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角龙王夫妇失掉了全部密藏黄金,宛如失掉了自己生命,尤其是映红夫人,毕竟女人心窄,到了第二天,犹自失神落魄,举动失常。她兄弟禄洪,暗地劝解,也没有法子把失去的万两黄金完璧而归,比较上还是龙土司经过一夜安息,似乎津神略振,召集金驼寨头目分派了几档事,便到金翅鹏养病屋内慰问,和老和尚无住禅师周旋了一下。
这时金翅鹏经无住禅师用独门秘药,内服外敷,居然把蟒毒提净,神志已经回复,不过气弱体软,头上满包药布,躺在床上不能张目张嘴。听到龙土司口音,便知安然生还,心里也是快慰。可是龙土司怎样能安然生还和各节细情,无住禅师不过略知大概,病中的金翅鹏,当然是不明细节。
龙土司一看到金翅鹏受伤得这样惨重,心里难到万分,也不敢对他细说经过,安慰了一番,回到内寨正屋来,和沐天澜、罗优兰、禄洪谈论罗刹夫人的来历。龙土司谈虎色变,他口口声声的说:“滇南有了这位女魔王,恐怕早晚还要闹出花样来。”
沐天澜夫妇心里有数,在龙土司禄洪面前,却未便把罗刹夫人的细情说出,两人只心里盘算,怎样托词儿回昆明去。
因为龙土司虽然救回,自己不共戴天之仇近在咫尺,尚未伸手报仇,这样告辞实在难于说词。其中难言之隐,又未便向龙土司等细说。事有凑巧,在沐天澜、罗优兰归心似箭,难以启齿当口,前寨头目飞步进来禀报,说是:“石屏知州吴度中、守备岑刚,得知土司脱险归来,专诚前来慰问。又知沐天澜公子到此,顺便拜会,已在寨前下马。”
原来这一文一武,算是石屏州的朝廷命官,说起来金驼寨离石屏州城只二三十里地,还是石屏州的辖境。不过吴知州出名的糊涂虫,终日在醉乡,把守备岑刚当作瞎子的明杖。
因为岑刚是苗族,和新平飞马寨土司岑猛是一族。早年从征有功,派在石屏州充任守备,手下也有一百几十名士兵。
从金驼寨到石屏城去,中间大路上有一处关隘,地名五郎沟,是岑刚的辖地,常川派兵驻守。因为吴知州软弱无能,事事都由岑守备摆布,岑刚又是苗族,周旋各苗族之间非岑刚不可,因此岑刚算是石屏州的一个人物了。岑刚虽然自命不凡,对于雄踞金驼寨的龙土司,平时却异常恭顺,不敢轻捋虎须。
龙土司心目中只有一位沐公爷,对于石屏的一个小小知州,和一个微末前程的守备,原没摆在心上。这时听得吴知州岑守备同来拜会,只淡淡的吩咐一声:“前寨待茶。”
是否出去相见,似乎意思之间还未决定。沐天澜一问吴岑两人来历,龙土司略说所以,话里面提到岑守备是飞马寨岑猛同族,驻守五郎沟的话。沐天澜听得心里一动,猛地想起象鼻冲岭上偷听黑牡丹、岑猛两人的话,便提到五郎沟的地名。又想到罗刹夫人嘴上透露的消息,似乎此刻两人突来拜会,吴知州既然出名的糊涂虫,又是汉人,无庸注意,倒是这位小小的石屏守备,却有留神的必要。自己心里的意思,一时不便向龙土司说明,便说:“吴知州、岑守备既然专诚拜会,也是一番好意,不便冷落他们,我陪龙叔出去周旋一下好了。”
于是龙土司、沐天澜在几个头目护侍之下,走向外寨侍客之所,和吴知州、岑守备相见。
一见吴知州是个猥琐人物,岑守备却长得凶眉怒目,满脸桀骜不驯之态,处处却又假充斯文,伪作恭顺,两只贼眼不住的向沐天澜偷偷打量。宾主寒暄一阵之后,岑守备招手唤进一名津悍苗汉,向沐天澜说:“这人是新平飞马寨头目,今天骑着快马赶到五郎沟,说是奉岑土司所差,有急事求见二公子。特地把他带来,请二公子一问便知。”
岑守备说毕,飞马寨头目进来单膝点地,向沐天澜报告道:“前晚我家岑土司带着几名头目,从别处打猎回寨,路经老鲁关相近官道,救回一名受伤的军爷,从这人口中探出是昆明沐公府家将。奉世袭少公爷所差,赶赴金驼寨请二公子火速回府,商议要事。身上少公爷亲笔书信和衣服银两马匹,统被强人劫去,双拳难敌四手,身上受了重伤,昏倒路旁,这位军爷说了几句以后,又昏迷过去。
