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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铁瓮谷

  夜晚沐天澜、罗优兰和罗刹夫人在金驼寨后寨境深人静,秘密谈心,才明白罗刹夫人挟制龙土司有其目的,并非要夺取金驼寨基业,志在龙家藏金,要他们暗地说合,人财两交。
  但是沐天澜感觉突然说破龙家秘密藏金,颇费踌躇。
  第二天,沐天澜因为昨夜睡得太晚,醒来略迟。一睁眼,房内不见了罗优兰,轻轻叫了一声,外屋也不见她答应。却进来了每日贴身伺候的两个家将,手上拿着盥洗之具,伺候沐天澜下床。说是:“罗小姐吩咐过,公子起来以后。请暂时在房内等候,罗小姐一忽儿便回来。”
  沐天澜以为她偶然出去,没有在意。等得盥洗结束以后,又沉了半晌,才见罗优兰姗姗而来。一进屋内,挥手令家将们退去。
  沐天澜便说:“我怎么睡得这样沉,兰姊出去了半天,我一点没有觉察。”
  罗优兰笑说:“你倒睡得挺香,我可一夜没有交睫。幸而这样,否则连我父亲怎样走的,我还不知道哩。”
  说罢,眼圈一红,盈盈欲泪。
  沐天澜吃了一惊,慌说:“岳父真走了吗?怎的不通知我一声。”
  罗优兰说:“可得让人通知呀!昨夜我们送走了罗刹夫人,我把她的话仔细一琢磨,心里便起了疙瘩。等你睡熟以后,一看天上已有点鱼肚白色,料得离天亮不远,我心里想和父亲先商量一下,请他老人家指教我们。我存了这个主意,再也等不及天亮,便没有上床,悄悄从外屋跃出窗外,到了父亲住所飘身而下。微一推门,门原是虚掩的,走进屋内,我父亲在榻上盘膝静坐,并没睡下,见我进屋,向我点头说:‘你来得好,昨晚谈得怎样?’我便把罗刹夫人所说的事,统统说了出来,请他老人家代我拿个主意。
  我父亲思索了半天,很郑重的说:‘罗刹夫人所说一切本身经过,当然毫无虚言,不过她请你们从中说合,叫龙家献金赎人,恐怕其中还有文章。我虽然没有和她会面,照你们两次和她谈话,和她的举动看来,这人武功出众,机智百出,真未可轻视。现在不管她怎样,只要龙家牺牲点金子,暗暗把龙土司等贷了出来,这是天大的幸事。只是你们两人从中说合,依我看来,还是你一人出面,和映红夫人暗地接洽的好,如果有天澜在场,反而使映红夫人有所顾忌了。这事总算有了眉目,要紧的是罗刹夫人说出黑牡丹奉命暗探,金驼寨祸在旦夕的几句话。你们却没有细探明白,未免太疏忽了。
  现在我再嘱咐你们几句话,你们两人自问能用智谋拉拢罗刹夫人,作为膀臂,免去将来无穷隐患,这是上策。否则龙土司一档事有了交代,你们赶速回转昆明,沉机观变,看清镇南局势,再图除仇之策。我言尽于此,你来得正好,我马上要离开滇南,云游他处,不再自寻烦恼了。’
  我一听父亲要走,急得哭了起来,父亲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假如没有那晚破庙相逢,又将如何?再说天下乱象已起,断非一人之力所能济事。我心愿已了,乐得做个闲散的人。不用说我心如槁木,便是滇南大侠也是如此。无住禅师倒可勾留几天,金翅鹏没有痊愈,他是无法脱身的。’
  我看父亲意志坚决,便要打发人来通知你,父亲拦住我说:‘不必,我并非不再和你们见面,将来我到昆明定要去找你们的,只要你们让我自由自在,也许我到沐公府,还可盘桓一时哩。现在希望你们记住我刚才的话,比什么都强。’说完这话,竟不容我多说,飘然出屋,从屋上出寨走了。”
  沐天澜叹口气道:“岳父怎的这样决绝,不让我们尽一点孝道。再说,他老人家说过,要指点我们风雷剑诀哩,怎的说走就走?以后到哪里去找他老人家去?”
