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右台仙馆笔记 > 章节目录

卷六

  湖北咸宁有某氏女,颇娟好。粤寇之乱,有贼数人,突入其家,见女艳之,欲劫之去。其父母村农也,呆痴不晓事,谓贼曰:“吾女已许嫁某村某氏子矣,安能从汝?”
  贼曰:“易耳。吾往某村杀某氏子,则尔女可从我矣。”
  父母曰:“虽杀某氏子,亦不汝从!”
  贼曰:“然则并汝二人杀之,尔女可从我矣。”
  女见事急,从容谓父母曰:“吾父母何老悖如此!我得嫁将军,异日为妃为后,未可知也,岂恋此田舍郎哉!”
  又谓贼曰:“我从将军去,父母老悖不足与语。”
  父母牵女衣而哭,女挥手曰:“儿此去大好,何用悲苦。然父母宜即日他徙,不然地方官府知儿从贼,必以为父母罪矣。”
  言已,从贼竟去。甫行数里,又谓贼曰:“吾固许嫁某氏子,今从将军去,异日某氏必向父母索女,且为父母累。幸此地距某村近,宜往与诀绝。”
  贼从之。女平时固常至婿家,且为其姑所怜爱。乃是乃径诣其姑告别,且谓之曰:“舅姑宜即日他徙,不然地方官府知儿从贼,必以为舅姑罪矣。”
  其姑闻之泣,女不顾而行。贼欲犯之,辄好语之曰:“我固从汝,然须成礼,不可苟合。”
  行一二日,贼又欲犯之。女度父母舅姑皆已他徙,乃抗声大骂曰:“狗奴!我良家女,且已许嫁某氏子,岂从汝辈犬彘哉!”
  贼见其意骤变,大骇,尚以其貌美,不忍杀,以甘言劝慰。女骂益厉,自以头触贼刃,遂见害。此事余大儿妇言之,以不记其姓氏为憾。余曰是无伤也,《明史·列女传》所载,如招远孝女、石门丐妇、上海某氏、六安女之类,皆不详其姓氏,至今何尝不炳然史策哉!
  苏州桃花坞有缸甏阿庆者(“甏”,俗字,古无之,《集韵》有“”字,蒲孟切,音膨,属。或即此字),多膂力,乡里咸惮之。有某甲与之忤,庆纠其党,欲殴之。甲惧,奔告于庆之妻父,其妻父曰:“是不可以理谕也,汝谨避之而已。”
  甲匿数月,偶出,遇庆于途,痛殴之。甲愤且愧,归则吞生鸦片烟而死,乡里莫敢为一言。久之,阿庆亦死。其子曰二和尚,年长矣,家亦小康。一日,自市上晚归,遇甲于涂,呼曰:“汝父杀余,余今且杀汝!”
  和尚大骇,狂奔归家,遂大病,述所见,家人大具牲醴以祭之。久之,病始愈。逾年,又遇诸涂,归又大病,家人为焚纸钱无算,久之,病亦愈。而和尚以久病,遂失业,家亦落。一日,又遇诸涂,和尚习见之,亦不畏也。谓甲曰:“吾今非昔比矣,饔飧不继,生亦无味,顾安所得死?”
  甲曰:“何不食生鸦片烟?”
  和尚诺之。至夜,谓家人曰:“某甲教我以御贫之计,吾从其教,已食生雅片烟矣。”
  家人方惊愕,而和尚忽跳掷号呼,移时竟死。
  门人王梦薇言:其乡先达有观察仲公者,微时读书于蒯氏之园。一夜,闻池中澎然有声,俄一人推扉入,面色微,有须,向公长跪。问何人,则叩首曰:“公勿怖,我乃鬼也。生前为蒯氏仆,失足死池中。冥司怜我无罪而死,且沉沦三载,不求替代,将保我为土地神。然仍须阳间贵人一保状,故敬来求公也。”
  公笑曰:“我一介寒儒,且阴阳路隔。何能为!”
  鬼苦求不已,公乃取名纸书一“保”字付之,欣然叩谢而去。次日,问诸蒯氏,果有此仆云。后公以编修视学江西,携眷属乘舟赴任,守风,泊一山下,见士女往来如蚁。问其故,曰:“此山土地神素灵异,今值生辰,故数十里内咸来瞻拜,此年年一盛会也。”
  公有子才十龄,闻之欲往,乃使数仆负之上山。至则笙歌鼎沸,百戏杂陈,观者环立如堵墙。诸健仆拥公子直至神前,公子忽仆,口流白沫,呼之不应,掖之不起。仆知干神怒,急叩首谢,无益。众人曰:“是非其父母来不可。”
  仆急归,述于公。公不得已,具香烛与夫人登山。既至庙中,仰瞻神像,宛然蒯氏仆也。乃曰:“子非数年以前求吾作保者乎?今得志,何漠然无故旧情也?且孺子无知,有何干犯,而凌虐至此。其平日妄作威福可知,余误保矣。”
  言已,举手批其颊,神首应手而坠,公子顿苏。众愕然,公为述其故,自是香火遂绝。
  苏州珠明寺有痴和尚者,蓬头垢面,嬉笑无度,其状类痴人,因以为号也。常数日不食,或一日而食数日之食。冬夏衣一短布衲,不易亦不敝。畜一黑犬,跬步不离。每晨必出城,登枫桥,向西方呼吸良久而返。市中果饵鲑菜,任意攫食,食毕,纳其余于袖中。
  凡经其攫食者,是日利市三倍,故人皆乐之,不责直,亦从不予直也。若强之食,则必如直而偿,或却之,则投其钱而去。好与儿童嬉,袖中物辄分给之,亦有索之而不与者,莫测其意也。又能医人,有病者招之辄往,或不往,则病不治矣。
