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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

  欧战时,德国金融紊乱,马克狂跌,银行限制本国人,仅能以外币易马克,不许以马克易外币,并规定兑换时间极为短促。如时而往者,往往以万头攒动,不能排众而入,废然而返。是时不独以马克易外币难,即以外币易马克亦不易办。
  投机者设摊肆博蝇头之利,亦如山阴道上,应接不暇。德人重秩序,兑换者雁行立,循序而进,井井有条。摊肆主人以市价起落神速,一手兑钱,一手持电话筒询市价,往往第一人持美金一元易马克十万,弹指间,第二人可易十五万。后至之客,初则自怨来迟,然美金挺涨不已,愈迟者所易马克乃愈多。
  处此情况之下,德人生活极不安定,视国币如粪土,惟不动产及硬货屹然无动摇。
  有华籍留学生某,善居奇,负笈三稔,学成而囊中亦裕。某所习为工业,以外币购机器,待价而沽。一转移间,获利倍屣。盖尔时人人重外币逾于生命,外币购物仅及从前之半,而市场稍稳定,又须回复原价也。某又以所存美金向银行抵借巨量马克,以二星期或一月为约。
  及期,马克暴落,某不劳而获,习以为常。银行初无阻难,久而得其故,乃缩短期限,逾期不偿即在存金内扣除。某又以同样手段,乞诸其他放款处,欧美留学界无不赞其机智焉。兑换马克地点除上述摊肆外,有德国无赖出没咖啡馆,私相兑换,其价高于摊肆,嗜小利者群趋之。
  然干警律,事败,双方捉将官里去,款被没收。又有小流氓匿迹僻巷,低声唤兑,价更高。华人不察,入其彀。审视之,除表面一张外皆伪票,顿足追呼,杳矣。且有以唤兑为名,诱人入巷,以暴力劫财者。某日,华人甲遇此道中人,甲固武勇,追与斗殴,警士闻声至,并下之于狱。中国留学生大愤,谓罪在德人,警署不分曲直,科以同律,殊愦愦也,乃群往公使馆。
  公使陈忄匡怯无能,温言导众曰:“诸君身处异国,宜化大事为小事,小事为无事。”
  众大哗,陈惧,愿自偿所损金,其事始寝,然诸生窃议之。越日,复纠众往,责其巽懦,陈愤然曰:“吾不知德国人吃饭长成乎,抑吃屎长成乎?如系吃屎长成,饭食者宜弗与较。”
  众皆笑,某生答曰:“德人所食者非屎非饭,乃面包也。”
  众益哄堂。陈宽解再四,谓:“此等细事,即交涉胜利,不足为国荣。君等皆中国未来主人翁,学成归国,致力富强,外人当刮目相看也。”
  众亦不欲小题大做,相与散去。
  无何,学生乙参观德国古物陈列馆,中有清宫亵物,系庚子年掳自北京者。乙归,遍语同学。此物暴观已久,留学生初未措意,一经道破,皆认为玷辱国体,开会请愿,结队游行。中途,与德警冲突,一生被殴伤,众生包围使馆,迫陈抗议,人丛中高语罕大呼曰:“昔华人殴毙德教士一名,而立青岛租让之约。今德人殴吾同胞,矧所殴为学生,当以东普鲁士割让与我,始彰公道。”
  众和之,亦有议其不情者,万声嚣动,陈惶惶无所措手。然此案卒不得要领,留学界意气用事,再衰三竭,寻亦搁之脑后矣。
  又有一次,风潮更扩大,陈竟以此误免官。时段祺瑞当国,将对德宣战,密遣徐树铮诣德,以考察陆军为名,窥测形势。讹传徐此行将与德签订秘密条件,留学生大愤。徐抵德时,拟召集留学生开会,陈急止之曰:“诸生少不更事,将不利于君。君处国外,只身无扈卫,使馆员役不足以饱老拳,千万不可尝试也。”
  徐曰:“留学生读书必明理,吾以理导之,奚害?”
  陈固阻,至于屈膝,乃止。留学生闻徐已临是邦,又至公使馆,取包围式,迫陈交出卖国贼。陈匿不敢出,嘱阍者阻之,谓:“公使赴宴未归。”
  众扬拳作欲击状,阍者辟易。入门,又有三五仆人阻之于梯次,众呼打,仆遁,遂登楼。夫人遮于房门而言曰:“公使他往,君等意欲何为?此余寝室也。”
  西俗不得入人寝室,况有妇人遮门,尤无用武地。众愕然止步,互议良策。一生大言曰:“今日之事,国家大事也,岂宜以男女之嫌,置国事于不问?”
  趋前抱夫人,投之门外,众蜂拥而入,茫无所见。搜之,得陈于盥洗间,状甚惶悚,众索徐甚力,陈曰:“今我自顾不暇,焉能袒人?徐君未在是,且不知何往。”
  众曰:“请公使以电话召之来,勿言吾辈在此。”
  陈曰:“确无觅处,然余可担保徐君决无卖国行为。”
  相持四五小时,陈舌敝唇焦,众无退意,陈不获已,乃曰:“余愿立据担保何如?”
  众首肯,陈执笔书曰:“陈谨以身家性命,担保徐树铮君此次来德,确无卖国行为。”
  签讫,众迫令加指摹,持据散。徐闻之,匆匆去德,途中电段曰:“陈使茸失体,乞予撤职。”
  段从之。陈遂归娱晚景,不复现身外交界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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