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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纪安邦拜将兴师 宋公明分兵破阵

  话说当下宋江把报事人一看,却是西边房一员主管头目,叫做梁兴,便问:“走了哪个?”
  梁兴道:“走的是法师公孙胜。今日小人走过法师卧房,只见房门外扃没有人声,小人心疑,开门进去看时,原来法师走了,不知何故,他竟不别而行?”
  宋江闻报好生惊异,便与吴用、柴进、花荣,同至公孙胜卧房,但见箱笼杂物,原封不动,历年所得财物,分毫未取,只携去书剑及随身衣服,案上留有花笺一页。宋江便取来念道:
  罡煞群雄,应劫寰中。天遣治乱,长人执弓。
  戈矛化铁,战马嘶风。云飞星散,水碧山空。
  无终有始,有冬无春。玄机谁识,入圣通神。
  奉师养亲,抱璞全真。敢违天命,雷火焚身!
  共有一十六句。花笺左角上,写着留别公明兄长,下盖公孙胜讳字图书的真亲笔。宋江念罢,又反複看了两遍,便递与吴用、柴进看。却一声长叹道:“一清去矣!”
  柴进道:“一清先生自是一个奇人,多年相聚,忍弃俺们兄弟而走。”
  花荣道:“何不差戴院长追他回来。”
  吴用说道:“追也枉然,只看这一十六句中的口气,便知他还山养亲,去志已决。便追得到,不争他真个肯回来,何必多此一举。”
  宋江道:“军师之言极是!他既决心奉母隐居,岂肯仍在二仙山山庄安顿,定然改姓易名,迁居幽僻之所,再不给人知道,寻找也难。所惜俺们聚首多年,今番他竟不别而行,不曾把酒饯送,尽一点兄弟之情,实在令人依依难舍!”
  大家又把那笺子念了几遍,只觉这一十六句,有似迷语,有似偈言,大半都不明白。四人出了公孙胜卧房,宋江因笺上有“云飞星散,水碧山空”之句,语气不祥,心中老大不快,便将这花笺藏过,不给别人观看。合寨头领,只知公孙胜留书告别,还山养亲去了。
  不上数日,这消息传布梁山泊全寨,花和尚鲁智深因对武松说道:“公孙法师走了,他回山去拜望师父,侍奉老母,此人的心肠恁地好!洒家今又想起来,当年出家时节,俺的师父,智真长老,一片慈心,佛眼看觑,多么好相待,洒家常记在心,死也莫忘。为的洒家做了强盗,好烦忙,不曾去五台山一次,不知师父如今好否?俺今想起,便欲赶去奉他修行,明日便走。”
  武松道:“你的心地也好!我常听人称说,五台山是处庄严道场,清凉佛地,好所在,只是不曾去过,空自想念。我居然是个头陀,却从未朝山进香,念经礼佛,说来可笑。你去,我想与你做伴同行,也得睁开两眼看佛面,合上两手拜佛慈,放开两足踏佛地,且佔一下出家的风光,你道可好?”
  鲁智深哈哈大笑道:“这个不好,世间再没有好事,洒家便带你同去。”
  次日,鲁智深、武松略事收拾,便来拜见宋江,告说原由,就要下山而去。宋江道:“二位兄弟,从今一别,不知何日再得相逢,小可欲请暂停两日,待俺设筵饯送,略尽一点兄弟之情,不知意下如何?”
