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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爱情与钱

  仰天这一只皮鞋抛了上去,当然是不会久在空间,当它落下来的时候,却好是冠履倒置,打在丁古云头上。他拿手去接时,皮鞋已敲过他的头,落到地上来了。他向仰天笑道:“你也真勇敢。”
  说着,他伸手摸摸头发。陈东圃和他同桌,拿着筷子,敲了桌子沿道:“丁兄,丁兄,今日之下,可谓踌躇满志矣。”
  田艺夫与王美今在另一席,隔了桌子角,他伸过头来,靠近王美今的肩膀,低声笑道:“我早想到这会是幕喜剧,但决不想到这样揭晓,而且这样快。你和夏小姐的事,恐怕要落后了。”
  立刻两张桌上的人,议论纷纷起来,丁蓝二人只是微笑。席上也有人提议,应当怎样庆贺。丁古云笑道:“国难期间,一切从简。关于我们自身,要怎样安排,还没有议定,自不能接受朋友的隆仪。”
  仰天在那边桌上,由人头上伸出一只空碗来,叫道:“至少喜酒是要喝的。”
  丁古云道:“好!请许可我们二十四小时以后,再作答复。实不相瞒,关于这件事情的消息,我也仅仅比各位早晓得三四小时。我又是一个整装待发的人,我怎么来得及布置?”
  陈东圃向蓝田玉道:“蓝小姐,你这个闪击战,好厉害,事前一点不露声色,事后闪击得我们头昏眼花。”
  仰天那边插嘴道:“她闪击得丁翁头昏眼花则有之,怎么会让你头昏眼花呢?”
  王美今道:“是有点头昏眼花。不是头昏眼花,怎会说出此种话来呢?”
  于是大家哈哈大笑。到了这个时候,丁蓝二人也就不怕人家玩笑,饭后,他们索性同在工作室里,讨论当前问题。直到晚上九、十点钟,丁古云方才送她回寓去。十点钟,在乡间已是夜深了。
  次日早上,丁古云一起床,匆匆的漱洗过,就向蓝小姐寓所去。昨晚夜半发生的雾,这时正还在滋生,十丈路以外的树木田园都隐藏在弥漫的白气里面,只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影子。在小路旁边,有一所草盖的小屋,破烂不堪,外面的两块菜地,几棵弯曲的槐树。那人家既有粪坑,又喂猪,平常经过这里,总觉它是这田坝上最讨厌的一个地方。现在浓雾把远近的风景,完全笼罩了,便是这间茅草屋,也埋葬在白气里,只有一个四方的立体影子模糊着现出轮廓,看不清门窗户扇,那些杂乱的草木,也都看不见了,而几枝槐树的粗枝干,在屋外透出影子,反点缀了这立体影子的姿势,凑足了画意。他看得很有趣,觉得这简直是一幅投影画的样本。他由这里联想到,宇宙中的丑恶东西,给它撒些云雾来笼罩,不难变成美术品。自己和蓝田玉这段恋爱,平心论之,实在不正常,可是笼统的加上爱情高于一切的帽子,只透露着彼此的勇敢,把其余都掩饰了,也正是一场美丽的因缘。他这样想着,在雾气里面慢慢的走。忽然感觉到这样做下去,有一天云消雾散了,这丑茅草屋的原形,似乎……他接着又一转念,管他呢?事情已做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变幻不成?他自己摇了两摇头,又加快了脚步。到了蓝田玉的寓所门口,那位房东太太,朦胧着两眼,正开了大门出来。看见他,便笑道:“丁先生这样早?”
  她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扶了衣服的纽扣。丁古云看了这样子,不便猛可的进去,因道:“都没有起来吗?”
  房东太太笑道:“蓝小姐昨夜好大夜深才睡觉呀。”
  丁古云踌躇了一会,笑道:“我在门外问她两句话吧,我要进城去。”
  他果然走到蓝田玉房门外,轻轻问了一声道:“还没有醒吗?”