  说罢,连连叹气。
  罗优兰道:“我暗地留神,父亲对我们非毫无情意,尤其对于你是非常器重的,我想也许他老人家别有用意。如其决绝的话,昨晚不会对于罗刹夫人的约会非常注意,今天听到我说明约会的结果,才安心走了。也许我们回到昆明,父亲会找我们去的。观在且不提父亲的事,我听了父亲临走嘱咐的话,心里越想越对。送走了父亲以后,天色渐明,人们都起来了,我又悄悄去见映红夫人,屏退了侍从的人们,连璇姑姊弟都不在跟前,把罗刹夫人挟制的本意,婉转说出。
  她起初面色立变,又惊又愧低头琢磨了半天,才妹妹长、妹妹短的说了许多感激的话,然后说是:‘插枪岩发现金矿是有的,无奈有名无实。一经开掘,费了许多津力,只积存了二千多两金子。再掘便断了矿苗。因为有名无实,便不敢张扬出去。现在救命要紧,只好把所有金子送那女魔王去。
  只要我丈夫和四十几名苗卒平安回家,也顾不得历年白耗的心血了。这事还得仗妹妹和二公子暗暗地办一下,看情形那位女魔王也不愿明做。这倒好,免得坏了我丈夫名头。’说罢,又千恩万谢的送我出来。我不管她所说几分真几分假,事情总算有了着落,今晚可以向罗刹夫人回话了。”
  沐天澜大喜,笑说:“昨夜我正愁着这档事难以开口,想不到你一早已替我办妥了。不过有一层可虑,映红夫人自己说出愿将所藏二千多两金子拿出来赎罪。照说黄金二千两,在一个普通人眼内,是一个了不得的数目,但在罗刹夫人眼内就难说了。再说龙家藏金是不是只有这一点?罗刹夫人能否信得及?都是难以预料的,看起来这档事还没有十分把握哩。”
  罗优兰笑道:“你想得不错,我也早巳料到了,事在人为,今晚和罗刹夫人会面,怎样把事办得圆满,全在你一人肩上了。”
  沐天澜看了她一眼,诧异道:“我们两人几时分开过。”
  罗优兰点头笑道:“今晚我暂时失陪,劳驾你一个人辛苦一趟罢!”
  沐天澜似乎已明白她的用意,面上一阵迟疑,半晌没有出声。
  罗优兰过来,贴身坐下,紧紧的拉着他的手,悄悄的说:“澜弟,你不用为难。这是我愿意叫你这样做,有我在场反而坏事。龙家的事,在我看来还是小事一段,将来尚有比这档事重大得多的。我昨晚怎样对你说,今早我父亲又再三嘱咐,我越想越对,但是凭我两人想收服这个女魔头,只有智取,不能力敌。想来想去,没有第二条道可走,只有你用一个‘情’字,可以收服她。你一定奇怪,天下没有一个女人,再三再四的劝丈夫向别个女人用情的,但是我自己觉得不是普通女子,我不能不从远处大处着想。
  而且我另外还有一种奇想,假使我和你没有结识在先,你和罗刹夫人何尝不是珠联璧合的一对呢?不幸她落后了一步,大家不见面也罢了,偏又见着了!冷眼看她,对你又这样关切,她自恨落后了一步,空存了一肚皮说不出的怨恨。
  这种怨恨,将来对我们,尤其是我,一步步变成了怨家对头。
  有了她这样神出鬼没的对头,我们夫妻休想安全!与其这样,不如现在我先退让一步,消散她心头的怨恨,使我们三人联成一体。她有了归宿,也和我一般,做不出什么泼天的大事来了。你难道不懂得‘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一句老话吗?”
