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听完,才知主人一片好心。朱文笑问:“这妖人叫什名字?还有那林映雪乃鬼魂炼成,看去法力颇高,为何不肯现出面目?她用一片烟雾笼罩全身,分明是有意掩饰。
与我等素昧平生,自居后辈,仿佛师门交情甚深,偏不肯吐露乃师姓名来历,是何缘故?”
玄珠笑道:“此女身世,实是可怜。以前容貌绝美,为避妖师追擒,贫道算出她该有百余年苦厄,必须忍苦潜修,才能免难。在此避祸期间,如仍旧时容貌,休说妖师,便一班左道妖邪,也决放她不过。为此略施小术,将真形隐去,变得目前这等丑怪。谢琳道友又故意磨练她的心志,推说貌丑,不肯收录。虽经毅力诚求,甘为奴仆,得列门墙,她本鬼魂,炼成形体,与生人无异,以前自负绝色,落到这般光景,平日千灾百难,均所不惧,只不能重返本来面目,认为平生恨事。贫道昔年虽为她费了多日苦功,尽悉前后因果,始终不肯提说他年仍可复原之事。她平日本就引为深憾,自拜新师以来,越发成了心病,日常都在愁急。新近听她师祖小寒山神尼忍大师偶露口风,得知不久便可恢复原貌,正在又喜又盼。不料三位道友代向谢氏姊妹说情,并允转求灵药,使其固形易貌,越发喜出望外,感激非常。此女昔年曾受妖邪凌虐,含恨已深,疾恶如仇。加以谢氏姊妹表面说她貌丑,实则非常钟爱。谢琳道友更认作将来衣钵传人,收徒不多日,便背着姊姊,把绝尊者灭魔宝箓暗中传授了好些,神通越大。此女性又灵悟,竟将原有特长与之融合,仗着乃师一道灵符和两件法宝,不时飞行辽海,往来数十万里,求取灵药仙果,孝敬师长。向道既极坚诚,对师尤为忠义。知三位道友师门至交,本就跃跃欲试,再加感恩之盛,昨日向师力请,意欲暗中随护。谢道友本就喜她胆大机警,不特未加阻止,反而奖勉。
“对头妖邪得道已千余年,神通广大,徒党众多,如照定数,本来三位道友命中魔星,归途非要遇上不可,万难避免。此事全仗忍大师和谢氏姊妹师徒三人施展佛法,暗中化解。因为对方邪法太高,来势比电还快,一面由谢璎道友自往前途相候,施展佛法,颠倒乾坤,用佛家大须弥镜幻象化出三人替身,将众妖徒引往一旁,作为别的正派中人空中路遇,不知避让,互起争斗,中了妖徒的红云散花针,全身炸成粉碎,元神在一片神光保护之下逃去。否则,当三位道友发现空中雷电妖光时,妖人已有警觉,即便知道避忌,事前遁走,也必分人查看来历底细,问明敌友,才肯罢休。此是常人所难忍受,何况三位道友。争端一起,成了仇敌,永无宁日。就这样,因为对方邪法太高,稍一疏忽,仍难免于弄巧成拙,反而不好。忍大师并在小寒山施展佛法暗助,才以人力胜天,免去好些危机。除却忍大师,任换一人,也未必能够成功,功德自然不小。这些事,贫道事前并不知道,仅觉事太艰险,决非区区法力所能胜任。无如映雪再三苦求,事又紧急,没奈何,只得勉为其难。
“我赶到时,三位道友已然起身,素昧平生,无因而至,事情又须机密,匆匆问答,便蒙鉴谅,也容易被对头邪法听去。防身宝光,又极强烈,无法近前。幸而空中布满霜层,只得尾随在后,意欲相机而动。后用法宝查看,妖人师徒因为隐迹多年,妄想一举成功,事前不愿人知。因众妖徒力言他师徒多年威望,不应避人,仍和以前一样行动,只把遁光飞得高些,能不使人知道更好。如遇外人,决不闪避,遭人轻笑,只把来意问明,以分敌友。看那心意,暂时虽不与正教中人为敌,真要狭路相逢,仍是昔年犯之者死,有他无人的信条。我见大片妖光已如疾风雷电蔽空而来,心正愁急,幸值三位道友回顾,百忙中用五行挪移之法,在危机瞬息之间,连同空中霜雪,刚将三位道友暂时引开,妖党已经到达。还恐被其警觉,连我也难免害,忽听谢璎道友传声说话,才知经过。
因有一事相烦,约定将三位道友接来此地,抽暇往晤,故此归来稍晚。至于此女身世,说来话长,暂时无暇多言。依她本意,此时连师父姓名都不肯说。如再相遇,只作不知,到时由其自行吐露,免她怨我多口如何?”
