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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湖北沔阳州库藏陈友谅残甲,上缀锈铁六片,各长二寸,广寸,厚不及分。相传观者不可抚弄,违则有灾。杜筱舫观察曰:“夥颐窃据,久应火灭烟销。而腐朽之余,犹不容触忤,岂以其取精用宏,故厉气亦结而不散乎?”
  余谓古物流传既久,能为神怪,往往有之,非必以其人也。《隋书》开皇十一年,以平陈所得古器多为祸变,悉命毁之。顾亭林先生讥其恣睢不学。余门下士冯梦香孝廉言其族人霁亭茂才家,藏其远祖尚书公所乘肩舆二具,前明遗物也,深广皆倍于今制。其广可五六尺,其深可容人伸足而卧;以竹为之,竹皆作┇字形。相传有触之者,必头痛身热,故久而不毁。粤贼之乱,有欲薪之者。人告之故,贼始不信,俄果大病,遂不敢毁,至今犹存。孔子曰物老则为怪,岂不信夫!
  梦香又言:其先德观察公有妾丁氏,始入室时,适购得大珠一颗,遂名之曰珠圆,而甚嬖之。早死,死后数日,观察丙夜未成寐。忽闻启户声,疑为穿窬者,披衣起坐以伺之,则丁氏冉冉至,坐床沿,默无一语。观察亦悲甚,不知所云。如是者相对甚久,至天将明,丁氏乃缩小而灭,如烟之散于地。起视,则户扃如故,初未尝启也。观察自言他人虽见鬼,无如我之真切者。惜未一叩其冥中之情状也。
  归安县南乡有长超山,茂林修竹,境颇幽雅。山有护云庵。相传前明凌忠介公未第时读书庵中,偶于月明时闲步山麓,忽有老者揖于前,口嗫嚅若将有言。公问之,曰:“我古冢中人也。子孙零落,祭扫无人。来从公乞一盂麦饭耳。”
  公不之信,笑而言曰:“吾性好静,故来此读书。而四面蛙声阁阁,达旦不休,甚厌苦之。苟能为吾禁群蛙不鸣,当有以报。”
  老人曰:“诺。”
  遂不见。其夜蛙果无声,公乃具酒饭祭之于荒丘。自是庵之左右,蛙不复鸣,至今犹然。杭州望江门外民汪甲,聘陆氏女,以贫不能娶。乃纠集十余人荷轿而如汪氏,劫女以出,纳之轿中,荷以归。
  女初大哭,久之寂然,及至家,则空轿也。大惊,返告之陆,适陆氏亦纠众来夺,遇诸涂,大哄而散。
  次日,媒妁咸集,汪言女尚在陆,陆言女已归汪,纷争数日,将讼于官。忽有人见其女僵卧海神庙外,以告陆,急舁之归。昏昏若痴,有时稍清爽,自言:“初入轿中,愤怒跳踉。忽自轿坠地,有数青衣拥之入庙。庙中神赤发垂肩,貌甚丑恶,而两耳皆聋。青衣者以女见,且以手示意,神颔之,留使执役。所食皆腥物,膏血淋漓,女饥甚而不可食。役之又甚苛,女终日哭,神亦不闻也,苛役如故。忽闻外间传言夫人自海昌还矣。众皆惊,以手作势告于神。神亦惶惧,急麾女出。遂有数人者曳女出门,置之地,即为人所见。”
  然女自归家后,忽歌忽泣,失其常度,父母亦厌之,归之于汪。汪与生二子一女,稍识人事,然神气之间仍痴呆也。
  杭州紫阳山之麓,有林氏妇晨起汲井,忽重不可举。视之,则井中有一赤体小儿,长二尺许,以手攀绠,欲缘之上。大惊奔还,告其家人,其家人往视,则无睹矣,而妇遂得病,卧不能起。恒喃喃作呓语,曰:“吾金井神童也。方浴何得窥我?”
  嗣是妖异大作,室中什物辄被提掷毁坏。邻有秦生者,谓其夫曰:“吾为汝具状诉于关帝,汝可斋宿具香烛,持状至吴山关帝庙焚之。”
  其夫谨如所戒。越日,妇忽下床而跪曰:“关帝欲诛我,速请秦君为我一言,我即去矣!”
  其夫谋之秦,秦曰:“既称神童,而妄作祸祟,宜受诛殛,又何言焉?”