  鲁智深叫道:“兄长,你又来也,洒家天生爽直,不省得这般人情,也不会做人情,说走就走,免得麻烦,今日便去。”
  宋江当下无话可说,只得顺从。鲁智深、武松叫声:“走”,便背上包裹,携了禅杖戒刀,与众头领道别,径自下山。宋江、吴用、林沖、柴进、史进、杨志、施恩、张青、孙二娘等一干头领,都送下山冈,洒泪而别。鲁智深、武松头也不回,匆匆上道,踩开大步,径取路向五台山趱奔,不题。
  却说梁山泊都头领宋江,在山无事,每日与诸人讲论兵书战策,演阵攻守,以及替天行道,伐暴救民,将来如何受招安的话头。那一日,探事正头领神行太保戴宗忽上山报道:“今有东京紧急消息,朝廷特派大军一万二千,京东管下五路军州兵马都监,敕命大将纪安邦统领全军,栾廷玉为大先锋,克日要来剿伐山寨,声势不小。”
  宋江道:“这廝是何人物?敢来批鳞触角。”
  戴宗道:“俺曾暗中仔细探听,此人也是高俅死党,蓟州出身,一向在边庭上出力,文精武熟,胸藏韬略,万夫莫当。只因俺们攻城掠地,戕杀官府,事情越闹越大了,此番高俅在御前力保,圣旨特召进京,命他领兵到来,务要把俺们全夥除灭,踏平山寨才住。”
  吴用道:“梁山泊偌大声名,前者几人引兵到此,无不大败。今番自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林沖道:“管他强弱,凡是奸党,一个都饶恕不得。”
  当日宋江、吴用商议之下,便令徐宁、杨志、史进、张清四员头领,各引一枝人马,先去山下屯紮,只待官军一到,立刻廝杀。
  话分两头。且说纪安邦奉诏兴师,那日在校场中取齐人马,祭了大纛,便来辞别高太尉并枢密院等官,三声大炮,即行出京。先锋大将栾廷玉,将引三千马步精壮,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中军主将纪安邦,引京东管下五路军州兵马都监,正副将士。后军却是蔡太师奏举的,北京大名府梁中书部下骁将天王李成。总共一万二千军马,数十员猛将,旌旗蔽日,鼓角喧天,如潮如浪,一齐都向梁山泊杀奔而来。不则一日,全军赶到离梁山泊三十里地方,纪安邦下令暂行停紮,却令先锋栾廷玉探路报来。且问:栾廷玉当初征伐梁山,算得全军覆没,何以不曾有罪,今日又拜先锋大将?原来栾廷玉当日大败,回到东京,却去高太尉面前哭诉,说了许多假话,高太尉信以为真,便与蔡京、童贯一同面圣,在御前蒙奏一番,替栾廷玉卸去罪名,仍回原任。栾廷玉十分感激,却对高俅说道:“太尉恩深如海,刻骨难忘,将来如有用我之处,愿粉身碎骨以报!”
  梁山泊好汉,前者大破高唐州,杀了高廉;大闹沂州,杀死高衙内,携去首级;近又打破寇州,除灭高让,都杀的姓高的人;高俅重重仇怨,恨不立把梁山泊踏平。今番举出大将纪安邦,又保栾廷玉做先锋,便是要扫荡梁山。替他的儿子兄弟报仇。
  闲言且住。却说栾廷玉奉令探道,前面不到十里路程,撞见梁山泊一枝巡哨人马,旗号上大书青面兽杨志,正是旧日冤家。栾廷玉怒火中烧,拍马上前,迎着杨志便斗。两个战了二十回合,只听得锣鸣鼓响,左右各拥出五百喽啰,两下里杀奔过来,栾廷玉恐怕受困,发开一枪,拨马便走,杨志也不追赶,径自回山报信去了。次日,宋江擂鼓聚将,正在忠义堂上议事,忽探事头领铁叫子乐和上来报说,官军中全部队伍,今日移前十里下寨。宋江闻报,便欲引兵下山。只见玉麒麟卢俊义起身说道:“哥哥东西征战,一向不曾休歇,兀自劳苦!小弟在山安闲已久,髀肉复生,今日愿替哥哥下山迎敌,不知尊意如何?”
