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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宫秘事琐纪

  相传孝穆皇后为恭忠亲王生母。为妃时,最有宠于穆陵。文宗少而失怙,宣宗命孝穆抚养之。宣宗本钟爱恭王,以其英挺类己,金秘册,欲署恭王者屡矣,孝穆始终力辞,乃止。当时文宗颇自疑不得立,赖师傅滨州杜文正公受田为之画策,遂得册立,以故深德文正。文正之殁,以协揆而赠太师,为清室二百年间汉大臣所仅有,职此故也(语见《春冰室野乘》中)。及宣宗升遐,文宗感孝穆养育恩,特尊为太后,一切礼秩,悉视母后,孝养特隆,并命恭王得朝夕入宫问安。清世故事:皇子既受封,即须出阁,别居府邸,非奉谕旨,不得辄入,至皇兄弟益不能轻入宫禁。恭王获沐此殊恩,亦以太后故也。顾太后虽劝立文宗,而晚年复悄悄悔之,生平未尝稍假词色,故文宗亦复觉。迨太后病笃,文宗昕夕侍侧,亲视汤药。每与恭王替班互值时,太后已昏迷不知人。一日文宗坐榻侧,太后误以为恭王也,执手而名呼之曰:“吾旦晚必不起,受天下之养者数年,死亦何憾。但恨汝父当年欲立汝时,吾矫情力辞,铸此一错,使汝从此低首他人下耳。”
  因涕泣哽咽。文宗知其误,亟以他词乱之。后忽醒,见独文宗在侧,自悟失言,乃大惭,遂气逆淡(痰之本字)涌,俄顷竟上仙矣。然文宗终不以是故薄视恭王,太后饰终之典,未尝少有缺也。此事戊戌春在京师闻诸康长素者。
  醴泉,字子钝,侍御,曾闻之一内务府旗员,谓慈禧之不悦德宗,实起于壬辰之夏。一日,德宗与孝定皇后因小事相争,上忽盛怒,诟后甚厉,后不能堪,乃诣慈禧前泣诉其事。慈禧大怒,语左右曰:“上,吾所援立,乃忘恩至此耶?后,吾亲侄,诟后是不啻诟我也,是何能容?”
  因此温语慰后曰:“汝无悲泣,古人有言:人尽夫也。以若盛年,何虑不能行乐?胡斤斤焉恋此病夫为者?吾必有以处之。”
  自是上每请安入宫,慈禧未尝与交一言。如是者数月,两宫嫌隙遂成。后虽悔之,然无及矣。
  方两宫之驻跸西安也,慈禧遇上,颇有加礼,起居衣食,亦稍稍得自由。及还京,一切复如其初。上每侍慈禧居颐和园,终日蛰处一小室,枯寂无聊,每书空咄咄。一日因雪后登楼延眺,忽见西山麓有废寺一所,寺旁一古坟,松柏数株,樵采半已心空。草深径没,耕者往往侵及墓侧。乃指问内侍谓:“何家墓道?何荒芜至此?”