  有陆某病瘵,群医束手,乃延之诊治,比至,已死矣。和尚熟视大笑,急索笔,书一方云:“泰山石一片,蟠桃仁二十粒,扶桑木一株,用黄河水煎。”
  众难之,和尚又大笑,索火焚之,以其灰和茶灌死者口中,须臾即活,病若失。其医他人,用药悉类此,皆烧灰和水饮之也。一日,至日失不起。寺僧异之,窥其户,异香满室,入视,则已圆寂矣。舁之,轻如蝉翼。其所畜黑犬寻亦死。
  俗谓悬物曰吊,汤临川《牡丹亭》曲曰:“高吊起文章钜公。”
  则明人已然矣。因而以缢死为吊死,其字实当为“[C023]”。《玉篇》了部:[C023],丁了切,悬物貌。丁了切,其音如鸟,与吊略殊,然亦一声之转。
  《广韵》上声有茑字,都了切,读如鸟,去声。有茑字,多啸切,读如吊。然则了亦可读如吊矣。相沿既久,遂莫能改。河南省城有所谓老吊爷者,缢死鬼也。其人姓张,名子和,生时以卖布为业。
  一日,负布数匹,售之于市,为贼所窃,愤而缢死。死后颇著灵异,县中捕役奉以为神,尊之曰老吊爷,为之立庙。凡捕盗贼不得,得祷之,辄有应。其始惟详符县有庙,后中牟县捕役祷而应,因亦立庙。
  余亲家翁樊玉农观察曾宰中牟,其长女即余长子妇也,时尚幼,曾往观之。神像高才二尺许,立而不坐,手执雨伞,背负布数端,宛然一市井中人也。祥符有富民某姓者,生一儿,雇村妇乳之。妇负儿出游,俄失儿所在,大索不获。闻于官,官命役踪迹之,亦竟杳然。役祷于老吊爷,出而有鸦噪于前,若相导者,因祝之曰:“尔果神欤,请止。”
  鸦即止。又祝之曰:“尔果神欤,请飞。”
  鸦即飞。乃随之行,至城外一处,鸦集于地而噪。就其地发之,则儿尸存焉,断而为八矣,然莫知为何人所贼。祷于神,神亦不复指示。时村妇已去,久之,复入城言于其主曰:“杀儿者,即吾夫也。吾夫素无赖,频向我索钱,未满其欲,因促我归。我恋所乳儿,未忍言去。夫愤怒,乘我不觉,抱儿去,杀之也。”
  于是官逮其夫至,讯之,如妇言,乃论如律。妇诚愚,岂懵然不知杀人之必偿其命欤?殆亦若有使之者矣。樊和气,湖北咸宁人,余大儿妇之再从兄女也。其父名希森,以财雄于乡。咸丰二年,粤寇至,希森全家迁居省城中。俄而贼围省城,时和气甫十三岁,父素所怜爱,谓之曰:“吾全家无脱理,汝年幼,可偕仆媪辈逃匿。吾止汝一女,无俱死也。”
  和气曰:“父言误矣。父母止我一女,祖父母不止父一子乎?父宜亡去,存先人血食。一家细弱,俱宜早死,免为父累。父乃命我逃匿,设不幸落贼手,人必曰‘樊氏女为贼所得矣’,此言父岂乐闻哉!”
  已而贼围益急,城且旦夕破,举家和药以待。及城陷,父将饮之,和气夺其药去,而谓其母曰:“此母与儿辈所宜服也,儿请先母尝之。”
  言已,即举药一引而尽,曰:“此药甘如饴耳。”
  诸妇女亦有饮者。俄闻贼已封刃,且传伪檄安民矣,乃各以药解之。诸妇女皆苏,惟和气最先饮,毒深不可救,竟死。时仓卒不得棺,乃纳其尸于橱中,而埋之屋后积灰之下。
  未几贼至其居,举家分散,各不能相顾。贼退,始先后归其家,男妇数十人皆幸无恙,独和气死耳。因复入城,至故所居,发积灰求之。
  其橱固在,启之,尸尚未腐,面色如生,乃具衣衾改敛之。其手足犹可屈伸,惟腰间若有微创,盖先时纳尸橱中,误伤之也。然人虽见之,虑其母伤悼,亦不以告。久之,和气见梦于其母曰:“儿本仙女,死仍为仙。今在杏花仙女处,甚安乐,惟腰间微觉痛楚,亦无大苦,母勿念也。”
  母觉以语人,不解腰痛之故,人始以所见告,益信梦之非妄矣。
  大儿妇樊氏言:其家庖人治一鳖,已以箸夹其头,将断之,忽其尾间又出一物如头然。庖人诧曰:“岂此鳖有两头欤?”
  强纳入之,复以箸夹其头,头出而尾间物亦出。庖人大怪之,乃曰:“吾熟尔于釜中,看尔有何怪异!”
  及熟而剖之,则中有一人焉,其状如老翁,须眉宛然,头戴风帽,身披氅衣,但不见其足耳。仆媪辈传观之,儿妇时尚幼,亦取视焉。虽已干腊,尚可把玩。或语庖人曰:“此鳖宝也,生得而畜之,则可以尽得天下之宝矣。”
  庖人乃大悔。
  高君者,与临平周氏有连,余昔寓临平,屡见之。人以其行七,呼为七先生,忘其名矣。喜食鳢鱼,每使其子妇手治之。一日,其子妇治一鳢,未奏刀,而鳞间血溢出,诧曰:“此鳢有异,吾未之见也。”
  及熟而进之,以其异告,劝翁勿食。高殊不之信,笑曰:“鱼必有血,此何足异?”
  竟食之。是日遂死。按鳢鱼首有七星,亦名七星鱼。道家以雁为天厌,犬为地厌,鳢为水厌,是为三厌。高君喜食鳢,卒以陨命,可不戒欤!
  苏州阊门内有屋一区,浙人唐氏僦以鬻缯帛。余妻昆弟之子姚谷孙与其事。一夕,与同业某氏子夜话颇久,觉有饥意,乃携鸡卵数枚欲就厨下熟而食之。甫出户,而所执之烛骤灭。是屋素著怪异,谷孙习之,亦不畏也,笑曰:“岂其鬼欤?”