  宋江大喜道:“员外下山,再好没有,行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便教卢俊义自己点将,分拨下山人马。卢俊义立点马军五虎将三员:豹子头林沖,霹雳火秦明,双鞭呼延灼。又点步军五虎将二员:赤发鬼刘唐,拚命三郎石秀。又点步军骁将四员:病关索杨雄,插翅虎雷横,出林龙邹渊,独角龙邹润。又点镇三山黄信,没遮拦穆弘,圣水将军单廷珪,神火将军魏定国,跳涧虎陈达,白花蛇杨春,小霸王周通,打虎将李忠,小遮拦穆春,丧门神鲍旭,马步头领十员。混江龙李俊叫声:“卢员外,如何不点我同去?水寨里镇日无事,闲得令人磕睡。”
  卢俊义说:“好”,便点李俊,却令张横、张顺引水军在金沙滩埋伏。当下卢俊义自引朱武、燕青下山,宋江送至半山亭,欲将照夜玉狮子给他乘坐。傍边闪出皇甫端道:“兄长且住,弟有良马一匹,愿赠卢员外做坐骑,下山破敌。”
  说罢,便叫喽啰牵过那匹马来。大家看时,但见那马,瘦如枯柴,黑如乌金,浑身上下,毛片倒卷如毡,奇形怪状。卢俊义喝声采说:“真的好马也!”
  柴进问:“这马莫非是洪彦的?”
  皇甫端应道:“然也!”
  宋江道:“恁地一匹羸马,风吹欲倒,怎说是好?”
  皇甫端道:“此名出骨墨龙驹,马中异种,身驱虽然尪瘠,足力极健,一日能行千里,不在照夜玉狮子之下。前日大战丰田镇,洪彦丧命,俺见这是一匹好马,便将他收留下来,好好喂养,如今恰好送与卢员外,英雄骑坐了这宝马,定能替山寨争光!”
  卢俊义好不欢喜,待饮过上马杯,便重整衣甲,带马下山,紮下寨栅,两军在平川旷野列成阵势。时当九月,天高气清,人健马肥,正好廝杀。两阵相对,只见官军队里,主将纪安邦居中立马,左有栾廷玉,右有李成,五路兵马都监,大小将校,两傍分列,都是虎背狼腰,熊罴之士,气概万分,这边梁山泊众头领八字开展,分列左右,居中一人,便是都头领玉麒麟卢俊义,全身披挂,手挂金枪,跨下出骨墨龙驹,马后一面帅字大旗,风中飘拂,异常威武。只听得战鼓响,画角鸣,旗门开处,官军中早有一将出马,此人乃是郑州兵马都监,姓钱,名吉,使一条出点钢矛,骑坐银骢马,高声大叫:“梁山泊草寇,尔等背叛朝廷,罪恶滔天,今日天兵到此,还不一个个下马受缚,更待何时?”
  卢俊义回顾两傍众头领道:“这廝目中无人,口出狂言,哪位兄弟与我除了!”
  只见豹子头林沖一声答应,挺蛇矛直到阵前,两马相交,双矛并举。二人战到十五六个回合,林沖卖个破绽,放钱吉一矛刺来,把蛇矛逼个住,两骑马交错半个马头,就势里伸手只一拽,在马背上活挟过来,转马径回本阵,喝教:“绑了。”
  梁山泊众军见林沖捉将,一齐叫好,声彻云霄。纪安邦好不羞忿,便欲亲自出马。栾廷玉马上打拱说道:“小丑跳梁,何劳虎驾,栾某不才,力斩几颗贼头奉献麾下!”
  纪安邦大喜,喝令军士擂鼓放炮,助栾大先锋出马。栾廷玉挺枪纵马,直至阵前,马后跟着步将金必贵,手舞钢叉,高叫:“贼人快献首级!”
