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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襄阳城火龙援难 阮家庄太公留宾

诗曰:
杀气横空万马来,悲风起处角心哀。
年来战血山花染,冷落铜驼没草莱。
却说崔公,唤集诸众,商议进兵之策。先锋苏有爵向前道:“某闻,将在谋而不在勇,必须知彼知己,谋而后动,方能取胜。目今彼众我寡,若与交战,其势必败。若坚垒不出,又失千里救援之意。据愚意,须在树林密处,多设旗帜,使彼不能知我虚实。更得一人潜入城内,约吕刺史里应外合,然后明公在中,某与将军汪宪分为左右二翼,三路夹攻,则一战可胜,而敌军可破矣。某见如此,未识明公钧意还是如何?”
崔公听说大喜道:“将军所言,正合吾意。必须如此,方能胜敌。遂令传示各营,俱要依计而行。将军注宪大呼道:“明公不可听那先锋之言,元将智勇俱备,况有十万之众。我军带甲之士,不满五千。若与彼争衡,譬如邹人敌楚,不战而自溃矣。为今之计,还是深沟高垒,坚守为上。”
崔公揣知将士,皆怀寡不敌众之见,各无战意。遂扬言道,本督年已六旬,岂不知生死而乐于战斗哉,顾以君命难违,国恩宜报,即使血溅野草,尸枕荒郊,亦其分也。况乘天子威灵,以正伐邪,以天讨逆,纵使彼众我寡,何足为惧。尔等正宜奋勇争先,以图克捷,封妻荫子,书名竹帛,在此一时,何乃畏避偷安,以挫锐气。设或尔等有异心,何不斩我之首级,献到彼营请赏。若欲本督听尔等,固守不战,是同为叛逆,本督决不为也。”
于是诸将俱踊跃应命,刻期整备交战。
却说元将伯颜,足智多谋,有万夫不当之勇。同着史天泽,提兵十万,夹攻襄阳。只因城内粮草甚广,又值刺史吕文焕,率领将士,昼夜防守,十分严紧,所以围困半年,不能攻破。忽一日,正在营中商议攻城之策,早有细作来报道:“启禀元帅,南朝特遣龙图阁学士崔信做了总督,领兵一万,已到丁家洲了,不日就来交战,元帅须要准备。”
伯颜听说,急忙聚集众将道:“闻得宋兵将近,汝等诸将,谁肯为我出战,以破其锋?”
一人应声出道:“小将愿往。”
伯颜视之,乃虎卫将军张汝彪也。便叮咛道:“我闻崔信,虽系文官,悉知他做人忠直果敢。他若督兵,必然号令严肃,将士效力,汝不可将他藐视轻敌,务要用心交战。倘能得胜回来,自当重赏。”
张汝彪欣然应诺,即将本部人马,直到阵前搦战。宋朝阵上,旗门开处,一将当先,鼓勇而出,乃左将军史文奇也。张汝彪见了,更不通名打话,举枪直刺。史文奇急忙跃马,挺刀相迎。两个抖擞精力,一来一往,直斗至三十余合,不分胜负。正在战酣之中,忽闻炮声连响,城内吕文焕早已开城,领众杀出。张汝彪疾忙拨马回身,就与吕文焕交锋。未及一合,左边汪宪,右边苏有爵,两军一同杀到。张汝彪措手不迭,被苏有爵大喝一声,把枪刺落马下。崔公看元兵已败,便驱动后军,乘势掩杀。忽见前面尘埃起处,伯颜自统着大军接应。时已天色傍晚,不敢恋战,各自鸣金,收军回营。伯颜败了一阵,又损了一员骁将,心下闷闷不悦。忙请史天泽入营商议道:“我与公自从提兵到此,所向无敌,未尝少有所挫,不意今且反为崔信所败。明日战时,必须用计,方能擒了崔信,未审公有何高见?”
史天泽道:“我方才差人打听,已悉知崔信虚实。他兵卒不满五千,明日出战之时,吾军须要分为二路,公统大兵自与崔信交锋,某以一军,伏在城外,截住吕文焕,则彼兵里外不能相应,而崔信必为成擒矣。”
伯颜听说,抚掌称善,依计而行。
且说崔公,当晚胜了一阵,召集众将道:“今日此胜,皆赖汝将士之力,自当计功加赏。但不可以一胜而有怠心。今有总制江臣,驻兵汉口,我已差人,连夜驰檄,约他明日领兵前来策应。你等明日务宜鼓勇争前,以差克敌。”
诸将皆喏喏,应声而退。到了次日,已牌时分,江臣遣人来报,说总制已于四鼓发兵,只在日中准到。崔公大喜道:“江臣若来,吾破贼必矣。”
即传令诸将,拔寨而起。遂驱兵前进,离襄阳数里。伯颜大军已至,两阵对峙。苏有爵当先骤马,元将帖木不花挺枪出迎。战未上十合,元兵漫山遍野鼓噪而来,竟把宋兵围在垓心。苏有爵、汪宪紧紧保着崔公,左冲右突,不能得出。因至日中,仍不见江总制策兵接应。但闻伯颜传令道:“不可走了崔信。”
崔公回顾左右,将士止剩二百余骑,怎当得四面矢如雨点。仰天大呼道:“陛下为奸臣所误,非由老臣不能尽力之故也。”
遂执剑在手,将欲自刎。只见狂风骤发,乌云蔽天,云端里露出青龙一条,背上骑着一位真人,手挥宝剑飞下来。只在崔公头上,左盘右旋。俄而风威愈疾,走石飞砂,暴雷一声,大雨如注,平地水长数尺。元兵无不惊慌退后,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过了一个时辰,云收雨歇,月色微明。崔公举眼四围一望,见元兵早已退远,左右并无一骑。只听得胡笳互动,四边刀兵之声不绝,竟不知从那一条路去,可以脱离襄阳,又无人可问。正在踌躇,忽闻空中有人唤道:“龙图公何不由东北而往。”
崔公遂把袍盔弃下,扬鞭骤马,只捡东北大路而行,果无伏兵拦阻。行至次日辰时,人倦马乏,前阻大江,四面并无烟火。正不知此处是何地名,又饥又渴,只得系马垂杨,坐在崖上。远远望见,芦苇深处,撑出一只小船。船上坐着一个钓翁,口中唱道:
锦绣山河半已虚,纷纷世局更何如?