  呼某氏子复以烛来,及至厨下,而烛又灭。谷孙曰:“汝能灭之,我不能然之欤?”
  乃与某氏子各执一烛,且各藏火种,此灭则彼然,彼灭则此然,屡灭屡然,竟煮熟鸡卵,食之而返。又小仓口一屋,亦有怪异。余尝僦居之。
  余长子绍莱与女婿许子原同卧一室中,夜深不寐,偶思得食。是日适有祀神之鸡,虽已启毛取血,未熟也。乃就窗外短墙上一小火炉,置铛于上,入鸡其中,敲石取火,束薪蒸而然之。两人皆不习爨烹,久之不,而意亦倦,抽薪灭火,仍归就枕。
  俄闻窗外有扇声,又有薪柴爆裂声。虑火未尽灭,或致上炎,偕出视之,则炉内初无一星之焰,而铛中已鬻然沸矣。发而观焉,鸡已烂熟可食。初不知其所由,姑取而饱食,竟无他异。余谓此必狐魅为之,非鬼也。
  河南中牟县民间一女子,生而两目与人异。其瞳子旁有白痕一线围之,自幼能见神鬼。甫能言,即言空中某神人过,某仙人过。人虽不之信,然以某神某仙之名非童犀所能知,亦颇异之也。五六岁时,即能为人医病,久之其名大盛,延请之者无虚日。其治病也,不切脉处方,随意以一草一果食之。
  或使人入市买药物少许,所买药皆人所常用之品,且所值不过一二十钱,而病人服之,无不瘳者。一时哄然,以为神医。然不受谢,或以食物遗其父母,少则受之,多亦不受也。自言不能过十八岁,如期果无疾而卒。其人盖在道光初年,惜谈者失其姓氏也。
  湖北有某媪者,乳医也,俗谓之收生婆,其始亦与他媪等。一日,偶于田间拾得死人手一,携归供奉之,嗣后其术益神。凡有召之者,或即时而往,或迟之又久而往。其至也,必适届其妇产时,未尝早至以待,亦未尝有不及也。一入其门,即知所生之为男为女,百不一爽。亦有呼之而不至者,则此妇必危矣。所至不索重酬,然竟以此起家。年八十余而卒。其晚年不轻为人收生,有难产者召之,犹时为一往。
  楚人有梅姓者,官于中州。其妻将产,使人召收生媪,媪至,见一妇待于中堂,服饰甚艳,戴花满头,责媪曰:“来何迟也!人家何等大事,汝乃迟滞如此乎!”
  媪惶悚谢过,乃命入房视产妇。而妇产颇不易,久之,势甚危殆,媪曰:“事至此,恐不可为讳矣,宜请主妇来。”
  其家人曰:“产者即主妇也,吾家安得更有主妇!”
  媪曰:“待我于堂,且责我迟滞者谁欤?”
  家人闻之皆大骇异,谓无是人。媪不信,遍索之,果无有。已而其妇竟卒。后有知者,曰:“旧有朱姓居此屋,其妇以产难卒。”
  据媪所见,与朱氏妇形状相同,殆必其鬼矣。岂以产难卒者,亦如缢鬼溺鬼之求代欤?
  杨某,山西人,官于贵州。有一妹,庶出也。妹甫生而所生母死,育于其母。幼而明慧,父母皆奇爱之。父临终谓某曰:“必善视此妹。”
  母临终亦谓某曰:“此女虽非我所生,我爱之逾所生。汝必善视之。”
  某承父母遗意,遇此妹甚厚。其妻颇贤,待小姑亦甚厚。女美而且才,家中事悉女主持之。已而其妻死,继室亦贤,仍以内政让女。女年已长矣,某择配良苛,凡有求娶者,某视之,辄曰:“非吾妹偶也。”
  因循久之,未得其人。而其继室又死,未几,又续娶一妇,妇不能如前两人之贤,辄怏怏曰:“奈何以小姑主家政!”
  然不敢公言于其夫。女知之,乃往往托疾,有以家事关白者,推以与嫂。如是年余,家中事悉决于嫂矣。然兄之饮食衣服,女尚手自料理。嫂意不乐,自是家庭间小有口舌,女郁郁成疾。是时女年几三十矣,某急欲为择婿,终以未得其人,迄无成议。某偶于役于外,闻女疾甚,驰而归,则女已死矣,乃抚膺大恸曰:“吾父遗言谓何?吾母遗言谓何?吾妹死,吾何面目见父母地下乎?”
  痛哭欧血,未数月,亦死。余谓此君推父母之遗意以爱其妹,可谓孝且弟矣。然不能早为择婿,使有所归,则爱之而不知所以爱之,适所以死之,虽以身殉,奚益焉?惜哉!
  孟县贞女,不知其姓氏,故援《明史》招远孝女之例,以县名冠之。自幼许嫁某氏子,未嫁而某氏子卒。贞女年甫十四,请于父母,欲往。父母不许,固请不已。其叔父曰:“奈何吾家有此贞女而不成其志?”
  力劝其父母许之,遂如夫氏。舅姑皆不欲,其舅犹以婉言遣之,姑则出恶声焉。贞女痛哭不肯反。其夫之叔父曰:“奈何吾家有此贞妇而不成其志?”
  力劝其舅姑留之。姑遇贞女虐,饥寒不之恤,而役之如婢妾。冬日手足皲瘃,而操作不倦,无怨言。姑以其勤慎,稍怜爱之,然役之如故。有夫弟才八九岁,女视之犹弟也。未几,舅姑相继死,女主家政,丧祭皆以礼。及服阕,夫弟年十六矣,女即为之娶妇。妇至,亦颇婉娩,女每事必教导之,且曰:“不久当以家政付娣。”
  新妇曰:“我年幼无所知,仍当归姒。”
  女曰:“未亡人数载以来,心力交瘁,此后余生无几。尔夫妇不当代我劳乎?”
