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元年春二月,总办台北团练盐运使衔浙江补用道林占梅(雪村,竹堑人)设保安总局于淡水厅治。先是占梅侦戴逆结会,知事在必发,传集绅商,设局团练,为先事预防计,同知秋曰觐不之善也。及曰觐奉檄南下,占梅遂出赀备器械,积铅药,修城濠,募勇士,以生员郑秉经、贡生陈缉熙、职员翁林萃董其事,联络乡民,训练乡勇。遣勇首蔡宇总带练勇,防守城外要害,以备非常。部署甫定,而警报至。时奸民多与贼通,岌岌欲发。城内外居民搬徙不定,各绅商咸请歛赀贿贼,以缓其来,或请出城避贼。
占梅曰:“淡水为该贼卧榻之侧,行贿后安能必其不来?不如即所贿赀为战守之费。我能往,贼亦能往,走将安之耶?今与诸君约:当倾囊饷军,共图灭贼,幸而获济,论功悉归诸君;倘贼围城,某以死守,不能守,则以死殉!若今日伪将军至而贿,明日伪元帅千岁纷至,仍倍索贿,已而内地大兵适至,复问罪贿贼之人,斯时家破身亡,死为不忠、不孝之鬼,何计之左耶!”
众皆曰:“诺。”
于是共推候补通判张世英(实卿,绍兴人)权视同知篆务,使竹堑巡检就秋司马眷属索其关防,以授世英,飞禀徐抚军请示进止。遂率众至城隍庙,誓同心拒贼。每日亲率精勇,弹压城厢内外,拏奸细,禁迁徙,止抢掠,以安地方。遂遣兵克复大甲土城,使张世英进劄翁仔社。自率亲勇巡视淡南,以为声援。旋奉福建巡抚徐宗干檄,准藩司颁给总办台北军务铃记,通饬沿海文武,一体遵行。
时北门外苏、黄二姓械闘,人情汹汹,占梅带勇弹压,手擒其渠魁,尤不逞者,送官重惩之,闘乃解。小夫、罗汉之徒,一时无所觅食,皆喜贼至;乃令各头人造名册,计口给粮,日费不赀,皆破产以应,斥去腴田无算。凡军报、书檄,多出己手;夜辄弹琴、赋诗,若无事然者。于是众心皆倚以为重焉。逆党王江龙以伪令窜入中港王美家,遍贴伪示,设局派饭。
竹堑总局遣勇驰赴,与生员陈其英执江龙,械送竹堑诛之。人情稍定。逆党王和尚窜踞大甲。其兄王为潜入后垄街,诱民入会,每名纳银半元,良民恐不自保,欲从之。而粤人李阿两亦乘轿带匪数百,与为争长,民始疑骇。适竹堑总局驰信至,谓官军随到,不可从贼。于是贾人杜喜鸣金集众以拒贼,贼党始惊溃。
夏四月,淡水新庄街奸民杨贡谋作乱,艋舺县丞郭志炜执贡诛之。
以候补道区天民(觉生,广东举人)督办北路军务,饬令就地捐输为军费。淡水举人陈维英(迂谷,咸丰元年举孝廉方正)倡捐千金,与绅士郑如梁等鸠赀接济。天民遣候补游击陈捷元带勇四百名前敌协剿,而自驻竹堑以督之。
二年春,勇首蔡宇克复牛骂头、梧栖等汛。梧栖海口为逆党接济洋烟铅药之所,而泉人何守为股首,潜通声息,故城外泉庄皆遭残毁,惟梧栖港、牛骂头生理获利数倍。林占梅以梧栖一隅尤为平贼要隘,于是多方购线,招该地郊户杨至器从官拒贼。
二月初四日,蔡宇进攻梧栖街,伪镇港将军陈在屯街尾拒战,击走之。初六日,在纠众来争,蔡宇、杨至器当先奋击,绅士杨清珠从间道夹攻,大破之。宇遂以降将林尚为乡导,进屯三块厝山脚庄。时通判张世英在翁仔社,亦乘胜南下,首尾相应,而贼势渐蹙矣。
论曰:嗟乎!人之度量相越,诚悬远也。夫戴逆特庸鄙细民,何论余子,而戆虎亦里閈无赖,不识一丁,一旦乘腐儒之闇昧,敢据城社以陆梁,识者知其败可翘足待也。而当时文学之士,亦复从风而靡。在昔朱逆倡乱,有赞礼之老儒;今者戴逆陷城,有宾贤之学士。世风至此,可胜慨耶!淡水介在比邻,势同卧榻。在贼以为马上索靴,趯倒坚壁,梦中伸脚,踏破长安,将投鞭以渡大甲之溪,可驰檄而开北门之管矣。乃林观察力排众议,投袂而前,悉群虏于目中,运全局于掌上,用能毁家纾难,部署从容,率乍合之军,当方张之寇,屡收要隘,再复坚城。以视夫阶下叩头、羞惭肉眼者,其人之贤不肖何如也!使当日者,或贿重赀以生贼心,或辨一走以为民望,举足一误,远近解体,大事去矣,又安能不动声色而措地方于磐石也?徐中丞专章论荐,谓其有为有守,胆识兼优,谅哉!
按平定戴逆之乱,战绩殊无足观。盖贼以社鼠城狐之智,与棘门灞上之师,搏戏三年,只堪一噱。若得迩来劲旅,如楚勇千余,迅扫一月,何难鸣吠之尽息耶?虽然,制敌之方,在好谋不在好战,行军之要,有胜将必无胜兵;是以贵勇而贱谋者,君子不韪焉。如彰化一役,林方伯处心积虑,筹备多时,而收功一旦;抑亦好谋而成,而非同浪战者也。且其间义民烈士,草莽效忠,稽之前史,实未多见;是宜表其颠末,以俟志乘之采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