  沐天澜静静的听她说完,眉头微皱,摇头不语。
  罗优兰笑道:“你看你确不是普通男子,自己妻子一心一意劝你一箭双雕!教你享现成便宜,你倒有点不乐意了。”
  说罢,格格的娇笑不已。
  沐天澜叹口气道:“你自以为女子懂得女子的性情,但是那位女魔头不能用常情测度的。你想一想她从小到现在,过的都是稀奇古怪的境遇,当然养成了古怪刁钻的脾气,又加上姿色、武功、才识,都是一等一的……”
  沐天澜话风未绝,罗优兰笑得柳腰乱扭,一面笑,一面抢着说:“不用说了,我双手奉送一等一的货色,你就笑纳罢!”
  沐天澜笑道:“你又胡搅,我话还没有完呢。你的用意我早已明白,不是没有道理。但象罗刹夫人这种女子,恐怕不是一个‘情’字束缚得住的。何况我们预备虚情假意的牢笼她,万一被她猜透机关,反而不妙了。”
  罗优兰似乎有点误会了,娇嗔道:“谁叫你虚情假意?连半真半假都用不着,你就全副津神向她去罢!”
  说罢,一摔手,走了开去。
  沐天澜慌了,急忙凑了过去,轻轻叫着:“兰姊,兰姊!怨我多说。你怎样吩咐,我怎样去办,还不行吗?”
  罗优兰禁不住他一阵低首小心,轻怜密爱,也就回嗔作喜。当下两人又密密的商量了一阵,决定了晚上沐天澜单身赴约的计划。
  当日无话。将近起更时分,罗优兰在映红夫人心照不宣之下,暗地打发沐天澜悄悄出寨去会罗刹夫人,只派四个家将骑马暗地跟踪保护。
  沐天澜走后,罗优兰不知什么缘故,心里老觉着不安,而且暗暗的有点后悔,屡次想自己骑马赶去,终觉有点自相矛盾。只可咬咬牙,用极大的忍耐力忍住了。在她定下这种计划,原把当前利害轻重,心里暗暗盘算过几次才决定的。
  一半是她聪明过人,一半也出于不得已,料定自己丈夫情重如山,不致别生花样。即使弄假成真,深知自己丈夫决不致得新忘旧,总比放虎归山,贻留后患的略强一点。在她以为算无遗策,哪知道男女之情宛如一杯醇酒,兑一点水进去味便薄一点,水兑得多时,便质味俱变了。情人眼里不能柔杂一粒沙子,这是名言。何况对手是个神鬼不测的女魔王,一举一动都出人意外呢!
  沐天澜谨受阃教,一匹马一把剑出了土司府,泼剌剌向异龙湖跑去。这时正是初夏天气,一钩纤月已挂树梢,一片静夜的天空,拥挤着无数明星,好象闪动着千万只怪眼,监视着他的行动。异龙湖心的水气,和湖畔的野草花香,一阵阵扑上身来。
  微风飘起,淡淡的月光照在湖面上,绉起闪闪有光的鳞波。他渡过竹桥,牵着马穿进竹林内一条小道,踏上那条上岭的路。到了岭上,把马拴在近身一株歪脖冬青树上,按了按背上的辟邪剑,缓缓的向那面初会罗刹夫人的地方,那株参天古柏所在走去。
  走了一段路,蓦地听得远远有人说话,立时把脚步放慢,施展轻功,鹭伏鹤行悄没声息的向说话所在掩了过去。走了一箭路,过了那株参天古柏,寻到了说话所在,悄悄掩在一株长松后面定睛细看,原来岭背一丛短树,遮住了一个突出的土坡,坡上露出一男一女两半截身影。
  借着稀微的月光,略辨出男的一个,是个虬髯绕颊,身体魁梧的大汉,女的身形和背上兵刃,好象是黑牡丹。坡下马嘶人语,似乎还有几个党羽,却被土坡和矮树挡住,一时看不出来。留神听他们讲话时,却是戚戚喳喳的密谈,听不出什么来。暗想这汉子是谁,据说飞天狐是个卸顶的大老秃,这人虽是绢帕包头,面貌轮廓决不是飞天狐。