  已而妇病果瘳,秦复为文以谢。
  海宁之硖石镇,西有紫薇山,东有审山,故亦名双山。审山之巅,有智标塔,甚壮伟。咸丰戊午岁,三月初六日黎明,居民忽见审山上白云澍渤,旭日照之,空明如镜。智标塔旁有无数塔,大小不一,倏忽万状:有金碧ピ赫者,有榱桷剥落者,有八角者,有四方者;一塔隐则一塔见,约半时许,共见六十四塔。
  日高云敛,乃无所睹。父老聚观,皆曰此名塔见(读如见龙在田),亦曰塔朝(读如春见日朝)。智标塔高据山巅,大逾常制,为塔之王,凡数百里内之塔,隔一甲子必来朝之。此说诞谩不足信。
  余门下士倪倬云钟祥家于紫薇山麓,是日实亲见之,语人曰:“云受日光与水受日光无异,塔影入云中犹塔影入水中,而云气变幻不定,故塔影亦随之而异。”
  然形态虽异,而止见一塔,未尝两塔并见,则其为智标一塔之影,可无疑矣。
  倪倬云又言:“硖石镇有古银杏二株,大十余围,相传皆东晋物也。一在其家,一在蒋氏之园。在其家者,恒见有白光夜出树下,其兄衷鲁闻人言银杏之下实生水银,所见白光必是也。乃掘坎埋一大石臼于中,俟其出,逐而陷之,而覆以巨石。天明发视,空无一物,而此后遂无所见。其在蒋氏园者,颇著灵异,人或便旋于旁,辄病。蒋氏筑小屋以奉神,榜曰“树神堂”。
  乱后,官就其园设里捐局。有李甲者役于局中,亦见白光出树下,知为水银,掘坎埋大缸焉。俗传水银能出入,则已成人形,收之之法,必以刀断之。若断其头,则所得少;断其股,则所得多。
  李是夕握刀以待,见白光过,猛斫之,果见其入于坎,乃覆以石,集火伴逻守之,天明发视,则一蚣遂蟠伏缸中,赤色熠熠,长二尺余。见人,一跃遂朱所在,众共惊异。翼日李大病,自言犯树神,当死。火伴多方祷禳,逾日乃瘳。
  长洲秦云,字肤雨。自言二十一岁时,方盛夏,至所亲范梦庵家。主人为设馄饨,甫食其一,忽眼昏耳鸣,觉神已出舍,飘飘然若御风而行,不能自主。至一处,两山夹立,中一大路,长松老柏,苍翠可爱。其左畔山巅有一亭,乃由麓而登,见亭中树一碑,碑文奇古,不可识。亭后一径颇曲折。遵径而行,径尽得一院宇,朱门洞开。
  入之,其庭甚宽广,左植幽篁数株,风来成韵。右一大树,绿荫满庭,树下有巨石,二童子坐其上,见客亦不问所从来。登其堂,空无一物。堂后又有庭,较小于前。其石有门,门内一池清澄可鉴。旁有小楼,面池而构,上县一额,署曰“诗天”。
  爱其地,流连久之,及出则两童子不知何往矣。复至亭中远瞩,见有朱甍碧瓦隐见云间,叹曰:“如此境界,岂人间所有!吾其已离人世乎?”
  因念家中骨肉,不觉失声大哭,忽如梦醒,则卧榻上。范氏之人环立其前,皆喜曰:“生矣,生矣!”
  盖冥然若死者已一时许。范氏为延医诊视,汤药杂投,而秦固不知也。至是乃觉惫甚,若大病甫愈者然,三日之后始复其原。秦有《游诗天记》,叙述甚详。余撮其略如此。
  光绪六年二月某日,湖州府祭蚕神庙,有一乐工于四鼓时至庙伺候。庙与东岳庙邻,其地空旷,时官犹未至,夜景凄清。乐工出庙闲步,见东岳庙中灯火辉煌,人声嘈卉。窃窥之,见堂上坐者面目不甚可辨,阶下跪二囚,一不相识,一则城中开珠宝店之某甲也。俄见狱卒ㄏ某甲,投油镬中,大惊趋出,还顾则黑暗无睹矣。
  祭毕,归以语人,人莫之信,不三日而乐工死,人始异焉。访之珠宝店,则某甲已卧病,未几亦死。死之日,遍体糜烂如火灼者,乃悟乐工所见之不妄。然某甲平日亦无大恶,罔测其由。
  有知者曰:前年洞庭山有某氏妇,私托佣媪以珠玉宝石之类售于湖郡。媪至郡城,亦无熟识者,惟与开眼镜店之某乙有旧。乙引之至甲所,议定价值洋钱一千有奇。
  媪先取奇数,余则甲书券付之。媪还舟,甫出太湖口,遭风而覆,同舟死者大半,其地距城止十八里。甲闻之,即往视,媪尸已为人捞至湖边。甲发其衣,则券在焉,取以归。私计此事惟乙知之,乃以洋钱一百赂乙,使秘其事,乙从之。
  山中妇闻媪死,知所托之物无可究诘,缢而死。甲罹阴罚,其以此欤?同跪之囚即乙无疑矣。或曰妇闻媪死而死,非因甲与乙之干没其赀而死也,甲乙宜若无罪焉。
  然甲一闻太湖有覆舟者,即冀幸媪死,及往视果然,遂搜取其券以归,此其居心为何如邪?妇虽不死于甲,而甲有可以死妇之道,乙之罪或可薄乎云尔,甲则难从未减矣。
  光绪元年二月,上海招商局轮船名福星者,覆于黑水洋。江苏海运委员死者二十一人,满洲长小岩、大令长懋与焉。其眷属住江苏省城,犹未知其事。
  一日薄暮,其妻见大令自外入,倏不见。惊告于人,忽仆地作大令口音,泣述死状,并邀其同乡恒月坡司马恒坦至,托以后事。未几,凶问至,果如所言,月坡乃为经理其丧焉。
  越三年,又有朱云甫观察事,与此相类。朱云甫名其昂。浙江候补道,江苏宝山县人,侨居上海。其家世以沙船为业,谙悉海道,上海之有招商局,自朱君创之也。购火轮船往来南北洋,而江浙之漕粮即附其船以达,朱君实专司之。
  光绪四年,住大沽分局,偶感时疾,旬日而亡,年未五十。亡之次日,由轮船寄信其家,船甫至,信犹未达也。其家一僮婢忽仆地作朱君语,告家人以死期,且云:“本尚可活十二年,为医药所误。今附某轮船南归,已至矣。”
  举家正共惶骇,而轮船中即送信至。盖人之初死,灵爽犹存,意所专注,虽远必达。圣人知之,故始死设重以依神,虞则有虞主,练则有练主,皆欲其灵爽有所式凭,不至遽散也。讲学家必执无鬼之说,魄降魂升归之大虚无物,由是而背死忘生者众矣。
  京师宣武门外有神獒,每出必于夜,千百犬随之而行。人或遇之,辄为所噬,相传久矣。杜筱舫观察言其戚储惺甫农部于冬夜饮友人所,醉而归。持灯独行,过菜市口。是日适决囚,遗血在地,有巨犬俯而易之,正当大路。惺甫叱之,犬一举首,则双目如炬,有异常犬,俄腾空而去。惺甫大骇,归即卧病,遂不起。所见岂即神獒邪?
  筱舫又言:惺甫官京师时,买妾生一女。甫生,即问:“尔家何业?”