吾家岑土司一看此人伤势过重,性命难保,派俺飞马到此禀报,又命俺探明二公子动身准期,立刻飞马回报。二公子回昆明定必经过老鲁关,新平离那边不远,吾家土司还要亲自迎接二公子到飞马寨款待,再护送二公子出境哩。”
沐天澜听了这番话,暗暗惊疑,面上却不露出来,点头道:“我久仰岑土司英名,来的时候贪赶路程,没有顺路拜望你家土司,难得他这番盛意,太使我感激了!你先到外面候信,我决定了动身日期,定必差人知会,使你可以回去销差。不过岑土司美意迎送,不敢当,替我道谢好了。”
沐天澜说毕,飞马寨头目退出门外,沐天澜暗暗留神岑守备时,看他面上似有喜色。故意向他说:“先父在世时,常常谈到岑土司英勇出众,这次回去倘然能够会面,足慰平生仰慕之愿。”
岑守备立时指手划脚的说道:“沐二公子回昆明去,原是顺路,顺便到岑土司那儿盘桓一下,使飞马寨的人们借此得展仰二公子的英姿,岑土司面上也有光荣。大约尊府也没有什么急事,二公子不必三心二意,准定先到飞马寨歇马,然后由飞马寨回昆明好了。”
岑守备极力怂恿到飞马寨观光,沐天澜微笑点头,好象对于岑守备的话,大为嘉许,大家又谈了一阵。吴知州、岑守备看出龙土司淡淡的不大说话,知他身遭大险,身体尚未复原,便起身告辞。龙土司、沐天澜送走了吴知州、岑守备,回到内寨,龙土司摇着头说:“二公子休把飞马寨岑胡子当作好人(岑猛满脸虬髯,绰号‘岑胡子’),滇南没有我龙某,他早已领头造反了。”
沐天澜笑道:“小侄何尝不知道,不过刚才在岑守备面前,不得不这样说便了。但是家兄派人叫我回去,虽然没有见着信件,也许家兄方面发生要事,不由我不暂先赶回去一趟。不过小侄心里存着几句话,此时不由我不说了。”
龙土司诧异道:“二公子肺腑之言,务请直言无隐。龙某身受老公爷天地之恩,最近又蒙二公子救命之德,凡是二公子的话,没有不遵从的。”
沐天澜微一沉思,缓缓的说道:“龙叔既知飞马寨岑胡子不是好人,飞马寨离此不远,五郎沟岑守备又是岑胡子同族,黑牡丹、飞天狐这股余孽,又是切齿于龙、沐两家的对头人。
先父去世以后,今昔情形已是不同,龙叔遭险回来,身体津神远不如前,得力臂膀金翅鹏一时又未能复原,不瞒龙叔说,小侄对于贵寨,实在有点挂虑。
小侄回昆明去,何时再来滇南尚难预定,在龙叔和金翅鹏体力未复当口,金驼寨各要口和寨前寨后,千万多派得力头目,多备防守之具以备万一。还有那位老方丈无住禅师,虽然年迈,武功不弱,而且经多识广,务请龙叔留住他,暂时做个帮手。”
龙土司听沐天澜说出这番言重心长的话,青虚虚的面上立时罩上一层凄惨之色,跺着脚说:“这般人一时反不上天去,可怕的还是那位女魔王罗刹夫人才是滇南心腹之患哩。此次托公子之福,侥幸生还,定当统率金驼寨全体寨民保守基业,请公子放心好了。”
沐天澜听他口气老把罗刹夫人当作唯一仇人,心里暗暗焦急。却又不便说明罗刹夫人和自己有交情,虽然夺了你们黄金,却不会夺你基业的。话难出口,一时无法点醒他,一看罗优兰不在面前,向自己家将探问,才知罗优兰被龙璇姑姊弟请去,在后面指点峨嵋剑法去了。
这天晚上沐天澜在楼上卧室和罗优兰说起:“今天岑守备带来飞马寨派来头目,报告昆明派来家将中途被劫的事,偏落在岑猛手中,受伤家将大概性命不保,身边那封信,是否真个失掉,很有可疑。万一其中有秘密事,落在岑猛眼中,却是不妙!”
罗优兰说:“照罗刹夫人所说,和你在象鼻冲偷听的话,岑土司和黑牡丹、飞天狐等勾结在一起,当然千真万确。既然如此,今天岑猛派人来邀你路过新平时,到他寨中盘桓,说得虽然好听,其中定然有诈,说不定还是黑牡丹的毒着儿。我们既然知道他们底细,只要不上他们圈套,不到他们巢袕去,谅他们也没有法奈何我们。”
沐天澜说:“我也是这样想,刚才飞马寨来人在外候信,我已吩咐家将出去对来人说:‘我们这儿还有点事未了,两天以后决定动身回昆明,经过老鲁关定必顺道拜会岑土司。’我故意叫家将这样说,已犒赏了一点银两,使其深信不疑。其实我们明天便动身,出其不意的悄悄的过去老鲁关,让他们无法可想,你看这主意好蚂?”