  正在猜疑,忽听得虬髯汉子犷声犷气的哈哈一笑,突然的提高了声音说:“你放心,龙家的藏金,我替他细算,少说也在万两以上,又打成笨的金砖,谁也没法偷盗,稳稳的是我们囊中之物。现在我们不要打草惊蛇,我在五郎沟已按了桩,吾大哥(飞天狐姓吾名必魁)已到嘉-卧象山一带暗暗召集旧部。这一次,我们要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可是性急不得。”
  那女的低低的又说了几句,似乎和男的有点争执,男的忽又压低了声音,说了几句以后,一齐飞身下坡。一忽儿蹄声起处,两匹马驼着一男一女,马屁股后面跟着四五个苗汉,飞一般向象鼻冲岭后山道上跑去,没入黑沉沉一片松林以内便看不见了。
  沐天澜虽然只听得半言半语,已暗暗吃惊,知道窥觑龙家藏金之人,不止罗刹夫人一人了。想起昨夜她口中吐露出一点消息,果然非虚!看情形金驼寨从此便要多事,现在只有先把龙土司赶快赎回来,再把这种消息通知他们,让他们好暗地防范。
  沐天澜正在心口相商,暗暗出神,猛听得身后噗嗤一笑。
  这一声突然而来的笑声,近在耳边,而且一股中人欲醉的温香,也和这笑声冲到自己鼻管,不由的吃了一惊!猛一回身,几乎和一个人撞个满怀。定睛一瞧,原来不是别人,正是罗刹夫人面对面的立着,身上又换了那身苗妇装束,象异龙湖水一般澄澈的眼神,射出异样的光辉,一瞬不瞬盯在他面上,脸色却显得有点庄严。
  刚才的笑声,好象不是从她嘴上发出的,此刻丝毫不带笑意,可也没有怒意。沐天澜一见她,不知什么缘故,心头微微跳动,一时竟怔了神,说不出话来。罗刹夫人也奇怪,紧闭樱唇,一声不响。这样眼光交射,痴立相对,足有半盏茶时,沐夹澜面孔一红,才茫无头绪的说了句:“您才来,我真被你吓了一跳!”
  罗刹夫人眼珠滴溜溜一转,鼻管里冷笑了一声,斩钉截铁的说:“你们那位罗刹为什么不来?为什么让你一个人来?是不是让你发挥你的天才来了?”
  这一句话真把沐天澜吓得心头蹦蹦乱跳!暗想这句话,昨晚她走过以后,优兰对我说玩的笑话,她怎会知道?而且口锋锐利,问得这么凶。看情形今晚要闹得灰头土脸,难见江东父老的了。心里风车似一转,嘴上慌说:“内人因她父亲桑苧翁要离开滇南,父女不免依依惜别,因此一时分不开身,所以我独自一人来赴约了。”
  在沐天澜自以为这几句谎话,说得非常圆滑,万不料这位罗刹夫人好象神仙一般,金驼寨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沐天澜刚说完这话,她一声冷笑,立时箭一般发出话来:“嘿!真奇怪,清早偷偷跑掉的桑苧翁又回来了,这且不去管他。我问你,你口口声声内人内人,这位内人,几时从外人变成为内人的呢?可否让我这样外人明白一点呢?”
  沐天澜心里又惊奇,又难受。心想:放着正事不说,一个劲儿抬杠干吗呢?问不上的话,也问出来了。你问我这个,我真还没法对答,连谎都没法编。沐天澜心里气苦,嘴上又僵住说不出话来了。
  罗刹夫人突然噗嗤一笑,绷得紧紧的脸蛋,立时变了花娇柳媚的春色,玉掌一舒,拉着沐天澜的手,笑说:“傻子,我和你闹着玩的。现在我们到老地方去,谈一谈正事罢。”
  说罢,拉着他往回走。沐天澜被她闹得哭不得笑不得,只好乖乖的跟着她走了。
  两人往回走了几步,到了那株参天古柏底下。罗刹夫人拉着他贴身坐在柏树根上,向他说:“昨晚我托你们办的事,办得怎样呢?”
