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一子曰:前篇假仙矜夸资禀,不事修持,徒滋讲论,虚作诗文,僻居逸处以为怪;此篇假佛窃取名理,工饰外貌,多诱善惑,人莫辩识,似是而非以为妖。彼自害而害人者小,此害人而至于陷命灭性,乃以学术杀天下后世也,所以为大厄难!
“三藏既脱荆棘攀缠,又见高山天接;过岭西下,忽见样光蔼蔼,彩雾纷纷,楼台殿角,隐隐钟磐。行者仔细观看,瑞蔼之中,又有些凶气景象;也是雷音,却又路道差池。”
盖道学真伪,各有一种气象。真者根心,伪者饰貌。根心气象,如树生之花,精神焕发,本诸自然;饰貌气象,如剪彩之花,色泽沮涩,出于汝点。暗然、的然攸分,明眼人自能辩识。所以行者细观而知道差他。雷音寺而曰:“小”,即小人之的然也。三藏看不真,而不见其小,故道就是佛祖道场,误入其门,率徒下拜。行者看得明,而见其小,故掣棍喝道:“怎么假倚佛名,败坏如来清德?”
声罪致讨,名正言顺。然三藏早已下拜而堕局,纵有智者,亦无如之何矣!
“被他撇下一副金铙,连头带足。合在铙内。师徒一齐被拿,身心俱遭困缚。佛祖现出妖身,阿罗都是小妖。”
这正是小人之道小而陷人之魔大,错入旁门,岂不枉费求道之心?诗句甚明,不必诠说。“金铙”者何?“铙”与“挠”同义。庄生曰“天生万物,无足以挠心”者,言不可屈挠至刚也。小人之心,邪僻徇欲,坚忍不拔,作恶怙终,执迷不通,全然昏黑,无一隙之明,所谓“下愚不移”,如金饶胶合而不能撇脱响亮然。故行者合在金铙里,黑洞洞不能得出。其势力又能泼用其金,上下弥缝,随高就下,专工排陷。故我置身于高,而彼即以高制我,而我行不通;我置身于卑,彼即以卑制我,而我行不通。总是其昧心刚愎,而无隙缝孔窍以容人转动也。“行者变钻钻不动,众神力薄掀不动,玉帝差二十八宿使枪、剑、刀、斧,扛、抬、掀、撬,漠然不动。”
此正“天生万物,无足以挠其心’,所谓锢蔽已深,牢不可破也。
亢金龙道:“观此宝贝,定是个如意之物。”
指其黑心如其恶意,而权势法力足以笼罩人物也。君子不幸遭陷,必内持中正小心之理,外借猿引犄角之势,方可脱离免难,韬其明而就其暗也。否则,未有不糜烂肢体,丧其性命者。”
亢金龙变角尖如针,顺着钹口合缝上,用千斤之力方能穿透里面。”
“合缝”者,两铙适中之处,顺其口之张合也。“亢”者,固非附会谄媚,然亦非高亢,乃上下相当而无卑屈,言执中正之理,而力大于身,心细如发也。“行者将角尖钻孔窍,身子变芥子,蹲在钻眼里得出。”
所谓小心空顺,仔细钻研,不矜己能,倚角猿引,识得窍中窍,踏破天外天也。
“掣出金箍棒,打破金铙。”
一悟而千迷顿解,一败而四大如虀,小道之迷惑,亦何足恃?此老魔能不梦中惊觉也。然其暧昧黑心,不可屈挠,可解识而破。至其窃持“民我同胞”、“物我同与”之说,则入为道中之至真,而人神所不能出其笼络者,所以又有后天袋之为大难也。
那妖道:“此处唤作小西天,因我得了正果,天赐与我宝阁珍楼。”
自称为“黄眉老佛,设象显能,要打赌赛,将汝等打死,等我去见如来取经,果正中华。”
盖欲自我作祖,妄自尊大,而不知为剽窃假托之小人也。“争战之顷,老妖解下旧白布搭儿,将圣众一搭儿通装去”,由其怒心一起而罗致多人;“个个捆住,不分好歹,俱掷之于地”,以陷诸狱也。
夫佛法无差等,不分好歹,兼爱也。今转而为兼恶,以生人之具,而为杀人之物,其妖邪为特甚,此所以皆遭大厄难也。就其后天袋而论,至大也。即“民我同胞”,“物我同与”,“佛无差等,不分好歹”之意。经云:“若菩萨为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非菩萨。”
与儒家所谓“廓然大公,无内无外”何异?若云佛无差等而不分好歹,则抹杀其妻耶输陀,其子罗睺罗,及父母养生送死,悲痛之行,以至语射于教诸天神,一切忠信孝弟之说矣。此“不分好歹”,即是作恶,故为假佛。空有其宝,而倒行逆施,真不识佛门衣钵也。
试看行者将身解脱,先解师父,次放八戒、沙僧,又次解二十八宿、五方揭谛,又次牵马,又次还寻行李,一颠沛患难之顷,而犹分亲疏、尊卑、贵贱、缓急,次第有等,即此已是佛门中行李衣钵,讵“佛无差等,不分好歹”之谓?故曰:‘人固要紧,衣钵尤要紧!包袱中有通关文牒、锦斓袈裟、紫金钵盂,俱是佛门至宝,如何不要?”
言君命、师傅尤为要紧。读此者,可悟“佛无差等,而不分好歹”者,即是伪佛、毁佛也。
“行者见得衣钵而大喜,惊动老魔而大战”,总为此衣钵也。“行者见得分明,众人不解其意,又被都装在里面”,而混入于不分好歹之布袋也。“行者跳在九霄,嗟叹多时,宁神定虑,以心问心”,不觉痛恨浮大无主之为魔,思得荡魔天尊,以靖此大难,实未得其原主,故云:“仙道未成猿马散,心神无主五行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