  梁山队中恼动青面兽杨志,舞长枪飞马而出,廷玉骂声:“青脸贼”,二人交手便打。金必贵舞动钢叉,只拣杨志马后搠来;杨志大战到三十余合,战得眼花力怯,拨马径回本阵。接着有黄信、周通、陈达诸人出战,哪里斗得过栾廷玉,尽皆败走回来。当日两家收兵,各归营寨。
  次早辰牌过后,栾廷玉早又出马搦战,连败梁山泊几条好汉,气焰更张。燕青因对卢俊义说道:“栾廷玉部下有两步将,叫做桓奇、金必贵,二人兀自了得。桓奇已死,只剩下个金必贵,第逢栾廷玉出阵,他常在马后助战,分了人家手眼,以此不能取胜。欲斩栾廷玉,必须先除他的羽翼,方能得手。”
  燕青说罢,傍边恼了邹渊、邹润,便叫:“小乙哥休说此话,栾廷玉不是三头六臂,俺们不信,偏要与他见个高低!”
  二人各仗一把朴刀,奔至阵上,邹渊战住栾廷玉,邹润与金必贵做对,两对儿奋勇相搏。战到后来,邹渊、邹润杀得眼花缭乱,气力不加,双双败走。栾廷玉横枪立马,在阵前高叫道:“如此鬼混,栾将军一肚皮没兴,若是无名草寇,再也休来。”
  卢俊义听得大怒,喝声左右与我擂鼓,便整一整头盔,紧一紧铠甲,挺起金枪,催开坐下出骨墨龙驹,众头领齐呐一声喊,出到阵前,喝道:“栾廷玉,你是败军之将,今日卷土重来,何得猖狂,且来卢某枪尖上领死!”
  栾廷玉早看清旗号,来的是河北玉麒麟,哪敢怠慢,口里只骂得一声:“贼”,一枪向卢俊义分心便刺。卢俊义不慌不忙,举手中金枪敌住。金必贵奔来帮助,给栾廷玉高声叱退,独自交锋。两个大战到五十余合,卢俊义放出平生本事,使个门户,让栾廷玉一枪刺来,把枪杆只一拨,拨开了,迅起金枪顺手刺去,栾廷玉慌忙躲避,枪尖在当顶掠过,穿冠断发,把一顶头盔挑落尘埃。栾廷玉心惊胆战,哪敢再战,急急拍马败回本阵。梁山泊队中击鼓鸣锣,众头领齐声喝采。说时迟,那时快,卢俊义见栾廷玉飞马逃走,正待追赶,官军中早有一将跃马迎来,大喊:“反贼休得逞强,李成来拿你也!”
  卢俊义听得李成叫骂:“反贼”,不禁大怒,挺枪便斗。李成虽然勇猛,哪里是卢俊义的对手,战到三十个回合以外,卢俊义一枪刺去,正中李成腿股,李成负痛拨马逃回本阵。纪安邦见李成受伤,羞忿异常,亲自出马与卢俊义大战,两个直战到申牌时分,不分胜败,各自收兵。自此连战数日,梁山泊马步头领,个个都与纪安邦交手,都赢他不得,两军对峙不下。纪安邦坐在亲帐之中,与诸将商议道:“俺蒙高太尉出力保举,奉道君皇帝御旨,来此剿伐强寇,开兵多日,不曾成功,心中焦急异常。俺看梁山泊贼人众多,其中很有几个了得的,长此力战,殊难取胜,不如待俺布下一阵,诱引贼人来打,将他一个个拿下,乘胜杀上山冈,擒了宋江、吴用诸贼首,扫平巢穴,也好早日凯旋回京。”
  纪安邦说毕,众将官齐声叫好。今番除灭贼人,踏平山寨,全在此举。次日,纪安邦出至阵前,便邀卢俊义说话道:“俺久闻河北三绝,玉麒麟卢俊义好大声名,文精武熟,大器良材,无人不晓。俺今日特布一阵与你看,你如识得阵图,引军来把此阵打破,俺便立刻罢兵,回京待罪,不再争斗;否则,你须引领全夥,一齐下马受降,你敢答应否?”