罗优兰道:“你自以为聪明极了,依我看,你这主意并没大用,江湖上的勾当你差得远。”
沐天澜剑眉一挑,双肩一耸,表示有点不服。
罗优兰娇笑道:“我的公子,你不用不服气,他们如敢真个想动我们,当然要安排好鬼计,刻刻注意我们行动。说不定沿途都放着眼线,埋着暗桩,不管我们何时动身,只要我们一离金驼寨,他们定有飞报的人。你只要想到飞马寨派来头目,为什么不直接到金驼寨来,偏要从五郎沟一转,而且不早不晚石屏守备岑刚也来拜会了,可见五郎沟岑刚便是他们安排的坚细。岑刚到此,也无非暗察动静,瞧一瞧龙土司脱险以后是怎样情形?那位糊涂虫的吴知州无非拉来作个幌子罢了。”
沐天澜被他一点破,不住点头,猛地跳起身来,惊喊道:“不好!我听说五郎沟距离金驼寨只十几里路,刚才龙土司津神恍惚的样子又被岑刚瞧去,我们走后金驼寨一发空虚,万一出事如何是好?”
罗优兰微笑道:“瞧你这风急火急的样子,我知道你老惦记着你那位罗刹姊姊的话,以为祸事就在眼前了。其实金驼寨现在的情形之下,虽然有点危险,但也不致象你所想的快法。龙土司平时训练的本寨苗兵,素来能征惯战,防守本寨总还可以,所怕的将来苗匪蜂起,四面楚歌,那时便有点危险了。
刚才龙璇姑姊弟,死活要我传授几手剑术,我被他们缠得无法,在后面练武场上教练几手峨嵋剑。他们姊弟在我面前练了了几招拳剑,真还瞧不出龙璇姑很有几层功候,便是龙飞豹子这孩子,也是天生练武的骨格,问起何人传授,才知他们姊弟跟着金翅鹏练的。
龙璇姑真还肯用苦功,人也聪明,这几天你不在跟前时,便缠住我要拜我做老师,今天尤其苦求不已,跪在我面前,眼泪汪汪的说:‘金驼寨自从沐公爷去世,家父从昆明回来以后,接连出事,兆头很是不祥!兄弟年纪又小,自己立志要苦练功夫,也许可以替父母分点忧。’
我看这位姑娘很有志气,人又长得好,但是我如何能留在此地做她老师呢?想起这儿近处有一个早年姊妹,这人剑术在我之上,非但堪做璇姑的老师,万一金驼寨有点风吹草动,或者这人还可助你一臂之力哩。但是我急于和你回去,没法替她引见,我已说了这人地址,叫璇姑想法自己去求她,只说女罗刹叫她去的。这人看在我的面上,我现在处境和她又有点不谋而合,在这一点上,或者能收她做个徒弟的。”
沐天澜急问道:“这人是谁?怎的我没有听你说起过这位女英雄,滇南除出罗刹夫人,还有谁有这样本领呢?”
罗优兰指着他冷笑:“哼!谁敢比你心上的罗刹姊姊呢,我看你念念不忘她,一刻不提便难过,明天回昆明去,将来你这场相思病怎么得了。”
不料罗优兰说了这话,忽听得前窗外有人噗嗤一笑,悄悄道:“骂得好,可是你们明天回去,路上千万当心!我有事安排,没功夫和你们相见了。”
两人听得不由一愣,沐天澜明知是罗刹夫人,情不自禁的扑奔窗口,推窗向外一瞧,夜色沉沉,芳踪已杳。有心想跳出窗去,追着她说几句话,回头一看,罗优兰粉面寒嗔,秋水如神的一对妙目正盯在他身后。
心里一发慌,讪讪的又把窗户掩上了。
沐天澜掩窗之际,偶一抬头,看见上面窗户花格子的窟窿内插着一个纸卷儿。伸手把纸卷拿下来,是张信笺,上面有字,凑到烛台底下一看,认得是罗刹夫人笔迹,只见上面写着:
“滇南群匪近将会盟飞马寨中,妾得请柬,坚请主盟,其辞卑歉,而其心实叵测!盖道路争传沐二公子救回独角龙王,逆料彼等定必群疑于妾,志趣既殊,薰莸异器,而犹邀请主盟者,惧妾为敌而梗其事;思欲藉此探虚实,以盟相邀耳,或竟妄逞狡谋,合力去妾而后快!情势如此,灼然可见。
然妾何许人?生平蹈险如夷,定必直临匪窟,一睹鼠辈伎俩。世事无常,亦不期而陷入鼠辈漩涡中矣。妾玩世不恭,而此心常如止水,不意秘谷之会,心起微澜。时时以君等安危为念,殆所谓不见可欲,其心不乱,既见可欲,情不自已耶。乱象已萌,匪势日炽,速返昆明,勿再留连,切嘱切嘱!”
