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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回 误把五行认妖孽 且随三藏拜真经

  却说三藏师徒正离了河岸,到得村店人家,人人认得的,道:“取经圣僧一去几载,今日回还了。陈员外望着了苍头的造化,这村舍人家,少不得苍头几匹布了。”
  正说间,只见陈员外弟兄两个,远远见了三藏们,笑容可掬,飞奔前来,迎着三藏道:“老爷们回来了,往返辛苦,老拙梦寐思念。”
  携了唐僧的手,请他师徒到家。叙了阔别,便谢他当年恩德,一面备斋款待,一面问道:“路来平安?”
  三藏道:“托赖施主洪福,一路妖魔不少,仰仗真经感应、诸徒弟心力,得以到此。便问员外一向纳福?”
  陈老道:“托赖圣僧老爷,自当年灭了精怪,我乡村受了无量的功德。”
  八戒道:“功德功德,替员外拿妖捉贼。受用你些斋饭馍馍,不曾得你些银钱谷麦。一秤金已嫁了郎君,陈关保已做了商客。还有村男乡女,到今并无祭祀的灾厄。我方才听造化了苍头,不知有甚青红白黑。道朝元村里人家,少不得他几匹布帛。”
  三藏听了道:“徒弟,老实说罢,何消说词连韵,有这许多。”
  八戒道:“师父,你老人家不知,我徒弟听说苍头报信与员外,便得村家几匹布的造化;我老猪当年费了许多心力,也不曾得一丝布帛。这皂直裰还是跟你来时的,如今说不得,员外布施老猪几匹,做件上盖。”
  行者骂道:“呆子,莫要又动了贪心!且问老员外,我老孙也听闻与苍头布匹,却是何故?”
  陈员外道:“老爷们有所不知,我这地方属车迟国元会县,料你必往县治回去。离我这处十余里有一村,唤名朝元村,人家户户都也良善,不知何故,近来瓶儿也是怪,盆儿也是精,吵得家家不得宁静。日前有两个僧道打从村中过,一家善信好意,供奉他一顿素斋,把妖怪的事说与僧道。那僧人怀中取出一串数珠儿来,念了一声梵语,到也好了半日;待那僧道出门,依旧妖怪又在他屋里作耗。”
  行者道:“这妖怪却是怎来怎去?弄的是何等神通?”
  陈老道:“闻知这妖怪不是一个,乃五个五样名色。到了人家,看是那个名色的入门,这人家一概家伙便照妖怪的名色是成起精来。”
  行者道:“他名色叫做甚么?成精却是何状?”
  陈老说:“师父,我老拙,还不知详细,苍头为布已去报知,说当年我家捉妖拿怪的圣僧回还了,此时定有村人来探望。”
  正说间,果然朝元村人来了十余个,都是香幡花烛来迎,见了三藏师徒们,一齐拜倒说道:“圣僧老爷,我等凡民人家,不自知冤德罪孽,十家有九苦,被些妖精缠扰,专望圣僧到来,与我等驱除。”
  三藏扶起道:“闻知日前有僧道与你解妖除孽,你如何放他去?”
  众村人道:“那僧能除一家,不能家家解;能解现在半晌,不能长远除。我们也招他,他道后边有取经的圣僧来,内中一位孙行者老爷,原是收灵感大王的,会家家灭怪,长远除妖。是以我等望列位到来,如大旱之望雨。”
  行者听了笑道:“这僧道知老孙的手段,也不是个无名少姓的。”
  八戒听得道:“这两个和尚道人就不夸老猪更会家家灭怪,长远除妖哩。”
  村人说:“那道人也说出有一位大耳长面的八戒老爷,妖怪也会捉,只是要吃饱了斋饭方才上心。我村家听知此情,个个备下闽笋、木耳、石花、面筋、大馍头、小碟点等候着。”
  八戒只听了这话便道:“师父,我们也是顺回东土正道,便趁着天气尚早,往前行罢。况且扰了员外斋供,没理又住在他家。”
  这呆子一面说,一面就去挑经担。三藏道:“徒弟,且从容一时,待我与陈员外叙了久阔,也消受他高情斋供。”
  只见村众巴不得八戒就走,孙行者笑道:“师父,莫要阻了八戒兴头,正要他慷慨前去捉妖怪哩。”
  三藏只得辞谢陈员外弟兄。
  那众村人香幡前导,方才走不上三五里路,只见五个大头大险、面色各异之人,带领着许多汉子,鼓乐吹打前来说道:“朝元村众来迎接圣僧平妖捉怪的。”
  说罢,吹吹打打一套。那几个汉子,使替行者们把经担要挑。行者道:“宝经柜担,比不得等闲货物来西,劳列位借力;此乃我师徒灵山求取的真经,时刻不离我师徒身心的。”
  那汉子说:“师父,你不肯与我们挑,乃是不离身,如何说时刻不离心?”
