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八臂哪吒项充,飞天大圣李衮,二人都是莽汉,当下见了宋江,只说:“兄长大事不好,快请发兵!”
说话没有头尾,宋江哪里明白。众人听说,也都呆了。宋江便道:“你们何必如此性急,缓缓说来。俺自理会。”
项充、李衮自把拳头捶着额角,说道:“只也该打!吴道人教俺们的话,倒忘记了不曾说。”
半晌,项充、李衮定了神,才说如此这般,要请兄长赶紧发兵救应。宋江听罢,便和吴用、公孙胜等商议,按下慢表。
且说狼嗥山这段事,乃是金乡县小张良贾居信,自从设计擒了阮家兄弟,惹下祸殃。那日探得梁山泊派遣大队人马,前来攻打金乡,便知这座城池旦夕不保,不如及早安排,撇却了邬知县,别投新主去罢。城外打得紧急时分,小张良就收拾家中金银细软,命家人妇女都行改扮,待等城破,一齐在乱军混出,且喜不曾被人窥破,脱却牢笼。小张良逃出金乡,就将合家眷口,寄顿在一处安静地方,想起兖州府贾太守,在京师时多曾廝见,彼此交情不薄,何不就去投奔?打定主意,便赶到兖州府里,和贾府尹廝见了,告个原由。府尹大喜道:“俺衙门中公务忙碌,正苦没个体己人帮助,宗兄到此,那再好没有。”
过了几日,小张良便去迎取眷口,府尹派十名兵士随行,沿途护卫。小张良取得眷口,大模大样,一路向兖州府进发。不想那日打从狼嗥山经过,猛听得一棒锣声,林子里拥出数十喽啰。为头一个大王,上来杀散随行兵士,把男女人口,金银财物,悉数劫取上山。小张良见头势不对,先行纵马逃走。
只说狼嗥山那个大王,便是吴角的徒弟白虎神田霸,当下劫取人物上山,径来告禀师父。吴角和樊瑞、项充、李衮三员头领,正在聚义厅上坐地,便叫把人财一齐押上厅来,听候发落。吴角一眼望去,只见约莫八九个人,却有妇女在内,便对田霸说道:“你这廝,你又不是不晓得的,俺们归附梁山泊替天行道,不劫妇女老弱之流,你如何却做下这等事?”
田霸说道:“不是的,他们一路上过来,有官兵随行护送,大模大样,气概凌人,俺当时心中大忿,才行劫取上山。”
吴角道:“恁地,莫不是谁家官眷,上任过此,既然拿来也得!”
樊瑞道:“若是清官眷口,不可胡行。”
吴角道:“理会!”
只听得一声吆喝,小张良的老父、妻、妾、子、女等全家九口,一齐推到厅上。男女都惊骇得失魂落魄,只管跪地磕头,口里不住的叫饶命。吴角便喝问道:“你们是谁家眷口?哪道而来?何处而去?说话得对时,便放下山;若有半句虚言,一个个砍下脑袋!”
那老父唬得面如死灰,呆了大半日,才行说话得出,从实告个备细。樊瑞听了,忽地想起一事,便对吴角说道:“前日周通、李忠征粮到此,不是讲过打金乡的话,却说逃走了一个恶人,此人唤做小张良贾什么,阮氏兄弟和公明哥哥都要拿他,却没有拿到。见今这干姓贾的人口,莫非就是他的家眷?”
吴角道:“被你一说,俺也记起来了。”
便喝把老父推到当面,问道:“金乡有个小张良姓贾的,和你儿子是一?是二?好好告说上来,俺自饶你!”
那老父抖着说道:“小张良便是俺儿子的绰号。”
吴角大喜,却对樊瑞说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捉不到小张良这廝,拿了他全家眷口也好,且押往后山看守,待后日解梁山泊发落。”
便拨两员头目,二十名喽啰,将九人押到后山空屋里,轮流看守,不在话下。
过不多日,吴角正和樊瑞商议,只见探事的上来禀报道:“今有兖州府捕盗官员带领数百人杀奔到此。”
吴角笑道:“这廝们自不量力,也敢撩拨人,管教他一齐都死。”
立点青龙神阎光,玄武神余志旺,各引二百喽啰,下山迎敌。阎光和余志旺武艺不差,又会作法,这干人哪里是他对手,不上半日光景,早已被杀得大败而逃,不曾攻上山冈一步。且说这干捕盗人员败回州城,便来府尹前请罪,只说贼人厉害,卑职等无法可治,请太守另定妙策。小张良便对府尹说道:“管下强人如此猖狂,实属有玷本州声名,非迅即剿捕不可。”
府尹道:“合该剿捕,只是贼人会行妖法,怎生破他?”
