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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回 灵桂吐奇馨 十里香光明彩焰 仙禽诛老魅 千山雷雨乱虹流

  英琼先见竺竺、竺声在门外探头,似在偷听,也不说话,暗将元神飞出,查听二人是何心意。只见大姊竺签满脸泪容,自己门人竺声在旁低声劝慰:“二师伯虽不许我三人杀敌,为师报仇,既命北洞防守,想有妖邪来犯,我们杀他几个出气也是一样。好在外来妖邪都不是大师伯真正仇人,有什相干?今朝听火师兄说,大师伯日内必能脱难,转祸为福。大姊只一提起,便自伤心,何苦来呢?”
  英琼见这三个新收弟子全都至性纯厚,根骨灵奇,貌更美秀,肤如玉雪,年纪又小,言动天真,处处引人怜爱,便在里面唤道:“你两姊弟在外做什,北洞水宫为仙府重地,乃我镇守之处,何等重要,你三人随我一起,包有事做。你师父难期将满,决无凶忧,笙儿伤心做甚?如有差池,我们早着急了。”
  癞姑接口笑道:“你和易师姊都太怜爱门人,留神此时纵容他们,日后为你惹事呢。索性一样对待也罢,对于米、刘二矮你偏那么严厉。他二人因为误犯师规,不敢见你,终于以身殉道,心志遭遇更多可怜,这些日来却不听你提起,不显得太偏心了么?”
  英琼笑道:“二姊每喜故为说笑。自从米、刘二徒殉道以来,我已改了前念。只等幻波池开府事完,便要出山寻访他们下落,欲使早返师门,免因夙孽纠缠,又被左道妖邪强收了去。能像米明娘那样出污泥而不染,哪有今日之事?二姊向来说话多有原因,当此商谈正事,强敌压境之际,忽发此言,莫非令眇师姊有什话说么?”
  癞姑笑答:“琼妹你真聪明。她本叫我事完再说,只未十分禁止,语多有因,本想暂时不对你说,不知怎的,偏藏不住话。反正事情还早,你共总没有几天,既要炼那身外化身,又须用本门大清仙法重炼温玉,不要为此分心。快带这三个小东西去往北洞水宫,早日用功,尽管福缘深厚,道力精进,到底功候越纯越好。好在这次与寻常入定不同,一经用功,第二元神便要飞出,由第三日起便须分身两地,元神常在依还岭上守望,并不妨你炼那温玉。又有这三个小淘气随在一起,稍给点便宜,就哄得他们心花怒放,和你亲热。哪似我一个人孤零零独守法台?来敌那么厉害,看不出来也罢,偏是敌人动静全在总图之上现出,打是打不过,防是防不了,救兵虽有,一时又赶不到,看着发急,有多难受呢!”
  竺生接口笑道:“师父一个人无聊,弟子去陪师父坐镇可好?”
  癞姑啐道:“胡说!你当好玩的呢!我那地方虽极重要,敌人是看不到一个,真要被冲进,整座仙府全数瓦解,你三个小淘气一个也休想活命。法台之上你不能去,守在一旁有什意思?趁早给我快滚,跟着李师叔便得不到别的好处,只肯用心,偷偷摸摸,多少也学一点本领,不比跟着我这师父强得多么?”
  英琼见竺生受此申斥,面带惊急之容,方说:“二姊,她好心陪你,说她做什?”
  随听门外有一少女接口道:“琼妹也真忠厚,你还不知癞姊姊向来嬉笑怒骂,天性滑稽么?初开山门,收到这好弟子,近日此女身上丑皮又全脱去,回复本来面目,长得和仙女一样,人更灵慧,谁都见了怜爱。癞姊姊自更得意,表面申斥,心实嘉许,这叫做其词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你没听叫她同往水宫得点好处么?”
  话未说完,人早走进。
  众人不禁大惊,原来来人正是小寒山二女中的谢琳,由申若兰陪同走进。癞姑知道小寒山二女与易静脱困有关,不顾说笑,忙和英琼起立相迎,同声询问:“易姊姊何时脱险?”