  其音甚细而清脆可听。告之曰:“京官也。”
  遂不复言。至周岁后,牙牙学语,与常儿同。及惺甫卒,妾别嫁,挈女以俱,女时四岁矣。一夕,忽语其母曰:“明日大姊夫来,当从之南还。”
  明日,而筱舫之弟筱珊太守至。其妻乃惺甫之兄子也,因念此女,恐其沦落,故来相访。其母知不可留,遂使从筱珊俱南。时杜氏卷属寓居淮城,闻其至,妇女悉迎于庭。女独牵其姊之裾,投其怀中而泣。女与其姊初未尝相见也,举家咸异之。留杜氏五六年,送之归湖北。储故湖北人,其嫡妻犹在也,嗣后与杜氏不相闻。计其年当已嫁矣,不知有异人处否也。
  王孝子,名继谷,字子诒,会稽人。父为鄞县教谕。光绪五年,教谕君病,孝子祷于城隍神,请以身代,然父竟不起。孝子大恸,曰:“神不鉴我,由我不以身先之也。”
  事母俞益谨。一日私语兄曰:“昨梦父告以母禄将尽,奈何?”
  明年三月,母果病,时其家犹在鄞,其兄子献孝廉奉父丧归葬会稽,独孝子留侍母病。已而闻兄营葬毕将归,喜曰:“事母有人矣。”
  于四月五日冒雨走出,至暮不归。明日,或言有素衣冠者僵立月湖贺公祠外水中;往视之,果孝子也,不知于何时死,立而不仆。祠前众乐亭上黏黄纸一幅,大书“漱六道人归真处”七字。又有小字云:“漱六道人者,会稽诸生也。年二十二,随父至鄞。己卯十月二日父卒,越一百八十日入月湖以去,时年二十九。”
  盖孝子于兄弟行居六,故尝自号漱六道人云。已而,又于其书案得二书,一致其兄子献,一致其弟子虞。致兄书言本欲留数日面诀,乃去来有定时,不能如愿;致弟书则处分身后事,佥用白布道袍,勿用僧道作法事。一时咸共悲叹,然莫知其何以死也。
  久之,于废纸簏中得其祷神疏稿,其略曰:“继谷于去年腊月之望,夜梦不祥,次旦即沥诚上疏,请折儿算以益母年。乃入春以来,母体违和,日益沉顿。因忆去秋父病,乞以身代,良由志愿未坚,以致精诚莫达,椎心泣血,悔恨何追。今母抱疴日亟,而兄在越未归,力竭计穷,泪枯肠裂。若空言吁祷,恐难感格神明,股剖肝,不免伤残肢体。曷若踵汨罗之行,嗣曹江之志,削儿纪算,续母桑榆。至于晨昏侍奉,尚有诸昆,似续示祧,已延弱息。尘世利名,固非本怀,身后毁誉,在所不计。湛湛月湖,寸心可鉴,神听不远,哀此愚忱。”
  乃知孝子实因代母而死,遗笔不言者,恐伤母心耳。其兄在里门,梦孝子乘白马渡江而来,从者甚众,前有金牌,大书“孝子悌弟”字,已而讣至。然则所云“来去有定时”者,必非无因矣。子献寓书于余,请为铭诔,以传其弟之奇孝。余养疴吴下,未有以应,先书其大略于此。
  距天津百里而遥,有地曰唐官屯,亦一屯阝聚也。光绪庚辰夏,其地有民家女死于雷,年甫十五六耳。久之,有知其故者,盖其家多畜鸡,而恒为人所攘,女甚憾焉,日踪迹之,无所得。有某甲者夫妇,年四十余,甫得一子,皆大喜。乃于子生之十二日为汤饼之会,杀鸡使妇烹之,而自出外买酒肉之类。女至其门外,见有鸡毛,疑焉;入视之,妇适奏厕。北俗所卧暖坑,即与灶相连,女见锅中热气炯炯,启盖而视,鸡也,恨曰:“此必昨日窃之我家者。”
  顾视坑上一婴儿,方呱呱而泣,即抱儿置锅中,仍为盖之而出。妇如厕还。失儿,觉锅盖微有异,发视,则儿与鸡俱烂矣。痛甚,倒投水缸中以死。其夫持酒肉自外至,儿死于锅,妇死于缸,莫测其由,亦缢而死。其家更无余人,邻比为殡之而已,无穷究其事者。及女死于雷,邻女之与女狎者知此事,始为人言之。
  同治九年三月,绍兴府南门外从空坠一女,年十七八,貌颇娟好。问其姓氏,言语不能通,以手示意索纸笔。即与之,自书:“蜀人,距成都三千里。随母至田间,忽为狂风吹入空中,瞬息至此。”
  道旁观者如堵墙。有一士、一农、一贾,皆欲得之以为妇。里长闻于官,官命自择所从,颜不对;固强之,乃指为士者,遂以鼓吹送归成礼。秀水钱心庵作《莺啼序》一阕纪其事。按元郝文忠《陵川集》中,有《天赐夫人》词,亦蜀人,正与相类。又光绪五年十月初十日,京师安定门外有地名八公爷坟。是日午后,天忽起旋风。其地有十五岁之女在途,被风摄至半空,逾时落下即毙,其半面焦黑如墨。同一风吹女子,而有幸有不幸,昔人所以有茵溷之喻也。
  河南颍州人李麟生玉方,以县令需次江苏。自言幼时至桐城一亲串家,其家适请狐仙。狐仙乃姊妹二人,一女巫主之。巫至,先相度坐处,分前后二室,前室陈果饵,必精美,后室则粗具蔬果而已,盖以待其从者也。甲夜仙至,闻其语不见其人。俄而后室中哺啜之声大作,前之人责之曰:“此家以礼相邀,何太无状?”
  内竟寂然。乃诘主人所问何事,一一酬答,既毕辞去。一人曰:“可瞻仙范否?”