  自是女稍稍谢去家事,日事缝纫,一衣一襦,皆新作之,然悉以布,无寸锦尺帛焉。既毕,乃归其母家。先是,女间一归宁,未暮必反,母留之宿,辞以舅姑;及舅姑死,辞以家事。又其归也,惟居母所,虽兄弟之阈,不履也。至是乃遍诣其伯叔兄弟,留连数日而还。其叔父使人遗以红纟由一端,传语曰:“叔氏问姑娘使得否?”
  女大喜,受之,亦传语曰:“敬谢叔父,使得,使得。”
  俗语以可用为使得,亦莫之异也。还至夫氏,与小郎夫妇言家事甚悉。其夜,著所制衣襦,以叔父所遗红纟由自缢。甫就缢,即见其舅姑至,又偕一少年至,曰:“此尔夫也。”
  已而又有长老数辈至,室中无虑数十人。俄而中溜井灶之神悉至,社公亦至,皆力阻之。砰然一声,悬绝于梁,女坠于地。小郎夫妇闻声趋至,破扉而入,见状大惊,急扶女起,则已苏矣。夫妇厥角痛哭,请毋死。女慰之曰:“我不死矣。”
  乃述所见,曰:“神鬼皆阻我,我岂得死哉!”
  因解衣就寝,达旦晏然。次日,女大治酒食,祭其先,并中溜井灶一一祭之。人问故,曰:“谢其也。”
  其夕,竟缢而死。疑已以必死之故祭告鬼神,故鬼神亦不复阻之矣,年二十有二。其叔父遗以红纟由,大有王炎午生祭文山之意。使与死同音,使得者,死得也。于是一县轰然,欢其贞烈,孟县令实亲临其丧云。
  江夏朱云舫敏中,元配早死,有一子四女,继室以龙氏。龙氏女在室时,梦有妇人至其前,呼之为妹,意若甚昵。龙固不识也,私计此人何以妹我。妇人已若觉之,笑曰:“妹不知欤?吾侪姊妹也。今有事相托,请从我一行。”
  乃与偕往,房栊曲折,且经由爨室,始至一处。有婴儿卧床上,妇抚之而谓女曰:“此妹之子也,宜善视之。”
  觉而异焉,不以告人。梦之次日,而朱氏之媒至,竟归于朱。成礼逾月,始履行其屋,由爨室至最后一屋,宛如梦所历。入之,则前妻所生子及乳媪在焉。盖以正屋方娶新妇,故移此耳。女憬然悟梦中所见,必前妻也,命移儿至己所卧室,抚爱之无异所生。后女竟无出,前妻子亦善事之。余外姊适周氏者之长女,归嘉兴张少渠大令为继室。张初娶丁氏,生一子一女。周既归张,数月,忽梦见一妇人,衣紫色衫,向己肃拜,曰:“诸事奉托。”
  问夫人何人,曰:“我丁氏也。”
  周顿悟为张之前妻,惊而醒,觉帐外如有人。搴视之,则其人犹立床前,果衣紫色衫,了了在目。周惧而呼,遂不见,盖亦以所生子女为托也。所异者,其所著紫色衫固尚在箧中,周亦尝著之。人死而有鬼,宜也,衣服犹在,岂亦有鬼?意者凡物有形质,必有精气,鬼固得摄其精气以去邪,抑或幻作是形以取信于人邪?
  余家有佣媪何氏,天津人,言其乡间一巨家将筑室,集人夫治地,何媪犬兄之子与焉。掘得一银盆,其大如,争欲得之,遂至喧哄。闻于主人,主人曰:“此我地也。地上地下,皆我之物,汝曹何与焉!”
  众乃不敢争。主人携归,权之,重五十两,命匠之,而分与治地者,人得二两有奇。何媪夫兄之子亦受所分而归,俄而大病,医疗月余,虽幸不死,而所分之银尽矣。何媪每举此事以戒其侪辈曰:“分外之财,得之无益,勿妄求也。”
  余大儿妇樊氏言:其二伯母体弱多病,恒在床褥,年四十九时,大病已死矣。众人欲为具含敛,而其子坐床头,手持其帐,不使人得近之,有言已死者,辄大怒。众人始以孝子哀痛,不忍夺之。继以死且竟夕,而绞纟今衾冒一事未具,惧不成礼,力劝其子,卒不可夺。迁延至于旦,而死者竟苏。既苏,命亟焚纸钱,以犒舆丁。众共骇异,环而问故,曰:“舅姑送吾回也。”
  时其舅姑死久矣,问其详,乃曰:“吾顷如梦中,至一处,舅姑皆在焉。栋宇高峻,僮奴甚众。舅姑见吾至,皆诧曰:‘汝安得遽来此?宜速归!’吾曰:‘新妇既来此,当奉侍舅姑,尚何归乎?’舅姑皆不许,舅言犹和婉,姑色甚厉,并操杖逐之曰:‘不去且杖尔!’舅曰:‘且勿,且勿。’与姑不知作何语,姑乃入房,携药一丸出,命吾吞之,曰:‘今可去矣。’吾徘徊未知所从,出闻舅呼陈荣。陈荣者,故樊氏奴也。及至,与生前无异,舅命陈荣以轿送吾归。吾从陈荣出,果有轿,乘之而行。甫望见家门,而舁者遽释肩,启帘幕,呼吾出曰:‘至矣!至矣!’吾自门外行至此,甚疲惫。今舁者当尚在门外,故宜以纸钱犒之也。”
  闻其口中尚有药香,数日后其病竟愈。众人因问其子何所见而知尔母不死,其子亦不能言也。众曰:“大病不死,其寿殆未可量。”
