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间,浙江杭州有一秀才,张继兴,素无品行,欺压乡邻,丑事多为,人皆笑骂。
一日,去探一朋友。闻得某村有一妇人做鬼婆,能呼神召鬼,各妇女信而问者无数,咁多人。张继兴与友亦去看其举动。
正值鬼婆焚香作法,说出鬼声鬼气,鬼模鬼样,讲鬼话,养鬼迷,众人亦以为真鬼来也。各人拱立静听,惟恐不诚。张继兴一见,勃然大怒,走上前以掌打其嘴巴曰:“你妖言惑众,欺骗人家钱财。若系我做阎罗王,必要扭断你个头。”
各人睇见,扫兴,扫兴,索然无味,俱散而去。(□补一来散常)迟得几日,此鬼婆颈上生一大疽,变成断头疮而死,人人惊异。遂称张继兴为张阎王。
又数年,张继兴得病,魂梦之中,见有两人如官差一样,素不相识,请继兴同行。走到一间宫殿,阔朗辉煌。左右两神卷帘而坐,中间一神垂下竹帘,面不得见。张继兴问:“神带我到来有何吩咐?”
神曰:“有一个鬼婆告你,因此召你而来。你怒骂鬼婆之事,道理甚公,原无冤枉。但你亦非正经人物,须自将生平作恶,其有多少要一一自认出来。”
叫左右与以粉牌,令写其上。张继兴执笔直写完两个粉牌,尚觉未荆神曰:“只此数条罪有余矣。照你自话,应得何罪?”
张继兴想了好久,答曰:“应遭雷打。”
神曰:“罚犹未足,当打三次。”
卷起中座帘,叫继兴抬头一望。看见中座神像严然自己相貌,方醒悟前身即阎王也,因有过失,又罚转世为人。一息间,两差役又来送张继兴回里。忽然大惊,如梦初觉,汗流遍体。尽日思量,想起根底原深,只因肆无忌惮,以至罪大恶极,当受雷诛。枉费半世读书,自称明白,与圣贤道理大相反背。更有甚于庸俗之流,生受人憎,死遭鬼责。自思堂堂七尺有志男儿,岂甘为不善“之徒,空生世上。就是从前既错,悔亦难追,而今做过一日好人,犹得谓不甘于自弃。立定此意,回头是岸,决志不移。
自后一洗前非,改恶为善。忽一日,雷电交作,将继兴震死于地,既而翻生。又数月,看戏于台下。又雷声至,继兴知打自己,叫众人急急行开。话未完,果然震死,未几回生,慌忙而归。在乡间教馆,细心教导,苦志殷勤。又闻雷响之声,□□鼓震,张继兴恐怕第三次定必打死,断难活矣。因走避入黑漆台下,霹雳一声,尽烧被铺蚊帐,而继兴得生。张继兴心知劫数已过,仍复勤于修善,苦习文章。三年又中举人,安享一年而死。
张继兴常将自己之事劝人,肯直认不讳,话得久留人世者,改过之力也。
阴间有一殿阎王张继兴之前身,或十殿之一也。
因有不谨,率意而行,判断多差,受罚再生人世。假使继兴一向能不作恶,好事多为,其前程岂可限量。
或做进士,或做翰林,亦未可知。至于打骂鬼婆,理之正者。而自己所行,诸多不正之处,谁敢向而骂之。
继兴自己系秀才,只知骂人,不知骂自己矣。非但不知骂自己,并不知自己有过恶处也。然自己不知,而鬼神知之,而且记之。菩萨语你恶,似乎诬赖你,叫你自己写出罪状来,都算公道。两个粉牌写之不尽,生平之作事,勇于见恶,必为自认,甘受雷诛。菩萨以为未足,要诛三次,方可抵其凶横。嗟!嗟!人生在世,几十年间,好人唔做,偏做丑人,是何解也?
殊不知,你举拳头以打人,雷公磨定斧头以待你;你用毒心头以谋人,雷公睁开眉头以看你。任你做,任你暴,天地自然有分数。世事到头终有报,天仓满系掘头路。观张继兴之对两神招认案也,此时无恶气矣,而且低头心息矣。若使既醒之后,依然不改,恃势行凶,雷公必打死他。第二世要打,第三世又打,以满三世雷诛之罚。可幸,继兴能知既往之非,勇于为善,将功赎罪。菩萨亦鉴其心,初打一次死而复生,第二次又打不死,第三次打,幸而免焉。非雷公怕漆器也。
譬如父母打仔,其仔如果真知错过,悔罪心诚,缩入床底,避之父母,亦有时忍住手而不打者。雷公能使山崩地裂,大树破开,何况小小一张漆台,斧头不能用力么?因见继兴有改过之心,知其诚切,故免其死。
至于后来又能中举,做过好世界,此是继兴从苦海跳出来,寻上岸也。“所以人要修行,修整烂船,修整烂命,肯修未尝不好。如张继兴以阎王转世,其命定必好过常人。无奈作得多恶,要受雷诛三次,其命可谓又烂到极矣。竟然不死,掩过时灾,以勇于为恶之心,变而为勇于为善,真算大英雄、大豪杰、大力量、大手段之人,比不同别人。既错之后,将错就错,任由错到底,拚作一铺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