玉狮谷主人沐天澜刚才闻声不见人,以为罗刹夫人听到了罗优兰的妒话才走得踪影全无,现在一瞧这张信笺,才明白她存心不与自己会面,也许她为了飞马寨的事,别有安排,真个无暇相会。倘然飞马寨群匪真要不利于她,她单身投入虎袕,虽然本领惊人,究竟好汉打不过人多,连一个救应都没有,事情真够危险的。他替罗刹夫人担忧,双眉深锁,想得出神。
罗优兰看得奇怪,走到沐天澜身边,问道:“我看你愁眉苦脸的又想出了神,这封断命信里,又不知写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话在上面了。”
沐天澜知道她误会到上一次泄漏春光的那封趣函上去了,慌把这张信笺上的话,逐字逐句替她解释,又把自己替罗刹夫人担忧的意思,也实说出来。罗优兰听得半晌不做声,柳眉微蹙似在深思,眼神却一直钉在沐天澜的脸上。
沐天澜心里打鼓,以为又不知要惹她说出什么话来,把手上的信笺软软的往桌上一放,身子便向桌边一把太师椅子坐了下去。不料罗优兰突然向他一扑,纵体入怀,玉手勾住他脖子,而且泪珠盈盈,娇啼宛转。
沐天澜大惊,一把紧紧抱住,连声唤着:“兰姊!兰姊!你不要气苦,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罗优兰挂着两行珠泪一声长叹,她看得沐天澜惊急之态,慌掏出罗巾,拭了拭眼泪,急声说道:“澜弟,没有你的事,我自己心里乱得厉害!一阵难过,只想哭,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是竟哭出来了。”
沐天澜说:“没有的话,你太爱我了,故意这么说,定是因我替罗刹夫人担忧,你以为我心里向着罗刹夫人了。”
罗优兰惨然说道:“照我平日常说嫉妒的话,你难免有此一想,其实你还没有深知我的心。说实话,我只要一听到你提起罗刹夫人,不由的妒火中炽,说出气忿的话来。
但是话一出口,我又立时后悔,不应该对你说气忿的话。你和罗刹夫人结识,一半时势所逼,一半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怎能怪你呢?好笑我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后悔的时候后悔,嫉妒的时候还是嫉妒,大约一个女子爱丈夫越爱得紧,越妒得厉害!丈夫没有外遇,还得刻刻提防,因为一有外遇,难免厌旧喜新,夫妇之间从此便起了无穷风波了。
我曾经听人说过一个可笑的譬喻:一个孩子得了一块美食,也许一时舍不得吃,也许慢慢咀嚼滋味;如果有两个孩子抢这块美食,便要你争我夺,便是吃在肚里也是狼吞虎咽,食不知味了。话虽说得粗鲁,道理是对了。”
沐天澜听她说得好笑,忍不住嗤嗤笑出声来。心里想说一句话,话到嘴边,怕臊了她,又咽下肚去了。
罗优兰娇嗔道:“你笑什么?我知道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本来么,谁不羡慕我们两人珠联璧合、天生的一对,老天爷既然撮合了我们一对,我们怎能自暴自弃辜负老天爷一番美意呢?可是也得怨老天爷,为什么横堵里又钻出一个罗刹夫人,鬼使神差的偏叫我们和她发生了纠葛,换了别个女子,让她一等狐媚,大约也动不了你的心。
说也奇怪,罗刹夫人这个怪物,不但是你,连我也深深的爱上了她。平时我免不了向你说嫉妒的话,可是说了又悔,既不是恨你薄情,也不是恨她夺人丈夫,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我还存着这个心,我们三人联成一体,劝她同赴昆明。