  然至明年又病,未几竟死,死而其子亦不复力持之矣。乃知往岁实鬼神使之也。然死而复生,生一年而复死,亦似无谓。大儿妇曰:“吾伯母青年守节,五十岁时,亲友皆上寿,且为诗文表扬之。”
  鬼神殆欲以此稍酬其苦节欤?又言其死时亦颇有异。是日天适微雨,侍疾者偶言及之,其伯母曰:“吾宫中不雨也。”
  问何谓宫中,曰:“吾亦不知何宫,但觉屋甚高大,与常制异。且左右侍者皆宫妆,疑非民间阃阈也。”
  众以为将死妄语耳。乃数年后,其母病且死,语人曰:“姑娘至矣,所从宫妆女子甚众。”
  其云姑娘,即谓伯母也。初,其伯母甚孝,频以食物馈其母。及死,家人秘不以告,岁时仍馈食物,其母老耄,竟不知女之已死也。乃濒死见其女,果如所云,亦可异矣。余舅氏姚平泉先生《瓶山集》有《悼三女叔兰》诗云:“易迁宫里题名在,洒泪遥天隔绛霄。”
  自注云:“梦女来言,以节烈故,名列仙籍。”
  岂节烈妇女当居易迁宫欤?按葛洪《枕中书》有云:“童初之府,易迁之宫。”
  不言为妇女所居。然舅氏博极群书,必当有本,惜不及一问之也。
  宝应某氏妇怀孕将产。产之前一日,其夫适自外至,以洋钱四十授妇,妇随手置之枕边。已而妇生男,其夫大喜,次日语妇曰:“吾夫妇年逾四十,今始得子,宜大治汤饼。晚日之洋钱何在?可仍付我,为儿作三朝。”
  妇探枕边,则无有矣。大惊,遍索不得,计室中无他人,惟产儿时有收生媪坐床头,必其所也。召媪问之,媪力辩,且曰:“我诚窃欤,我当为雷击死!我不尔窃,尔诬我窃,则尔所生子不出三日死。愿明神鉴之。”
  某夫妇以媪言切至,亦不之疑。三日洗儿,仍召媪与其事。及媪去,儿啼不止,至暮竟死。夫谓妇曰:“果诬媪矣。”
  妇大悔恨,抱死儿而哭。俄而晦冥,雷雨骤至,辟历一声,怀中儿活,而媪死于门外,洋钱在手。其为媪所审矣,然尚未知儿死由媪。及为儿易衤戋衤席,则一针存焉,儿脐尚有渍血。乃悟媪洗儿时,纳针脐中,徐徐入之,杀儿以应其誓也。媪狡且很如是,宜其为雷所诛哉。观此等事,不可谓天道远也。
  嘉兴朱氏妇,钱唐许氏女也。妇颇贤淑,家人皆怜爱之。成婚未久,即大病,有鬼附之,一男一女,乃兄妹也。言妇前世为其兄之妻,有憾于其妹,诬以不贞。兄信之,诟其妹,妹无以自明,缢而死。已而兄知其诬也,悔之,亦缢而死,故兄妹同来索命也。朱氏盛设酒食以享之,为焚纸钱,为作佛事,鬼竟不可。或责鬼曰:“此妇前生不贤,今生则固甚贤也。汝曹不索其前生之命,而索其今生之命,何欤?”
  鬼曰:“吾诉之神明,展转申请,俟神明见许,始来索命,故迟至今生也。”
  曰:“然则何不索之于在室之时?”
  鬼曰:“彼在室时,不得于其嫂,大受磨折,此亦神明所以示罚,故我不遽死之也。今来汝家,乃大安乐,我不能再迟矣。”
  于是妇极委顿,病至月余,无复人状。有一媪者,其乳母也,怜之,每夜必伴妇宿。鬼辄批其颊,颊肿痛,且溃烂,乃不敢与同处。如是久之,妇竟死。余家有佣媪,旧佣于朱氏,实亲闻鬼语云。
  唐西劳氏女许嫁而其夫死,遂守贞不嫁,长斋奉佛,足不及阈外,亲党咸叹美之。至三十余岁,忽有鬼附其身,自言:“生前为某氏妇,劳女乃其夫兄之子也。吾寡居,病鼓胀,乃诬我为私孕,昌言于族人,迫吾嫁。吾见逼夺,雉经而死,今来索命耳。”
  又谓女曰:“汝十余岁时曾病鼓胀,忆之乎?此吾所为也。吾寡妇病鼓胀则为私孕,汝室女亦私孕乎?汝若嫁人,吾必使汝以产难死。今汝既不嫁,吾仍使汝以鼓胀死。”
  后果如其言。或谓前志有之,敌惠敌怨,不在后嗣,况在来世。乃佛言众生造业,有现报,有生报,有后报。生报者,今身造业,后身受之也;后报者,第二第三生受之也。然则苟种业根,必有业报,虽于无量世中流转生死,而业结牵缠,终不相舍。噫!亦甚可畏矣。
  又按《婆沙论》云:有一屠儿,七生以来常屠,七生以前曾施辟支一食,故七生不堕恶道。然此人七生以来所作屠罪之业,过七生已次第受之,无有得脱,善恶俱尔。以是言之,此女前世之恶既有恶报,今生之善仍当有善报,但人不得见耳。
  咸宁人吕某,有两兄,极友爱,俱前死。吕忽梦至一处,见堂上列长几二,两兄皆就几上治事,簿书堆积,似甚茫遽者。有一神,赤发颜,手执笔,跳舞于前,若俗所画魁星之像。正旁皇间,两兄已见之,曰:“汝何得来此?家中止汝一人矣,何得来此?”