  谢琳笑答:“实不相瞒,我和家姊彼时便陪易姊姊同在魔阵之中。家师因此事关系易姊姊他年成败太大,不到日期,不许过问,只得守在一旁,家姊说什么也不许开口现形。我想良友被困,只作旁观,连面都不见,有多难过。心正气闷,不料我收了一个孽徒,是个女鬼,人倒还好,只比我还要好胜疾恶,喜欢多事。她前师也是一位鬼仙,有一仇敌近方出世。她得信之后,便着了急,每日东奔西走,想为她师父报仇,并将她前师一个关系重要的玉匣先寻回去。我平日不大管她,没料到昨日为寻玉匣,引出一个强敌,本已将她困住,后来似因对我姊妹顾忌,故意放走。此女认为奇耻大辱,和人拼命。
  正纠缠不下,被家姊算出。我因此事难怪此女,乘着易姊姊难期未满,还有数日闲暇,抽空赶去,将其领回,正好路过此间。一来看望诸位姊妹,就便送信,使知易姊姊脱难在即。只原体稍微受伤,耗点元气,功力反倒加增。她那三生良友又为她千辛万苦,出死入生,往来数十万里,求得蓝田玉实与好些灵药。脱难之后,就在魔宫中稍微调养,不特两三日内复原,并和令高足一样,变成一个绝代佳人回来,有多好呢!红儿同困阵内,幸她事前为罡风旋飙卷上九天高处,到了灵空仙界,巧遇仙缘,得了一件奇珍,居然毫未受伤。除鸠盘婆老魔妖魂时,并还仗她之力颇多。洪弟也在阵内,但未被困,只管放心。可惜这里的事,此时不便明言。只带来了三片树叶,送与癞姊姊、琼妹、兰妹各人一片,到了情势紧急,除防身之外,多少有点用处。癞姊姊、琼妹多半还用它不着,尤其癞姊姊坐镇中宫法坛,更无用处。我又带得不多,不能每位奉赠,转赠令高足吧。我还要去守候易姊姊脱难,免得家姊怪我袒护门人,又闹玄虚。”
  三人听她要去,忙喊:“二姊留步,我们还有话说。”
  只见满洞金霞,人已不见。遥闻谢琳传声说:“不久来贺开府盛典,何在此片刻之聚?请恕无礼。”
  语声越听越远,再用传声呼喊,已无回应,才知谢琳也是身外化身,神游来此。数年之别,竟有这样惊人法力,俱各赞佩不置。
  英琼见所接三片树叶作纣金色,祥光隐隐,大如人手,上有符箓,料具深意,便照所说分配。英琼想起女同门中裘芷仙身世最是可怜,便请若兰把自己这一片转赠芷仙,以备到时防身之用。并令守在洞内,无须出战。癞姑见众男女同门相继由外走来,并还添了四位新客,惟恐人多走口,故意笑道:“北洞水宫关系重要,须防妖邪水遁侵入,琼妹由今日起便守在里面吧。这三小姊弟你也带去,免得放在外面,累人操心。”
  英琼笑诺,自带竺氏姊弟往北洞水宫走去。
  癞姑见除了林寒、庄易未来以外,女仙俞峦因事他往,说好三日即回,决不误事,余者差不多俱已到齐,便即向众商议应敌之策。众人先因癞姑接到眇姑第一次心声传语,疑有外人或是强敌要来侵扰,虽然事情发生应在后洞,为防万一前洞也有事故,或被来人由后洞攻入中宫要地,曾令众人防守全洞内外,并将五行仙遁发动,就便演习防御之法。及至眇姑二次传音,知道英琼有了奇遇,大功告成,日内无事,下令请众自便。
  当日依还岭上,天气分外晴朗,景物本极灵秀。上官红等一班门人,知道三位师长均喜花木,每遇暇时,纷往各处搜罗,后山一带差不多已成了一片花山。兀南公走后,又来了好些长幼同门,同时发现对面宝城山深谷之中有好些奇花异卉和参天嘉木。长一辈的同门,除申若兰自来爱好,最喜布置园林,把昔年由桂花山福仙潭带出来的千年桂实,在静琼谷内觅地种植而外,日常无事,便率众门人探奇选异,穷搜涧谷,寻求佳种。
  有若兰一领头,一班后辈越加起劲。当日恰是若兰所种桂树,在仙法灵泉种植之下,全数成长,亭亭若盖,大已合抱。预定夕阳西下,明月东升之际,那百十根仙种灵桂全数开放。袁星格外讨好凑趣,并将谷中所藏仙酿,连同近一二日所备看果取出,等到银檐吐辉,万花奇放之际,款待长幼群仙。众人知道若兰所种桂花不比寻常,都想一闻其香,同赏月华,先聚静琼谷中,等候东山月上,领略天香。
  若兰为想使众惊奇,先将树下金粟全数禁住,看去只是一片浓荫,想等月到中天,请来英琼,齐吐香光。见布置停当,令众少候,自往池底去约英琼。刚到池边,猛觉眼前金霞微闪,身已被人抱住,挣扎不脱,回顾又不见人。心正惊急,待要行法抗拒,忽听耳边低语道:“兰妹,是我。把你那桂实送我两粒如何?”