三人闻言,才知林映雪便是谢琳新收门人鬼奴,越发高兴。英男笑道:“我们均非外人,此女至多以前曾在妖人门下,既然归正,又得师门钟爱,早晚均要知道,何必如此隐秘。”
玄殊笑道:“道友不知底细。此女夙孽虽重,无论根骨修为,全是上品。只是好胜心高,积习难改。依她本意,当初师父委实嫌她貌丑,彼时心志稍一不坚,便将千载良机错过。又听乃师说起,峨眉诸道友所收门人,个个灵慧美秀,越发自惭形秽,相貌如不复原,决不再与师门诸友相见。人又极好,休说贫道和她师长,便是前在妖师门下所遇群邪,也都不忍对她侵害,下那毒手。此女不知怎的,说出话来,令人自生怜爱,不忍拂逆。好在依还岭敌人未到,谢氏姊妹正当勤于用功之际,无暇分身,听谢璎道友口气,必命此女前往相助,相见当不在远,由她自说也好。”
三人再问妖人姓名。玄殊答道:“这厮法力,实在新由东海逃出两妖邪之上,不久自知。西昆仑魔宫之行,诸位道友当不能免,彼时准备停当,自然无害。否则,这厮既已出世,门下妖徒素来骄横,又受群邪蛊惑,开头定必阳奉阴违,背了妖师,四出生事,又都持有聆音照形之宝,易被警觉,不知他姓名来历,比较好些。如知底细,同道之间,难免谈说。这厮又有许多奇怪的不近人情的禁忌,被其听去,容易生事,法力稍差,便吃他亏。当此多事之秋,最好循序渐进,分别除去。时机未到,不宜多生枝节,以致难于应付,还是不谈为妙。”
英男又想辞别起身。玄殊说:“依还岭群邪来犯,事应明日子夜。对头炼有一种极奇怪的妖火,最为厉害,如若早去,不过随众抵御,到了幻波池,便不宜随意出斗。彼时里外隔绝,防守岭上的人数不多,难免吃亏。如晚起身,到时正好仗着诸位的法宝飞剑,除去几个妖党,挫他锐气,使为首两个元恶不能以全力进攻,岂非两全其美?他那阴火与众不同,所过之处,无论山石金铁,表面并不焚烧,内里全受侵害,逐渐消化,成为劫灰,更能迷惑人的心志,受了暗算,还不自知。闻说西昆仑魔宫也有这类阴毒的魔火,比这还要厉害。方才所敬古琼浆,便为将来抵御此火之用。时机一至,自然送道友起身。好在李英琼道友已知底细,在佛法暗助之下,好些枝节危难,已全避开,省事不少。将来魔宫之行,固极厉害,但届时宝库藏珍已然取出,更有能手相助,比较就好得多了。”
三人此时已和主人越谈越投机,见其对人诚恳,又极正派谦和,只对以前出家经过不肯明言,语多支吾,料有难言之隐。如此坚留,必有深意。心想:“以忍大师的法力,谢氏姊妹素不服人,对那妖邪尚且如此慎重,形势凶险,可想而知。”
再一想到近两月来众同门开读仙示,均说及道长魔高,一班隐迹多年的极恶穷凶,都要应此劫运,二次出世。此后在外行道,全仗定力坚强,道行精进,长于应变,才能转危为安。
就这样,众弟子中,仍有一些为群邪所害,致遭兵解,此是定数。经此一劫,转世重修,仍有成就,毕竟多受危难,耽延岁月,稍一不慎,不特功败垂成,并有灭亡之忧。来日大难,必须处处谨慎,不可自恃,方可人定胜天,化险为夷。仙示并未指明何人将有劫难,仿佛遭劫的固是难逃,就那有限几个仙福深厚的人,也因群邪势盛,道浅力微,所历凶险虚惊,仍所难免。主人之言,正与仙示相合。仔细寻思,觉着自己委实学道年浅,全仗累生修积,福缘深厚,才有今日。只因机缘凑巧,不曾失利,于是胆于越大,无论多厉害的强敌均不放在眼里。