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浅田引张孝友到家,并不向客厅里走,直带到楼上自己的书室内,让张孝友坐。张孝友脱着外套,看那书室三面都安着玻璃柜,只当窗一张小圆几。玻璃柜中,一半是书,一半是化学试验的仪器及玻璃药瓶。圆几周围,铺着四个很厚的蒲团。窗角上,放着一个紫檀雕花的四方小木架;架上一个五彩磁瓶,插着一大丛金钱菊。张孝友脱下外套,四面寻不出个挂衣的钉子。浅田连忙接着,挂向隔壁房中去了。波子换了家常衣服,双手托了盘茶进来。张孝友赔笑说道:“劳动小姐,如何敢当。这早晚,小姐也应去安息了。今日看戏,坐得太久,回来的时候,又受了些风。”
波子瞧了张孝友一眼,低头笑道:“多谢先生关心,我哪是这般贵重的身体。”
张孝友还想用几句话引她,浅田已和他女人来了。浅田提着一件棉寝衣给张孝友换。张孝友先将洋服的上衣脱了,把寝衣披上,背过身卸下裤子,系好了寝衣,趺坐下来,和浅田说话。波子将洋服叠好,下女搬了铺盖进来。波子帮着铺好了,带下女出去。浅田女人道了安置,也退了出去。只浅田还坐着和张孝友细道家常,张孝友自然是竭力夸张自己的身世。浅田问了问中国的情形,说想到中国去开医院。张孝友极端赞成道:“若到中国去开医院,是再好没有的事了。我不久就要归国的,将来筹备一切,定当竭效绵薄。官商各界,相识的人多,只在新闻上吹嘘几句,效力就很宏大的了。”
张孝友一番话,说得浅田乐不可支,登时编起到中国开医院的预算案来。张孝友帮着计算,算来算去,浅田踌躇的是资本不充分。张孝友一口担承说:“太多了,恐一时凑办不及。若是几千块钱,随时要用,随时可通融的,先生只赶紧筹备就是。今年底或来年,便可实行。”
浅田听了这话,真是喜得无可不可。当时二人贪着说话,不觉已过了两点钟。浅田女人打发下女来催着安歇,浅田只得请张孝友睡。直待张孝友安歇好了,才退了出去。将和张孝友商议的话,对他女人说了,他女人更是说不尽的欢乐。次早即告知了波子,大家商量如何款待张孝友。日本人待客,从来是秀才人情纸半张。
浅田这次待张孝友,却开千古未有之例,居然在西餐馆里叫了西菜。张孝友饭后叫下女唤了乘马车,辞别浅田归家,心想:手中的钱已所剩无几,家中的款子又不汇来,于今正在需款甚殷的时候,无钱怎生是好?枯坐了一会,又被他想出个好法子来。提起笔,拟了个病重的电报,要家中从速电汇一千块钱来,好料理一切归国调养。这电报打去,只苦了他痴心的父母,真急的坐卧不安,连夜张罗了一千块钱,电汇到日本。张孝友得了钱,哪里管是哄骗父母得来的,立刻在天赏堂买孝敬波子之物。那天赏堂的性质,就和上海的亨达利差不多。在有钱的人眼中看了,尽是可人意的东西,便是上万的钱进去,他店中也不觉空了什么。张孝友跑到里面,东张张,西望望,随意买了几样,钱就去了四百多块。只一根镶牙手杖,便花了八十余元。
张孝友提在手中,觉得的非常称手,得意洋洋的到浅田家来。
将品物呈上,浅田家都大吃一吓。张孝友还像礼轻了,送不出手似的,说了许多惭愧的话。浅田家只得援却之不恭之例,一并收下,只是一家人都不解张孝友的用意。过了几日,张孝友送了几十块钱的礼物给松下,托松下出来做媒。松下收受了这般重礼,哪有不极力撮合之理?浅田家久欣羡张孝友的豪富,不待松下说完,已连声应允了。松下回信,张孝友因欲急于到手,便向松下说道:“中国有电来催我年内归国,不能在日本久耽搁。此刻已是十一月初了,须得赶急结婚才好。并且还有桩事,得要求许可。我现在是做客的时候,一身之外,仆从俱无。若于未结婚以前,组织家庭,非特无谓,亦且惮烦。我的意思,想就借他家的房屋结婚。结婚一礼拜后,便去西京蜜月旅行。横竖只一个礼拜,劳神费力的租一所房子,还要收拾,住不了几日,没得讨人厌。”