  应曰:“可。”
  其来时置梯于中庭,及去,见二女子拾级而登,及ニ而隐;年可十六七,容貌失丽,而身材甚短,较之常人不过三之二而已。仙畏灯烛光,虽香烟亦避之。惜麟生方龆龀,不能言其详,但记大略如此。
  蒋清翊,字敬臣,苏人也,以知县需次浙中。性耽翰墨,注《王子安集》颇详赡,余尝为作序。知余搜访异闻,乃以纪梦数事见示,今录如左。其一事云:同治壬戌岁在安邑县,梦坐花下湖山石上。有一大池,池之北,画阁琼窗,悉以五色颇黎嵌之,中有诸女笑语声。问此何地,一女曰:“此君旧所管领之寒香洞也,何忘之邪?”
  梦中亦自忆为旧游之地。俄鼠触物有声,遂觉。又一事云:丙寅岁附轮船至天津,中夜梦至一处,图书满室。有人告曰:“此为少海,上帝命唐龙门王勃在此修《金台仙录》。”
  俄而王出,梦中以《王集》多散佚,求观其全。王抽架上一帙示之,是《太极宫飞霞阁铭》,有序文甚长,可数万字。读已,王命送出。闻舟中人语而寤,则舟进烟台口矣。又一事云:戊辰岁在苏州,梦乡人箫鼓赛神。问何神,曰:“秦穆公也。”
  梦中为作祭文,觉而记其一联云:“雄狐定晋,兆霸迹于韩原;雌雉兴秦,膺灵符于陈宝。”
  忆《封禅书》,祠陈宝是秦文公,颇悔用事之失。后读《索隐》引《列异传》,则作秦穆公,梦语固不误也。
  云南府城外商山西北隅,有邢妃坟,虽碑志无考,而草间石兽犹存。故老相传妃即圆圆,吴梅村所为作《圆圆曲》者也。嘉庆间,苏州郑生客游滇,春日踏青商山,访圆圆墓不得,崩榛荒葛中,忽迷归路。俄而落照西沉,暮烟笼树,遥望前途,似有人家,思往借宿。至则朱门洞开,玉金铺,俨然王侯第宅。乃使阍者转达,良久而出,导入东厢,为设食樽酒,簋贰亦极精洁。饭已,有老妪出问:“客操吴音,是何乡贯?”
  具告之。少选,妪秉烛而出,肃客登堂。有女子容色绝代,羽服霓衣,如女冠装束,降阶而迎,曰:“妾即邢氏,埋香地下,百有余年,时移物换,丘陇就平。念君是妾同乡,有小诗十首,求为传播。”
  因命侍女取诗付郑。其末章云:“鸳鸯化尽鱼鳞瓦,难觅当年竺落宫。”
  郑问竺落之义,曰:“竺落皇笳天,是南方八天之一,载在《道经》,妾旧时所居宫名也。”
  取翠玉笛一枝以赠,并吟一诗曰:“叹息沧桑易变迁,西郊风雨自年年。感君吊我商山下,冷落平原旧墓田。”
  遂命送郑出。时东方微明,向之第宅俱无所见,惟四面隐隐若有垣墉,谛视之,则深林掩映而已。然袖中玉笛故在,视其诗笺,则多年败纸,触手欲腐,墨色亦暗淡,迥非人世之物。郑以幽会荒唐,刻圆圆遗诗,托诸箕笔。东海刘古石傅会作《商山鸾影传奇》,弥失其真。苏人蒋敬臣为余言如此,因纪其大略。至其诗,世多有之,且亦不甚工,故不录也。”竺落皇笳天”,据道家书为十八色界天之一云。
  常州一女子,谈者失其姓氏,自幼为父母鬻于妓船。女绝色也,船媪颇珍之。稍长,导以淫,不从,日楚挞之,卒不可。而客来见女者,艳其色,争以利,冀当女意,故虽不荐枕席,而所得缠头倍他妓,媪以故稍宽之,女亦私积蓄阴自为计。
  咸丰己未岁,媪载女至湖州,有市人陆姓者温温然善伺人意,貌亦都雅。女年幼,于世情未阅历,见之以为佳士也,遂与订嫁娶。陆去,女白媪曰:“某日陆郎以洋钱二百来赎儿,儿即辞母去,苟不见许,儿死,于母无益也。”
  媪知不可夺,诺之。女虑媪中变,遍诣邻舟告以故,且言别。至期,陆不至,使招之来,问爽约之故。陆言无赀。女出私蓄洋钱百五十畀之,期于明日来。陆得钱即赴博场,顷刻而尽。他妓有知其事者,以告女,女犹不信。明日,陆仍不至,使招之,则徒手来,问昨所赠,曰:“罄矣。”
  女哭失声。陆乘间亡去,女遂仰药死。湖郡诸耆老闻之,皆悯女而恶陆之无行,强使经纪其丧焉。余亡友徐诚庵大令为作《兰陵女子传》。
  月桂者,直隶栾城妓也。家贫,父母强使为之,而非其志。燕赵妓多奔走逆旅,媚过客,桂独否。蜀人刘斗山明经曾诣之,欣然延接,为竟夕谈,如文士,如山人,斗山甚异之。一日,有老尼踵其门,施以钱米,俱不受,愿一见。既入,无寒暄语,辄大笑,而桂对之痛哭不已。尼曰:“无过悲,若不忘本来,某日吾迟汝于某所。”
  桂唯唯。届期如尼言,至其处,果得一庵。桂入庵拜佛及尼,已而出翦刀自断其发。从之往者惊阻不及,劝之归,不可,乃还告其父母。越日复往,则庵中阒然,桂与尼俱杳矣。
  四川石泉县刘氏女,许嫁同邑罗氏子。罗氏子与女同龄,年十五遘疾而卒。女欲奔赴,父母不可,意常戚戚,家人虑其死,严守之。父母潜受他姓之聘,秘不使知,女微闻之,佯为欢笑,父母以为无他也。其明年三月十六日,距罗氏子殁岁矣,适父母兄嫂俱外出,女挈其妹如邻媪家。先是,媪有子失足堕江死,其妇闻之亦投江以殉,盖其家屋后滨江,女素所知也。语媪曰:“顷伤于手,闻媪后园多药草,愿往求焉。”
  妹时年十二矣,诧曰:“姊伤手,吾奚不知?”