  行者道:“列位那里知,比如这担子上了你们肩,你只当个担子挑着前行,若是我们,身虽挑着,这心却敬着,可是时刻不离?”
  众汉子那里听,只是要挑。那五个村人说道:“老师父放心,与我众汉挑走一步,也见我们来迎接你的敬心。”
  说罢,便喝叫众汉夺挑。行者心疑,向沙僧耳边悄言如此如此,沙僧点头道:“有几分。”
  八戒见了道:“你两个计效甚么你七分,我八分,老老实实,他列位要代挑,便与他挑走几步,也歇歇我们力。”
  行者不言,乃向先来陈员外家的村众问道:“列位善信,这鼓乐吹打来的想也是一村之人?”
  众喜信道:“实是不认得,我们乃朝元村众,只恐这又是别村人户,听得圣僧过此,鼓乐来迎,不曾会面,那里认得。”
  行者道:“就是不认得,远村远里必须有个熟识,他如今要挑了我们经担前去,你众善信却在先到陈员外家来的。”
  众善信道:“我们是朝元村,见有妖魔作耗,求老爷们解除,故此远来迎接。且是陈员外家苍头报信在先,见送了他几匹布的,如何肯把老爷们经担与他夺去?”
  几个善信便上前说道:“列位是那村那里来接圣僧的?我们朝元村众远接到此,你如何抢夺经担?”
  只见那五个人道:“我们也是朝元村的善信,特为村中家家有妖魔邪怪来迎接圣僧去扫荡,你们何人?敢来争夺!”
  三藏道:“列位不必争竞,小僧少不得到了贵村也都要拜望,料列位也都是一块土亲朋邻友。”
  只见香幡的人说:“认不得甚么亲朋。”
  鼓乐的汉子道:“认不得甚么邻友。”
  行者道:“列位只因一个争竞,便对面说不相认,何处去捉妖怪?这便是妖怪了!”
  那香幡的人道:“老爷,谁是妖怪?”
  行者道:“你们便是妖怪!”
  这香幡众村人听了笑道:“老爷说的好笑。”
  只见那鼓乐的汉子也道:“老爷,谁是妖怪?”
  行者道:“你们便是妖怪!”
  那汉子们丢了鼓乐道;“好好的来迎接你,这和尚们如何说我们妖怪?”
  一阵风齐走了,只剩下五个大头睑的笑道:“长老,我们那里是妖怪,有句话儿说与你听。”
  行者歇下担子道:“你说你说。”
  那五个汉子一个个说来道:
  “自古阴阳两判,乾坤比合五行。
  相调无犯各相生,谁教他失原来情性!
  不顺彼此复克,朝元各失调停。
  看来他是怪精,怎把我们错认?”
  这五个汉子说罢,飞星走去。众善信齐齐向三藏说:“圣僧老爷,这便是妖怪了。”
  行者道:“师父,你看这可是妖怪?”
  三藏道:“悟空,你看这几个头睑觉异,面色不同,来混闹了一番,这会你提破他,飞星去了,便是妖怪。”
  行者道:“师父,我见他一来迎接便与沙僧说明了。”
  三藏便问道:“悟净徒弟,悟空附耳何言?”
  沙僧答道:“师父,他说道:
  五般五色相,尽在五行中。
  能调非孽化,不顺化妖风。”
  三藏听了道,果然悟空说的有十分是。”
  八戒笑道:“好,好,师父要了十分去,你七分,我八分,你两个也分不成。”
  行者道:“呆子,你晓的甚么七分八分,是你吃斋饭哩,尽着馕,便是十分也只说七八分。”
  八戒道:“猴精,你莫笑我,老猪早也知你那唧卿话。”
  行者道:“呆子,我甚么唧唧话!方才沙惜已明明白白说与师父听了,你既晓的。这些善信在此迎接我们,你却到那一家去住,便就知他家有何妖怪。”
  八戒听了,便向众村人道:“多承列位来远接,如今不知到那一位宅上安住我们。”
  只见众中一人说:“老爷们,我等都是迎接要家下住的,但只是进了我村西关,便是小子家,顺便安住罢。”
  众人道:“好,顺便安住,免得又复转来。”
  三藏道:“列位善人,住便随路相扰,只是要洁净处所供养真经,不要有碍之地。使是小僧们与善人扫荡妖魔,也要个洁净不说去处。”
  那人道:“老爷放心,小子家房屋颇宽,尽洁净,不说庵观寺院。”
  三藏听了,乃赶着马垛进了西关。
  那街市来看圣僧的,挨肩捺背,都道:“好怪异和尚,那里去寻妖怪?”