后来听你说她性情古怪,好象转眼无情一般,但是此刻信笺上后面几句话,何尝无情?而且时时刻刻放不下你,眼巴巴的亲自送这封信来。虽然没工夫进来说几句话,大约在窗外看到了你,心里也熨贴的了。你想她用意何等深刻?照这情形,我们三人真变成了欢喜冤家了……”
沐天澜被她这样一说,心绪潮涌,想起几句话来张嘴想说,不料罗优兰抢着说:“你莫响,我话还没完呢,你知道刚才我为什么心里乱,乱得我没了主意,只想哭。你想罗刹夫人放了龙土司和四十八名苗卒,表面上为了黄金,依我看,凭她能耐,盗取藏金并非难事,因为其中有你,明知释放龙土司,难免结怨群匪,为了你也顾不得了。
可是现在她要单枪匹马,深入盗窟,虽然她手下有一群凶猛无匹的人猿,但是远在新平,怎能带着一群怪物去?你刚才替她担忧,确有道理,万一飞马寨真个暗排毒汁合力对付她,她便是铜筋铁臂,也是孤掌难鸣。她虽然目空一切,信里说着‘蹈险如夷’,但是刚才匆匆便走,连进来见一面的工夫都没有,可见她黑夜奔波,定是各处暗察匪情,想探出对她用何种手段对待,以便提防。
万一她落入群匪圈套,除去我们夫妇二人,还有谁去救应她呢?我们为江湖侠义,为敌忾同仇,和未来利害关系,也义不容辞啊!而且其中还有一层大关系,假使她有我们两人暗中护卫,仗着她惊人的本领,说不定把蠢蠢思动的群匪,一下子给镇住了。果真这样,头一个金驼寨龙家一门先受其福了。”
这一番话,沐天澜听得俊目放光,英气勃勃,连连点头道:“兰姊,你义气侠胆,不愧巾帼英雄,俺堂堂丈夫,岂敢落后?好,我们暂时抛却儿女之私,明天回去就顺路暗探飞马寨,且看一看岑猛之辈作何勾结?说不定我们三人合力,在飞马寨中追取黑牡丹性命,报我不共戴天之仇。”
罗优兰从沐天澜怀内跳起身来,看了沐天澜一眼,叹口气道:“我们儿女私情是另一档事,大义所在,当然应该这样做,同时也叫罗刹夫人知道我们是怎样的人。而且我预料罗刹夫人走得这样匆忙,也许明天她也到了飞马寨,从此我们三位欢喜冤家,真不知到了什么地步,才有结局。将来我能容让她,她能不能容让我呢?想起来,我心里乱得要命,烦得要死!”
沐天澜昂然说道:“我们夫妻,在天比翼,在地连理。上天下地,我沐天澜如口不应心,定遭……”
罗优兰听他要起誓,一伸手把他嘴掩住,急得跺着小蛮靴,娇喝道:“你敢……我知道你心罢了,正惟我深知你心,才敢造成鼎足之势。虽然如此,有时我妒天妒地,还是免不了的,只要你们知道我的真心便好了。”
说罢,格格的娇笑起来。
沐天澜笑道:“为了罗刹夫人一封信,我们闹了半天,起头你说替龙璇姑介绍一位女英雄做老师,这人究竟是谁,我还得问个明白。”
罗优兰笑道:“你是打破沙锅问到底,我的公子,天可不早了,明天我们还得赶路呢。”
罗优兰故意不说,急得沐天澜涎着脸求道:“好姊姊,这也值得卖关子吗?”
罗优兰故意蘑菇了一忽儿,然后叹口气说:“你真是我命里注定的魔星,说起这个人,你不会不知道,当年九子鬼母有三个养女,除我和黑牡丹以外,还有一个桑么风,又叫窈娘。在九子鬼母没有死以前,便倒反阿迷,和三乡寨小土司何天衢成为夫妇,听说何天衢是汉人苗裔,也是滇南大侠葛老师的门徒呀!”
沐天澜一听她提到何天衢,恍如梦醒,拍着手说:“该死该死!我到滇南来怎的把这位师兄忘记了,这位师兄离开哀牢山以后我才拜师,一晃多年,从未会过面,只听师傅说过。
三乡寨经何师兄夫妇极力经营以后,颇有威名,虽然邻近阿迷,黑牡丹辈却不敢羞恼。可惜我们明天便要回去,又无法会见这位师兄了。
龙璇姑能够拜在桑窈娘门下,武功可望大成,金驼三乡两寨可以互相联络,作唇齿之依,真是一举两全了。我修封书信,用我夫妇名义问候我师兄夫妇,顺便替龙璇姑说合,也是一举两得的事,你瞧怎样?”