  索观之,女敛手袖中,不使见。旋乞火燃香,执之而出,媪诘何为,曰:“辟秽气耳!”
  妹觉有异,从之出后户,女插香于地,拜且泣。妹问之,不答;趋走江边,妹掺执其祛,女急解外衣掷付妹,曰:“好事父母,吾去矣。”
  一跃入水。其族祖刘翁自隔江望见之,疑是女,急使人援之出,面如生而气已绝。其上下衣缝纫不可解,亦不甚沾濡,但肩背间有方尺许者,稍渍水耳。蜀俗死于外者,不以尸入室,议殡于门外。其嫂曰:“小姑从容就义,虽死犹生,请以尸入,我任其咎。”
  乃奉尸亻夷于堂。亲故来吊者,咸叹美之,而父母所许之某氏子亦至,愿一见其面。或曰:“不可。”
  或曰:“是固旧姻也,庸何伤?”
  时女已小敛,某氏子至女侧,女口鼻忽出血巽其面。某氏子惊仆,舆归,逾月竟死。道光壬辰年,有司以女贞烈闻于朝,旌其闾。命下之前一夕,其母梦女来,曰:“女奉上帝命,为湔江之神,不克在父母左右矣。”
  语已而拜,拜毕,有从者数十辈为女易冠服,色皆纯白,衣竟欲去。母挽留之,忽然而寤,以为积想所致。而湔江中有人堕水者,往往遇神人拯之而免,其神人之状,则少女而白衣,乃知即刘女也。
  嗣后灵迹甚著,邑人醵金建庙,颜曰“湔江水神庙”,香火颇盛。至乙未岁,其侄刘斗山明经,自他所闻其里火,不及车马,徒步而归,未至家已暮矣。至一桥,见有人迎面来,肥而短,其身正方。既过,念世间安有如此人,岂鬼邪?回顾之,见两磷火大如否,投之以石。其人复来,与相对而立,磷火荧然。目视之,则缩小如豆,稍瞬复大,如是久之,其人长啸而去。斗山不觉自随之行,俄闻水声,悟曰:“此必溺鬼也。”
  却立不前,而昏无所睹,觉有数人牵曳之。正危窘间,忽闻呼曰:“娘娘来矣!”
  皆散去。有人抚其背,曰:“儿何选事邪?彼不相侮,击之何为?幸儿有后福,彼尚不敢肆,否则吾来亦无及也。儿可速归,慰汝祖母,且告家人勿迁吾墓。”
  斗山豁然如梦醒,知为其姑也。归入门,则祖母方泣,询之,言:“梦汝姑来,是以悲也。”
  女墓滨水,其旁多他姓冢。葬后江水啮其处成一小屿,四面皆水环之,似不欲与相混者。家人虑其沦入水中,议迁葬,闻斗山言乃止。后斗山二子方幼稚,自邻村归,春涨暴至,陷于水。有女子抱持之,行半里许登岸,语之曰:“我乃尔祖姑也。”
  斗山之母叹曰:“吾小姑已成神,尚不忘母家如此乎!”
  斗山之母,即前此定议殡女尸于堂者也。斗山于丁酉岁得拔贡生,神所谓有后福者,其谓此邪?余与斗山有同岁之谊,亦尝相识于吴中,此事则斗山言于徐诚庵,诚庵笔之于书,故余得知之。
  四川茂州西南有马厂山,其高数十里,盛夏积雪不消,土人言往往见山市。云有熊姓者,以淘金为业,闻是山多金苗,往寻之。至山深处,忽得一聚落,居人数千家,鸡犬相闻,庐舍栉比。熊游览,忘路远近,久之饥甚。见一家南向,颇壮丽,有白发翁负手立门外,顾熊曰:“客自远方来乎?”
  曰:“然。”
  又曰:“得无饥乎?此间无沽酒市脯处,老夫当作主人,脱粟一餐,不责直也。”
  熊称谢,从之入,出鸡黍如夙具者。熊食饱兴辞,翁问:“客何为来?”
  告以故,翁曰:“山中固产金,然外人不知其处,徒劳无益。客不如佣于我家,虽得直不丰,然较安逸矣。”
  熊从之。翁自言李姓,相待优渥。熊操作之暇,游于市井,皆殷勤款洽,乐而忘归。一日,李翁命人洒扫庭内,陈设一新。熊问故,曰:“腊日祀先祖耳。”
  熊自至山中,不知历时几许,闻翁言,知迫岁暮,怅然思归。翁慰留之。曰:“暂还当复来耳。”
  翁曰:“客必欲归,请以明日。”
  其夜,翁出一物,包裹重叠,授之曰:“薄具佣直,不能丰也,在汝家可数年温饱矣。然须秘密,虽床头人勿泄也。”
  熊谨受教,而异其言。夜方午,翁趋熊起,曰:“趁月色可行。”
  以蒸饼数枚纳熊怀中,曰:“饥则食此,可至家矣。元宵后仍来此,勿爽约!”