  乃起至神前,若有所诉。神始不允,两兄力言之,乃首肯。两兄遽麾之出曰:“汝增寿一纪矣。”
  遂寤,果逾十二年而卒。异哉!使非两兄力言,此梦遂不醒欤?彼执笔而舞者,何神也?吕君与樊氏有旧,余大儿妇樊为余言之。余戏曰:“此必南斗之神也。魁为北斗第一星,此神似魁星,而赤发颜,南方之色也,则为南斗神无疑。南斗注生,宜吕君之益算也。”
  门下士司马晴江言:其伯曾祖宜亭公讳骧,江宁诸生,少任侠,有膂力。曾馆于扬州一盐商家。商有听事,颇宏厂,而终岁扃其户,言有鬼物,不可启。公曰:“试辟之。”
  商不可,强而后从之。公令以大盆实米,画八卦于上。是夜,公身坐米上,手执《周易》一卷,案头燃巨烛,置匕首二。夜将半,其左楹有声如裂帛。审视之,有人长寸许,蠕蠕然动摇于楹下,寝摇寝长,俄长至丈许,红袍乌帽,行近案侧,烛光骤暗。
  公以匕首指之,辄稍却,已而复前,指以匕首,却如初。前却者三,乃退至楹下,仍缩小至寸许而灭。公以匕首插地,识其处,还坐米上读《周易》,终夜不复有见矣。
  翌日,命人就所识处掘之,得朱棺一,有题字,不可辨。商欲焚之,公不可,令觅地迁葬,为文祭之,其宅以安。司马秀谷钟,乃晴江之伯父也。弱冠即以画名,山水、人物、花鸟、鱼虫,下笔辄有生趣。道光中,颇见重于公卿间。尝画麻姑一幅,其母韩宜人爱之,遂悬之室中。室逼仄,即悬于卧榻旁,下置溺器,亦弗留意也。
  俄而韩病鼻衄,血出如注,三昼夜不止,势甚危。其戚许云章言北山有孙明秀者,精奇门之术,乃即使许诣孙占问吉凶。孙布式已,曰:“病虽危,无伤也。病者床前有神像一帧,宜送禅院供奉,则病自愈矣。”
  许归以告,佥谓闺闼中无他神像,惟此麻姑,悬之已久,初无他异,且移奉禅院,亦非所宜。许曰:“何不火之。”
  乃如其说,付之火,火焰中有青气一道,直冲霄汉,逾时始散。其明日,韩病良已。金陵永福庵一老僧曰长龄,其俗家在鼓楼北之老菜市。自幼好勇斗狠,与里中无赖子游,父母弗能禁。曾为聘某氏女为妻,坚不欲娶,父母强之,始成婚。
  合卺之夕,逾墙逃去,竟不复归。无何,以酗酒杀人亡命于外,遂削发为僧。后事解,潜归故里,住永福庵,家人不知也。其妇自夫之出亡,恒郁郁,遂成疾,久之且死,乃语翁姑曰:“妇病入膏肓,无复生理,愿延僧作佛事,资冥福,虽死不恨。”
  翁姑怜而许之,即为延永福庵之僧。僧至,始知即其子也,令还俗,不可。使与妇见,妇取指上区环掷以与僧曰:“此汝家聘物,仍还汝。妾与汝无夫妻情,然死守空帷,自谓无负于汝。妾死后,当为诵《大悲忏》四十九日。”
  又谓舅姑曰:“请以妇柩停永福庵中。不从所请,死必为祟。”
  越日竟死。舅姑惧其为祟,如所请,停柩于庵之西厢。阅数月而僧病,羸瘦日甚。庵中旧佣一人,司香火,俗呼之曰道人。一夜将半,风雨凄凄,道人闻西厢门忽启,潜窥之,见一少妇循廊下,入僧所居室。道人疑僧所匿也,急奔捉之,妇忽不见,乃知其非人,惊而仆地,逾时始苏。遂以告僧,且诘其故。僧亦不讳,言:“吾妇每夜辄出,与吾合,吾病固以此也。”
  道人曰:“是不难。”
  乃用石工之墨绳于柩上纵横弹之,每一弹,柩内辄有声如裂,遂不复出,僧疾寻愈。及粤寇之乱,金陵不守,僧去游淮扬间。乱定复返,而庵已毁,乃住鼓楼之善司庙。同治三年,尚有人见之,年八十矣。
  木工石工所用之墨线,古谓之绳墨,《记》云“绳墨诚陈,不可欺以曲直”是也。然权衡规矩,皆不足辟邪,惟木工石工之墨线,则鬼魅畏之,其故何也?邪不胜正也。《管子·宙合篇》曰:“绳扶拨以为正。”
  东晋《古文尚书》曰:“木从绳则正。”
  《淮南子·时则篇》曰:“绳者,所以绳万物也。”
  高诱注曰:“绳,正也。”
  鬼魅之畏墨线,畏其正耳。慈溪西门外曾有僵尸,夜出为人害。一夕,有木匠数人登城,隐女墙窥之,果见棺中有僵尸飞出,其行如风。匠人伺其去远,乃至其处,以墨线弹棺四周,复登城观其反。俄而僵尸还,见墨线痕,不敢入,徘徊四顾,如有所寻觅者然。俄见城上有人,踊跃欲上。众匠急以墨线弹女墙,尸遂不能上,相持至天明,仆于地,乃共焚之。
  金陵小仓山后有大悲庵,乱后屋宇挠,惟前殿与后楼存。有吴生者,失其名,贫且孤,馆其中,日则于殿上授徒,夜则宿于楼。其徒皆村童,轮流为执爨。庵久无僧,师徒外无他人也。楼左右皆山,山中固多荒冢,每夕阳西下,暮色苍茫,恒见白衣人往来松下。
  吴妄意白者金象,疑有藏金,伺之。知自一棺中出,因托故早散诸徒,袖斧而往。乃斧未及棺,而棺中白衣人已出,则僵尸也。大惊却走,尸从之。吴意僵尸不能逾沟,走坎科处避之,而尸逾坑越谷如履平地。
  吴窘甚,奔还,庵门未及掩,而尸已及。吴急走,上楼而仆。明日诸徒咸集,而师不出,乃入视之,将及楼,见一白衣人僵立于梯,骇而出走,告其家。于是闻者毕至,以长竿缚帚扑之,乃倒,面如生,惟毛毵毵长寸许。众以称锤压其胸,惧其复起也。登楼视吴,则仆于床前,口吐白沫,胸间犹温,以姜汤灌之,始苏。诘得其故,乃曰:“君真大幸也。”
  意者僵尸艰于登陟,竭蹶半夜,甫及梯半,而天已明,阳气浸盛,故僵立不能动耳。吴遂导众至所出之棺,众皆知之,曰:“此某甲之子也。”
  往告之,甲乃返其尸于棺,聚薪蒸而燔之。逾数月,吴亦物故。或问甲:“尔子何乃衣白?”
