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天意全佳偶,情深事亦奇。
春风双看杏,绣幕共牵丝。
合浦珠仍还,延津剑岂离。
从来多异迹,休把画龙疑。
话说宜兴巨寇刘新,正与任季良、祝万龄坐在前营计议,忽见细作来报说:“朝廷差着新科探花荀文,领兵五千,前来搦战。”
刘新闻报,即与任季良、祝万龄商议道:“官兵既至,必须整备交战,未审二位贤弟,计将安出。”
任季良答道:“我闻荀绮若廷对策中深知时务,颇达兵机。况以新进书生,骤领将权,必有材智过人,所以朝廷择用。今既率兵而来,必有扫剿履穴之计。我这里军兵,名虽一万,善战者能有几人。若使沿门抢略,是其所长;临阵援戈,是其所短。据着小弟愚见,还是坚守营寨,以观动静,此为上计。”
言未毕,祝万龄高声道:“二哥之言,何其懦也。我军深谙水性,行船如履平地。那些官兵,平时渡水,尚有覆溺之虞。况在红涛白浪之中,岂能操戈取胜乎。兼且我军熟知地理,胜则可以合围攻击,若不幸而败,亦足以凭水依山,守险抗拒。况那荀探花乃是白面书生,但知玩弄笔墨,岂识兵家妙算。只凭我这一双巨斧,必要杀他片甲不回。图主定霸,在此一举,二哥何故欲坚守营寨而不敢以战乎。”
任季良道:“不然,我辈所以结义聚众,只为着滥官污吏所迫至此。今堂堂大宋,虽则疆场未清,智勇之将,不计其数。带甲之士,尚有五十余万。设或抗违不服,一旦四面合攻,则吾辈死无噍类矣。还是坚守营寨,审时度制,徐图归顺,方为上策。”
刘新道:“二位贤弟,欲战欲守,不消争论,愚兄自有主张。”
遂唤众贼,分头埋伏,自与祝万龄,领军向前迎战,单着任季良保守营寨。任季良见众人出战去了,闷闷不悦,退出后营。只见小校领着一人进来,悄悄禀道:“荀探花老爷有书呈上。”
季良拆书看时,上面写道:
曩自西湖一晤,至今时切瞻思。将谓足下,凤起龙骧,图功细柳。不意,以起牧之材,投附鼠窃之辈,陷身匪义,窃为足下羞之。今以圣怒赫然,诏予征剿。惟乞足下,谕以皇威,倒戈归顺,则可反辱为荣,保全首领。设或狂悖如故,变乞足下率众内应,以图自全之谋。功成之日,弟即回朝保奏,定当授官行赏,决不有负足下为国之心也。比闻崔小姐,向在营内。倘蒙力为庇护,弗致美璧生瑕,尤见足下高主,而鄙人亦佩德无穷矣。专此布达,幸孰思之,并望速裁回翰,不宣。
任季良看毕,急着其妻并此书带往玉瑞,令代回书。玉瑞见说荀生已中探花,心下十分欢喜。将书看了一遍,遂提起笔来,代任季良写回书,以达荀生道:
两年迢隔,每嗟客路风尘,一片相思时在。西湖夕月自离,台台看花杏苑,殊慰下怀。弟因鼠迹萑苻,无由晋贺。讵意朝廷□□□今白羽麾兵,某敢不稽颡辕门,倒戈请罪。所恨犀谋不恂,主有难专。然某所以苟全性命,树帜潢□者,实有所不得已也。顷承翰诲眷眷,愧感交并,祸福之机,逆顺之理,某已知之稔矣,容当从中取事,以报知爱之恩。崔小姐向在敝营,自有寒荆伴慰。先此布复,尚图临期驰报,不宣。
玉瑞小姐写讫,就拿出来,递与任季良观看。季良看了一遍,又叫玉瑞代他缄封。玉瑞又将寸楮,略草数行,咐寄荀生道:
妾虽身陷贼巢,幸藉任君庇护,得以保全身躯。只是一腔幽悃,难禁万种闲愁,而弱质恹恹,不胜憔悴矣。恭喜郎君高掇巍科,更获分符阃外。伏惟临战谨慎,以图奏捷回朝,俾妾早离虎穴,得与母姊相会,皆出于郎君厚渥之所赐也。兹以便中,八行相嘱,惟君垂念,无任神驰。
玉瑞又写讫,即将回书封做一处,付与来使,回报荀生。荀生从头至尾,看了一遍,心下大喜道:“若得任季良在内相助,乌合草寇,可以一战而破矣。又将小姐之事,展开细阅。只见中军官慌忙禀道:“贼船鼓噪而来,老爷须要急急调将迎敌。”
荀生闻言,便遣先锋褚明,提着双刀,应声而出。但听得喊杀连天,鼓声乱响。俄而哨兵忙来报道:“贼船千艘,四围合击,前军已败矣。老爷火速进兵救应。”
荀生大惊,急忙披挂铠甲,率起众将,向前开弓乱射。贼人应弦而倒,落水死者,不计其数。刚把前军救出,不提防祝万龄反从后面杀来,仍把官军团团围住。矢已射尽,贼船愈多。正在危急之际,忽见风云骤起,露出一条龙,鳞甲纯青,垂下尾来,竟把刘新的船,搅翻在水。众贼吃了一惊,忙把刘新救时,已被官兵鼓勇杀出。任季良惟恐众贼追赶,急忙鸣金收军。荀生回营,清点将士,损折三百余人,心中闷闷不悦。自此,两边困住,一边数日。忽见哨兵来报,说任季良使至。荀生叫他进来,使者将书呈上。荀生接书,拆开看云:
前晚战后,刘新因以惊堕水中,陡染狂疾,不见愈可。日来遍处寻医,未获延至。台台可于近地,觅一医生,着他携了药草,内带砒霜,悄然直至后营,密与某相会,自有妙计。至嘱至嘱,勿误是幸。
荀生览讫,唤过来使道:“你可回去,拜上你老爷,说书中所言之事,各已悉知,不日即来复命。如今不便回书了。”
遂叫左右,取出白金十两,赏与来使,打发他去了,就欲遣人延访医士,忽报金坛元尔湛特来拜谒。
原来元尔湛打听申生已中状元,直到苏州称贺。恰值申生密往靖江去了,不及相遇,故行访至营中,寻问申生所在。荀生闻说尔湛至,便大喜道:“尔湛兄若来,吾事必济矣。”
遂请入营见。行礼毕,荀生就备告任季良暗请医生,用毒刘新之意,并许以重谢。元尔湛听说,欣然请行。遂携了药囊,闯进后营,正与任季良遇着。任季良附耳低言道:“先生若到前营,看过刘新脉后,只说病已十分危急,非药石可医,待他恳乞再三,方可服药,须把砒霜预先杂在药内,又要哄他直交半夜方可煎服。倘或要留先生住下,先生佯为许允,待至黄昏左近,就着人相送,决不致有累先生也。”
元尔湛一一领诺,就去前营看病进药,依计而行,不必细谈。
只说到了半夜之后,祝万龄疾趋到后营报进道:“大哥服药,七窍流血,已经身死,二弟为何熟睡不起,却不误了军情重务。”
任季良听说,佯作吃惊道:“这是什么缘故?若是七窍流血,毕竟是服了毒药,那个医生如今在那里?”
祝万龄道:“遍处寻觅,皆不见了,不知去向何方。”
任季良道:“那个医生如此,必是奸细无疑了。”
说罢,便放声大哭。哭了半晌,乃徐徐说道:“只今兵临寨下,胜负示决,必须设谋定计,杀退官军,方可议举丧事,未知三弟主意,还是如何?”