松下道:“那是很容易商议的问题,他家没有不许可的。”
日本人订婚,手续本极简单,不到两日工夫,应有的手续俱已备办完了。十一月初十日行结婚式,张孝友将当了的新洋服赎出来,通知各处的朋友及同乡的,要求于初十日,大家来涩谷帮场面凑趣。有文学好的,便要求做祝词,好在行结婚式的时候宣读。张孝友忙到初九日,将应用的什物及衣服都搬往浅田家。托了几个朋友,先去浅田家帮着料理。扎松门,设礼堂,以及种种设备,都由张孝友出钱使用。初十日早起,松下即同张孝友坐汽车到了涩谷。浅田家的亲戚朋友已来了几个,都穿着礼服,随浅田迎出来,军乐队奏乐相随。张孝友先到客厅里休息片刻,用过早点,道贺的朋友都来了,赶午前八点钟行结婚式,来宾拥张孝友至礼堂,即有几个年轻女眷,扶着波子从礼堂里面出来。张孝友见波子粉颈低垂,轻纱障面,长袖无言,湘裙不动,本是日本新嫁娘的装束,而兼有些西洋风味。
一时得意之状,也无可形容。松下引张孝友面礼坛站着,女眷推波子上前,和张孝友并立。张孝友看礼坛上,十字交叉的悬着一面五色旗,一面旭日旗。旗下两个花圈,一个大磁瓶,插着岁寒三友,安放在礼坛中间。有个五十多岁的日本人,穿着礼服,从容步上礼坛,吩咐止乐,脱帽行了礼,拿出张祝词来,高声宣读。宣读完了后,行了个礼下坛。张孝友的朋友,也有几个预备了祝词的,都一个个的上坛宣读了。军乐复作,新人新妇面坛三鞠躬,复对面各三鞠躬,同立于礼坛东首,向浅田夫妇行礼,向松下行礼。然后来宾致贺。礼数周毕,一同拥入洞房。来宾大家谈笑,并无别样手续。婚礼算是完了,已到十二点钟,张孝友早预备了酒席,来宾都开怀畅饮,直闹到上灯时分,才渐渐散去。
张孝友虽经做过新郎,但是这番却另有一般滋味。云中雾里,过了两日,却又渐渐愁烦起来。是个什么道理呢?原来他哄骗父母得来的一千块钱,已为这婚事用光了,手中所剩的,不过几十块钱。几十块钱在他手中,哪够几点钟的挥霍。并且一个礼拜后,要去西京蜜月旅行,更是需钱使用。他平日往来的朋友,都是些张开口向着他的,无可通融。从来留学生穷苦的多,也无从告贷。想再打电报去家中催款,实在无词可措。
他平时没钱,尚不自在,现正在要充阔大少的时候,没丁钱,怎得不更加着急?终日心绪如焚的想方设法,又不肯露出焦急的样子,给浅田家笑话。看看到了第六日,还是一筹莫展。想仍将洋服及值钱的器用当一二百块钱来使,无如都是些面子上的东西,当了不雅相。并且放在浅田家,无缘无故的搬出来,不好借口。浅田家哪知道他心中的烦闷,只一心一意兴高采烈的收拾他们一对新夫妇,去西京蜜月旅行。张孝友见了,急得恨无地缝可入,也不敢望再享这新鲜生活了。如醉如痴的坐了乘东洋车出来,对浅田家说是去会朋友,跑到小川町原住的地方,将铺盖行囊卷好,搬到一家小旅馆里住下,无面目再去浅田家。放在浅田家的东西,一点也没有拿出来,连镶牙手杖、
白金眼镜,都丢在那里。在张孝友的意思,想年内有了钱,再和猪八戒一样,回到高家庄做女婿。谁知道他家中近年来因他们兄弟花用太大,几乎破产,开的几处钱铺都挨次倒闭。地方的人说他家几处钱铺,完全是两个小提包提掉了。什么道理呢?他们兄弟出门,都有这脾气:手中少不得个小提包,银钱票子,都塞在小提包里面,好顺手挥霍。所以地方的人有这番评论。