罗优兰道:“好是好,可是我们还没成礼,下笔可得留点神。”
沐天澜皱眉道:“世俗虚伪的礼法真讨厌,偏又爇孝在身,否则我们一回昆明,马上便举行婚礼,省得遮遮掩掩的别扭人心。”
罗优兰在他耳边悄声说道:“这几天惯得你逍遥化外,回家去可得收点心……”
沐天澜笑着说:“今晚可是我们逍遥化外的最后一夜了,总得细细咀嚼,不要狼吞虎咽才好。”
罗优兰猛想起自己刚说过孩子抢美食的比喻,立时羞得娇脸飞红,指着他啐道:“呸!不识羞的,狗嘴里吐象牙才怪哩。你把你罗刹姊姊告诫你的金玉良言,也当作秋风过耳了。”
次日,沐天澜、罗优兰原想一早起程,经不住龙土司夫妇和龙璇姑姊弟死活拉住,在后寨设筵送行。沐天澜在筵席上,再三向老方丈无住禅师请求多留几天,总得让金翅鹏痊愈以后再走。席散以后,龙土司夫妇提起那两千两黄金,定要装在沐二公子行装里面。
沐天谰正色说道:“这是罗刹夫人的游戏举动,何得认真?再说我们非泛泛之交,区区黄金,何足挂齿,此事千万休提。
倒是龙叔身体千万保重,阿迷相近三乡寨土司何天衢是我师兄,希望龙叔多与亲近,缓急或可相助。”
大家说了一番惜别的话,沐天澜、罗优兰带着二十名家将,攀鞍登程时,日色已然过午了。龙土司带着许多头目,一直送出金驼寨五里以外,才各自分手。
沐天澜本想一路飞驰当天赶到老鲁关,找个妥当歇宿之处,安置好家将们,再和罗优兰返回来,暗探飞马寨。不想在金驼寨被龙土司们一阵惜别,耽误了大半天,到了峨嵋新平交界之处,业已日落西山,离老鲁关还有几十里路,离新平飞马寨倒没有多远了。
一看天色不正,阵云奔驰,山道上树木被风吹得东摇西摆,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两人一商量,风雨之夜难以赶路,只好就近找一宿处,胡乱度过一宵再说。这时一行人马正走上一条长长的山岗的岗脊上,两面都是重峦深潭,并无人烟。二十几匹坐骑在岗脊上一程奔驰,蹄声急骤,震动山谷,跑出一二里路才把这条山岗走尽。
罗优兰在马上扬鞭一指,前面不远一丛竹林里面冒出一缕炊烟,向沐天澜说:“那面定有人家,也许我们可以借宿。”
沐天澜立派两员家将,先下岗去探看一下,再作定夺。两个家将领命去后,沐天澜、罗优兰领着其余家将,也缓缓向下岗的斜坡走下去。
走没多远,那两名家将已骤马赶回,报说:“那面竹林内只是一间临时搭成的草棚,有两个打猎的苗汉在那儿煮野食吃。据那两个猎户指点,再过去两里多路,一个山湾里面住着一家富苗,酿得上好的松花匝酒,制得一手块鬼竽豆腐(苗人酒食名,匝酒用几支通节小竹,插入酒囊内,数人围坐,用竹管吸酒而饮),汉人路过多到那家借宿。这家苗人都能说一口汉语,接待汉人,特别欢迎。”
沐天澜说:“既然有这地方,且到那儿看情形再说。”
于是两名家将圈转马头当先领路,经过那处竹林时,罗优兰飞马而过,似乎听到竹林后面一股小道上,有人骑着马向前急驰。当时赶路心急,天色已渐渐入夜,风刮得又紧,一时忽略过去,没有在意。一霎时急赶了两三里路,已到了山湾子所在,马头一转离开了官道,拐过一个山嘴,便远远瞧见山坳里高高的挑出一个红灯笼。
大家便向红灯笼奔去,瞧着很近,走起来却也有里把路。
大家到了红灯笼所在,一瞧是一座很象样的苗寨子,寨门上也有望楼,一只红灯笼便挑在望楼角上,后面还有几层瓦房,屋后紧背着一座山峰。这座苗寨建筑得很有形势,可是寨门紧闭,寂无人声,沐天澜吩咐身边家将道:“扣门借宿时,只说过路的官员带着家眷随从回昆明去便了。”
家将叩了几下寨门,望楼上钻出一个年老的苗汉来,瞧见寨外这一大堆人马,倒并不吃惊,只略问了几句,便下楼来把寨门开了。
沐天澜、罗优兰和家将们一齐下马,沐天澜不敢领着这一大堆人望里直闯,意思之间,想和罗优兰先进去,和寨主人说明了再行安排。不意开门的老苗人竟能做主,很欢迎的把家将们连人和马一齐请进寨门,好在寨门内有块空地还容纳得下。老苗子关好了寨门,嘱咐他们少待,他得进内通报一声。沐天澜、罗优兰打量寨内近面一座三间开的楼房,黑默默的通没灯火,似乎并没住人。那老苗人进内通报,也从楼屋外面侧道上绕到后面去。