从今买个沙棠艇,闲泛秋江学钓鱼。
崔公听毕,忽忙向前问道:“我乃远方过客,只因避乱迷路,不知这里是何地名,何处可有饭店?望乞老爷一一指示。”
钓翁道:“这里是均州地界,远远数里,并无饭店招寓客商,唯向西去,三里之外,有一阮家庄,庄上有一个阮太公,做人仁慈宽惠,乐善好施。若是客官迷路受饥,须要到阮家庄相告,那阮太公自然置饭相待,指点客官路程。”
崔公听说,谢了钓翁,遂策马向西。行不数里,果见一所高大庄舍,门外绿槐数株,群犬绕溪而吠。将及到门,有一老者,手携竹杖,启扉而出。崔公看见,跨下雕鞍,向前施礼。老者慌忙答礼,举目向崔公仔细一看,便俯伏在地道:“果是崔大人降临,望恕阮某失迎之罪。”
崔公连忙扶起道:“老丈可是阮太公么?”
老者点头答应道是,延入草堂,即时唤过从者,捧出酒肴,请崔公上坐,亲自执壶送酒。崔公正在饥渴之际,也不暇谦让,连忙举杯执箸,吃了一回,乃从容问道:“下官败阵而走,行了一夜,方到贵庄,不知老丈何以预知崔某?又不知尊庖为何备成如此盛馔?”
太公道:“昨夜阮某睡至三鼓,梦见一个真人,骑在青龙背上,对阮某说道:‘明早有一个崔龙图战败,到这庄来,汝宜预备酒肴,不可怠慢。’为此,老拙登门而看。一见贵人风度,料想必是大人了。只是朝中多少勋卫将官,受了国家爵禄,怎不遣他出征剿寇,大人年齿既尊,又是文职,反要提兵救援,这是为何?”
崔公便把着贾似道专权误国、抗疏劾奏、反被贾似道陷害的事,细细陈了始末。太公闻说,抚然叹息道:“大人既与权臣作对,今又战败失权,若到长安,必然被权臣所害。不若就在敝庄暂住几时,未知大人意下何如?”
崔公闻言,欣然致谢。自此,就在阮家庄住下。
且说将军汪宪,乘着风雨骤至,弃了崔公,纵马突围而走。心中想道:“我今战败而逃,难以回去。闻得崔爷向与贾太师有隙,不如乘此机会,先去报行太师,只说崔公不信忠言,以致丧败。那时贾太师听我这话,必然欢喜,却不是个免罪的妙策。”
主意已定,星夜赶到临安,进入相府,哀声哭禀道:“俱是崔龙图不听小将之言,致有丧师之事。”
贾似道听说崔信战败,心下大喜,忙与谢延用商议道:“崔信拒谏丧师,自然死罪难免。我闻他单生二女,年已及笄,美艳绝世,意欲遣人夺取为妾,惟恐朝绅物议,不识汝意以为可否?”
谢延用道:“罪人妻女,原应入官为婢,况以太师爷的威令,这些朝绅,谁敢议论。只是事不宜迟,明日就该劫以归第。”
贾似道大悦,重重赏了汪宪,准备次日行事。汪宪此时,不惟免罪,而反得了许多赏赐,满怀欢喜。步出府门,遇着一个相识的朋友,叫做毕宗义,乃是崔公衙役。见了汪宪,愕然惊问道:“汪将爷已归,必然得胜了,为何龙图崔老爷尚无音信?”
汪宪道:“你还未知,崔老爷已在襄阳战败,丧了一万军马,亏我力战得脱,先来报知太师。太师说,崔信丧师辱命,自然死罪难免。罪人妻女,例应入官为婢,议在明日,就要来拿两个小姐并夫人,归到相府了。”
毕宗义闻言,不觉大惊。慌忙别了汪宪,赶到西湖园内,请见夫人,报知其事。夫人与玉英、玉瑞听此信,吓得魂不附体,一堆哭倒。管家崔义,再三劝慰道:“奶奶、小姐,哭也无益。依着小人愚见,三十六着,走者上着。”
李夫人听了,拭泪道:“这两个小姐,从幼不出闺门,今教他出头露脸,走出他乡,这也无可奈何。但未知何处可以潜迹?”
崔义道:“老爷的同年吕老爷,住在常州府靖江县内,前日曾有书来,要与老爷联姻。就是吕相公,也在我家读书二载,今奶奶、小姐忽遭此难,必须避到彼处,那吕老爷怕不隐护照管么。”
李夫人闻说,寻思半晌,无计可施,只得依允着。就去雇下船只,李夫人与二位小姐,收拾细软什物,只带了彩霞、桂子,当晚悄悄下船,向常州靖江县而去。未知此去,吕时芳果可曾留否?欲知后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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