居安思危,古有明训。无论圣贤仙佛,均无常走顺风之理,当其未成就以前,不知要遇多少艰难辛苦。哪有如此容易的事?以前实是出手得意,占惯上风,同门人数又多,各有法宝仙剑,威力甚大,日久未免自满。没想到前路密布危机,还有许多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强敌,将要群起夹攻。已惭临到成败关头,应付之间,稍失机宜,便无幸理。越想越觉可虑。
金蝉首先警觉,忙和朱、余二女一说,先向女仙谢了盛意。又由朱文设词探询,转问主人:“道友法力高强,洞悉前因,可知我们三人是否在劫?依还岭这两个敌人如此厉害,众同门多半学道年浅,虽有两位功力较深,如易静、癞姑两位师姊,但是一个正被鸠盘婆困住,吉凶难定,一个率众同门主持全局,是否能够胜任,还望明示一二。”
玄殊笑答:“别位道友不曾见过,如以眼前三位道友而论,将来成就,俱都远大,仙福至厚,至不济也是地仙一流,只管放心。不过前路艰危,不是容易应付,如能处处小心,不存轻敌之念,便无妨了。未来之事,自惭道浅,并不深知。只听谢道友口气,最厉害的是魔宫之行,关系甚大,即便福缘深厚,不致受害,万一应付失机,于将来成就,却有妨碍。三位道友多半无害,贵同门中恐有在劫之人,到时能否以自身功力修积,挽回定数,实难预料。本来危害更大,幸蒙忍大师以无边佛法全力相助,先把目前难关解消,对于诸位道友固有大益,便忍大师此举,也有极大功德。本来事前不应泄漏,幸蒙三位道友不弃,一见如故,一再殷殷下问,未敢隐瞒。贫道又素不惯藏头露尾,平生对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惜所知只此。除请转告幻波池诸道友随时小心,遇敌不可自恃而外,别无效力之处罢了。”
三人全都热心仗义,一听口气紧急,料非寻常。又因前读仙示,好似众同门中应劫之人并不在少,大家情感深厚,不似别派同门互相忌妒,面和心违,谁也不愿意有人闪失。再想仙示不曾明言,自己便是不该遭劫,也难免于苦难凶危,损耗元气,致误将来成就,全部忧急起来。玄殊见二女互相对看,面有愁容,笑劝道:“此贵派各位师长早有成算。尤其忍大师今日之事出人意料,而各位道友近年内功外行无不精进,到时自能化解,也未可知。事情尚早,愁急无用。最好回转幻波池后先取出了藏珍,再将圣姑所留仙示仔细参详。同时小心戒备,访查群邪动静,同力应付,方为上策。听说圣姑虽然道成已久,因其昔年发有宏愿,只将幻波池让与峨眉诸道友,本身真灵,仍然暂留人间,仙机微妙,莫测高深。我因此举并无前例,不知用什方法行事。也许事由圣姑昔年与魔头最后一战时所发宏愿,有不将群魔除去,决不飞升之言,致生忖度,实则传闻异词,井非真相。不是飞升时留有化身,但是施展佛家无上大法,到时将本身法力寄托在人或法宝身上,自生灵效,也未可知。我看此事必要开启水宫宝库,才能分晓,此时尚且难料。不过谢道友姊妹人最义气,又和诸位道友至交,决不坐视。听映雪说,如非忍大师再三力阻,谢琳道友早不等诸位出险,也必带了七宝金幢和所习灭魔宝箓,先与魔头一拼了。”
朱文问道:“忍大师既肯破例亲出,为我们釜底抽薪,挽回定数,便让谢二姊将那魔头除去,岂不省事?”
