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一子曰:此篇从头到尾,翻复数过,掩卷沉思,而终莫得其解。苏子曰:“读书不求甚解。”
然则以不解解之也可.倘强解之曰:修道者修心而已,心本空洞无物,有何言语文字?篇中“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即是“谈因”。唐僧、行者道“解得”者,解此也;“布金禅寺请得世尊说法”者,说此也;“天下多少斯文,肚子里空空”者,空此也;“老和尚、唐僧给孤园玩月,听痛苦之声感触心酸”者,感触此也;所谓“悲切之事,非这位师家明辨不得”者,明辨此也;“三藏与行者听罢,切切在心”者,切切此也;“万望到国中广施法力”者,广施此也;“谈因”之说,然耶?否耶?
倘强解之曰:修道者采取元阳真气而已,必身心和合而阴阳配偶是其真解,谓之“遇偶”。“乱纷纷都去看抛绣球”者,去看此也;“行者不忘老僧之言,同去彩楼辨真假”者,辨明此也;“假公主知唐僧今年今月今日今时到此,而假借采取”者,采取此也;“楼上齐声发喊道:‘打着个和尚了!’”打着此也;“我三人入朝,其间自能辨别”者,辨别此也;“行者道:‘呆子莫乱谈!且收拾行李,好进朝保护’”者,保护此也。“遇偶”之说,是耶?否耶?
强解之,姑强听之,而实否否,然舍此而别求真解,便令人莫可思拟。盖此为正法限,乃教外别传,不可以言说。诗中“道在圣传修在已”七字,已解得明白,言可传而不可解也。
唐僧自乌巢禅师传授《心经》之说,“颠倒念得”,行者何以云:“师父只是念得,不曾求他解得?”
三藏未曾解得,一经提醒,便说“‘猴头,怎又说我不曾解得?你解得么?’行者道:‘我解得。’自此再不作声。”
读者认是夫子呼参也,唯不知彼以师授徒,此以徒授师,乃是仙道逆法,别有旨趣。八戒逼住请解,沙僧说:“大哥扯大话,哄师父走路。”
俱是不知解者。故唐僧说:“悟空解得是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
何为真解?昔南泉示众云:“心不是佛,智不是道。”
陈尼丸云:“别有些儿奇又奇,心肾原来非坎离。精神魂魄心意气,观之似是而实非。”
吕公曰:“四大一身皆属阴,不知何处是阳精?”
又曰:“莫执此身云是道,独修一物是孤阴。”
提朗禅师问石头:“如何是佛?”
头云:“汝无佛性。”
无业禅师貌状俊伟,见马祖,祖曰:“巍巍佛堂,其中无佛。”
僧问于善觉禅师云:“狗子还有佛性?”
“我非众生。”
云:“既非众生,莫是佛否?”
师云:“不是。”
“究竟是何物?”
师云:“亦不是物。”
云:“可思见否?”
师云:“思之不及,拟之不得,故云不可思拟。”
杏坛之性,无不可得,而闻子舆之养气为难,言三教圣人皆不执心为道,务至于格物致知之极处。若解《心经》而为即心即佛,是不解色空、空色之妙也。其妙不可以言语文字传,故行者“再不作声”也。然非心非佛,非可以心悟,必待师传而后知。故当日给孤长者以黄金为砖,布满园地,方买得太子祗园,请得世尊说法,其莫得而轻传有如此!天下多少读斯文者,肚子里空空,谁人晓得?深可悲惜!若认此等空空冷语,谓系文人郊、岛之消,浅而又浅矣!
提出“百脚山”,隐示纯阴之处非可行动;说出“鸡鸣关”,须待一阳来复时也。“此时上弦月皎”,明示道体所在。“忽有道人来报:‘老师到来矣。’”领到给孤园说法之处,玩月而行,澄心静听,忽闻悲切之声。“悲”者,“非、心”;“切”者,“刀圭之土”,非心而实切也。妙矣哉!“所言悲切之事,非这位师家明辨不得。”
非遇唐僧这般人,再作声不得。“是无言语文字,乃是真解”。
“旧年今日”,上年上弦月皎时也。“正明性月之时,忽闻一阵风响,就有悲切之声。到祗园台上,乃是一个美貌端正之女。”
此风月之中,明示世尊说法处,忽散天花,落下天女,而非可认作妖邪也。此世尊已将正法眼授之玄奘矣。故三藏与行者听罢,已得其妙,可切切在心矣。切切者,刀圭也。师徒临行,老僧又向叮嘱悲切之事,行者笑道:“谨领!谨领!”
正授受已明,拈花微笑时也。如金鸡一唱,而忽然惊醒,可上大路,一同过关,不复为百脚山所阻矣。
自此直抵金城天府,同赴彩楼看抛绣球。“彩”者,五采,五行焕发之色;“球”者,太极,阴阳浑全之形。唐僧忽想“先母也是抛打绣球,巧遇姻缘,结了夫妇”。妙矣哉!从生身之处,悟到这段姻缘,乃是本来面目。篇首诗云:“不论成仙成佛,须从个里安排。”
噫!谁能不从父母生身之处安排下来耶?假公主欲得和尚真气,以成天仙;真和尚不可被假公主迷惑,而入地狱。行者能辨真假,正是解得《心经》也。
行者设“倚婚降怪”之计,唐僧点头自知,天竺国王不识,假公主亦不识。八戒、沙僧互相打诨,驿丞言语颠倒,《法华》所云“若说是事,一切世间诸天及人,皆当惊疑”者是也。予今扯长话篇,并未解得《心经》一字,与“再不作声”无异。当日唐僧祗园步月,遇老和尚,忽闻悲切之声而悟。读者请勿复执文妄想,其亦遇老和尚,闲步上弦月色,听悲切之声而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