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者听了妖精“三可留”,乃问道:“大王,且把你三可留说与小和尚一听。”
妖精道:“经文既是如来真言宝卷,无非度脱众生玄埋。这玄理,不但善信男女得以见闻,便是非潜动植物类,也得瞻仰,莫说我一个大王了。此一可留。我闻真经到处,风调雨顺,人安物阜,天清地宁,山谷草木也沾些灵异。我这岭中,时亦有灾殃不顺。此二可留。我大王堂堂一个神道,威风颇大,手段更强,要你这小和尚几卷经文,何消拒吝。此三可留。”
妖精说罢,举起大棍照行者当头就打。行者忙使个金刚不坏身法术,那妖的棍荡着两段。妖精惊道:“这丑脸和尚,倒有个铁布衫法儿。”
去了棍子,腰里解下一个流星锤,照八戒一锤打来,正打在八戒肩脊上。八戒也忙使出个磁石吸铁法术,把那刚鬣变了磁石,把妖精铁锤紧紧吸祝这妖怪没了兵器,便跳下猛兽来举起双拳劈面照行者打来。行者笑道:“这妖精抡拳上了老孙门了。”
乃脱了皮袄,同妖精走了一路猴拳。怎见得是猴拳?但见:
行者伸一手,打个夜叉探海;妖精飞两脚,使路猛虎扑羊。行者一拳起,叫做泰山压顶;妖精单脚站,却为枯树盘根。行者一脚挑,道是金鸡独立;妖精斜眼视,名唤丹凤朝阳。
他两个在岭上走了几路猴拳,看看妖精败了,被行者打的踉踉跄跄,叫灵龟帮助帮助。那龟妖也便猹脚舞手,上来浑打。猪八戒见了,急攒起拳头,也浑打来。行者却不防他带了几个小妖,把经担抬回洞中去。那妖精见得了经,便乘个空儿,一路烟往赤炎洞去了。
行者与八戒回头见没了经担,都暴燥起来。八戒道:“怎么好?师父交了经担与我两个,老老实实解下禅杖来一顿打死了这妖精过岭去吧;却使甚么铁布衫儿法,又同妖精打甚猴举,这回经担抢去,工夫丢了,师父定然恨骂。”
行者也恨一声道:“千差万错,我老孙只不该缴了金箍棒。今若是金箍棒在身,这回打上妖精门,要经担谁敢不与?如今赤手空拳,纵去寻着妖精,只是抢拳,终成何用?”
八戒听了,便想起钉钯,放声哭将起来道:
“我的钉钯呵,想你自从我当年,
修道功成御敕封,官名元帅逞威风。
红炉炼就宾吾铁,神匠磨成造化功。
九齿狼牙多利害,一条龙柄果然凶。
舞动光芒风不透,逢妖一筑形无踪。
今日里只为了取经文,缴还在库,虽然说我钉把是凶器,经文是善心,如今遇着恶怪抢了经文去,善心没用,叫我两件皆空。若有钉钯在手,经文也不得抢去,两利俱存。我的钉钯呵!”
行者笑道:“哭脓包,哭有何用?为今之计,只有捡近便的做,要去取钉钯,知道可取得来?就是取得来,未知经文可取的?如今不如过岭寻了沙僧来,他还有一条禅杖在手;一则三个打妖精两个,可以胜得他。”
八戒道:“此时寻沙僧来,恐迟了,怕那妖精得了经担,拆开包裹,失落了经文。不如找寻着妖精洞处,讨个虚实,再去寻沙僧也未为迟。”
行者道:“此时不得不用机变矣。师弟,你去寻沙增,待我去找妖精探事实。”
八戒依言,往岭上飞去去找沙僧。行者爬山越岭去寻妖怪。
却说龟、蛇二精打行者不过,得了经担到洞里,叫小妖紧闭了洞门。龟妖就要打开包担,看是甚么经文。赤蛇妖道:“且莫要轻易拆动包裹。我闻经文都是字义,非焚香不可展开看阅,非斋戒不可造次课确。若是造次打开,轻易看阅,你要求福,反教作罪了。”
在洞中计较不题。
再说行者在岭上前后找寻,到得这赤炎洞口。见乱石塞闭了洞门,里边光亮亮似有人声,乃向石缝儿里张看。只见里面热气烘烘,如烟如雾,火气一般。乃想道:“经担包裹皆是纸封,怎当得火焰;万一妖精抢来放在洞内,若有差池却怎么了?”