玄殊笑答:“事情并非如此容易。那魔头不特魔法甚高,人更阴险狡诈,早算出将来大劫难免,除以全力加紧防备而外,并用三甲子的苦功,在星宿海西昆仑绝顶施展魔法,将黄河等几条大江大河的水源,以极高魔法禁制。到时只要真遇强敌,自知不是对手,立将水源震开,把整座星宿海全都毁去,使大地山河齐返洪荒,宇宙重归混沌,本身也与同归于尽,以消恶气。这等作法,对方不论多高法力,也必投鼠忌器,决不敢迫他铤而走险,造此亘古未有的无边浩劫。魔法又甚微妙,经他多年祭炼修为,到了力竭势穷之际,连手都不用伸,只凭心念一动,便自发难。魔头机警非常,行动如电,又善天视地听之法,除非对方不知他的姓名,不提此人,心灵上未生感应,或似贫道今日先有准备,人在地底,并有禁法掩蔽而外,寻常千里之内,无异对面,稍有举动,必被警觉。正派中法力高强的诸老前辈,久想除他,均恐激出非常之变,未敢造次。难得魔头近数甲子尽管行为阴毒,仍知敬畏天劫,本身固早敛迹,连手下徒众也不许离山远出。除他又是极难,自往除害,万非所宜。只有到了时机,命几个有道力的后起门人,前往相机行事,乘其无备,先将星宿海水源护住,免去巨灾浩劫之危,才可下手除害。此事最难,事繁责重,稍微疏忽,不特闯下大祸,去的人还有形神俱灭之险。
必须出山不久,功力甚深的人,又机智胆大,道力坚定,能耐苦痛,于应变瞬息之间,先占机先,才可胜任。就这样,尚须持有几件极难得的至宝奇珍。最关紧要的,是那防护水源之宝,缺一不可。我只听说一个大概。魔头如此机警神速,按说人未发动,他已前知,怎能下手?到时不知用何方法,去隔断他的灵智。魔宫内外,禁制重重,满伏危机,去的人如何能够深入腹地。宫前魔阵何等厉害,如何破法。难题实在甚多,至今不曾想出下手良法。以我观察,事情不久便有应验,贵派师长和一班师执前辈,彼时均有要事,又有好些不便,十九不会前往。那幻波池水宫,必是此中锁钥。别人不知,即以三位道友而论,煞气已透华盖,主于先凶后吉。开库时节,务要格外小心,加意观察,不可丝毫遗漏,以防仙机微妙,致误良机才好。”
随又谈起正邪两派,修为同异。三人听出主人借着谈论,暗示机宜,并传旁门左道法术和制胜趋避之策。知其盛意关切,因见来客玄门正宗,不便以左道旁门自炫,特借闲谈,暗中指点。忙同称谢,索性请其明言。主人因事关重大,特意借此提醒,以防有失,闻言也不再作客套,便就这一日夜工夫,把所知所闻,全数说了出来。三人自是感谢非常。
宾主四人又谈片刻,主人忽说:“时机将至,可要先行?”