  沐天澜说:“据映红夫人说,金矿是有的,可惜费了许多津力没有掘出多少金子来。只要龙土司等平安回来,情愿把藏金全部奉送,藏金总数大约两千多两。现在我和你商量,你是一位智勇绝世的女英雄,和龙家又没有什么过节,何苦被那般苗匪利用,就此人财交换,大家交个朋友罢。”
  罗刹夫人微微一笑说:“别人和我交朋友我不稀罕,我只问你,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
  沐天澜心里一动,暗想机会来了,慌说:“我岂但愿意交朋友,我很幸运会到你这样的女英雄。我真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拜你做老师都甘心。”
  罗刹夫人笑道:“瞧你这张嘴多甜,铁石人也被你说动了心。现在我冲着你就这样办罢,龙家既然情愿把所有藏金交换独角龙王,不管数目多少,冲着你我也不计较了。我好人做到底,玉狮子,你有胆量没有,马上跟我走,我把独角龙王和四十个苗卒,交你亲手带回。你放心,一路有我保护你,谁也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沐天澜吃了一惊,来时却没预备这一手,如推辞不去,未免显得我堂堂丈夫胆小如鼠,而且事情也怕夜长梦多。难得她这样豪爽,趁此机会把龙土司一般人救了回来,岂不大妙!心气一壮,立时拱手答道:“我这里先谢谢你的美意,可是路途不近罢,今晚来得及吗?”
  罗刹夫人说:“你既然跟我去,不用管路途远近我自有办法。现在你到那面松林内,把鬼鬼祟祟躲着的四个人叫来,我有话说。”
  沐天澜明白暗地跟来的四个家将,她早已瞧在眼内了。
  这样也好,可以叫他们回去通知一声,免得罗优兰着急不安。
  当时站起来向那面去唤四个家将。等得四个家将跟着主人回到大柏树下,罗刹夫人面上已罩着血红的人皮面具,丰姿绰约的美人,立时变成了可怕的鬼怪。四个家将骤然看到,未免老大吃惊!
  却听得这可怕的女子发话道:“我便是罗刹夫人,此刻你们公子和我到一个地方,去接龙土司和一班苗卒。本来我想带你们两个去伺候公子,无奈你们脚程万跟不上,便是骑着马也不行,有几处地方马用不上的,反而累赘。
  现在你们回去向罗小姐说,公子和我同去,万无一失,请她放心。明晚五更时分请她同龙土司夫人率领部下,备着马匹,从这条岭脊下向西南走出三十多里,看到一座草木不生的石壁,挂着一条银线似的飞泉,你们便在那处等候,迎接你们公子和龙土司一般人回来。你们记住我的话,现在你们可以回去禀报了。”
  四个家将听了这话,向自己主人请示。沐天澜原以为接着龙土司立时可以回来,此刻一听,要到明晚五更才能了结此事,这一夜光陰,罗优兰面前似乎无法交代。但是已经答应人家,事实上也无法变更,只好点头示可,吩咐家将们回去,照言行事。猛然想起此刻罗刹夫人绝口不提藏金,我们居间人却不能话不应数。但是事关秘密,和家将们又不便直说,只可吩咐他们回去通知罗小姐,请她不要忘记了应带的东西。四个家将迟迟疑疑的走向岭下去了。
  家将走后,罗刹夫人向沐天澜说:“你跟我来。”
  说罢,手拉手的向象鼻冲岭后走去。