闲话少说。再说张孝友出了浅田家,也无法顾他家中及波子盼望,硬下心住在一家小旅馆里,愁眉不展的过了几日。忽然觉得在日本受这种苦,不如回去的好。好在日本大学毕业的文凭早已到手,回去不愁不得好事。主意已定,便一溜烟的跑回中国去了。浅田家的波子无端的失了个丈夫,不知是守是嫁,至今没有下落,也算是极天下之奇事了。
广东陈志林和张孝友是花月场中的老友。张孝友结婚的时候,他也曾去道贺。他因为在明治大学学商科,和张孝友不同,不能请人代考毕业,所以迟延到现在,还是第二年级的学生。
这也是他命运迍邅,从前没有进得可以代考毕业的学校,所以永远无毕业之期。这日,他因天气太热,正在家中吃冰浸荷兰水。忽见苏仲武跑来,即连忙让座,请同吃荷兰水。苏仲武脱了衣服,用手巾揩着汗,扇着扇子笑道:“你倒安享得很。我今日才真是奔波劳苦了。”
陈志林笑道:“你不是说今年暑假,要到日光去避暑的吗?一晌不见你的影儿,以为你已经去了。”
苏仲武道:“怎么没去?刚从日光回的,所以说奔波劳苦呢。”
陈志林道:“你去避暑,为何暑假未过便回了?”
苏仲武正待将大概的情形说给他听,忽然进来了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穿着白纱和服,青罗外衣(日名羽织),腰间系一条淡青缩缅(日本裁料,略似中国绉绸)的腰带,一根极粗的金表链缠在上面。脚上穿着白缎袜子,手中提一顶巴拿马式的草帽。一眼望去,俨然一个日本的少年绅士。苏仲武便将话头打断。来人进门点了点头,将草帽挂在壁上。陈志林笑道:“老王,你近来玩得快活,也不邀邀我,真实行单嫖双赌的主义吗?”来人望了苏仲武一眼,笑了一笑,不做声。苏仲武便向他点头,请教姓名。陈志林代答道:“他是江西王甫察君,现充江西经理员。元年以前,在高等工业学校。革命的时候,归国去的。他令兄是参议院的议员,筹了几千块钱,给他出西洋留学。他因在上海等船,多住了个多月,将几千块钱使完了,不能动身,所以来充经理员。”
苏仲武听了,知道是一位志同道合之士,愈加钦敬。王甫察也问了问苏仲武的姓名学校,苏仲武说了。陈志林笑向苏仲武道:“你到日光怎么回的?刚才老王来,打断了话头。”
苏仲武略略的笑说了几句,王甫察拍手笑道:“这倒是桩很有趣味的事,苏君你预备怎么?”
苏仲武道:“我正愁无法摆布,王君如有方法,甚愿领教。”
王甫察笑道:“男女偷情之事,越是亲近,越容易设法。足下既有和她细谈衷曲的资格,还怕不容易成功,要跑到东京来问计?只怕足下问好了计再去,已是人去楼空了。并且这种事,只要两情相洽,本就没有问题了,岂有容第三人从中调和的余地?不能见面说话的,求人做引线,那又当别论。”
苏仲武听了,觉得不错,登时后悔不迭,半晌说道:“说不定我这一走倒误了事,这却怎么处呢?”
陈志林大笑道:“天下多美妇人,不打她的主意也罢了,着急怎的!”
苏仲武垂头纳闷,不做一声。王甫察向陈志林道:“我昨日在中涩谷请酒,叫了几个艺妓,有一个姿色甚好,年纪也轻,应酬更是周到,我看她将来必定要享点声名。”
陈志林道:“叫什么名字?”
王甫察笑道:“她的名字,说起来真是奇怪,不知怎的她会取个男人的名字。你说她叫什么?她叫梅太郎!”
陈志林笑着点头道:“真也奇怪!你和她已有了交情么?”