  内侍对曰:“此明景泰皇帝陵寝也。”
  上默然不语者久之。有顷,忽泣下,哀而不止,内侍亟扶掖以下。明日,上召一亲信内监至侧,于箧中出银二百两付之,命速往景帝陵修治墓道,增植松柏,且稍葺寺屋,招僧住寺中,俾主香火,岁时祭扫。禁樵采耕牧,毋得侵及墓域。坚属曰:“勿令太后知也。”
  内监跽请曰:“奴辈但知此系景泰陵,不知景泰究是明代第几朝皇帝。保护前代陵寝,自系礼部专责,何必皇上自发内帑,又不令太后得知?敢请其故。”
  上泫然曰:“无他,同病相怜已耳。汝辈视此陵寝,不必认为明景帝之陵,即视为朕躬,亦无不可。”
  语未毕,涕下沾颐矣。按:先帝大行后,廷臣恭议尊谥,竟以景字为请,其有意耶?其无意耶?(又按:光绪、宣统两朝年号,殆不无微意于其间。盖明谓新帝所承者,道光之绪、宣宗之统,而置文宗于不顾矣。不意以孝钦之明察,而见不及此,使在雍乾间者,殆矣)
  德宗晚年,大阿哥溥俊既废,恭亲王溥伟觊觎储位甚力。适张文襄之洞由鄂督入为军机大臣,溥伟以文襄硕德重望,谓可树以为援,于是待遇文襄礼极恭谨。每言必称以太世伯,而自谓再侄。盖以其祖忠王,与文襄同朝也。文襄每入朝,与溥伟遇,升阶逾阈,必从旁扶掖之唯谨。戊申十月,慈禧万寿,赏王大臣入座听戏。故事:臣工听戏皆于两廊设地褥,盘膝坐听。文襄已笃老,坐久筋骨倦而不能支,又无宴息所,深以为苦。忽溥伟至前,曳其袂,邀与出散步。文襄起,随之出,曲折达一小院落,阒寂无人。文襄方皇惑不敢前,溥伟曰:“入无妨也。”
  因趋前启帘,肃文襄入室。则短榻横窗下,隐囊ブ褥无不精,地下茶鼎方谡谡作声,一小持Ψ扇火。几上陈果饵数盘,悉上厨精制也。文襄方饥渴不可忍,得此则大喜。餐毕,且让文襄偃卧榻上,而己则旁坐相陪。文襄终数日听戏大典,而精力不为少惫者,皆溥伟力也。文襄常语人曰:“恭邸一亲王,乃敬礼我若是,泽公仅一公爵,齿尚较恭邸为少,乃直呼香涛,人之相去悬绝,乃如是耶?”
  然后来定策时,诏旨径从中出,文襄竟未尝与闻也。
  顺治朝,太后下嫁一事,遂成千古口实。唯所据者为张苍水一诗,此特敌国诋毁之辞。又当时兵戈阻绝南北,传闻不能无所增饰,本不足据为典要。或言金陵某旧家,有蒋良骐《东华录》原稿本,中载此诏,然亦未见其书。又或谓钱牧斋有贺表在集中,然今《有学集》已出,亦实无表也。顷见某报所载某氏笔记,详考此事,然亦别无他据。仅据蒋、王两录异同,互相考证,顾所谓得间者,亦不过罪状睿王上谕中私入宫禁一语,以为确证。夫此语果可为此案之爰书乎?考顺治朝所谓太后,惟孝庄文皇后一人,即康熙时尊为太皇太后者也。孝庄素称懿德,其抚育景陵(康熙陵名),备极慈爱,以情理揆之,决不容有此失德之举。某氏笔记,又谓孝庄殁后,至雍正时,始行守,以为可疑。此则孝庄临崩时,遗命葬孝陵近地,俾母子魂魄相依,不愿归辽左。及大行后,礼臣集议典礼,重礼经者谓当从夫,重遗命者谓可从子,两议相持,历年未决。故直俟三十年后而后奉安礼成,更不得执为疑案也。度当时情势,多尔衮以帝叔之贵,据居摄之等,而又不学无术,沿习夷礼,必有擅入宫掖,取先朝嫔御为媵妾之事。民间方疾首于满洲之入主中原,遂相与增饰其事,以为太后下嫁耳。平心论之,清室入主中夏,二百余祀,其行事终非拓跋、完颜可及,更无论于胡元。载笔之士,自厥祖父以来,固以数世为臣民,其虐政之得罪于民者,固不容为之曲讳。若夫中之言,暧昧之事,则不宜暴扬其恶,以伤忠厚。况此事之因讹传讹,毫无左证者,更不当掇拾单辞碎事,以附会而文致之乎。敢陈兹义,以箴时流,史家直笔,或有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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