  沐天澜跟着她走下岭脊,在一条羊肠小道上走了没多远,罗刹夫人忽地撒开手,一顿足,飞身登上路旁一个突出的岩角,撮口长啸。其声尖锐悠远,远处的山谷起了回音,啸音未绝。西南角上远远的起了一种怪声,既非狼嚎,也非虎吼,宏壮中带点凄厉。余音袅袅,历久不绝,好象同罗刹夫人口啸遥遥相应一般。
  在荒山静夜之中,听到这种声音,谁也得毛骨悚然!那面怪声一起,罗刹夫人立时飞身下岩,和沐天澜并肩立着,遥指前面远处说道:“你看,我们的代步来了。”
  沐天澜定睛向指处远眺,只见那面一片丛莽之间,隐隐的有几条怪样的黑影一起一落,其快如风,飞一般向这边奔来。转瞬之间,这几条怪影已到眼前。
  沐天澜一看面前矗立着金刚般四个怪物,每个怪物都有八九尺高,几乎比自己长出一半去。个个长得圆睛阔唇,掀鼻拗腮,金毛遍体,映月生光,腰后却拖着二尺多长的一条黄尾巴。沐天澜明白这几个怪物,便是罗刹夫人从猿国带来的人猿。眼前一共四头人猿,每两头人猿肩上扛着用竹做就的竹兜子,在人猿肩上抬着,离地太高,看得便成怪样。
  那四头人猿一见罗刹夫人,马上蹲身,把肩上竹兜子放在地上,一齐过来伏在罗刹夫人脚边,身后那条尾巴乱摇乱摆,拂拂有声。
  罗刹夫人嘴上忽发怪音,朝沐天澜肩上拍了几下,不知向那人猿说了什么猿语,四头人猿倏地跳起身来,低着头,翻着一对大怪眼,向沐天澜直瞪。他的头刚齐人猿的胸口,立得近一点,便要仰着脖子看它们。觉得自己昂藏之躯和人猿一比,简直瞠乎其小。真奇怪,这种巨无霸似的怪物,竟被一个红粉佳人制伏得服服贴贴,随意指使,不是亲眼目睹,谁能相信?
  罗刹夫人说:“这种人猿看着身躯非常笨重,其实它们脚程和纵跃本领,远非人类所及。你一忽儿便可看到,现在我们坐上竹兜子走罢。”
  说罢,她已坐上竹兜子去,沐天澜也坐在另一具竹兜上。
  只听得罗刹夫人一声呼喝,四头人猿抬起竹兜子,登时迈步如飞,越走越快,两边树林象风推云涌一般,望后倒去。遇着阔涧深渊,前后两头人猿,比着脚步,轻轻一纵便飞渡而过,无论怎样窜高度矮,肩上纹风不动。高坐在竹兜子上,虽然快得腾云驾雾一般,却喜平稳异常。如果用这种人猿抬着竹兜子游览名山胜境,什么险峻之所,也能如履平地,倒是一桩妙事。
  沐天澜正在非非涉想,猛地一事兜上心头。心想:这四头人猿和这竹兜子,当然罗刹夫人预先埋伏停当,奇怪的是竹兜子不多不少,恰好预先安置了两具,明明预先算定了我和她一同来铁瓮谷饿虎洞了。这样一推想,联带想起今晚见面时的情形,好象她早已算定了罗优兰怎样计划,映红夫人怎样心意,必定是我一人和她会面,一切事她竟了如指掌。
  啊呀!这人真了不得,在她面前还施展什么诡计?真是班门弄斧了。最奇怪是最初给映红夫人一封信内,想把金驼寨占为己有,和我们会面以后,一变为索取藏金,到此刻竟叫我同来接取龙土司等人,连映红夫人奉送二千两黄金,也象可有可无不在心上了。
  这样一看,真被罗优兰看透她心意了。真个全冲在我身上了,我怎么办呢?……他坐在竹兜子上心潮起落,似忧似喜。越想越远,迷忽忽的不知身在何处,连那飞跑的人猿,一路经过的境界,都似不闻不见。忽被前面银铃般声音唤醒,只听得前面竹兜子上罗刹夫人连声娇唤:“玉狮子,玉狮子!你瞧前面就是铁瓮谷了。我们人猿脚程多快,七八十里路用不了多大工夫,千里马也比不上呀!”