  卢俊义道:“这有何难,你便迅速布将来,看我破阵。”
  纪安邦心中暗喜,便回入军中,登上将台,把号旗左右展动,不上一个时辰,早布下一座阵来,但见旗幡密密,杀气腾腾,阵势好不厉害。卢俊义同朱武看了一遍,便对众头领说道:“此名梅花大阵,无甚希罕,只消分拨五枝人马,从五个门户中打进去,另遣一队直沖中坚,捣乱此阵花心,破之自易。”
  便令杨雄、石秀、周通、李忠、邹渊、邹润、陈达、杨春、穆弘、李俊十员头领,分做五队,每队将引五百喽啰,分五门杀入。却令秦明、单廷珪、魏定国三将,另引一彪军马直入中央,奋力沖杀,此阵自破。朱武道:“俺看此阵十分整肃,阵中杀气沖天,定多埋伏,倘有疏失,如何是好?不如另拨几枝人马,去两下里防备着,紧急时好做声援。”
  卢俊义说:“很好!”
  便令林沖、呼延灼各引一彪军马,暗去阵外左近埋伏;自与燕青登高阜处观看,只等破阵成功。
  且说杨雄、石秀、周通、李忠等十条好汉,引军前去,刚自杀入阵门,猛听得两声轰天大炮,几阵鼓角,阵中号旗展动,阵势陡变,只见化出二三十个门户,旗幡迷目,剑戟如林,长枪手、滚刀手、挠钩、铁索、标叉、利斧,四下里逼将下来。十条好汉和二千五百喽啰,登时慌了手脚,进退不得,一齐纷乱。接着,霹雳火秦明听得炮声大作,杀声震动,急引单廷珪、魏定国二将,奋力杀奔进阵,不想踏着陷坑,连人带马攧下去,被挠钩手生擒活捉。单廷珪、魏定国一看不好,引兵急退,官军已四面合逼拢来,人马杀伤过半,二将舍命夺路而走。众好汉迷了方向,在阵中左沖右突,好容易寻得一个生门,并力杀出,早被官军拿去三人,只有七人得脱。当时纪安邦窥得清切,又展动号旗,众将官一齐引兵掩杀过来,梁山泊军心已乱,抵敌不得;多亏林沖、呼延灼两枝生力军,从两下里奋勇杀出,苦战一场,官军方才退去。卢俊义收兵检点,计失去秦明、李俊、李忠、陈达四员头领,折损三千余人,吃了好大一个败仗,十分羞愧,便上山来宋江跟前请罪,要增添兵将,报复此仇。宋江当下安慰一番,说道:“胜败兵家常事,员外何必介怀,且待俺去观看天书,来日报仇。”
  吴用道:“纪安邦乃当今名将,韬略精深,只怕员外认错了,摆佈的不是梅花阵?”
  卢俊义自不多说,先行下山。宋江便与吴用沐浴洁身,同至西山头玄女宫中观看天书。原来梁山泊自起造石碣亭之后,宋江追念九天玄女威灵,又在西山头建一玄女行宫,将天书藏置宫中,每逢朔望,必须入宫拈香礼拜,答谢神庥。当日宋江、吴用看过天书,便同登忠义堂,再点关胜、董平、花荣、索超、朱仝、孙立、项充、李衮、解珍、解宝、宣赞、郝思文、龚旺、丁得孙、李逵、郁保四、吕方、郭盛、孔明、孔亮二十员马步头领,增添五千军马,宋江、吴用亲自引领,放炮下山。卢俊义迎宋江、吴用入中军大寨,众头领进帐参见毕,但见秦明、李俊、李忠、陈达四人,已由官军中释放回来,这里也将钱吉放回,两相交换。卢俊义说道:“今日纪安邦仍布下那阵势,说三日中打不破此阵,便要杀上山来。”
  宋江大怒,便与吴用出寨上马,观看了一遍阵势,便传信与监阵官道:“今日时分已晚,来朝打阵。”
  纪安邦得知宋江亲来看阵,大喜道:“这廝自投罗网,想是梁山泊合当败了,郓城小吏,怎识此阵玄机!”