王甫察摇摇头,望着苏仲武道:“足下如此纳闷,倒不如仍赶回日光去的好。”
苏仲武心想也只得如此,便穿了衣服,告辞出来,出门仍向玉名馆来找黄文汉。
此时日已衔山,黄文汉刚同胡女士从飞鸟山回来。见了苏仲武的字条,心中很觉得诧异。暗道:他说有要紧的事,特从日光赶回,和我商议,什么事这般要紧?正在猜疑,苏仲武已来了。黄文汉见苏仲武颓丧情形,甚是惊讶,忙问出了什么变故。苏仲武道:“没出什么变故,不过有件事情,非得你和我设法不可。你素日夸张你吊膀子的手腕,若能成全了我这件事,我真感情不浅。”
黄文汉笑了声道:“倒把我吓了一跳。为吊膀子的事,也值得如此惊慌失措的。吊成功固好,便吊不成功,你又受了什么损失,这般认真做什么?你且将你吊不成功的事由说给我听,能设法,我和你设法便了。”
苏仲武便将一切情形说了个详细。黄文汉点头思索了一会,问苏仲武道:“你看那梅子的意思,和你真切不真切?她母亲可认识你?”
苏仲武道:“梅子对我的意思,自然是真切,不然我也不为她来找你了。不过我看她还像不懂人事似的。要说她真不懂人事,我拉她到房里来玩笑,她又不肯,一般的也怕她母亲知道。她母亲只就在洗面的时候,见过我一次。那时她好像不曾留神。以后因梅子教我避她,我见了她母亲便背过身去,料她母亲必是不认识我的。”
黄文汉道:“事情没什么难办,不过须费些手续。你不可性急,多预备些钱使用。成功包在我身上。”
苏仲武喜道:“我为她破产都愿意,只是你将来费些什么手续,可能先说给我听,使我好放心。”
黄文汉摇头道:“成了功,你自然知道,不成功,说也无用。你今晚可就写封信给她。信中不用说别的话,只说你回东京来,得了两枝好荷花,因记念着她,特托人送来,请她收了就是。”
苏仲武听了发怔道:“这信有什么效力?并且托什么人送去哩?”
黄文汉道:“你照我的话写就是。你既求我设法,我的举动,你不必诧异,我自有道理。”
苏仲武心中终是不解,但素知黄文汉平日做事诡秘,并且喜欢故意装出些神出鬼没的模样,使人不可捉摸,且依他说的做去。不依他,也无别法。便说道:“信去以后当怎么样?”
黄文汉道:“你拿几十块钱给我,我便做你的送花使者。以后的事,你都不必管,你专意等好消息罢了。”
苏仲武半信半疑的,拿出五十块钱来给黄文汉。黄文汉收了,从怀中抽出个日记本来,将苏仲武说的地名番地,及房间的番号,记了个详细,仍揣好了,向苏仲武道:“你就在这里写封信发了罢,我还要去借样东西,好一同出去。”
苏仲武点头答应,当下写了封信,一同出了玉名馆。苏仲武自去买邮票发信。
黄文汉步行到水道桥,跳上往巢鸭的电车,去会他一个日本朋友。他这朋友姓佐佐木,不知在哪家人寿保险公司当一个调查员,久与黄文汉相识。黄文汉乘电车到他家,和他借了个调查员的徽章。佐佐木知道黄文汉的行径,不会弄出事来,给人家为难,所以肯将这重要东西借给他。黄文汉拿了徽章,到花店里买了两枝荷花朵儿。归家收拾了行李,到甲子馆对胡女士说了要到日光去的话。胡女士英雌襟抱,情人留去,素不关心。不过黄文汉是她得意的人,近来又亲热过度,未免有些难舍。这都不在话下。次日,黄文汉即搭火车向日光进发。到日光,径投苏仲武住的旅馆来。下女来接行李,黄文汉问道:“楼上有空房没有?”
下女回头向里问道:“十七号房间,不是空了吗?”