  里面答道:“好早!我来开门吧。”
  丁古云道:“不必了,房东说是你是夜深才睡。”
  她答道:“写了几封信,也不怎样夜深。”
  说话时,门呀的一声开了,丁古云推着半开的门进去,见蓝小姐上身穿了小汗衫,下面穿了短岔裤,踏着鞋子,赶快向床上一钻,拖了被条,将身子盖着。在被头上伸出一只雪白的膀子来,连指了两指房门。丁古云掩上了门,坐在书桌边椅子上,笑道:“对不起,我来得冒失一点。”
  蓝小姐将两个枕头叠起来,头枕得高高的,白枕头上,披散了许多长发。向他笑道:“有什么冒失?再过一星期……”
  她露出雪白的牙齿,微微一笑。又牵了一牵被子,盖着露出来的肩膀。丁古云笑道:“我也正为此,一早就来吵醒你了。我想进城去和老尚商议一下子……”
  蓝小姐伸出手臂来,轻轻地拍了两拍床沿。又向着他勾了两勾头。丁古云会意,坐到床沿上来,半侧了身子,向她笑道:“我想,应该和你作两件新衣服,打一个戒指,买一双……”
  蓝小姐笑着摇头道:“你还闹这些老妈妈大全。本来我就不需要这些虚套,而况国难期间,又是一切从简。我们是马上要到香港去的人,在重庆做衣服买皮鞋带了去,有神经病吗?”
  丁古云道:“礼拜这一天,就让你这样平常装束,我有点不过意。”
  她笑道:“你要怎样才过意,你穿上大礼服,我披上喜纱?可是,这又是办不到的事。”
  丁古云见她有只手在被头上,便握住了她的手,将身子俯下一点,正了色道:“提起了这个,我真觉得是对不起你。一切都让你受着委屈。”
  蓝田玉道:“我既愿意,就无所谓委屈不委屈,就算委屈,我也是认定了委屈来做的。不过你提到这个,我倒更有一个闪击的法子。你能不能够和尚专员商议一下子。在三五天之内,我们就走,把预定的这个日子,放在旅行期中。那么,你无须顾虑到我怎样装束,还可以免了朋友们一场起哄,省了一笔酒席钱。”
  丁古云道:“我无所谓,但不知道车子哪一天开。若不是请护照手续麻烦,索性坐飞机到香港,把这好日子放在香港度,那就太美丽了。”
  蓝小姐抽出手掌来,在丁古云手膀上,轻轻拍了一下,笑道:“嗤!开倒车,好日子也说出来了。”
  丁古云笑着,脸上又带了三分郑重的样子,因道:“实在的,自从你宣布了爱我以后,我觉得换了一个世界,这世界委实可爱。”
  蓝小姐指着床柱搭的衣服,点点头。丁古云道:“你多睡一会子吧,我要进城去,所以特来知会你一声。”
  她一掀被条,坐了起来。光着两只雪白的手膀,抬起来清理着头发。她那紧身汗衫,更把两个乳峰顶起,这位老夫子,心房不住乱跳,笑着刚要抬起一只手。蓝小姐立刻把他的手捉住。笑道:“快拿衣服来给我披上,若把我冻着了,你说的那个好日子,会展期的。”
  他只好站起来,取过床柱上的衣服。蓝小姐已是光了腿子走下床来,将背对了他。他两手提着衣抬肩,她伸手将衣袖穿起。笑着道了一声谢谢。丁古云笑道:“这就谢谢。我觉得我受着你伟大爱情的感召,我为你死了,都不能报答万一。”
  蓝田玉道:“但愿你这话,能为我一辈子。”
  他笑道:“你疑心我不能为你一辈子吗?”
  她没有答复,站在桌子边,对了镜子扣扭扣。向了镜子笑道:“你说爱情伟大,还有比爱情更伟大的吗?”
  丁古云他在背影里向镜子里看,没看到她的脸色,不知她是何意思,因道:“是祖国?”
  她摇摇头。又道:“是宇宙?”
  她还是摇摇头。又道:“是……”
  她回转身来,向他笑道:“你越说越远了,我告诉你,是金钱!”