  熊甫出,门即阖。行数步回顾,则庐舍皆无,惟斜月欲落、树林深黑而已。大骇,以为遇鬼,探怀中则饼故在,啖之甚甘,乃于路旁稍憩。天明,出翁所赠物,发而视之,黄金可二十余两,惊且喜。虑复来迷路,折竹枝数十,沿路曲折插之,以为表识。及入城,则城中人方祀灶,急回家。出金易钱,邻人问金所从来,不以告。
  邻人疑焉,遂为蜚语,谓熊出行劫。熊不能复隐,具述所遇。邻人欣然固求偕往,届期转相招致至十余人,偕入山,寻向所插竹,历历俱在,而无复人迹。登高眺望,见有犬数十头从山下至,及近,则伏地大吼,悉化为虎,伤者数人,踉跄而归。
  茂州环城皆山,夷汉杂处。距城十余里为塔山墩,依山构屋,曰奶奶庙。奉一女神,不知名氏,番人皆严事之。庙恒扃,遇祭赛始一开。有士人何某者,为人执担缠之役,每蒇事辄先返。火伴问之,则曰:“待汝于塔山墩。”
  如是半载,火伴疑焉,施行从其所之而瞰之。至庙侧之土谷祠,一叟出与何共语,语已偕入,瞰者随入,则叟巳杳,惟何独行。至祠后,有门通于庙,及门,门启,何入门。瞰者仍尾其后,门有阍者,亦不禁也。男女数十辈迎何入,为易衣履,俨然贵人。
  望殿上陈设华丽,非人世所有,意其为鬼魅,大声呼叱之,忽昏然仆地。诘旦始寤,则人物俱渺,惟何卧地上似已死者,而肌肤犹温,衣服则垢敝如故。
  屡呼之不应,惶遽欲出,而扃钥甚严。乃呼于墙隙,番人之守庙者闻之,讶其何以得入,启钥出之。诘其故,知内有死者,乃闻于州牧周公受田,命驾往验,至则何已醒矣。问之,自言上年过土谷祠,遇一叟招与语,欲以甥女女之,辞以已娶。叟曰:“固知之,然此有宿缘,以为外室,无伤也。”
  遂赘于其家。女貌甚美,家甚富,谓我福薄稍之,使足衣食而已。嗣是常宿其家。昨夜偶多饮而醉,故晏起耳,不自知僵卧庙中也。周以为妖,欲火其庙,番人罗拜乞免,乃已。其后诸番人以何为奶奶之婿,咸尊敬之。何担负往来,仍止宿庙中,瞰者后亦无他。何云是夜己与女均不知有瞰者也。
  董叟,茂州人,善符水之术。老而丧妇,无子,携一女僦居废廨。有族子某,常外出,唯其妇及四岁子依叟以居。一夕,妇与女共话,至夜深,携子入室,女亦归寝。诘朝,日过午矣,而妇门不启。窥之,见与其子相对坐,呼之不应,破扉入,则妇与子俱死。子有烧痕一线,自足指入阳道中,妇亦有烧痕入于阴。
  视其面,欢然无戚容;抚其腹,空空然,如肠胃已烬者。室故有地炉,然无延烧及人之理,皆大异之。叟以此屋不吉,迁于他处。旋赘潘氏子为婿。次年正月,婿与女偕出贺岁,过废廨之门,婿忽欲入,女止之,婿即头痛不可忍。
  女急与俱归,言于父。叟知其遇祟,为施敕勒,痛稍止。其夜,叟就寝,忽闻女室中呼救声,持炬趋往,则女背为鬼火所燎,其光深碧,内外衣皆焦灼,殆将及肤,以水沃之始熄。女迷惘不能言,久之乃云:“见嫂使其子持其两手,而举火其背,窘甚而不能出声,幸亡母来疾声呼救,始获免耳。”
  女所云嫂,即族子妇也。叟复以符水治之,女遂安,婿亦无恙。前第五卷所记毛氏婢、第八卷所记某氏妇,殆皆此类乎!
  茂州,古汶山郡,唐时曾陷于土番,人民稀少。从州治东行六十里,为甘沟;西行二十里,为打鼓石。沿途置店,以待行李之往来,应门者、当垆者,皆妇女也。其妇女之貌美者,恒有异疾,土人名之曰毒药鬼。每立春、立秋两节间,天癸至而疾作,作则腹涨如鼓,皮肤皆肿,口眼及十指甲流出黄水,至夜而烦懑更甚。
  其人身畔密藏小竹筒,虽其父母其夫不使知也。筒中储各兽之毛,犬、豕、牛、马、驴、骡皆备,暗中拈得一毛,其毛为何物,魂即化是物,出至旷野,迷罔行人,往往受其累。间或遇有胆力者,执而捶击之,则哀鸣乞怜。天欲明,窘更甚,辄自言其姓氏里居,人或杀之,则病者死矣。病人所流出之黄水,人稍沾染之,即中其毒,病亦如之,而病者得以稍间。
  故凡有是病者,相戒不食于其家,或不得已而就食,则以赤铜置食器内,毒不能中。异哉!此疾视粤之麻疯、粤之畜蛊更有甚矣。以上蜀事数则,皆徐诚庵所记,其子思赞录以示余,盖皆闻之蜀人刘斗山者也。
  咸丰间功令,凡亲丧因兵乱不及奔赴者,虽已服满,仍命解任回籍,持百日服。于是余亲家翁樊君玉农,由河南府知府回湖北咸宁县籍持服,而满洲人德公实来代理府事。未逾月,有妾投井死。先是,有王公者与德公之父同官江西,实有异姓昆弟之谊。其王媪与德公之母,亦以姊妹相称。后王公以事遣戍,有仆负羁纟曳以从。临行,叩首于其主母,曰:“奴从主人去,无所顾恋。惟一女名莲,所爱怜也。幸主母善视之。”
  王媪曰:“若从主人去,若女即吾女也。”
  于是迁莲于闺中,以女畜之,且教之读书。莲长而美,德见而艳之,德故呼王媪为姨,请于姨,愿委禽焉。德美风仪,且能为诗,喜金石书画,亦翩翩佳公子也。然性儇薄,得新则弃旧,初娶妇极相爱重,后又纳广陵倡女为妾,与其妇仳离。王媪固知之,谓曰:“汝已娶妻,将以阿莲为妾乎?”