英男早就心急,首先赞好。玄殊笑道:“此时回去,本来稍早。因见三位道友归心特急,适才暗中推算,得知此次全仗忍大师以全力相助,虽为诸位道友减少好些难题,到底逆数而行,此中利弊,尚自难言。晚到半日,固然较好,天下事未必尽如人意,兴许顾此失彼,又生出别的枝节。几经盘算,反正势难兼顾,莫如在双方打得正急之际赶到,和对敌诸人见上一面也好。但是到后,不论胜败,千万不可随同退往幻波池内,以便牵制敌人,使其力量分散,为将来内外夹攻之计。同时观察敌人动静虚实,随时用贵派传声,告知池中诸人,好有准备,以便同守仙府之内,可以随意行动。虽然余道友新收高足火无害和方英、元皓三位道友均长地遁,可以穿行仙阵禁地,随意出入上下,但强敌当前,仍以小心为是。再说,他三人力量也孤,有三位道友和从旁暗助之人互相策应,纵不能即时全胜,一班赶来应援的同门,在那几件至宝奇珍防护之下,当不致受害。贫道为此,盘算至再,才提前起身,陪同前往。暂时虽有别的顾忌,不便出面,敌人虚实来意和所用阴谋毒计,却知大概。到得如早,仍请按照贫道预计,不可直入幻波池,先飞宝城山,朝依还岭遥望,观察形势。等贫道先往依还岭查探明了敌人虚实和所约妖党的来历人数,再同飞往,稳扎稳打,即便暂时受挫,吃亏也有限了。贫道道浅力微,只照谢璎道友所示仙机,加上暗中推算,得知一个大概。来敌太强,筝前必须通盘筹计。宝城山正对依还岭,颇俱形胜,而贵派同门人数众多,大有能者,又有许多师执前辈随时扶助,一有警兆传声,援兵云集,对方断无不知之理。就许在宝城山和依还岭四外设有埋伏,以为阻止援兵之用,暗用邪法掩蔽,颠倒阴阳,使我无法推算,都在意中。贫道亲送三位道友在离山五百里外,便要分手。未回以前,无论敌势多么嚣张,形势如何紧急,千万不可出手。敌人如有埋伏,必须一战,那是无法。总之,这次来敌虽无兀南公那高神通,但最卑鄙无耻,阴险狡诈,徒众既多,加上所约同党无一不是极恶穷凶,而这班徒党,都有专长。妖人法令又极严酷,对敌之际,只一发令,便勇往直前,各自为战,机诈百出,防不胜防。
照例前仆后继,有进无退。只要有一人被其侵入,立时闯下大祸。所以上来非分散他们力量不可。”
金蝉见主人说得那么严重,但又未说敌人姓名。便日前开读仙示,也只说潜伏东海水底的两个著名妖邪,已全脱困而出,为报长眉真人与极乐真人两次大败折足焚身之仇,现正招集同党和当年一同禁闭的百余妖徒,将与峨眉决一存亡。知道幻波池、紫云宫和小南极光明镜三处别府,为峨眉后起门人发扬光大的根本重地,尤其幻波池藏有圣姑道书、毒龙丸和各种至宝奇珍、五行仙遁的法物、宝库藏珍,故此一开头便向幻波池进攻。
此事关系众弟子他年成就,必须小心应付,疏忽不得。此外除向众弟子分别指示机宜而外,也未说出妖邪姓名。金蝉觉得奇怪,便问玄殊是何缘故。玄珠答说:“敌人已然来犯,此与西昆仑魔头不同,本来无须隐秘。令师妙一真人先未明示,或有别的原因。此时幻波池诸位道友当知底细,回山必可得知。至于贫道对此极恶穷凶,除看其自取灭亡而外,昔年早有誓言,不与妖邪对面,也不再提他姓名。还望原谅吧。”
三人不便再问。
因知主人为了此事颇费心机,正以全力暗助,所说均经熟计,照以行事,得益不少。又看出她欲行又止,意似迟疑。萍水相逢,如此尽心尽力,全为自己打算,不便违背,只得听之。又待了片刻,玄殊寻思了一阵,忽然面色微变,说声:“我们走吧。”
便同起身。
