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九日戊午夜,东洋兵由东便门跨越入城。是日团匪尚围攻交民巷,及闻兵入,则四散伏匿,咸投红巾于沟浍中,圊溷亦满。庚申,外兵入内城,人家争闭户不出。修伯符家白庙胡同,门小垣低,洋兵所不属意。顾其世父宝振甫侍郎,门阀宏壮,与小屋通。宝振甫先生有二女,长曰婉如,次曰淑如,长二十余岁,次乃九岁。伯符仁爱讲道学,弟妹咸事以父礼,不敢齿为兄弟。婉如恒就伯符受经,伯符抗颜为师,为婉如讲解经义,妻亦贤淑。始者,竹葆先生典试闽中,于九姓船中,得姬人某氏。先生平日慷直立朝,既买妾,防为人弹劾,仍自行检举,得旨罢职家居。方宝疏入时,宝鑫方当国,军机中读先生检举疏,呼曰:“好男子!”
时李高阳同值,问曰:“何也?”
宝曰:“吾素言竹葆者,酒色徒也。公恒以为好男子,今何如?好男子所为固如是乎?”
高阳读既,亦呼曰:“任过不欺,真好男子!”
宝大忤,于是与高阳构衅。先生既家居,月必数游西山,积诗高可隐人。仲光《铸龙志》初曾为梓行者。先生逝既数年,伯符服阕,得翰林。戊戌以后杜门不出,心知群邪柄国,无意进取。联仙杏之凶祸,伯符以为己实搆之,俾其外舅临老死于非命,死志遂决。逐日闻城外兵耗,及城中杀人,切齿握固,奋不欲生。及闻城破,洋兵已入,即自调药,合家人饮之。时仙杏先生长子序东进曰:“妹婿殉国,吾不敢力谏。惟诸甥幼稚,乞逮其命。”
伯符曰:“可!”
即问仲符曰:“汝意云何?”
仲符曰:“地老天荒,求生无谓。”
续见婉如挽其妹奔入曰:“洋兵至西院矣!”
伯符曰:“吾不能辱。”
趣进药,于是猛饮尽一器。仲符亦取饮。尚有二器,婉如既自尽一器,呼淑如进,提其耳灌之。余沥在器,侍婢龙儿进曰:“女奴能否可与死数?”
伯符笑曰:“可!”
龙儿遂仰其余沥。时家人皆集东院小屋中,而洋兵穷搜西院,不得金钱,取便溺之器覆之庭除,以为妇女恒掷金银于粪中,既而不得,乃去。东院获全,然伯符仍不之知。药力久未发,则作绝命三首,托其先人诗文稿于华太史,又不能死。伯符曰:“缢也!仲弟为我结绳。”
于是饮药之五人,咸至西舍。伯符首登凳就缢,凳翻而绳亦绝。仲符至镇定,再结一缳,伯符趣登,立殊。于是婉如、淑如、龙儿以次缢,皆殊。仲符解而下之,陈诸别榻,然后仲符结巨缳于门,长笑纳首缳中,立殊。家人聚哭,一时不得棺。有某公义之,贷百金,而得薄槥五具,喝(碣)葬于后圃。时仲光与伯符家消息隔断,凡此皆事后始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