  声才入耳,谢琳已经现身,同往池中穿波而下。小寒山二女除和易、李、癞姑、轻云、朱文交情最厚而外,对于若兰也最投契。谢琳和若兰同是天真爱好,尤为亲热。一见是她,急于想知易静安危,好生欢喜,连忙回手想搂谢琳纤腰,却搂了一个空。知其神游来此,便同飞进和癞姑、英琼见面。谈了一阵,谢琳飞走。众见若兰请人未回,本要命人来催,向芳淑、云紫绡同了司徒平、秦寒萼夫妇忽然相继飞来。若兰又一去不回,月华已高,那百十株桂花树上,一点花痕俱无,疑有什事耽搁,便由万珍、李文衍陪了新来四人同往仙府,就便催请若兰行法开花。人去以后,又待有半盏茶时,不见人回,相继寻来。癞姑因方才演习甚好,又添了四个同门,越发高兴。分配完了职司,对众人说:“今夜若兰妹设有天香盛会,我和琼妹俱都有事,无法享受。群邪不久来犯,好在还有几天,今明两夜,请各随意游赏。过了明日,便须轮流演习五行仙遁,并作防御之计了。”
  众人多半贪玩喜事,除司徒平夫妇初来,想和癞姑长谈,不曾同往,连紫绡、芳淑也被若兰拉走,当夜自是尽欢。
  次日,众人见百十株桂花树上缀满金粟,异香菠郁,笼罩全山。静琼谷一带香光如海,比起往日,景更灵奇。想起昨夜盛会好玩,连日月华又好,纷纷怂恿若兰多来几次。
  若兰性情温和,又最爱花,一想双凶还有好几天才来,自己奉命岭上御敌,便当时群邪来犯也来得及,时期虽未算准,至少五六日内不会有事,经众力请,便即应诺。人心都喜游乐,而这两辈同门又十九好胜,互相争奇竞异,点缀风华。每当黄昏月上,便各施法力,出奇制胜,酒美花香,言笑晏晏,兴高采烈,欢喜非常。这一个天香盛会,竟开了好几天,由十四夜起,一直延续到了十八夜里。众人虽是近来功力精进,大都修道年浅,出门便是顺风,就遇危险艰难,仗着同门众多,应援神速,终究逢凶化吉,有时并还因祸得福,无形中便生出轻敌之念。心想:“以兀南公那高法力尚且安然度过,何况东海双凶。”
  尽管癞姑再三告诫说,这次群邪来犯远非昔比,全是极恶穷凶,毫无顾忌,多厉害的毒手,全使得出。众人也只稍微警惕,过后便完。而万珍、秦寒萼,向淑芳、云紫绡四人俱都疾恶太甚。万、秦二女又是修道年久,以前吃过妖人苦头,愤恨更深。
  加以修炼在前,自信法力颇高。反倒不如一班后辈同门连经失挫,心中难过万分。近来虽把以前妒忌之念去掉,对于第一次不能随众通行火宅严关之事,认为奇耻大辱,常想得一机会挽回颜面。对于群邪来犯,非但不以为意,反想乘机多建功劳,竟想借着若兰催花盛会以为诱敌之策,暗中约好几个身有至宝的女同门,到时联合应敌。表面却怂恿若兰和众同门日夜赏花赌酒为乐。
  众人本在高兴头上,万珍又是先进同门,闹得癞姑也不好意思十分劝阻,只得暗告英琼说:“众人这等轻敌,早晚乐极生悲。师长原曾暗示形势凶险,好几位同门均有灾劫临身,全仗本身道力小心应付,才能免难。无奈再三告诫,均不肯听。万、秦二位师姊天性强做,入门在先,其势不便多说。这类赏花饮酒,原是修道人闲时所享清福,不算坏事。有他们诸位领头,闹得一班后辈都无法禁止。劝既不听,只好由你和俞峦道友、司徒平师弟带了火无害、钱莱、石完三人,多加小心。表面索性不加过问,由他们自己闹去。”
  英琼自然惟命是听。众人先还怕主人胆小顾忌,不好意思任性所为。尤其英琼自从炼就身外化身,一人能够分身两地,比以前紫清神焰所炼元神还要神妙。有时暗中飞来,见众狂欢纵饮,常向若兰暗中告诫,说是乐不可极,强敌将来,最好适可而止。
  人又心直口快,若兰和她交情又深,英琼走后,便向众人推谢,往往减兴。及到了末一两次,英琼受癞姑嘱咐,不再过问,万、秦二人又把诱敌心意说出,经此一来,有了题目。这几个长一辈的同门法力既高,心更灵巧,万、秦二人所知又多,于是各运巧思,除那百十株灿如金霞的桂花树外,又由各处移植了大批花树。并把当地原有泉石峰崖,施展法力,模山范水,吞吐云岚,加以许多布置。静琼谷一带,望去直成了一片繁霞,仙云杏霭之中,时见琼楼玉宇,飞瀑流泉,掩映其中。香光花气,已将笼罩全山,相隔百里之外,均能闻到各种异香。端的仙景无边,盛极一时。那赏花盛会,无形中成了日课。