里面即有下女答应的声音。黄文汉听了,知道是二十五号的对面,就是苏仲武住的,当时喜不自胜。跟着下女,装出日本人的模样,轻脚轻手,耸肩缩脑的上楼。留神看这旅馆的形式,和苏仲武说的一丝不错。进了十七号房,下女将行李放好,拿了纸笔来,请黄文汉写姓名、籍贯。黄文汉捏造了个日本人名字,叫中村助藏,籍贯便写群马县。因为他有几个朋友在群马县学蚕桑,他去过几次,知道那里的情形。职业便冒认了人寿保险公司的调查员。下女去后,到浴堂洗了个澡,已是黄昏时候。披着旅馆里的浴服,靸了双草履,故意在廊檐下踱来踱去。忽见二十五号房门开了,一个小女子从里面出来。
黄文汉看她穿一件水白细花的纱服,长裾曳地,衣内衬着淡红色的腰围(日名腰卷),一片青丝,散垂肩后,仿佛灵湘妃子,依稀洛水神人,心想:苏仲武眼光不错,怪不得为她颠倒,但不知我黄文汉福分如何,可能借这机会,与她亲近亲近?一时心中不干不净的胡想。那女子随手将房门带关,轻步出了廊檐,下楼去了。黄文汉忙回身到自己房里,拿出那两枝荷花来,匆匆下楼,那女子正立在洗面的地方,放开自来水管洗手帕。黄文汉擎着荷花,从容走着,故意咳了声嗽。那女子抬头,见了黄文汉手中的荷花,吃惊似的,即停了手不洗,不住的用那双俊眼偷看黄文汉。黄文汉知道苏仲武的信,她已经收到了,便走近前笑说道:“我的朋友苏君,托我送两枝荷花给梅子君,请梅子君收了罢!”
梅子呆呆的望着黄文汉不敢接。黄文汉接着说道:“苏君昨日的信,梅子君见了没有?”
梅子点头道:“见了。我正怪他巴巴的从东京托人送荷花来干什么,这里又不是没有荷花。并且我也不欢喜这个。”
黄文汉笑道:“这是他不能忘你的意思。并且也还有话,托我来和你说,你且收了罢。”
梅子接了,放在洗面架上,看也没看,仍低头洗手帕,也不管黄文汉有什么话说。她这种冷淡样子,倒把黄文汉弄得开口不得了。踌躇了一会,恐怕有人来了,更不好说,只得笑问道:“梅子君,不愿意听苏君的话吗?”
梅子又抬头望了黄文汉一望,有意无意的说道:“你说么。”
黄文汉道:“黄君有要求和你结婚的意思,知道么?”
梅子道:“为什么不知道?”
黄文汉道:“你许可么?”
梅子摇头道:“不许可,不许可。”
黄文汉道:“苏君很爱你,说你也很爱他,为什么不许可?你果是爱他么?”
梅子点头道:“也有些爱他。”
黄文汉忍不住笑道:“既爱他,为什么不许可哩?”
梅子望了黄文汉半晌,着急似的道:“我为什么不许可?我妈不许可呢。”
黄文汉道:“你已和妈说过了吗?”
梅子道:“没有。”
黄文汉道:“怎的知道会不许可哩?”
梅子笑道:“原来你不知道,我妈只我一个女儿,哪里会肯嫁给外国人?不说也罢了。”
黄文汉道:“妈不愿意嫁给外国人,你自己也不愿意嫁给苏君吗?”
梅子翻着眼睛出神道:“我愿意也无效。”
黄文汉道:“假若你愿意,有效怎么样哩?”
梅子一面低头洗手帕,一面答道:“不用说罢,只我愿意,怎会有效?”
黄文汉正待再往下说,有人来了,只得搭讪着走开。见梅子洗完了手帕,即行上楼,两枝荷花,仍放在洗面架上,没有拿去。黄文汉心想:这梅子真奇怪,怎这般冷冰冰的?要说她不会用情,老苏如何得为她那么颠倒?若说她对老苏有情,像这般冷淡,也实在无礼,倒真教我为难了。一个人默默回房,用了晚膳,轻轻的走到二十五号房门口去张望。只见梅子倚着手杌子,斜躺着弄团扇。还有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手中拿着几根薰蚊子的线香在那儿点。黄文汉知道是梅子的母亲,听了一会,不见她们说话,仍轻轻的回到房中,思量如何办法。
不知后事如何,且俟下章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