  德曰:“不然,前所娶妇不安于室,久归母家,姨所知也。莲妹归我,即我妻矣。”
  王媪曰:“广陵之妇,口舌可畏,阿莲非其敌也。”
  德曰:“彼妇已物故久矣。”
  王媪使侦之,其家果无广陵之妇,乃诺其请。德以礼娶之,视如嫡。而广陵妇实未死,已更易满洲装束,故王氏侦者不觉也。其性阴险,凡德所爱宠者,必以术间之。德怒,则或以赠僚友,或以配家奴;若有子女,知不可去,则用计并杀其母子,如是者非一人矣。莲始至,广陵妇谬相敬重,不敢均礼。
  久之,微用其离间之策,而德甚爱莲,不能动。广陵妇乃益自卑下,日为栉发,俄而发臭,俄而体臭,然他人固不闻也,惟德则闻之,不知其何术也。俄而并其室中亦臭,德遂不复入莲室,久而厌之,乃以与其弟。弟于兄弟行居八,家人呼之曰八爷。莲号泣不从,德语之曰:“吾与若缘尽矣。吾弟八爷,年少未娶,从八爷不胜从我乎?”
  乃择吉日,将使成礼。而所谓八爷者,亦喜甚,未及期先入莲室,以甘言悦之曰:“若意中欲何好物?当为若购之。”
  莲不应,固问之,乃大言曰:“他无所需,为我买好棺一具足矣。”
  八爷悚然而出。会王媪之子来为河南府丞,王媪将与偕至,莲每日问王氏已至未。乃王氏未至而所期已及,莲知不及待。一日,挈一小婢入后圃。圃故有井,莲趋赴井所,而命婢至他处采花。
  婢去稍远,即奋身入于井,婢回救无及矣。奔告于德,使人出之井,其内衣皆缝纫严密,知其死志久定也。莲既死,而王媪至,大骂于河南府之堂,呼德之小名曰:“阿巧,偿吾女之命!”
  德叩头服罪,且为莲盛丧葬之仪,使其弟八爷以妻服服之。时余长子妇樊尚从其母居河南府署,故知之甚详焉。莲以小家女,深明大义,从容死节,视彼持粱啮肥之子何如哉!是可嘉矣。惜不得其姓氏,大儿妇云:“当时闻署中人称为王姑娘,以其来从王媪家故云尔,实非其姓也。”
  衢州人傅翁,无子,买他人子为子,已为娶妇矣。久之,其子知所生父母在某所,遂亡归省视。而其父母自卖子后以居积起家,颇足衣食,得子大喜,语之曰:“汝在孕时,与某氏指腹为婚姻,今其女长成,当为汝娶之。”
  子告以在傅氏已娶妇,父母曰:“此傅氏妇,吾何有焉?”
  卒娶之。而某氏女美,子甚匿焉,遂欲绝傅氏。而傅氏失子后,其妇日夜悲泣,傅翁乃踪迹之。得其子,挟以归,好语之曰:“天性之恩,固不可绝;然吾自幼卵翼汝,以至于成人,且有妇在,庸可绝乎?今后宜往来两家,两家各有妇,将来各孙其孙,可也。”
  子唯唯。而以傅氏所娶妇,不及后所娶者美,虽居傅家,情意落寞。其妇则事之如初,不以其别娶为恨,然子意益厌弃之。一日,傅翁夫妇方燕坐,闻子舍中声息绝异。奔视之,则子以绳勒妇喉,妇气垂绝,而子犹力持绳两端未释。大惊,急叱其子出,百计救妇,妇乃苏。问状,妇惟垂泪而已。有小婢在侧,述知子引绳向妇,妇延颈受之,略不撑拒,婢欲出告人,妇犹摇手止之。舅姑问何意,妇叹曰:“新妇不得于良人,虽生何味?不如死良人手之为愈也。”
  舅姑益怜之。然自此其子竟绝迹于傅氏。舅姑不得已,乃归妇于母家,劝之他适。数年后,舅偶过之,妇犹出拜,舅劝喻之,执志如初,是亦可悲矣。
  杭人有娶妇者,合卺之夜,妇不与同衾,防御甚严,如是者一月,婿竟不得近。婿恨甚,俟妇归宁,出其衾与所亲者观之,以麻线密缝,仅容一身,每卧以足逆人,若蛇之赴壑者然,众咸异之。外舅姑知其事,咸劝其女,竟不听。乃谓其婿曰:“必尔等成婚之日,适值孤辰寡宿,是以如此。当为尔扫除别舍,选择吉辰,复行花烛之礼。”
  婿唯唯而已。逼近岁暮,人事纷纭,亦未遑暇也。婿以将度岁,来迎其妇,其妇涕泣不肯去,父母强之,乃归夫家。是夜,婿入室,妇避灯后,不与语。婿不得已先就枕,妇则坐以待旦,虽宵寒彻骨,不顾也。自是婿亦憎恶其妇,屡与反目。一日,因小故忿争,婿痛哭竟夕,详书妇来归后情状,黏著大门,竟去,不知所之。邻比竞集,读其所书,有云非入空门,即寻死路,是其生死不可知矣。此真所谓怨耦者与?
  余尝馆江西玉山县,其书室之前即为帐房,而帐房即在二堂之左。官坐堂上鞫囚,听之了了,笞挞之声不绝于耳。每夜静,犹时闻肉鼓吹也。一日,与诸友坐帐房闲话,闻堂上笞一囚,而々呼痛之声,音威,二字见《辍耕录》),则女子也。诸友趋往观之,拉余俱去,余危坐不起,咸笑曰:“有是哉,子之迂也!”
  俄而诸友反,余问何所见,曰:“批颊耳。”
  余问以何罪受刑,曰:“此妇与一僧通奸,乃置毒食中,谋杀其夫。夫中毒,腹痛欲裂,号呼之声彻于四邻,于是邻人至,灌以粪汁而吐之,幸不死。乃共闻于官,官逮妇及僧,讯得实。视其夫奄奄一息,呼医诊之,医曰:“毒尚未尽。‘复饮以药。夫踞地大吐,始而黑,继而紫,终乃红色。医曰:“毒当尽矣。然藏府受伤不浅,姑饮吾药养其藏府,涤其余毒,三日不死,乃可保也。’官以此妇淫毒如此,故批其颊二百,若夫死,当论如律也。”
  言次,一友袁姓者曰:“国家定律,妇人犯奸罪,去衣受杖。此妇淫毒如此,不依律决杖,乃仅批其颊,得无失之宽纵欤?”