一忽儿,楼屋下面燎火通明,中间一重门户打开,从门内迎出一群高高低低的雄壮苗妇来。两个苗妇举着两只灯笼,引着一个擦粉抹脂,满身锦绣的苗女,头上包的也是一块五彩绣帕,帕边还带着一朵红花,却长得面目奇丑,不堪入目,一对母猪眼,不住的向沐天澜、罗优兰两人打量。面目虽然粗鲁,却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语,说是:“家中男人本是不多,今天偏都有事远出,只留下一个看门的老汉,贵官们不嫌简待,快请到内寨坐地。这楼下几间屋子,便请贵官的随从们随意安息好了。”
这苗女居然很有礼貌,而且苗女苗妇们似乎经多识广,瞧见来人上上下下个个都带剑背弩,并不惊奇,立时邀请沐天澜、罗优兰进内,一面又分派几个雄壮苗妇和那老苗子,招待一般家将,态度殷勤,面面周到。
沐、罗两人叩门借宿时,计算路程和方向,知道已入新平边界,大约离飞马寨不远,不免处处留神。不料一进寨门,这家除出一个看门老汉,全家只有妇人,而且招待殷勤,果然和路上猎户所说相符,心里便坦然不疑。还暗暗盘算,想问明路径,就近乘机夜探飞马寨去。
这时两人跟着这个盛装苗女,穿过前楼,走入后院堂屋内。苗女指挥几个苗妇安排酒饭待客,自己陪着两人谈话,问起两人来踪去迹,沐、罗两人虽然心感苗女礼数周到,却不敢说出真名实姓,胡乱捏造一番话,搪塞一时。谈话之际,酒香扑鼻,瞧见几个苗妇从后面抬出两大瓮酒,和肴果饭食之类,送到前楼去了,堂屋内另有几个苗妇调桌抹椅,摆好一桌酒筵,便请入席。
两人无法客气,也只好道声叨扰,安然就席,苗女主位相陪,亲自执壶劝酒,还说:“这是我家自酿松花酒,凡是在俺家借宿过的汉人们没有不说好的,两位一尝便知。”
沐天澜禁不住苗女殷殷劝酒,吃了几口,果真香冽异常!苗女一见罗优兰未沾唇,立时笑脸相劝。罗优兰笑道:“实在生平没有喝过一滴酒,但是主人自己大约也是不喜喝酒的,所以杯中空空,我便陪着主人喝罢。”
罗优兰不喜饮酒原是实话,苗女听得,却是面色一变!
突又笑容可掬的说道:“我们这儿祖上传下来有个规矩,客人光降必要奉敬几杯酒的,客人喝了我们的酒,我们认为客人看得起我们,诸事才能大吉大利。先请客人吃过几杯以后,主人才敢举杯,否则便不恭敬了。”
罗优兰听她这样说,有点情不可却,不好意思再坚拒不喝,预备小小的喝一口,敷衍敷衍面子。正在举杯当口,猛听得豁啷啷一声怪响。抬头一瞧,原来一个壮健苗妇从后面端着爇气腾腾的一盆菜进堂屋来,还没有端到席上,不知怎么一来,竟失手掉在地上,把一盆菜跌得粉碎。那苗妇走的方向,正在罗优兰对面,罗优兰再一眼瞧去,看出这苗妇面貌厮熟,忽地醒悟,这人是从前庙儿山自己落脚处所用过的苗妇。
这当口,这位主人跳起身来,满脸凶恶之色,指着那苗妇厉声斥责,其中还夹杂着几句凶恶苗语。那苗妇吓得全身抖颤,慌蹲下去捡地上的碎磁片。这一下,罗优兰顿时起了疑心,面上却不动声色,从旁劝道:“怪可怜的,请你饶恕她罢,我们还是喝酒要紧。”
苗女一听罗优兰自愿喝酒,立时反嗔为喜,坐下来便来劝酒,罗优兰却立起身来,在她耳边悄悄说道:“我一路奔来,同行的都是男人家,没有方便处,此刻内急得紧,我去方便一下,再来奉陪,咱们有缘,我得多亲多近哩。”
罗优兰巧语如簧,苗女立时向那苗妇喝道:“笨手笨脚的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快伺候这位贵客更衣去。”
这一指使,正中罗优兰心意,另外一个苗妇便来替这苗妇打扫地下。
罗优兰离席时,向沐天澜一使眼色,见他两颊红馥馥的罩上了一层酒晕,并没有理会。罗优兰从容不迫的向女主人又递了一句客气话,然后跟着打碎盆子的苗妇走向厅后,走过两层房屋,才是方便之处。罗优兰一看四面无人,正要打听她为何在此,这家苗人是干什么的?不意那苗妇同时张嘴,满脸惊急之色,一手拉着罗优兰,哆哆嗦嗦的说:“你……你们……怎的投奔到鬼门关里来?这……这如何是好……。”
她说时,拉着罗优兰的手瑟瑟乱抖,四面环顾,怕有人撞见,性命难保!
罗优兰吃了一惊,慌问:“这是什么地方,苗女是谁,怎的是鬼门关?快说!”