  甲曰:“吾夫妇年逾六十,止此一子。此子死,族中又无可嗣。念身后竟无成服者,故预以白衣敛之也。”
  郑和轩,江宁人,习申、韩家言。有妾某氏,颇有姿首,郑甚嬖之。就馆睢宁县,携妾俱往。署西斋固多狐,妾偶言及之。其夜,梦一少妇,美而艳,微有愠色,诣榻前,责其言语不谨,触犯忌讳,曰:“不薄惩之,奚以禁其后!”
  以手拂其面,微哂而去。妾惊寤,亦无所苦。明日窥镜,则左额上有爪痕五,青黑色,百计治之,不能去,心殊怏怏。会居停主人解任去,郑亦他就。越五年,又受睢宁令之聘,仍携妾往居。匝月,复梦前所见少妇,视之而笑。妾求去其瘢,妇笑曰:“诺。”
  及旦,爪痕如故也。妾阴念既已许我,必不我绐,乃置净水一盂,于西斋焚香拜祷之。三日后,取水面,其痕果应手而灭。
  周某者,江南督标骑兵也。尝从一武弁至古北口外,宿旅店中。其地山深林密,地僻人稀,每多虎狼。日落之后,人无敢出者,而周不知也。晚饭毕,出门便旋,久而不返。店中故畜猛犬数头,日以铁锁锁之,及夜放犬,主人必遍告诸客勿出户,为犬噬。武弁闻之,呼周,始知其外出。主人骇曰:“此何时,尚外出欤!得勿为虎所食乎?”
  乃悉集其徒,秉炬火,持器械,往寻之。甫出门,见周俯卧于地,虎踞坐其股。众皆惊,欲击虎,则恐伤周。虎忽起立,以舌舐其项,众始击之,虎一跃而去。众舁周入店,血淋漉,仅一息存,以药敷之,幸不死。而自此项后骨外露,如锯齿然,皮肉不存,毛发不生矣。
  徐州睢宁县北门有玄武庙,相传建自明时,庙久圮,仅存一殿,亦无僧也。道光丁未夏,有乡间甲乙二老,负薪入市,既售同归。至北门,小憩风于城下,就地酣眠。逾时甲醒,失乙所在,而担缠皆存。疑其如厕,久之不至,遂往寻之。至庙中,见殿前有血迹,仰视,则乙在空中,其腹黏著屋椽,初无所维系,而不坠落。大惊,奔闻于官。
  官至,饬役下其尸,众议以梯升,而尸忽堕,验之,则胸已洞矣。知其上必潜伏怪物,发视其笮,无所见。官无如何,姑命甲还告其家。时日方午也,俄浓云四合,雷声殷然,须臾大雨骤至。忽发一迅雷,殿上栋折榱崩,有黑物从电光中飞去,雨即止。未几,有自城外来者,言距城七里震死一蝙蝠,大如牛。乃知杀乙者,即此物也。
  咸丰癸丑岁,粤寇陷金陵。有邓某者,江宁将军印房吏也,自城中逃出,而其子陷贼中,受伪职,邓不知也。其后大军围城,贼势穷蹙,有自贼中出者,以告邓,邓乃寄书于其子,速之出。子得书,将历年所得金银,分装四坛,埋旧所居屋中,覆以巨砖,暗立标记,遂亡归其父。
  未逾月城复,邓恐子所埋金为他人得,急与其子入城。至家,见屋宇如故,埋金处标记犹存,大喜,及夜发之,则坛固在,益喜。启其砖,则空矣,骇甚。俄闻一坛中有声,视之,惟鳝鱼一尾,长二尺许,圆径寸,游行其内。邓疑为金所化,出而死之,血淋沥无异常鱼。县之檐下,冀其复化为金,翌日腐矣。
  金陵南门外有窦村,居民百余家,皆窦姓也。其地山水环抱,林树茂密,望之郁郁葱葱,若有佳气。相传康熙时有窦叟者,精堪舆术,为人择地,罔弗吉。其二子屡请于叟曰:“大人为人择吉壤多矣,盍自卜一区,为百年后藏真之室乎?”
  叟曰:“吾已得之矣。”
  请所在,笑而不言。及叟且死,二子复请,叟欲言又止。再三叩之,乃曰:“地即在吾所居屋中,第恐汝曹不能用吾命耳。”
  子曰:“大人命,何敢违!”
  叟乃示以穴所在,且命之曰:“吾死后,勿用衣衾棺椁。穴地八尺,裸吾尸,倒植其中,首下足上,面东向,以土覆之。汝曹扃门四十九日,过此乃可出。若不能用吾命,勿用此地也。”
  叟死,二子相与谋曰:“先人命虽如是,然裸而倒植,于人子之心安乎?”
  乃稍变通之,以帛缠尸,正立之于穴中,其他悉如父命。将及四十九日,叟之妻弟自徐州来视叟,诣其门,则门不开,叩门大呼。二子自内以父遗命告,其妻弟大怒曰:“父死不吾告,尔罪一也。葬不以礼,尔罪二也。且天下岂有葬父如是者!尔曹得无有异谋乎?不速启,吾且闻于官!”