小张良道:“只须多备猪、羊、狗血、粪秽等物,待他使法时喷射将去,妖术自不灵验。”
府尹大喜,便传本州兵马都监入衙,面谕剿捕方略,命他迅速引兵前去,扫荡贼巢,救取贾氏全家眷口。那员都监奉命去了。不多几日,都监差人飞报到州,说:“贼人施用妖法时,始初喷洒猪、羊、狗血,却也灵验,乘势赢了两阵,不想后来有个妖道出马,凶恶异常,用污血喷洒,虽然抵敌得妖法,却也赢他不得。又有一位先生,叫做混世魔王樊瑞,也擅法术,十分了得,每日带领两员步将,出阵搦战,吃他连伤几员将官,都监抵敌不得,报请定夺。”
府尹便问报事人道:“那妖道又是何人?”
报事人道:“这廝叫做黄龙道人,手下有四个徒弟,都会妖法。这山寨新近归附梁山泊,也扯的替天行道大旗,好大声势。那个混世魔王樊瑞和两员步将,却都是梁山泊头领。”
小张良道:“怪道如此猖獗,原来有梁山泊贼夥在内。如今既施剿捕,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索性加派大队军马,合力攻打,扫平巢穴。若使贼人得势,杀奔州城来时,不是小事!”
府尹说:“好”,便请本州兵马都统制闻达,迅速入衙,商议军情重事。这闻达在前做过沂州兵马都统制,为因梁山泊好汉大闹沂州,杀了高衙内,又索去太守高侗金银,高侗生还沂州以后,心痛丧失偌大财物,常把闻达怨恨,口中常有不好听的话头。闻达因枉出死力,功劳不曾记,反被太守憎怨,心里一忿恨,便行负气辞职。上司探得此事始末,知道他受了委屈;又爱他武艺超群,为人勇猛,好一员大将,因把他行调兖州,仍为兵马都统制之职。当下闻达闻得太守请唤,便进入州衙来见太守,各施礼罢,府尹便说:“贼势猖獗,请统制速起军马征剿。”
闻达大怒道:“贼人敢如此无礼,不劳明公忧心,俺今领大兵前往,管教将贼人一齐擒来奉献。”
府尹道:“全仗将军!”
闻达回到自己衙门,立刻点起人马,去城外停紮下。来日起个四更,一声炮响,人马纷纷开动,向狼嗥山杀奔而去。到了山下,官军见增加援兵,闻统制又亲身到此,人人勇气百倍,只待廝杀。
且说吴角和混世魔王樊瑞,那日正在山寨商议,忽听得炮声震动,报说兖州大将闻统制到。吴角道:“俺多曾听闻,此人十分了得,今日亲来征剿,倒要小心!”
樊瑞大叫道:“吴寨主,你枉称好汉,这等不成材的将官,也自惧怕,休教坏了俺山寨声名。”
吴角主张差人去梁山泊报信。樊瑞笑道:“只这一干毛人,毛将官,也值得惊动大寨!俺今下山,只消略使小术,杀得他片甲不回。”
吴角不敢多说,只得住了。樊瑞便紮束好衣服,骑匹劣马,手仗宝剑,项充、李衮左右相随。吴角也将引徒弟喽啰,一同下山。只见闻达全身铁甲,悬弓插箭,坐骑战马,手执大刀,兀自威猛。只听得他高声大叫道:“杀不尽的草贼,竟敢屡拒官兵,本统制今日亲身到此,快些前来纳命!”
樊瑞大怒,却待上前廝杀,白虎神田霸早已出马,舞动兵器,直取闻达马前,闻达举刀便斗。约莫十个回合,闻达斗得性起,喝声:“着”,拦腰只一刀,把田霸砍做两段,屍骸坠地,马匹溜韁。吴角大叫道:“杀我徒弟,誓不干休!”
纵马舞剑,直沖上前,不到十个回合,败阵而走。闻达勒马按刀,哈哈大笑。这时恼羞了混世魔王樊瑞,催动坐下黑马,手舞宝剑;项充、李衮各仗一面团牌,随在马匹左右,着地卷去,杀气腾腾,宛如天神一般。樊瑞仗剑大叫道:“你这贼,记得梁山泊混世魔王么?”
闻达道:“俺正要拿捉梁山贼寇,来得好,吃我一刀!”
