭银子铛的掷进渔船,便跳下船去作个不速之客。不料这家渔船上一个老头子也是杯中同志,且个性豪爽非凡,赶开子女竟同俺在船头上痛饮起来。几杯入肚那老头子满腹牢骚便开了话匣,把镇上华严寺醉菩提怎长怎短讲与我听。我一想醉菩提怎也在此,想是单天爵那面没有他存身之地了,否则另有歹主意也未可知。当时我只听那渔翁信口开河,直吃到三更时分那渔翁醉得仰天合地,一头钻进舱中竟自呼呼大睡。俺觉得也非常有趣,便又掏出十几两碎银送与渔翁的子女们,纵身跳上岸来。不料月黑星稀竟走差了路,不知怎的绕到这屋后来了。猛见屋后竹园内跳出一个人来,俺一看神情不对,随手一撩便把他夹在胁下。正想问他,忽又听得屋中有兵器相击声音,便夹着人从竹园内纵上屋来,正看到你们两人追失了贼人跳下屋去。俺一见你们还逗留在此便知其中另有文章了,且不下来听你们讲些什么。万不料你们因为醉菩提而且累及了此地店东,再不料你们杀了人我也无意中把这人生生夹死了。”
  说罢呵呵大笑不止。
  于是三人走进中堂,包翩翩从房内搬出几张破椅子来彼此坐下,高潜蛟便把冯铁头见了包翩翩起的祸因怎长怎短说了一遍。又说到几具尸首没有法想,预备到华严寺会会醉菩提的话也说个仔细。甘疯子略一思索,猛的一抬身说道:“好,我们一块儿上华严寺去。你们既然动了手又逃走了一个徒党,醉菩提一肚坏水定不甘休!准定我同你们去走一趟。此地几具尸首我有法子,你们且把随身行李收拾俐落在屋上等俺便了。”
  说罢从怀内取出一瓶药粉来,用指甲挑了一点分弹在房内屋外几具尸首上。包翩翩吃惊道:“甘师伯用的是化骨丹么,但是甘疯子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在你以为用化骨丹对待好人似乎惨一点,其实不然。一个人死了以后总要化为尘土的,好人与坏人的分别不在一具臭皮囊,完全在灵魂上。其中道理玄妙得很,你们还不到领悟的时候。”
  甘疯子这样一说,包翩翩自然不敢多说。但是在这说话之间,包翩翩、高潜蛟一看地上几具尸首已渐渐缩小,缩得象初生小孩子一般,最奇衣服并不变化活似蝉蜕一般铺在地上。包翩翩用剑一挑衣服轻如无物,一会儿连缩成小孩般的形体也模糊难辨了,最后地上毛发全无只剩了一滩黄水,到房内一看也一般无二,同时化掉。甘疯子拾起一柄雁翎刀,把几具化掉尸首上面的衣服挑在一起,再用火烧得一缕不剩。然后把化骨丹塞在怀内笑向高潜蛟道:“我从来不用这些东西。最近飞龙师太亲自制炼了十几瓶送到堡中。我看得此物也有用处便带一瓶在身上,不想来到此地就用着它了。”
  包翩翩笑道:“原来是我们师傅的东西。甘师伯不知道,这化骨丹也不是飞龙师傅的,原是白飞燕从北京大内中偷出来的。据白飞燕自己说还有许多奇怪的药物,连制造秘法的书都一齐拿来。据她说皇宫内苑的嫔妃和太监无恶不作常用这东西杀人的,所以侄女一见就认识。”
  高潜蛟笑道:“我正奇怪,这种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怎的你能一见就叫得出名呢?原来其中有这些曲折,这就无怪其然了。”
  甘疯子笑道:“时已不早,我们快走吧。”
  说罢,先自一纵,飞上屋面,高潜蛟也飞身而上。只有包翩翩立在房门口对着房内愣愣的出了一回神,暗暗的掉下几点眼泪,才走出中堂跳上屋来。
  三人施展夜行飞腾之术向镇南华严寺奔去,一忽儿到了南头市梢,只见江面矗立着一座十三层的高塔,塔前便是巍峨大殿。大殿四周飞楼杰阁,一层层的建筑得辉煌异常,塔后又包围着几百间大小屋宇。从外面打量这所华严寺虽比不上天台灵岩寺的崇焕伟大,却与宝幢铁佛寺相仿,且比铁佛寺装饰得金碧华丽。大约醉菩提花言巧语,从远近官绅处捐募重修的了。甘疯子等三人纵上华严寺围墙,向内一看,正见大殿内灯烛辉煌,耀如白昼,拥出许多人来,因为相距太远看不清面目。只见许多光头中有十几个短衣扎袖青布包头的人,同已死的朦胧僧一般装束,却见这十几个人背上都插着明晃晃的兵刃火杂杂向山门外走出。高潜蛟低声道:“这般人定是得着逃回去秃驴的报告,又仗着人多赶到宿店去打回头阵的。”
  甘疯子道:“让他们去扑一个空,我们不要被他们望见,就此直捣巢穴找醉菩提去。”
  说毕甘疯子领头,三人又回身跳落墙外,鹭行鹤伏的沿着围墙走了一箭路,约摸已到大殿后面复又一齐跳上墙头,低头一看,下面一片漆黑,甘疯子眼光一拢用神细看,才分辨出大殿后面还套着两层殿宇,后面房屋都被殿屋遮低,所以看不出灯光来。甘疯子一伏身哧的飞上殿脊,高、包二人也跟踪飞入,又跃过几层屋脊才见下面高高低低的僧寮内一颗颗灯光象繁星般从门窗内映射出来,一道曲折的走廊都挂着一盏盏明角风灯。猛听走廊尽头托、托、托、铛、铛,铛敲着更锣,一声一声的从大殿面前敲过来。甘疯子道:“俺们不如飞上走廊跟敲更的进去,便可得着醉菩提所在。”
  不料甘疯子还未动身,又见走廊内火炬通明人声杂沓,从外一拥走进许多人来。高潜蛟远望过去,头一个身躯伟壮高视阔步的和尚便是醉菩提,后面跟着无数光头都是面目狰狞之辈。甘疯子、包翩翩未曾见过醉菩提,经高潜蛟暗地一通知,三人悄悄飞上廊顶一伏着身暗听下面人声渐走渐近,只听醉菩提高声说道:“想不到那两个外路雏儿竟也有几手,连朦胧僧也跌翻在他们手内。偏俺今晚有贵客到来,否则俺也要跟他们去看看那两个东西究竟是何路道。”
  后面有人抢着说道:“你老人家请安,割鸡焉用牛刀,就是他们铁打的金刚也禁不住俺们人多手众,何况去的十几位师兄都是俺们寺里数一数二的,保管手到擒来,朦胧僧定也一块儿回来的了。”
  下边的人一面说一面向内走了进去。上面甘疯子等三人也亦步亦趋跟着进去,只见下面一般人,长廊走尽醉菩提忽然叫他们立住吩咐道:“今天来的这位贵客非同小可,我们有许多机密要事商量,你们不听呼唤不要进来。你们去叮嘱今夜上班的当心一二,他们回来时在二殿内休息,等我出来主张便了。”
  他吩咐毕,一般秃驴个个诺诺连声向后退了出来。忽又听醉菩提回身说道:“你们叫一个人来,吩咐厨房预备好上等酒肴快送进俺的静室来。”
  下面又是喳喳的几声,却见醉菩提大袖一扬走进一重月洞门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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