  英琼自从近一年来功力大进,一日千里,与前判若两人,性情也温和了许多。自将第二元神炼成,便分开两地。本身坐镇幻波池,加功勤修仙法,并炼那万年温玉。定珠所化元神,不分日夜,均在依还岭上留神防守。头两天还将慧光现出,往来查看。后恐万、秦诸人说她炫弄,又见众人兴高采烈,自己却似如临大敌之状,仿佛自视甚高。不肯随和,去过两次,便将珠光隐起。每一想到情势不妙,众同门好些情态反常,轻敌太甚,易静尚未回来,便自愁虑。眼前只有林寒、庄易、女仙俞峦可供心腹。小辈们之中,火无害沉稳老练,钱莱虽有童心,因其历劫多生,夙根灵慧,还能听话。日期将近,便命二人和袁星分头留意。
  次日为大雷雨天,附近山洪暴发,洪流宛如万马奔腾,到处水气——,一片昏沉,天低得快要压到头上。一时迅雷交作,霹雳连声,震得山摇地动。金蛇也似的电闪,隐现密云暗雾之中,满空交织。雷雨之大,为英琼到幻波池以来头一次所见到。因最后两日,不愿见众人耽于宴安,不知远虑。寒萼虽和万珍一个鼻孔出气,自从上次碧云塘为化血神刀所伤,病愈之后,深感易、李、癞姑、七矮诸人恩义,又经乃姊紫苓暗中告诫,虽然轻敌贪功,还好一些。万珍仍以老大姊自命,说话每不投机。自己入门日浅,年纪太轻,全仗师门期爱,夙因巧合,得了许多奇遇,才有今日。素性率真,不善词令,惟恐话不留神,无心开罪,或被误会。身是主人,事已至此,除却到时拼冒危难,竭尽本身智力小心防护,和癞姑一里一外分头主持而外,对这几人的祸福安危,只好行其心之所安,更无善策。为防万珍多心,便未再往静琼谷中查看,只在幻波池入口一带坐镇。
  算计东海双凶必在日内来犯,事前也许先命一二徒党来此窥探,仙示又未明言日期,不得不作打算。
  当日午后,奉命在幻波池中防守的几个男女同门,已经癞姑发令,各按指定门户防守待敌。太乙五烟罗已暗中笼罩全山。火无害和钱莱最敬师长,对癞姑、英琼尤所敬仰,由前日起便借故离开众人,随同在侧。正想天变非常,莫非是强敌将来先兆,石完由后山跑来,见火。钱二人池边望雨,不知英琼隐身在前,笑对二人道:“这里的雨有什好看?日前离山他往的诸位师叔,方才均已回转。万师伯因日前天香盛会他们不曾在场,内中又有两位新来的,特意施展仙法,把空中雷雨驱散。又有各位师怕叔行法催花,恐癞师伯见怪,只在静琼谷一带行法施为,谷中已成了花海。据万师伯说,下有五行仙遁,上有太乙五烟罗,多厉害的妖邪也攻不进。就算妖火阴毒,能将五烟罗炼化,也非短时日内所能办到。平日在外行道,至多三数人一路,难得大家聚在一起,有此盛会,正好略享仙山清福,借此诱敌,何必那样小题大作?我想此言有理,果真有什危难,不是妖邪对手,师祖早有预示了。此时谷中正在热闹。钢羽大哥也刚回来,问它送客何故去了这多日才回,它也不理。只把袁师兄引开,背人私语,被我发现,地遁掩去。谁知这位会飞的师兄比我更快,刚一到,它便飞走。袁师兄又不说什话。我料它们平日亲密,背人说话,必有原因,问它不说,便跑了来,想把你二人唤去,玩上一会。那母猴子信服火师兄,你去问它也许肯说,还不快走。”