大刀举处,向樊瑞当顶劈下,樊瑞起宝剑急架相迎。项充一条标枪,李衮一口剑,又齐向马匹左右刺到。闻达抖擞精神,挥刀迎战。闻达且战,却见樊瑞背负葫芦,异样装束,就知是个会行妖法的人。只五七回合,就逼开三般兵器,拨马便走。樊瑞不曾看仔细,只当他败阵逃走,便将坐马一紧,在后追赶。不料闻达早架下大刀,拈弓搭箭,觑得切近,扭转身只一箭,射中樊瑞左肩,应弦落马。亏得项充、李衮飞步上前,死命抢救,不曾被官军拿去。闻达指挥兵士,乘胜沖杀过来,狼嗥山人马大败,直退上山,官军大获全胜。黄龙道人吴角,吃了这一个败仗,折去徒弟田霸,樊瑞又自受伤,好不闷损。
次日,只见官军大队逼近山下,把山前大路都截断了。闻达又催督官兵,几次要沖上山冈。幸防备得力,山寨不曾被他打破。吴角只好死守不出。过了数日,官军越逼越紧,只是不退。吴角见事势危急,便对樊瑞商议,便差项充、李衮飞报梁山泊求救。二人便紮束身上,携了随身兵器,抄山后小径而下。因军情紧急,路上不敢停留,昼夜兼程前进。如今回山见了宋江,禀过前情,二人自去歇了。
只说宋江当下闻报大惊,便同吴用、公孙胜等商议。吴用道:“兄弟记得么?当初燕青不是说过,闻达这廝的是骁将,曾在朱笏山和鲁智深、武松、史进等大战,兀自奈何他不得。他今攻打狼嗥山,田霸殒命,樊瑞受伤,事势很急,山寨若被打破,樊瑞等性命休矣!”
公孙胜道:“吴角虽能运筹决策,但却武艺平常;樊瑞也是一勇之夫,粗而不精,如何可以抵挡强敌。为今之计,不如点取几员头领,迅速引兵杀奔兖州,并力攻打。闻达闻得州城吃紧,定要回兵援救,狼嗥山之围,可以不战而解。”
宋江道:“此计虽好,但狼嗥山也须派遣人马前去,好使吴角安心。”
当下议定,便一齐都到忠义堂上,擂鼓聚将。鼓声刚罢,水旱各寨四山头领都到,只是卢俊义卧病在床,燕青终日在侧服侍,不曾到来。宋江说了狼嗥山被困的话,便点豹子头林沖听令。只见林沖从右边走出,直到座前,打躬声喏,口称:“小将林沖,谨候令下!”
宋江便令:“林沖将引步军二千,马军五百,随带美髯公朱仝,九纹龙史进,急先锋索超三将,兼程赶往兖州,攻打城关。不得有误!”
林沖奉令下山去了。宋江又点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病大虫薛永,金眼彪施恩四员头领,各引步军六百,杀奔兖州,接应林沖攻打城池,四人得令,下山去了。第二起点拨刚毕,只见人丛中闪出阮氏三雄,躬身唱喏,说道:“俺们前日误走金乡,被小张良算计,吃了他的苦头,常想拿他来碎屍万段。今闻这廝又在兖州害人,便请兄长下令,待俺兄弟去合力拿捉这廝,以泄前日之愤。”
宋江道:“俺也闻得小张良智谋百出,厉害异常,却是不曾见过,倒要亲身前去会会他;如今你们要去,便随俺同行如何?”
三阮齐声叫:“好”。宋江便自为第三起,将引阮氏三雄,入云龙公孙胜,小李广花荣,神行太保戴宗,黑旋风李逵,小温侯吕方,赛仁贵郭盛九员头领,二千五百名马步军兵,一齐向兖州进发后应。狼嗥山救应兵马,另由军师吴用调拨,不在话下。
且说兵马统制闻达,那日在狼嗥山,刀劈田霸,箭射樊瑞,大获全胜,便备下一通文书,差人飞马入州告捷,府尹好不欢喜。小张良得了捷报,急急赶到狼嗥山,只见官兵重重围困,山上紧紧死守,任尔百般辱骂,没有人下山应战,闻达指着山寨,得意扬扬地说道:“俺当日在沂州时节,都因高太守被贼人挟住,使展不得,受了许多薅恼,不曾申报,至今怀恨在心!见在重兵围困此山,贼人坚不出战,显已计穷力尽,再过一二日,俺便督兵杀上山冈,甕中捉鳖,管教他一齐都死!”
小张良默然无语。一连两日,山上仍不出战,闻达大怒,便要沖打上山。小张良道:“统制且慢,贼人诡计多端,提防有诈!”
闻达依言暂住。又过了一日,不见半点动静,闻达心上不耐,又要攻打,三番两次,小张良只劝且住。闻达心上理会:“这是投鼠忌器,但一家事小,灭贼事大,恁地短见!”
那日,闻达一肚皮气憋不过,不理小张良如何言语,竟指挥兵士,要攻打上山,拿捉强人。山头上望见偌大声势,一齐失色。
正是:甕中捉鳖何从脱,网底捞鱼无处逃。
毕竟闻达能攻破山寨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