  丁古云对她望着,呆了一呆。蓝小姐很自然的拿了脸盆去舀水,水舀来了,她将盆放在脸架上,低头洗脸。继续着道:“你站着出神,还没有想透这个理。你想,我们若没有钱,怎么去得了香港?那个姓倪的,他牺牲了爱情,却爱上了钱。他和我有个条件外的附带条件,要赔偿他的损失。我为了和他急于解除婚约,就答应了他赔偿他五千元的损失。五千元在今日,算得了什么?可是他为这五千元就签字在解除婚约的字据上了。这岂不是金钱比爱情还要伟大?”
  她说着话,把脸洗完,走到桌子边,将上面雪花膏盒子打开,取了雪花膏在手心,两手揉搓着,双手向脸上去抹匀,她对了镜子,没有理会丁古云听这话的态度。他道:“五千元自不多,可是,你哪里有这笔款子给他呢?”
  他站近了桌子,看她抹完了雪花膏,继续开了香粉盒子,左手取了小镜子,右手将粉扑子在盒子里搨上了粉,送到鼻子边,向两腮去轻轻摸扑着。她很自然,又很从容的道:“写了一张字据给他,三天内给他钱,夏小姐作的保人。我昨晚上一宿没睡,就是想到这五千元到哪里去找呢?”
  她继续扑着粉,只看了镜子。丁古云道:“五千元还难不倒我们啦。”
  蓝小姐道:“刚才你疑心我哪里去找五千元,现在又说难不倒我们。这个说法,不有些自相矛盾吗?”
  说时,她放下了粉扑,顺手摸着粉盒旁边的胭脂盒,取了那盒儿里的胭脂扑,将三个细白的手指夹着,放在脸腮上去慢慢涂敷胭脂。丁古云道:“我这是有个说法的。你一个清寒的女青年,根本没有存款,和那姓倪的匆忙办着交涉,哪能够立时找到五千元?你说是开期票给他的,并非当时给他钱,这疑问我是问的对了。至于说难不倒我们一句话,这理由很简单,现在有二三十万款子经过我们的手,难道我挪移五千元先用一下,这还有什么问题吗?我今天就去办。”
  蓝小姐抹好了胭脂,在桌子抽屉里,取出一枝短短的铅笔。她换了个方向站着,面对了丁先生,依然是左手举了圆镜子,右手拿了那笔,对照了镜子,慢慢的描画着眉毛。丁古云不说话了,嗤嗤的一笑。蓝小姐放下镜子,向他看了一眼,见他眉飞色舞,也问道:“你笑什么?”
  他笑道:“就是这几天,我念着唐诗人朱庆余的一首诗:‘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蓝小姐笑道:“我以为你想到五千元有了绝大把握,忽然会想到唐诗上去了。”
  丁古云道:“怎么没有把握?”
  她换了一只手拿镜子,继续的描画眉毛,对镜子道:“你的办法,我知道,可是这事办不通,也当考虑。第一是老莫给我们的款子,是要交给关校长换香港支票的,不是现钱。至于给我们的几千元现款,我们路上不用花吗?要不然,扯用五六千元,这个小漏洞,到了香港,我也弥补得起来。就是那位会计先生,托我们带东西的三万元,这是夏小姐知道的,恐怕不能移动。第二,就是能在老莫款子上,可以移动五六千元,为了信用关系,也当考虑。”
  丁古云道:“考虑什么?我们用我们应得的钱,又不侵吞公款,不过在重庆提前挪移一下子罢了。至于老莫的支票,这样好了,不是三十万吗?我去和关校长商量,他拨一万现款给我,他只开二十九万元支票给我。在私人交情上,他不会不办,反正又不多要他一文。依然是三十万元掉换他三十万元。”
  蓝小姐描画了眉毛,放下镜子和铅笔,在桌上取了一支口红管子,拔开盖子,弯腰对了桌上支架的大镜子,向嘴唇上抹着胭脂膏,只将眼睛瞟了他一眼,却没有作声。直等她这张脸化妆完了,才一面整理着桌上化妆品,一面向他笑道:“你今天进城就是这样子去办吗?”