  余曰:“不然,自古无妇人去衣而杖臀者。若史策所载,北齐武成裸文宣后李氏挝挞之,此淫乱之主所为,岂可为法欤?妇女受杖之律,莫详于《元史·刑法志》。其文云:诸和奸者,杖七十七,妇女去衣受刑。又云:诸倡女斗伤良人,辜限之外死者,杖七十七,单衣受刑。又云:诸妻以残酷殴死其妾者,杖一百七,去衣受刑。是去衣受刑,固前代所有。然所谓杖者,杖脊也,非杖臀也。《金史·海陵本纪》,以左丞相昂去衣杖其弟妇,而杖之。
  考《昂传》云:昂怒族弟妻,去衣杖其脊。是可知去衣而杖,非杖臀矣。及明初定制,笞杖皆臀受讯,杖臀腿受,无杖脊之条,于是妇人受杖者,亦以臀腿受。而又沿袭前代去衣单衣之例,遂有去妇女之衣而挞其臀者。此有明一代之弊政,实与妇女发教坊同一酷法也。本朝律例虽沿前明之旧,犯奸妇女去衣受杖,然官吏多仰体朝廷德意,务崇宽大,于妇女杖罪多不的决。后此倘有建言君子,删除妇女笞杖之律,或亦盛德事乎?”
  其时有吴君者刑法家,斫轮老手也,叹曰:“君言是也。往年乾隆间,江西有奸人伪为女子,汇缘入人闺闼,恣行奸秽。后事发,台司籍其所与乱之妇女,均科以和奸之罪,命所在地方官名捕之,依律决杖。一时宣传,云诸妇女到官,皆将去衣决杖。无赖子弟日集县门伺之。诸妇女闻之,知逮者将至,往往自经死,亦有杖毕不胜羞愧而死者。若从子之言,造福无量矣。”
  此段议论,余蓄之已久,《达斋丛说》中有汉唐改笞法说,《广杨园近鉴》中载某县令事,均略及此意。今撰笔记,偶忆旧说,因复详述之如此。
  光绪六年五月间,湖北汉口镇人见江中流下一木版,其版凡数重,以巨ㄌ缠束之。上卧一女子,貌颇娟好,四肢皆贯以铁环,钉著于版,不能展动。旁置钱三千文,又有瓷坛一具,中实饼饵,即在其右手之侧。胯下有一人头,视之僧也,已臭腐不堪。版上插木为标,书其上曰:“此女金口人,年十九。僧年四十二。女死,则仁人君子取此钱买棺敛之;若其不死,则有饼饵可延其数日之命。见者不必救,救而收留之者,男盗女娼。”
  于是见者皆不之救,任其漂流而去。金口距汉口六十里,莫知其为谁氏女也。或曰次日流至一地,名曰葛店,为人所救,亦莫知其审。
  镇海县乡间,有兄弟四人出海捕鱼,还至昆亭。将进口矣,适有出口之船满载货物而来。见渔船将近,惧其相撞,大声而呼。兄弟四人执不肯让,故意扌盍碰,彼舟竟覆。有一人从水中以两手攀舷求救,渔船之佣请命于主,四人皆曰:“若救彼起,必谓我触沉其舟,反滋口舌,不如死之。”
  引刀断其一手,其人犹以一手攀舷不释,乃并断之,始随流而去。是年夏六月,天大雷雨,兄弟四人俱在家中,为雷摄至中庭击死,其佣亦为雷击,口尚能言,历言前事而死。秀水北乡杨舍村,有沈氏兄弟二人,皆农夫也。伯生子二,仲生子一。仲妻杨悍而贪,日聒其夫求异爨,已许之矣。而杨又私计,若伯之夫妻父子皆死,则伯之田亦归于仲,利孰大焉。适值农忙,杨招其母来助己,遂与母谋,将置毒于饭以毙伯氏,时为五月二十三日。其夜雷雨大作,电光直射杨所居屋,杨之子甫四岁,呼曰:“雷至矣!”
  盖有所见也,杨罔知顾忌。次日,先以昨所余饭供母与夫,而使母更淅米煮饭,饭熟将置毒焉。雷又大作,母惧止女。杨不听,自入室取所蓄砒霜,未出而霹雳一声,杨死于房。母亦倒地,掖之起,良久始能言,述杨之阴谋如此。仲买棺敛杨,舁至桑田中,是夜雷仍不绝声。质明往视,则棺破而尸见矣。此与镇海捕鱼者事并在光绪庚辰岁。
  按《论衡·雷虚篇》,力破世俗雷为天怒之说,而谓雷者太阳之激气。太阳用事,阴气乘之,则相校轸;校轸则激射。激射为毒,中人辄死,中木木折,中屋屋坏,其理精矣。近世泰西人之说,以为雷者天空之电气。电气之为用至广,收而用之,可以代灯火,通言语,制器物;而人或触之,则其祸亦至烈。是气尤忌五金之物,故船桅屋柱皆忌裹铁,恐引电气下击也,其说尤言之凿凿。
  然如此等事,岂得谓无神物凭之哉!窃谓雷本是气,而既有是气,则鬼神即假是气以行其诛殛之法。正如水火风皆天地间所本有,而佛说有火灾、水灾、风灾,则鬼神即假此以成其劫也。武乙﹃辱天神,为暴雷震死,明载史策。必如王仲任所说,汉时画雷公,左手引连鼓,右手推椎,固失之诞妄;然竟谓无神以主之,人之遇雷而死者适然耳,则又天变不足畏之说,君子无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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