  且说次日,宋江、卢俊义升坐大帐,吴用、朱武左右分坐,众头领站立两傍,肃静无哗。宋江便道:“纪安邦所摆阵图,俺已识得,此名分瓣梅花阵,从梅花大阵化出,外有五门,内有五五二十五个门户,暗按五行生克。阵中间立有将台,台前置大旗一面,为全军耳目,督阵官即高居此台,指挥进退。此阵变化既多,埋伏又众,身入其中,但觉旗幡迷目,金鼓震天,变出重重门户,若方向迷乱,便不能杀出此阵,束手就缚。欲破此阵,须得一个临敌不怯,骁勇有胆之人,引兵杀入此阵中心,砍倒大旗,乱其全军耳目。接着五队人马,齐向五个门户中杀入,花心捣碎,花瓣难存,阵势自破。”
  吴用道:“这就难了!鲁智深、武松都去五台山朝佛,少却个骁勇胆壮之人,如何破得此阵。”
  吴用说话刚毕,只见人丛中跳出一条好汉,大叫道:“军师哥哥,你也休小觑人,除了鲁智深、武松,不争别人就去不得,我今便去打这鸟阵。”
  众人看时,却是黑旋风李逵,宋江道:“此阵厉害无穷,你这人如何去得。”
  李逵叫道:“嫌我无用么?你不要我去,铁牛偏生要去!”
  宋江道:“恁地,你须小心,打得阵破时,便是一个头功。”
  便令李逵引五百名精锐步军,项充、李衮、邹渊、邹润四员步军头领,杀入阵门。但见白旗中有红心的,这去处都是生路,只拣那里走,便能不迷方向,直捣梅花中心,搴旗破阵。李逵欢欣得令而去。宋江又令关胜将引花荣、杨志、宣赞、郝思文四员头领,青旗军一队;又令林沖将引史进、孙立、黄信、穆弘四员头领,白旗军一队;又令秦明将引徐宁、索超、周通、李忠四员头领,红旗军一队;又令呼延灼将引张清、朱仝、陈达、杨春四员头领,皂旗军一队;又令董平将引单廷珪、魏定国、吕方、郭盛四员头领,黄旗军一队;每队七百五十人,都是马军。宋江吩咐明白,每个阵门口都有旗号,关胜须打素旗黄缘边一门,林沖打素旗青缘边一门,秦明打素旗无缘边一门,呼延灼打素旗朱缘边一门,董平打素旗皂缘边一门,五个阵门只一律素旗,须要认清边缘,不可胡乱打入。秦明等五将,将引二十员头领,三千七百五十马军,各自得令而去。又令杨雄、石秀做一队,解珍、解宝做一队,刘唐、雷横做一队,龚旺、丁得孙做一队,四队各引五百人马,分佈东西南北,四面埋伏,待等阵图打破,合力拿捉纪安邦、栾廷玉,休放二人逃走。八条好汉得令而去。宋江、吴用自上高阜观看打阵,却令卢俊义、朱武、孔明、孔亮等守护中军。
  且说纪安邦当下见梁山泊好汉杀入阵来,炮声响处,便把号旗展动,阵势纷纷滚滚,登时变化,化出无数门户,令人眼花缭乱,不辨东西。李逵等五条好汉,大吼一声,各仗手中兵器,只拣红心素旗之处杀奔过去,无多时光,早杀到阵中将台前,只听得轰天价一声响,那面大旗早被李逵砍倒,两员监旗将官奔来迎敌,给李逵一个一斧,双双砍死。项充、李衮、邹渊、邹润四头大虫,挥刀乱杀,人头如滚瓜切菜。大旗倒去,阵心破碎,官军便不战自乱。接着五虎大将分门杀入,剥落花瓣,只一阵子左沖右突,把个阵图搅得四分五裂。纪安邦气得眼中出火,口内生烟,大叫:“众将官快些上前拚命,今日胜不得贼人,誓不收兵!”