  二人未及回答,英琼因那日神雕送它老友白雕,一去不归,知它近来神通越大,不告而行,必有原因。或被白眉师祖唤去,用人之际,心仍不免悬念。一听回山,急于探问慈父李宁近况,想命钱莱去唤。猛一回顾,瞥见静琼谷上空有大片浓云急如奔马,排山倒海一般滚滚翻飞,往四外涌去。同时数十百丈大小一股霞光,正由山谷中冲空而起,当空立被冲开大圈云洞,照得后半山直成了光明世界。浓云散处,谷中火树银花一齐出现,比起往日所见,还要富丽繁妙得多。各种花香,一阵随一阵由后山一带随风吹来,分外浓烈。正觉当此风雨欲来的紧急关头,众人只知作乐,借名诱敌,毫无戒心,万一众同门有什伤折,如何是好?忽听后山雷声比方才猛烈得多,时见大团雷火夹着万道金光,由密云层中下射,到了壑底方始爆炸。先未留意,因听雷击太猛,便多看了两眼,忽然发现每次雷震均有双声,有时竟是下面先响。知道本山四面皆是深沟大壑,雷击之处远在后山危崖尽头,千寻绝壑之中。因那地方偏在山阴,自从入居仙府以来,只在第一年随同易静巡查全山,到过两次。见山中景物灵秀,花树繁多,独那一带偏居山阴,离幻波池最远,只与静琼谷相隔较近,中间又隔着两处峰崖,壑对面也是参天峭壁,两边都是童山秃石,寸草不生。仅壑底附近有几处瀑布,终年向外狂喷,环山而流,山中瀑布甚多,那几处瀑布深在壑底,并不美观,附近又无什景物,看过拉倒,平日谁都不想再去。
  当日迅雷太奇,下面又生反应,料知有事,忙告火无害、钱莱,令将石完留住,一同防守,不要离开。自往后山飞去,想看雷击之处是否有异。归途再寻神雕,问见父亲也未。近日飞行更是神速,本来念动即至,见迅雷来自天上,专击一处,心疑下面藏有精怪,该遭雷击,在彼相持,所以雷雨未住,反更猛烈。如是左道妖邪,不会这样情景。
  又见静琼谷中香光浮泛,霞蔚云蒸,景物奇丽。暗忖:“这等灵奇明丽的仙景,休说诸位同门,便自己和癞姑如非忧患当前,也必不肯放过。”
  这时雨势更大,宛如亿万股瀑布飞泉,天河倒倾,往下飞泻。本来满山都在暴雨倾注之下,因有太乙五烟罗笼罩全山,雨点打将上去,吃那五色淡烟挡住,轰轰发发,惊霆怒飞,霹雳连珠,雷电交织。四外群山更是风狂雨暴,所有森林草木,摇撼飞舞于暗云风雨之中。无数股雨中山洪,河决一般夹着断树泥沙,由高就低电驶而下,仿佛整座山峦均要被那风雨卷去。而依还岭上上空风雨,尽管越来越猛,因在太乙五烟罗笼罩之下,却是静荡荡的,连花树也无一根摇动,地面更见不到一点水迹。加以雨量奇大,转眼成河,随着山势高低,被那五色淡烟托住,四外飞流。有的地方还似大小千百条银蛇,满山乱窜,蜿蜒飞舞,往环山绝壑中流去。有的地势平斜,直似一片又宽又长的银光,在彩烟之上凌空而渡。先见幻波池旁雨势较小,光景又极昏暗,全凭慧目法眼四下遥望,还不觉得,这时因静琼谷中飞起一片霞光,后半山一片光明,看去更成奇绝,由不得便多看了两眼。
  英琼正往前进,忽听一声雕鸣,由前面绝壑上空暗云中隐隐传来。暗忖:“近日功力大进,又将定珠炼成元神化身,法力更大,方才要唤神雕,只要用传声,一呼即至,竟会忘却,可见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遇事真个疏忽不得。”
  心念动处,已飞到绝壑边上,一看神雕隐身密云层中,离地甚高,本想传声询问来此做什。眼前倏地一亮,空中金蛇电闪,紧跟着一道红光夹着大团雷火,朝壑底电射而下。目光到处,忽然发现一件奇事。原来壑底积水本深,大雨之际,对崖雨中山洪纷纷下注,水势本应暴涨,但因依还岭这面因有太乙五烟罗笼罩全山,雨水均被彩网托住,分往壑中下流。那壑环绕全山,全都通连成一大圈,泄口又高,比平日暴长起数十百丈,英琼所看之处,乃是壑底对面一个崖洞,平日为水所淹,不曾留意。这时挨近崖洞七八丈方圆一片,竟现壑底,点水皆无。两边的水全被逼住,晶墙也似。先见那团雷火凌空下击,猛烈异常,看形势似朝对面崖洞打下。刚到崖腰,忽由洞中飞出一团银光,其大如杯,流星飞射,朝那雷火迎去。两下里一撞,霹雳一声,当时爆炸。只见红光银雨,四下分飞,对面崖石纷纷震裂下坠,轰隆之声,震得山鸣谷应,半晌不息。暗想:“是何精怪,这么猛烈的天雷劫火,竟被击灭?那银光又不似怪物的内丹,也不带什邪气,是何原故?”