那苗妇这时急得话都说不出来,罗优兰一阵催问,才拚命似的挣出几句话来。她说:“这是飞马寨的老寨,苗女是岑土司岑猛的妹子,出名的凶滢,背后都称她‘胭脂虎’。这几天胭脂虎在她哥哥面前称能,安排毒计,沿途派人探听要把你们引上门来。我是派在后面厨房打杂的,本来不知道你们到来,刚才端出菜去,万想不到来客便是你们,而且你正端着杯要喝那断命松花酒,吓得我连菜盆子都跌碎了。你哪知道这酒内下了蒙汗药,酒性一发,便要昏倒,万吃不得的呀!”
罗优兰一听,宛如头上打下一个焦雷,心里一急,顾不得再问别的,推开苗妇,一反腕从背上双剑中拔下犹龙剑来,一跺脚便上了屋,窜房越脊飞一般赶到吃酒的堂房上。顾不得什么叫危险,立时涌身跳下,翻身一看,堂屋内灯火全无,人声俱寂。罗优兰明知不妙,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来,忍不住喊声:“澜弟……”寂无回首,不顾一切,用剑护住头面,一跃进屋。目光一拢,隐约辨出酒席尚在,吃酒的沐天澜、胭脂虎和伺候的几个苗妇,踪影全无,向两边屋内排搜,也无人影。
罗优兰急得五内如焚,眼泪直挂,慌镇定心神,略一思索,明知沐天澜着了道儿,也许自己推说方便时,胭脂虎派人暗地跟随,和苗妇说话时,有人偷听,知事败露,把沐天澜劫走了。猛地想起前楼家将们,急急跃出堂屋,赶赴前楼。
一进前楼,倒是灯烛光辉,残肴俱在,可是二十名家将,一个个软绵绵的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胭脂虎手下的人一个不见。
这时罗优兰哪有工夫救家将们,挺剑直奔寨门上的望楼。
寨门紧闭,望楼空空,连那个老苗子也不见了。一翻身,又奔后院,刚回到吃酒的堂屋内,蓦地听得后面鬼也似的一声惨叫!
罗优兰急急穿过堂屋,寻声而往,一看后面,天井里躺着一个壮年苗汉,胸口上插着一柄短刀,业已死去。墙角上如牛喘气,两个人扭成一堆,正在拚命。赶近一瞧,原来那个老苗人骑在熟识苗妇的身上,两手抱住苗妇脖子想捏死她,苗妇两脚乱蹬,已剩了翻白眼儿。
罗优兰一退扫去,老苗子皮球似的滚得老远,这一脚大约踢在致命处,痛得他满地乱滚。那苗妇得了性命,一阵干呕,跳起身来,哭喊道:“这老东西把我男人害死了,我得报仇!”
喊罢,还要赶去。罗优兰伸手拉住,过去一剑,老苗子立时了帐,罗优兰问她:“你男人怎会死在他手上?”
苗妇说:“我们夫妇原是新平人,自从庙儿山你们走后,房子被人烧光,我们逃回家来,便都在胭脂虎底下做点粗事。刚才他们都跑掉了,这老鬼奉了胭脂虎之命,想把我弄死,凑巧我男人赶来,不防老鬼手上有刀,我男人又不明就里,竟糊里糊涂被他刺死了。我和老鬼拚命,敌不过他,几乎也死在他手上。”
罗优兰不待她再说下去,急问道:“沐公子被他们劫走了,生死不明,你知道胭脂虎这般人逃往何处,快告诉我!”
苗妇说:“胭脂虎力大逾虎,而且奇滢无比,常常引诱汉人到此借宿,十九死在她手上。她碰着沐二公子这样人物,定然先弄到她私窝里去,想法子折磨去了。”
罗优兰一听更急了,慌问:“她私窝在哪儿?快领我去!”
忽一转念,又说道:“事已紧急,你跟不上我,带着你反嫌累赘,你只把方向路径对我说明好了。”
苗妇说:“胭脂虎平日无法无天,连她哥哥都管不了。这儿老寨窝,本不是她的住所,在这屋后峰脚下有一条溪涧,沿着这条溪向左拐过去,可以绕到山峰的那一面,外人不知道,好象是无路。其实溪流尽处,再翻过一座岩头,一片大竹林,竹林内有条小径直通到一处山坞,坞内有孤零零的一座小碉寨,便是胭脂虎住所,不过胭脂虎住所不远便是飞马寨大寨,听说今晚岑土司大会滇南英雄,飞马寨有头有脸的都到大寨去了。姑娘,你要去可得当心!”
罗优兰道:“好,今晚我幸而碰着你,但是你从此不能呆在这里了。现在我拜托你一桩事,前楼有我们带来的二十名沐府家将,也上了他们圈套,好在蒙汗药有法可救,你赶快提桶冷水,把他们冲醒过来,对他们说,我拚命救公子去,叫他们带着你连夜赶往老鲁关。如果我同公子到明晚尚未回去,你和他们先回沐府去。千万记住我的话,我们二次相逢,我定要补报你的一番好意,快去、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