  催开坐骑,舞动镔铁大砍刀,当先杀出;栾廷玉等数十员将官,一齐引兵拒敌,杀声震天。纪安邦东驰西突,一口刀,一匹马,如同生龙活虎,梁山泊马步头领,哪个拿得他住。纪安邦杀到东南方上,猛听得一声炮响,一彪军马拦在当路。当先两条好汉,却是病关索杨雄,拚命三郎石秀,高叫:“纪贼休走,俺公明哥哥己布下天罗地网,还不下马受缚!”
  纪安邦大怒,抡刀便斗,无多几个回合,霹雳火秦明飞马赶来;又来了索超、周通、逢人便杀,官军叫苦连天。纪安邦此时心中纷乱,奋勇杀退众人,取路投正西南走,不想又是一声胡哨,路傍跳出赤发鬼刘唐、插翅虎雷横,引五百人掩杀过来,把官军沖得七零八落。纪安邦见此地又有埋伏,不敢径走,只得再换方向,怎知四面八方都有埋伏,沖不透这围子。随身军士,此时尽皆伤亡散走,只剩得一人一骑。不禁仰天长叹道:“俺若回得东京,定报此仇!”
  走不多路,又见斜刺里杀出两员头领,一个是小李广花荣,一个是青面兽杨志。只听得花荣叫一声:“纪安邦,枉有如许本领,却甘心做权奸爪牙,变了泥中美玉!”
  纪安邦喝声:“叛贼胡说!”
  纵马上前,直取花荣,花荣大怒,挺枪便战。杨志立马高叫道:“纪安邦,你不如降了俺梁山泊,去山上坐把交椅。”
  花荣战到二十回合,力怯回马,杨志上前接战。花荣窥得清楚,按下长枪,对准纪安邦放一箭去,正中右肩,纪安邦大叫一声,忍痛跳出圈子,夺路便走。转过一个草坡,只听得一声响亮,连人带马绊倒地上,解珍、解宝抢来擒住,反剪两手,解投大寨里去了。
  此时关胜刀劈了栾廷玉,呼延灼鞭打死金必贵,五路兵马都监死伤三人,其余将官,杀伤不计其数,官军全师溃灭,梁山泊人马却也折损不少。当日宋江下令收兵,升坐大帐,喝把纪安邦推到当面,叫一声:“纪安邦,你空负雄图,枉为大将,低首权门,恬不知耻,甘为贼臣鹰犬,能不可惜!今日被擒至此,还有何说?”
  纪安邦挺立帐前,不发一语。宋江又道:“纪安邦,你也是个盖世英雄,当今豪傑,何苦执迷不悟,趋奉权奸,倘蒙不弃微贱,暂时归顺梁山,一同替天行道,且待将来奸臣尽灭,朝政清明,俺们全夥同受招安,岂不是好?”
  宋江说罢,只见纪安邦瞋目骂道:“你这郓城猾吏,黑矮奸徒,一派花言巧语,你屡抗王师,攻城掠地,戕官杀吏,株连无辜,明明草贼而已,替的何天?行的何道?你有心要受招安,何不径诣京师,悔罪自首?却窃踞山林,巧言惑众,自大称尊,是何心肠?人家都受你的牢笼,须不能欺骗俺姓纪的。今日大败,俺已无颜还京,愿求早死。”
  宋江大怒,喝令推出斩首。顷刻之间,献上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来。宋江叹道:“昧良奸党,至死不悟,此人真桀犬也!”
  当下数十员头领,一一上帐缴令,记功完毕,宋江便令全军拔寨,打得胜鼓回山。刚自渡过金沙滩,大众登岸,只见张横、张顺拥着一人,绳穿索绑,拥来宋江前,候请发落。
  正是:方离虎口重遭厄,才脱龙潭又被擒。
  毕竟此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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