行者想了一会,他机心顿起,随摇身一变,变了一个小火蛇儿,游入洞内。
只见小妖们欢欢喜喜说:“大王得了经文,等带戒焚香开诵,保佑我等合洞大大小小,长生受福。”
行者听了,心里也微微欢喜说:“妖精有些意念,就是经文灵验,必有护法保卫。使他不敢动了。”
随游进洞里,果然经担原封不动,好好安在洞中。行者查实了,乃游出洞外,依旧在岭上等八戒去叫沙僧。
且说灵虚子变个老叟,说明了三藏叫他师徒好生计较,他从岭傍抄小道,会着比丘增,把前情说了。比丘僧道:“半日不见唐僧过岭来,只恐遇着妖怪,我们须去保护。”
二人复来到岭东。唐僧同沙僧俱已过岭,在村居人家坐着。
他两个变了两个全其道士,走到村人家门前,却遇着八戒来寻沙僧,备细把妖精抢经的原由,与三藏讲说。吓的个三藏抚膺顿足,只叫:“怎么了!”
只见两个道士上前劝道:“长老师父,休要着急。我小道常过此岭,到玉其观望复元大仙。这妖精颇熟识,好歹聊施小计,叫他仍还了你真经前去。”
三藏听了倒身下拜,便求二位师父作个计较。道士说:“只是要借重你两位高徒,赞成此计。”
八戒道:“计将安出?’道士乃向八戒耳边如此如此。八戒笑道:“会的,会的。我那孙大师兄更积年。”
道士笑道:“也只因他这积年机变,连我道士如今也机变积年了。”
说罢,叫三藏同沙僧依旧坐在村家等候,他两个同着八戒复走到岭东头。却好遇着行者迎来。八戒见了行者,把道上好意说出;行者也把妖精情由说了一番。道士笑道:“此计最好用。”
乃叫行者同八戒变做两个经包柜子。却叫灵虎子挑着他,摇摇摆摆走上岭来道:“好热、好热。”
就惊动了蛇妖:变了一个雄赳赳的魔王,骑着猛兽走出岭来。见了是两个道士,便问道:“你二位全真,我有些熟识,那里去?”
道士便随着他口答道:“我常打大王岭前过。大王厚德不肯加害,无以报恩,早晚只是焚香,课诵经忏,与你延生获福。”
妖怪听了道:“长老家有真经,怎么你道上也有?”
道士说:“僧家经文是求福将来,我道门经忏乃长生现在。”
妖精听了个长生现在,便喷出毒焰来要经。道士忙说道:“大王不必以威龋小道既久在爱下,便将两柜经忏送到洞中;还替你课涌,传授你口诀。妖精听了大喜。随与龟妖变化了两个善眉善眼男女,领着全真,挑着经相,走到洞里。
全真一见了两担经包,便问:“这包内何物?”
妖精便说出是过岭的僧人经担。全真道:“有了我们经忏,便留不的他们经文。”
妖精道:“既然留不得,叫小妖扛出洞去焚了罢。”
全真道:“这却不可。诵经事小,积德功大。这和尚也是一片苦心取得经来,你何苦焚了他的。依小道说,大王还了他去,也是积德。”
妖精依言,叫小妖:“把和尚经担扛出洞门,丢在岭上,听那和尚取去罢、”小长依言,把经担送在岭上。
却说三藏见八戒、全真去久不见回来,叫沙僧去探看。村众人等各发善心,齐帮沙僧上岭来。恰好遇见经担丢在岭上。众人与沙僧挑回,只不见行者、八戒在何处。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变得全真,坐在洞中。见小妖扛了经包出洞,回来说已丢在岭上。他两个故意叫妖精备办香烛,好课诵经忏。妖精道:“这香烛,我洞中却少。”
全真道:“大王,你不便村间去取,待小道取来。”
妖精信真。他两个丢下经柜,下岭来。叫三藏、沙僧好生收拾经担,喂饱了龙马,只候行者、八戒来时走路,却远远伺候着看是何等光景。
却说那妖精见道士取香烛不见回洞,两柜经忏放在洞中久等。那孙行者燥性子,那里耐烦,猛然叫声:“八戒,道士那里去了?念又不来念,开又不来开,闷的紧了。”
八戒也忍不住道:“都是你,甚么机变机变,变了个外面着实里面空空。这会偏生机了。”
妖精听得,吃了一惊道:“哎呀,经担如何说起话来?”