  丁古云见她鲜红的嘴唇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格外的妩媚,他失去了一切的勇敢,无法能向她说一个不字。因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蓝小姐道:“那么,我陪你去。”
  丁古云望了她只觉心房有一阵荡漾,笑道:“可是我们今天回来不了。”
  蓝小姐道:“我也没有说要你今天回来;既然进城拿钱,当然以能否拿到钱为目的。”
  说到这里突然转变了一个话题,因道:“我们应当弄点东西吃了再走。”
  丁古云道:“到场上小馆子里去吃点东西就是了。顺便等着车子。”
  蓝小姐陪他说着话,又是抽屉里找找,床下瓦缸里摸摸,她在书架下摸出了一只精细的篦篮子,一篮子盛了猪油罐子,酱油瓶子白糖罐子,和几个鸡蛋,笑道:“我去作一碗点心你来吃。书架子上有几本电影杂志,你拿了去看吧。”
  丁古云道:“你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又到厨房里去……”
  她已走出了房门,回头向他嫣然一笑。他口里虽然是这样阻止她,可是对于她这种举动,却十二分的高兴。看到蓝小姐的床铺还是凌乱的,就来牵扯被条,和她折叠整齐,当自己牵着被条抖动的时候,不但有一阵胭脂香气,而且手触着被子里面,还是很温暖的。他拿着情不自禁的,送到鼻子尖上嗅了两嗅。因为窗子外有了脚步声,这才把它折叠好,堆在床头边,随后是牵扯着被单,再后是拿起枕头来,扯扯枕头套布来放在叠的被条上。一转头过来,却看到一张日记本子上的纸片,用自来水笔写了四个字,“金钱第一。”
  在四个字下面,有个问号。丁古云不觉捡起来看了一看,分明是蓝小姐的笔迹。这是她的枕中秘记。心里这样想时,翻过纸的背面来看,还是金钱第一四个字。可是下面的问号换了个惊叹号了。他不免对这张纸出神了一会,心想,她昨夜晚上考虑了半夜,大概就是这四个字。所以见了我就提出什么比爱情伟大的问题了。究竟是一位小姐,五千元的担负,就让她一夜不安。且把这张纸条放在桌上,依了她的话,在书架子上拿了几本电影杂志,横躺在床上看着。只翻了几页,蓝田玉用篮子提了两碗煮蛋来放在桌上,笑道:“我很武断地,替你煮了一碗甜的,可是我自己却是吃咸的。”
  丁古云坐起来笑道:“甜的就好!甜甜的更好。”
  蓝小姐向桌上放着碗,看到那张字条,情不自禁地哟了一声。丁古云笑道:“这不算秘密,纵然是秘密,也是我们共有的秘密。所以我看了没和你藏起来。”
  她立刻笑了,因道:“既是我们共有的秘密,你就不该放在桌上。你看,我想了半夜,不就是这句话吗?没有钱,姓倪的那张契约,不能发生效力。说着,她两手捧了那碗蛋,送到床面前,笑道:“这个蛋,我有点技巧,糖渗进蛋黄里去煮的,它有个洋泾浜式的名词。”
  说着,她声音低了一低,笑道:“叫着The egg of sweet heart。”
  丁古云听了,真个一股甜气,直透心脏,两手接了蛋碗,向她笑道:“my sweet heart。”
  蓝小姐微微一笑,自去吃她放在桌上的那碗蛋,这么一闹甜心,把那个金钱第一的问题,就放到一边而丢开了。
  吃过点心以后,蓝小姐就匆匆的收拾了一只旅行袋,陪着丁先生回寄宿舍去拿东西。不到十分钟,两人又并肩走着向公路上去赶汽车。在寄宿舍里的朋友们,虽然感到这是正常的,可又感到这情形出现得过于突兀。他们俩的影子,在田坝上快消逝了,寄宿舍里的朋友,还在窗户里伸出头来望着呢。丁蓝二人,自各有他们心中的伟大希望,人家的妒嫉与羡慕,他们绝未曾计较到。下午两点多钟的时候,在重庆找到一家上等旅馆歇脚了。两人走进房间的时候,不约而同的笑了一笑。丁古云道:“今天不会有问题了吧?”
  蓝田玉自脱下大衣。挂上衣架,并将旅行袋里东西,断续取出,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茶房送着登记簿子和笔砚进来,丁古云右手拿了笔,左手托了簿子,送到她面前笑道:“请你填一填好吗?”
  蓝小姐很自然的道:“只写你的名字,附带眷属一人,我还用写什么!”