  说话之间,已进谷口。
  沐天澜知是龙土司遇蟒之处,抬头四瞧,岩壁如城,怪石林立,加上陰沉沉的树影,格外显得深优险恶。一忽儿眼前一黑,抬入深奥莫测的山洞。一路只听得人猿足踏溪水,哗哗乱响,四头人猿,大约走惯的熟路,漆黑不辨五指的长洞,竟跑得飞一般快。
  这样走了一程,前面一个人猿突然怪声长啸。这种怪啸,在这山洞里发出来,更是动人心魄。啸声起处,没多工夫,前面火光闪动,隐有人声;人猿脚步加劲,转眼已窜过出口。
  眼前松燎高举,境界立变。几个劲装苗卒,分列出口,一齐俯身向罗刹夫人行礼。看见后面竹兜子上沐天澜,似乎面现诧异之色,四头人猿并没有息肩,向一条长长的铺沙上飞驰。几个苗卒举着松燎抢到前面引路,夹道尽是成围的树林。
  沐天澜一眼看到林内伏着一头水牯牛般老虎,瞧见火光人声,立时一声大吼,窜出林来。罗刹夫人一声娇叱,顿时摇头摆尾,象猫犬看见主人一般,跟着罗刹夫人竹兜子走。
  一路行去,两面林内陆续窜出四五只大虫来,都乖乖的跟在轿后,沐天澜看得暗暗惊奇。
  树林尽处,面前危崖壁立,中通一径,径口矗立着一丈多高、粗逾儿臂的铁栅。栅内屹立着天魔般两头人猿,都握着丈许长津铁倒钩长矛,尺许长的矛尖子,闪闪发光。一看到罗刹夫人到来,一爪柱矛,一爪开栅。两头人猿把铁栅推开,慌不及分立栅旁俯身行礼。
  沐天澜越瞧越奇,暗想这种人猿,难得她教训得和人一般,说不定它手上长矛子,也会施展几手招术的。有这种大力金刚把住这种关口,外人想偷偷进栅,真是不易!念头起落之间,又走过了几重曲折的岩壁。
  突然地形一展,嘉木环立,溪水潺潺;沿溪盖着一排房子,足有四五十间。渡过溪桥,显出一片广场,场上尽是两人抱不过来的大树,树荫浓郁,遮满广场。树下设着石桌石墩,中间一条细沙,直达一所巍峨的竹楼,楼内灯火通明。两乘竹兜子便在竹楼面前停了下来。
  四个持火燎的苗卒一到此地,身子倒退了一段路,便转身自去了。沐天澜刚跳下竹兜子,猛听得楼下石阶上,轰的一声大吼!一只锦毛巨虎两道蓝汪汪的目光,逼射到沐天澜脸上,周身的毛根根猬立,似乎乘势要向他扑来。幸而楼门口也立着两头持矛人猿,一声怪吼,那只巨虎才慢慢的倒下毛去,伏在地上了。
  罗刹夫人似乎最爱这只巨虎,并不叱喝。走上阶去,指着沐天澜拍着虎项说:“阿弥,这人是我好朋友,不是坏人。乖乖的自去玩罢。”
  那虎真象懂得人意一般,抬起虎头朝他看了一眼,懒龙似的虎尾摇摆了一下,一伸懒腰,缓缓的走下阶来,自向林内走去了。
  罗刹夫人笑了一笑,向天澜招手道:“我这儿都是家养的大虫,经我吩咐过,便不害人。”
  天澜走上阶去,罗刹夫人立在楼前,不知和身边持矛的人猿,说了一句什么猿语。那人猿提着长矛,一跃数丈,没入树影中。
  片刻工夫,人猿回来,后面跟着两个装束不同的壮健苗汉,似乎是个头目,立在阶下,一齐向罗刹夫人行礼。她向苗人吩咐道:“从此刻起,在这三天以内,前后几重铁栅一律上锁。没有我的话,不准出入,外客一律不见。如有违我禁令,不论是谁,立即处死!”
  说时威棱四射,神色俨然,连旁立的沐天澜也有点凛凛然,那两个头目只吓得诺诺连声,俯身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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