祝万龄点头应道:“二哥所见极明,只是大哥既死,须把目前约束,更要整齐一番。”
任季良道:“愚兄正有此意。明日午前,待愚兄治水酒一杯,屈三弟到后营,料理诸务,并议退兵之策。幸祈早至,得以细谈为妙。”
祝万龄听了,满口应允。任季良心内暗暗欢喜,就同祝万龄到前营,见了刘新尸首,又大哭一场。连忙备办棺椁衣衾,把刘新收拾殡殓停当,暂安在营内。到了次日,季良一面准备酒肴,一面选下勇士二百人,各带利器,埋伏在后堂。“待吾与祝万龄饮酒到中间,掷盏为号,众人一齐杀出,把祝万龄登时砍死,不可有误。”
众人领命,就去埋伏。将近日中,祝万龄只带二十余人,欣然赴席。既而酒行数巡,任季良道:“刘兄既死,我等益觉势孤。今早荀探花出示,招抚我们,我想起来,不如乘此机会,解甲投降。则荀探花必然欢喜,出疏保荐。凭着你我武艺高强,当此用兵征战之时,何患富贵不至,又何必栖踪水浒,做此悖乱之事哉。”
祝万龄道:“二哥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只今奸佞满朝,寇兵不息。眼见得天下已非赵氏之物了。你我正该协力同心,共图大业。他日事成,可以南面为主。若事不成,亦可以全军归附,不失茅土之封,岂可信那招降哄诱之说,自投于罗网也。”
任季良变色道:“你若不听我言,只怕利刃临头,那时悔便晚了。”
遂把酒盏向地一掷,厉声唤道:“左右何在。”
屏后二百名勇士,提枪挺剑,一齐杀出。祝万龄看见势头不好,亦拔剑而起,向前砍伤数人。怎奈寡不敌众,竟被乱枪搠死。手内跟随二十余人,慌忙回去,报知祝万龄之侄祝云。祝云闻报大怒,登时率领众贼,杀进后营。任季良正欲持枪出迎,恰值荀生大军已至。祝云抵敌不住,落荒而走,被任季良疾忙追上。轻舒猿臂,活捉回营。其余众贼,一一就擒。任季良唤集本营人马,向着荀生,拜伏在地,愿听招安。荀生把任季良双手扶起道:“我悉知任兄,忠义人也。今日谋诛二贼,上免圣上之忧,下除一方之害,功劳非小。小弟不日班师献俘,定在御前保荐。”
季良鞠躬致谢道:“小将何功之有,全赖荀爷洪福,得以去暗投明。所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荀生又问道:“那崔小姐却在何处?”
任季良道:“就在后轩,专等荀爷相见。”
荀生慌忙踱进后轩,玉瑞小姐敛衽向前。施礼方毕,玉瑞愁容满面,低声诉道:“贱妾不幸,家破人亡,及至避难中途,又遭掳掠。如非任君伏义扶持,妾已作泉下人矣。但不知老母家姊飘泊何方?今日贱妾虽遇郎君,尚觉归身无地。”
荀生道:“小姐不须忧虑。下官前日在靖江,备闻尊堂与令姊,避迹尼庵。近日,状元申起龙告假荣归,已经到彼处探候,想必挈载回苏。故今日下官愚见,即欲重烦任兄尊阃,同着小姐,先往敝居住下,俟下官把那贼情处分明白,候着申兄返棹,便即一同回到苏州,再与小姐相会便了。”
玉瑞称谢,荀生就解开衣襟,取出玉鸳鸯道:“别后事难多端,幸喜玉鸳鸯无恙,今送还小姐,先代聘仪。”
玉瑞把玉鸳鸯收了,荀生遂命军校,整备船只,先把玉瑞送往姑苏。次日升帐,把那投降众贼,一一发放。说道:“愿为民者归乡耕种,愿为兵者编入部伍。又将祝万龄部下,抗剿诸贼,裁其巨魁,宥其羽翼。只见帐前,又有二十作人,高声叫冤道:“老爷,某等俱非强盗,实系良民,被贼劫财,擒缚在此。伏乞老爷释放回乡,公候万代。”
荀生举眼观看,二十余人内,有一人神气超然,须髯如雪,低着头不发一语。荀生心下大惊道:“那人莫非是崔老伯否?为何容貌相像得紧。”
就叫左右,把二十余人带起,候明日再审释放。未知荀生看见那人,果是崔信否?欲知端的,下回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