  他含着笑,在她当面把簿子填好,交给了茶房。另一茶房送着茶水进来,蓝小姐将自己带来的手巾,在脸盆里拧了一把,递给了古云。他双手接着,笑道:“这样客气,晚上我请你吃小馆,看电影。”
  蓝小姐向他脸上看了一看,笑道:“你忘了我们是进城来干什么事的了,我们预备几天之内就走,而……”
  丁古云挺了胸道:“不成问题,我马上就去找老尚,又不要他马上拿现钱,一张支票,什么开不出来。”
  蓝田玉坐到桌子边来,将桌上新泡的一壶茶斟了两杯,一杯送到桌沿边,向他瞅了一眼,笑道:“喝茶。”
  然后她自捧着一杯热茶,坐了喝着,眼望了茶杯笑道:“这第一步,自不成问题;假如尚专员他直接的向美专方面掉一张香港支票给我们,我们是画饼充饥。”
  丁古云道:“他早就说了,莫先生到西北去了,他忙得很,支票开给我,让我去掉,我想是这样,今天把老尚的支票拿到手。明天一早我去见美专校长。就说明了我要在重庆用一万元,要求他给一万元现款,开二十九万元支票。万一有问题,那托我们带东西的三万元也可以用。那一张支票你带在身上没有?”
  她拍了胸口道:“我怕放在皮包里会靠不住。很小心的放在我小背心口袋里,只是这一笔款子最好不动。因为……”
  她喝着一口茶,把话停顿了。丁古云道:“那也好,我们和人家新共事,信用是要紧的。”
  他说着话,手里捧了杯茶在屋子里来回的踱着步子。蓝小姐道:“既然如此,你就去吧,我在旅馆里等着你。”
  他笑着,正要说什么,她又笑道:“你不要耽心我在这里寂寞。昨晚上没睡得好,我正可以在这房间里补上一觉。”
  笑着,她叹了一口气。丁古云道:“没有什么困难呀,你发愁干什么?”
  她笑道:“还是金钱魔力大。你看,我们奔到城里来,一点儿也不曾休息得,就要出去奔走了。”
  口里虽是这样说着,可是她已把挂在衣架上那顶新呢帽子,取了在手,交给丁古云。他一手接过帽子,一手拍着她的肩膀,笑道:“你在旅馆里等着吧,我一定给你带了好消息回来。”
  说着,含了笑容出去了。蓝小姐却真是依了他的话,掩上房门,横倒在床上睡了。丁先生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已亮着电灯。他见她横睡在床上将被子盖了半截身体,两只腿露在外蜷缩着。便轻轻的牵了被子给她盖着。自言自语的道:“让她休息一下吧。”
  蓝小姐将眼睛微微的开着,瞥了他一眼。丁古云道:“你没睡着?”
  她笑道:“我耽心你支票没有拿着,老在这里想,我们第二步应该怎么作呢?”
  丁古云站在床面前含着笑,在身上一掏,掏出一张支票来,弯了腰伸手交给她。她接过一看,上面是丁古云的抬头,三十万元的数目,一文不少。不由噗嗤一声笑了。丁先生将身子伏在床上,向她低声笑问道:“你笑什么?”
  她道:“我笑支票开着你的名字,好像你真有这些钱一样。我们真有这些钱那就好了。”
  说时将手在他脸上轻轻拧了一把。丁古云见她两只灵活的眼珠一转,脸上小酒窝儿掀起两个圆印,雪白的牙齿,在红嘴唇里露出,他把生平所倡导的一切尊严都消失了,三分钟后,他和她并头睡在折叠的被单上,笑道:“果然我真有这样多的钱,你该多么高兴?”
  她笑道:“你没有这张支票,我就不敢承认我是你的。虽然这里面的钱,只有二十分之一而已。我倒要问你一句话,为什么老尚不写美专的抬头的名字写着你的名字呢?”
  丁古云道:“这是我的要求。我想,与其再去求美专校长一次,不如明天早上直接兑换一张二十九万元的支票交给他。我们先腾下二十分之一来用。你觉这办法好吗?”
  蓝小姐连说着好好。他们格格的笑着,又寂然两三分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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