  如在平时,英琼发现本山藏有精怪正在抵御雷劫,必定飞入洞内,将其除去。也是近来连经仙缘遇合,福至心灵,因神雕方才一啸,想起昔年慈父告诫,说自己杀气太重,以后无论遇何妖邪,存心先要仁厚,不可赶尽杀绝,冒失出手之言。幻波池开府不久,便要下山行道,前路艰难,所遇敌人甚多,更须把父亲的话谨记胸中,以免妄杀铸错。心中一动,便停了下来,静以观变。跟着又见三团雷火,一团接一团朝下打到,均和先前一样,才一飞落,必有银光由对面洞中射出。看到末次,渐觉雷火威势越盛,银光虽能防御将雷击散,不令到底,光却逐渐减退下去。心想:“洞中所藏,如是修道之士,预知雷劫,藏此抵御,所发银光当是抵御大劫之宝,又不应减退下去。”
  正觉胜衰相倚,无论是人是怪,均难免此一劫。忽听对洞有一老人颤声疾呼道:“我修道多年,并无过恶。今日之事,是我存亡关头,昔年圣姑所说当无虚语,为何救星至今不见?再过片时,我那抵御雷击的冷蝉沙必要用完,本身固遭毁灭,元神也保不住,如何是好?”
  说时,又有两雷相继打下。洞中人语声也随同银光外射,时断时续。
  说完,见无回应,又说二次。英琼本在盘算洞中人的邪正和所说真假,紧跟着又是一大团雷火朝下猛击,威力更强,已离底不远。洞中人也似防到有此一着,所发银光竟比前大了十倍,两下里一撞,当时震散。猛瞥见雷火、银光对击爆炸中,由洞中冲出一条长大黑影,比电还快,朝空射去。方想洞中人的元神必已逃走,看那去势,分明邪魔一流。
  因其飞遁太快,又因对方隐伏洞中苦修多年,并与圣姑相识,上来未存敌念,忘了追赶,致被逃走。心正寻思,忽听空中雕鸣,听出妖魂已被神雕抓住。正待命其下降,刚把慧光化身现出,口唤:“钢羽速降!”
  声才出口,又是一团雷火,凌空下击。同时瞥见对面崖洞内走出:个瘦矮老头,生得愁眉苦脸,须发乱如飞蓬,指甲甚长,下垂至地,衣履已全腐烂,上面长满青苔,行动甚是迟缓。刚到洞口,雷火已经下击。
  英琼见状,忽然心动,忙运玄功,连人带慧光朝雷火迎去,两下里一撞,当时消灭。
  觉得天雷威势竟和本门中的太乙神雷相同,差一点道力绝禁不住这一击之威。因想探问对方来历,如何与圣姑相识,又料空中雷火必还打之不已,便将慧光加大,笼罩当地,现出化身,向其询问。老人仰望天雷下击,本是满脸惊惶,战兢兢张口喷出一团大银光,又将双手指甲一齐打断,拿在手内,待要施为。慧光将雷一挡,立转喜容,朝着英琼下拜道:“圣姑之言果然不差。先前老朽不合脱困心急,自泄机密,被附身女魔偷听了去,既想仗昔年圣姑所赠冷蝉沙抵御雷劫,又想挟制老朽,从她为恶,几致白苦多年,仍为所害。为此附骨之疽,终年浸在泥水之内,所受苦难已四五甲子。好容易守到时期,但我守护心神的一道灵符却在此时失效,雷劫又已降临。如躲不过,定必与之同归于尽。