  二子不得已,启门,延其舅入。是夜,有气五采见于其屋上,明日,大雷雨,辟历破其所葬之穴。二子奔视,则叟之尸已化为龙矣,头角悉备,惟两目尚闭,遍身若蛛网缠之者,盖为帛所缚也。俄迅雷下击,叟尸糜灿,二子寻亦死,无后。此叟妄冀非分,致身后为雷所击,其术虽精,适以自害矣。
  楚人某,以丞倅官蜀中。其所官之地甚瘠苦,虽有衙署,相传有怪物踞之,其前任皆僦民屋而居。某穷甚,无僦屋之资,不得已,携一仆居署中。
  其夜,不敢寝,素善饮酒,姑取酒痛饮,腰间悬利刃以自卫。至夜半,忽有一巨人排闼入,势甚猛,视之,皑如霜雪。某即拔利刃力斫之,铿然有物坠地。
  其人返奔,某大呼追之,仆自旁屋闻声亦出。某胆益壮,共追至一处而灭,以物识之。复还入室,视所坠何物,则血淋漓一臂也。乃坐以待旦,亦无他异。及明,视此臂,乃银也,大异之。至夜所识处,掘而视之,中埋一银人,但少一臂,以所断臂配之,适合。荷以归,权之,重数千两。
  罗大林者,上海东乡罗店镇人。身长而色黑,膂力过人,性粗疏无所畏。自幼以负贩为业,欲娶妇,苦无资,谋于其侪辈。时有巨宅一区,多怪异,入之者辄死。有好事者与之约曰:“汝能宿此一夕,当醵钱十万,为作婚费。”
  罗诺之,而虑其爽约,众乃书券付之。宅主人王姓者,闻之喜曰:“汝果能驱除怪物,吾有市上屋三间,俾汝纳妇,弗责值。”
  亦书券付之。其夕,罗捣蒜为泥,和烧酒中,饮微醉,持巨烛数枝,启钥而入。众虑其潜出匿他处,外键其户。罗既入,衰草蔽径,丛筱当门,室中尘积寸许,惟最后一室洁无纤尘。其西偏有床,床有帐,有衾褥,盖先时处此者所遗也。
  罗即坐帐中,以觇其异。至二更后,忽闻大声发于户外,一黑人闯然入,盘旋室内,其面目不甚可辨。俄逼近床前,罗突从帐中跃出抱持之。黑人不得脱,两手为所抱,又不得举,因对罗吹气,其冷如冰。
  罗侧首避之,久而颈痛,若被刀削者,乃强转其首,亦向鬼吹气,鬼亦侧首避之。已而鬼又吹气,罗又避之。相持极久,闻鸡鸣,鬼顿缩小,弥缩弥小,不复能吹气矣。而其体转益坚硬,罗终挟持不敢释。
  时其侪辈皆在近处守候,天明咸集入视。罗则所抱者棺木一段,放手倒地,朴漉有声,聚薪焚之,臭不可近。众壮其胆,予之钱屋,如所署券,此宅之怪遂绝,而罗之颈从此偏侧,不能正矣。其乡人呼之为“捉鬼罗大”。
  于某,海盐人,居西乡之沈荡。其妻遇婢虐,有婢颇慧,年十六矣,频捶楚之。一日晨起,见庭有狗矢,怒婢不扫除,挞而迫之食。婢无如何,俯而少尝焉,哭而至河干涤其口。忽见一船泊岸,有美妇出,簪珥裳,俱极华丽。两婢掖之,由步而登,顾婢问曰:“汝是于家女奴欤?可传语主母,客至矣,急粪除后楼,为我卧室。”
  婢以为信,奔回白主,甫入门而仆,不省人事。其主母使人扶入,以姜汤灌之,良久乃苏。问其故,以所见告。于后有楼三楹,储什物,不住人。闻婢言,乃入探之。
  未至,沙石扑面,不能进,乃知为狐,即使此婢往。婢入无他,遂登楼,见所储什物已并叠在旁屋。其中为便坐,左为卧室,罗屏绣幕,陈设一新。美妇指挥二婢,布地衣,悬画C4。婢惧欲走,妇使坐,且语之曰:“闻尔主虐遇汝,吾甚不平。今后复尔,必小惩之。”
  自此以后,于妇于此婢稍加诃斥,辄有人批其颊。于妇惧,始善遇诸婢矣。月余,妇谓婢曰:“为语主人,假我洋钱五十,吾有所用之。然仍不出汝门,无虑假而不归也。”
  婢以告于。于正思一见,乃使婢告曰:“钱非所吝,但须面付耳。”
  妇笑曰:“诺。”
  于取洋钱如数至后屋,无所见。欲登楼,将及梯,忽眼前见一臂,著浅绛色衫,红袖高捋,皓腕呈露,带金玉条脱,铮琮作响。手掌红润,五指纤削如葱,指爪长寸许。于对之心荡,忽闻娇语曰:“收到矣,速去!”
  臂遂不见,而于手中物亦与俱去矣。于之女即于此时见靓妆一少妇,著浅绛色衫,年约二十许,向之微笑,忽失所在。妇见形于其父女,异地而同时,可异也。于有弟妇,孀居三年矣,于待之薄。其夜忽于枕畔得洋钱如于所失数,乃知其挹彼注此也。于亦感悟,遂善视之。妇居于宅半年,忽谓婢曰:“今将往苏州去矣。”
  遂绝。此光绪四年八月事。海盐吴鸿吉,邑诸生也,馆于同邑徐氏。徐宅颇广,粤寇之乱,曾为伪王府。贼平后,白骨累累,满空舍中,虽迁葬他所,犹见怪异。吴馆其中一二年,日形瘠。戚好怪之,问其故,辄言无他。久之,浸改常度,日喃喃作昵语。于是告之其家,家人至,已不复省识。舁之还,将召医治之,吴忽告其父曰:“此无病,不须医也。”
  察其音,则北人而又女子也。父因问曰:“汝何方鬼魅,来此作祟?”
  吴仍作女语曰:“儿生本宦族,幼通文翰,遭难郁郁而死。夜台凄寂,与尔子有缘,故来相就,行且谋百年永好,非为祟也。”
  于是知其有所凭,百计驱遣,不能去。家人愤而詈,则对詈,殴则对殴;若与好语,则清言娓娓,机慧绝伦。且喜度曲,靡曼之音,听者荡魄。家人因许以作鬼妻,为之设位。因自述为王姓,小字媚侬,且言其生年月日其备,然病竟不减。一日,告家人曰:“明日日吉辰良,当与郎君俱归矣。”
  是日,吴竟死。闻吴颇谨愿,好读书,乃为淫鬼所杀,岂其有夙孽欤?
上一章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