龟妖道:“罢了,日前我那古柏老等友被取经僧耍了,故此特来寻你。今却又被地哄了。”
蛇精道:“你休疑猜。想是真经灵感,会说言道语。待我志诚拜他两拜,问他个原由。”
蛇妖乃走近柜前,磕了两个头道:“真经宝卷,为何说话,想是灵应,有感必通。道士说你能保佑长生现在,望你方便我男女两个,福寿无穷。”
行者听得,只是暗笑,忍着不言。那八戒忍不住,便在柜子里说出话来道:
“宝卷真经,真经宝卷。怎把妖精,慈悲方便。
你来骗我,我把你骗。外边方方,似柜如包。
里面空空,没有一件。香供不来,全真弗见。
老猪腹饥,势难久变。不是馍馍,便是斋馔。
快速献来,当顿早膳。是我老猪,到处行头。
也见你们,妖精体面。”
蛇精听了道:“哎呀,不好了,被那挑担的诱哄了。”
忙将口喷出火来,抽经拒焚烧。那里知道行者、八戒神通,他已知经文保全过岭,料必沙僧挑去。即忙复了原身,跳出洞外。
妖精执著兵器,赶出洞来。行者、八戒赤手空拳,只得往岭下飞走。早有那地方人等执着棍棒,同沙僧来迎他两个。行者、八戒得了两条大棍,拿在手中。只见龟、蛇二妖,各变的神头怪脸,上前来厮杀。这一场好杀。怎见得?但见:
妖精举棍来,和尚抡禅杖。
你冲我一撞,谁肯相饶让。
妖精会捣虚,行者能批吭。
八戒勇难当,沙僧雄更壮。
大闹许多时,谁下谁在上。
一边大声喊,只叫打妖精。
一边吆喝高,莫要烧和尚。
恼了众村人,各举兵相向。
妖精造化低,几乎都了帐。
两个妖精敌行者三个尚且不过;再添了众村人举器械帮斗,妖精力弱,虚架两棍,往岭西飞走。行者同众人齐齐赶上岭来,要到洞里灭这妖精。
只见两个全其道士走近前来道:“三位师兄,我小道替你聊施小计,完壁归赵。可看我的情分,饶了这妖精吧。”
八戒道:“偏不饶地,叫我变甚经柜,饿的我个小发昏。”
全真道;“你若必定要灭了他,却又背了缴钉钯的功德。出家人取真经,正为救济众生。若方便了他,你们一路回去,自然有妖魔方便你。”
行者听了,便叫:“八戒,依二位师真说吧。我们赶早走路。师父在人家眼望哩。”
众人道:“千载奇逢,遇着三位神僧来此,乘着力量,把妖精灭了,也为我地方保安,与那过往客商除害。”
全真道:“众善人休得过虑。我全真自有降伏龟蛇本事,管教你地方永远清宁。”
行者同八戒、沙僧依了全真下岭,众人只得退回。那全真也自作别去了。正是:
水火安宁无怪异,全真煅炼有神通。
却说行者三人回下岭来,见了三藏,辞谢村众,师徒挑担的挑担,赶马的赶马,三藏口口声声只念未曾谢的全真道士高情。八戒道:“高清高情,变甚柜子饿断板筋。”
行者道:“师弟一般都挑担走路,偏你只叫肚俄。此后吃斋饭,你一人兼二人之食便了。”
八戒说:“也难,除非八九个都让我,还不知可了得哩。”
沙僧道:“二位师兄,各人省些气力挑担,不要争饿气了。”
再表唐僧师徒息了水火,和合龟蛇,一路东回,更无阻滞。不觉又是秋色凋零,寒威凛然。师徒们冲风冒冷,夜住晓行,只为经担随身。顾不得千辛万苦。一日,正行着,只见彤云密布,瑞雪纷飘。唐僧叫一声:“徒弟呀,你看空中雪花渐渐飘落,此去前途是何处地方,我们离赤炎岭多少路程了?”
行者道:“师父,来时走一程,问一程,盖为灵山不知多少路,如今走回头路,料着走一程近一程,何须担忧。”
三藏道:“悟空,不是这等说。我们如今走的路,前不巴村,后不巴店,雪又渐大,你看那前面树林深处,且歇下经担,避一时再走。’省者道:“师父,雪比不得雨湿淋漓,冒雪还走的。”
三藏依言,乃冒雪赶着马垛前行。八戒猛然笑将起来,沙僧道:“二哥,你笑怎的?”
八戒道:“我看师父冒雪前行,那嘴唇儿动动的,似做雪诗之意。向日吟冬至诗,惹了妖怪。如今又想雪诗,只恐又勾引出古怪来。”
沙僧道:“二哥,师父或者无此意,你却又生出一种狐疑心。”
行者道:“你岂止一种狐疑心,还有两种儿心哩。”
却是何心,且听下回分解。
[本回无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