  幸而能免,仍和三百年前一样受那女魔挟制,终必违心为恶,难逃天诛。正在焦急,幸而恩人到时,未如预料。女魔附身多年,既想害我,又想借我抵御天劫,本来说什么也不肯离去。方才形势危急,老朽前受圣姑指教,那冷蝉沙又全藏腹内。她见所发银光越来越小,天雷反更势盛,才起了畏心。又见恩人不久来到;哀求几次,均无回应,自知不保。本还想杀我泄愤,再行逃走,无奈天雷劫火非我不能抵御,冷蝉沙所剩无多。时机瞬息,稍纵即逝,才用毒刑逼我尽量发出,以便乘隙逃遁。我强耐苦痛,才勉强留了一点,以备应付最后一击。女魔凶恶狡诈,本还不容,但见危机一发,残余蝉沙已去十之八九,再不逃遁,决无生路,这才不顾害人,抽空逃走。恩人恰在此时将最后一雷为我解去,大劫已过,别无他求,只恐女魔见我未死,又来纠缠。千乞恩人将我放入宝网之内,暂避些时,等到事完,再容详谈,便感恩不尽了。”
  话未说完,大股金光紫气,已穿云而下。老人喜道:“且喜这女魔已被仙禽擒去。匆匆见面,衣履不周,不是万不得已,也实无颜再入仙府。此时雷雨已住,前山许还有事,无暇多言。老朽今日元气大耗,这副臭皮囊久为女魔所污,幸得解脱,已不想要。请容老朽退去稍微养息,等仙府宏开群仙盛会,再当面谢恩吧。”
  英琼已看出老人不似左道妖邪,所说也非虚假。本想回问女魔来历,因何成了附骨之疽,受此苦难。神雕已穿云而下,口吐金光,双爪各发出一股紫气,当中裹着一个瘦骨如柴的女魔鬼,已不似初逃时所见黑影狞恶长大,正在光气之中猛力挣扎,一同飞降。
  英琼见那女魔一身黑气环绕,生得小鼻小眼。两颧高耸,面无片肉,一张方形小口,露出上下两排利齿,似见受她缠磨多年的人未遭雷劫,自知先逃上当,心怀不愤,一面挣扎,一面戟指咒骂,厉声惨啸不已。看出神雕神情匆遽,虽用丹气将其擒住,急切间当除她不了。忙喝:“你去多日才回,爪上紫焰非你原有,莫非奉命行事除此邪魔么?”
  神雕正以全神贯注,无暇回答,将头连点。老人又在下面求告说:“女魔害我多年,如非圣姑恩怜,早为所害。这近百年中所受苦难,无异地狱,她还附身不去,必欲杀以快意。在圣姑未坐关以前,本在外面害人。圣姑投鼠忌器,不肯除她,借我为饵,诱来禁闭在此。如被逃遁,必留后患。”
  话未说完,英琼遥闻前山雷震,又接火无害传声,请速飞往,料有变故,心中一惊。
  随将手往外一场,数十百丈金光雷火,直朝金光紫焰中女魔射去。神雕立将光焰放一空隙,等太乙神雷穿射进去,重又包没。英琼为防女魔逃遁,又将慧光笼罩在外。只听神雷在内连珠爆炸,一片霹雳响过,将女魔震成粉碎。神雕立将光焰收回,慧光再予一围,连残烟余气也全照灭。跟着便见下面飞起一团暗紫色的光华,上有两根长约七寸的指甲。
  耳听老人喊道:“我受李道友与仙禽之恩,无以为报,区区微物,日内许有用处。回到仙府,一看即知,彼此无暇详言,行再相见。”
  说罢,白光一闪,老人已退入洞内。神雕连声疾呼:“恩主快走!”