  有的说:“没有这怪异相貌,怎有捉怪的神通?”
  一时进了这善人之门。只见屋里果然宽大洁净,师徒们把经担供奉在中堂之上,向真经礼拜过。那来迎的众人与地方看的也都合掌礼拜。
  当下三藏问道:“善人大姓名号何称?”
  善人道:“老爷,小子姓丁,名炎,实不瞒说,做些陶铸生理。家有老父母弟男子侄,人口众多。只因家无生活计,那怕斗量金,为此做这生理。岂知近日的这些陶铸的铜锡钢铁器物,件件都成了精怪,吵的家小不得安静,都害了些痰火哮喘之疾。”
  三藏笑道:“丁长者,你道钢铁器物成精,那有此事?”
  丁炎道:“老爷,你不知,那里是这器物成精,却有个妖怪在家中,使作的这器物响的响,打的打,变妖变怪的。日前请了个巫师来,方才敲起钟磐儿,连他的钟磐也随着那妖怪跳舞,乱响起来。始初还只在小子家吵起,如今但是我族姓,或是做我这生理的,家家去作怪。”
  三藏听了,看着行者道:“悟空,你知此怪么?”
  行者道:“师父,我徒弟走来降妖捉任,个个多有名,须是见了形,方才可捉。这个妖怪看来还是丁善人家家鬼弄家神,依老孙计较,只须家主积些阴功,行些善事,自然安静。”
  行者说犹未了,只见丁家屋里老小走出堂前道:“老师父们,你便堂前讲话,那妖怪却在屋后煎炒,锅也乱鸣,刀铲儿也敲敲打打,多会说话道:‘丁炎请了和尚未也没中用,只叫那猴头睑和尚也咳嗽起来。’”行者听了,他原是个好胜的,心下一怒,打一个喷嚏,便咳了两声。八戒道;“好妖怪,来捉弄和尚了。”
  行者道;“呆子,此怪须是你去查探个根由,待我后治他。”
  八戒笑道:“好猴精,又捉弄起老猪来了。没个形迹,那里去查?”
  行者道:“你就到他屋后,看是那件器物,便与我拿了来,待我审问他个妖怪来历。”
  八戒道:“你便去查了拿将来,何须要我?”
  行者道:“呆子,快走,我在堂中自有作用。”
  八戒依言,往丁家后屋去查。
  方才进到厨房,只见刀铲与锅鐺件件铜铁器物齐把八戒攻来,八戒忙把禅杖挡抵,那禅杖也不能敌。那锅铛便说起话来道:“丁炎已恶,怎当你这干和尚们来助恶?叫我等受亏!怎不叫他家老小生病?”
  八戒听了,那里敢去拿,忙跑出屋来道:“猴精,你捉弄我,妖精厉害,你自不敢进屋,却叫我去。你看那些钢铁家伙都成精作怪,说起话来。”
  行者问道:“他如何说话?”
  八戒道:“那里见形,只听得屋内空里说丁炎已恶,怎当你干和尚来助,叫他受亏,故此叫他家老小生玻”行者听了,乃叫沙增:“师弟,你去查探了来。”
  沙僧依言,也执了禅杖,走进屋来,只见那器物齐敲敲打打,沙僧喝道:“何物妖魔?敢白昼在人家作耗!”
  只听得空里如人说道:
  “碧眼增,听原委,我非妖魔亦非鬼。
  与僧曾在沙里淘,问我生身出丽水。
  与人五体乐相和,老者安康少全美。
  谁叫丁炎大毒情,把我形藏来相推。
  你往东,我在彼,各存恩怨休来惹。”
  沙僧听了半空中的话,明知丁炎做了炉火资生,熔化了五行之性,即回身来见师父,将这般话儿细细说明。行者在旁,根灵心彻,参悟因果,遂向师父耳边几句,三藏大喜。不知道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人在世界中,个个在五行中养生。而丁炎受此灾害,必有暗中欺骗愚人、巧机煽感、哄利受用之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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