  英琼接过那围紫光一看,乃是一个绢包,光自内出,指甲横搁在上。心念前山群邪当已来犯,深悔方才不该离开,不顾细看,匆匆收起,忙往前山飞去,急于赴援,晃眼飞到。
  这时云散雨收,碧霄如洗,新晴天空,更无片云。大半轮月华分外皎洁,清辉广被,照得远近群山光明如昼。只雨水还未全停。太乙五烟罗彩网层上,到处银蛇乱窜,水光闪闪。绝壑松风与无数飞瀑流泉汇成一片繁音洪籁,水声轰轰,震撼林野,四山齐起怒鸣。依还岭外,高山危崖,凡有缺口之处,必挂着大小数十道瀑布,到处匹练横空,银蛇下注。静琼谷中诸人似已接到警报,十余道各色剑光正由谷中飞起,在月光之下,虹飞电舞,往幻波池一面驰去。双方恰是同时到达。方想妖人踪迹为何未见?火无害等何往?忽见脚底太乙五烟罗的彩网突似圆顶一般暴涌起百余丈,低凹之处所积雨水立被弹起,四下飞射,映着月华、剑光,宛如亿万银蛇星雨,雪洒珠喷,满空飞舞。转眼积水全尽,彩网也已下落,复了原状。看出是元皓所为。大家见面,正待询问,忽见一条红影中现两人,夹了两条青光,由斜刺里越崖飞来,正是火无害同了钱莱。两道青光乃是两个秃头矮子,已被二人擒住。石完也已追到。细一查看,矮子身上被好些灰白色的光丝将其绑紧,已然无力挣扎。石完先就怒吼说:“这两妖人万分可恶!李师叔刚去,他们便来此窥探。我和钱师兄听火师兄的话,不曾动手,先在暗中查看。这矮妖孽看出本山有宝网仙云笼罩,暗用邪法,想要破网入内。被弟子等看破,受伤遁走,一直追出老远,已快漏网,幸遇我姊姊石慧由此路过,用干神蛛师伯所赐灵蛛丝将其擒住。说奉小寒山忍大师之命,绕道来此,现在寻她师父,不暇来此拜见,已然先走。请李师叔用新得法宝逼其吐实,问出阴谋,再行杀他除害。”
  英琼知小寒山神尼决不会令其转告杀人,石慧来此虽是神尼指点,话必不同。所说新得法宝,必是方才老人赠的紫光指甲。再看所擒二人貌虽奇丑,防身青光正而不邪,好生奇怪。万珍、寒萼等一干男女同门,已纷纷赶到。惟恐这两人有什来历,并非左道妖邪,受人蛊惑来此侵扰。如非真正仇敌邪恶一流,便应体恩师与人为善之意设法化解,免树仇敌,不可使其过分难堪。便对众人笑道:“这两人似非左道妖邪,也许受人愚弄而来。火贤侄见闻较多,方才曾与对敌,可曾问过姓名来历么?”
  火无害先背着二妖人朝英琼暗使眼色,再笑答道:“弟子方才正守望在宝城山上,青光连闪,也因不带邪气,未往查看,仍守原地。后听雷声隆隆,与方才天雷不同,忙和钱、石二师弟赶去,一面传声,请师伯速来坐镇。到后一看,这两人正用五雷天方蜇朝山脚猛攻,才知不怀好意,动起手来。问他姓名来历,一言不发。后为弟子等法宝、飞剑所伤,逃遁甚快。恰遇师妹石慧路过,用灵珠丝将其擒住。他仗青光护体,挣扎欲逃。因那光丝十分神妙,越挣越紧,他那护身青光并无用处,方始长叹了一声,不再倔强。忍大师只命石慧由鸠盘婆魔宫脱身之后,绕道依还岭一行,如有什事,请师伯用新得法宝查看,自知底细。并说易师伯明日脱困,东海双凶和所率同党,当在明日午后陆续到来。初上来这一两天足可无虑,越往后越厉害,各位师长均须小心保重,量力而行,否则最好退入幻波池,宁可外面人少,多费点事。在李师伯定珠慧光防护之下,以攻为守,不出光圈之外,尚可无害。切忌轻敌。太乙五烟罗乃玄门至宝,到第十四天上必为妖火所毁,未免可惜。不妨在前一日收去,日后重炼,仍可应用。照此行事,防御较难。但救兵也必赶到,只要守住仙府两处要地,终能化险为夷。依弟子看,这两人必是受人之愚,背师行事,暂时未必肯说实话。弟子想请师伯乘此空闲,带往无人之处,或将他困入小须弥境,用五行仙遁迫令吐实,或由弟子等用太乙青灵神光将其罩住,外用太阳神光真火化炼,当无不招之理。”
  英琼方觉火无害还是心粗,这两人来历未知,心意莫测,如何当面尽吐机密?心疑石慧说时未用本门传声,不曾背人。忽听宝城山上有人接口遥呼:“决将我两个哥哥放走,从此决不再来扰犯,并还感激你们。只要敢用五行仙遁毒刑拷问,或用神光真火化炼,必和你们拼命,将整座依还岭震成灰烟,莫怪我狠!”
  众人听这语声是个少女,由相隔数百里的对山顶上发出,语多恫吓。万珍、李文衍、秦寒萼三人听了首先有气,也未告知英琼,便同飞身赶去。余人也相继迫往。只申若兰、向芳淑同了石奇、赵燕儿等五六人未走。庄易忽在此时飞来,见面朝英琼把手一扬,上现字迹。英琼看完大惊,见他连本门传声均防对方警觉,料知事关重大。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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