行前,金蝉想起仙柬小册数日不曾开看,也许妖人姓名和应敌之法已全现出,便暗中打开一看,见上写“一切均听玄殊仙子主持”,别的全未提说。经此一来,更生信仰,连英男也不再催走。当下由主人领路,由桥陵后洞飞出。三人这才看出主人的法力和后洞的难走。原来那条洞径长约二十余里,出口之处是一危崖下面的古树,树腹中空,只有尺许方圆一个小洞,看去直似狐兔窟穴,休说是人,稍大一点的野兽也钻不进。入内丈许,便为泥土堵塞,后面更有好几层禁制。虽经主人事前把禁法收去,但由所居石室走出不远,便入洞径,由此起便和盘蛇也似,螺径弯环,上下曲折,一路蜿蜒,通往出口。最宽之处,不到二尺方圆,里面歧路纵横,便是伏地蛇行,也飞钻不过去。起步时,主人领了三人,走到尽头崖壁之下,道声:“献丑。”
扬手发出一股乌油油的光气,先期洞中飞进,再纵遁光。那么坚如金玉,小才尺许的入口,前面乌光所到之处,山石立时膨胀,往四面撑开,现出丈许大的一条圆径。宾主四人鱼贯同飞,回顾来路,离身丈许,随同遁光过处,便自合拢复原,仍是尺许大小一条蛇径,四面山石不见丝毫碎裂之痕,也未听见响声,比起林映雪穿山地行之法更强得多。金、朱二人看出此是旁门中最高穿山地遁之法,并非幻景,全仗本身功力,化刚为柔。所过之处,无论玉石金铁,全被所炼罡煞之气往外逼开,现出道路,过后仍使复原,以免现出形迹。照此情势,非有千百年的苦功,不能到此境地。分明是一位法力极高的旁门中老前辈,偏是那么谦和,始终以同辈上客之礼相待,又如此尽心相助,心中感激,更加敬佩。
朱文正和金蝉、英男互用传声谈论称赞,忽想起目前群仙劫运。有许多出身旁门的散仙,因为以前经过一两次天劫大难,各自警惕。有的改行向善,转投正教;有的得道年久,素有声望,不愿自卑,隐居深山古洞和辽海荒僻之区,苦心虔修,为末次天劫打算,期前再行设法,或是准备应劫的仙法异宝,连结同道合力抵御。这一种人最多,但都自满好胜,耻向外人低头,除却自知无幸,拼转一劫,先期兵解而外,便能脱难,本身道力元气也必损耗大半。还有一种,虽在旁门,以前并无恶迹,劫后余生,更知谨畏,仗着和正教中人纵无深交,也无仇怨,向无恶名在外,容易亲近,于是运用玄功,推算未来,事前设法与正教中人交往,以便到时求助。平日多结好感,遇见对方有何为难之事,便以全力相助,以为异日同共患难、助人自助之计。这一类人为数不多,多半得道多年,法力、行辈均高,早把未来之事计算停当。而所交正派中人,本就知他为人,遇事再一互助,于是感情越深。不特投桃报李,理所当然,而且对方日与正人交往,也渐水乳交融,成了同道。一旦大劫临身,便得大助,终于转危为安,并还舍旧从新,成了正果。主人也许便是这类高明之士。照她这样为人,休说此次蒙她全力相助,同仇敌忾,便无此事,他年有事,也应约上有法力的同门,助她脱难,才是道理。
正寻思间,已同飞出树腹,到了外面。玄殊忽然笑道:“贫道以前身世孤寒,中间误入旁门,备历艰危苦难,始得脱离左道,勉修仙业。无奈根骨、福缘俱都浅薄,中受恶人欺凌,隐痛甚深。等到去邪归正,身已化为鬼物,又费一甲子苦功,始将魂气凝炼,才有今日。回忆前情,实是痛心。在未将旧日躯壳消灭以前,自惭形秽,从不敢以本来面目见人。加以出身左道,人鬼殊途,与正教中人无多往还。虽有几个玄门知己之交,多已道成飞升。此次出头多事,本出意料,一半固为记名弟子林映雪苦心所感,一半也由于那两个极恶穷凶的妖邪二次出世,后患堪虞。自知力薄,虽然心动,先还不敢轻举。
只想勉为其难,将三位道友引开,暂时不与妖邪对面,并没想到未来之事。后遇谢璎道友代传忍大师之命,得知前因后果,这才拼耗元气,暗中推算,借此时机,为三位道友少效微劳,稍泄昔年之恨。事出无心,原未想到未来安危和自身打算。现蒙三位道友盛意,这才想起,三次峨眉斗剑前后,各派群仙均临大劫,贫道是否在劫尚还难知。将来如蒙诸位道友相助脱难,岂非万幸?即或不然,以后借重之处当必不免。可见天道好还,助人者实以自助。只要行其心之所安,并无须先事图谋,用什心机哩。”
朱文听出弦外之音,自己才一动念,对方已全知悉,法力之高,可想而知。不禁面上一红,方要开口,主人笑说:“我们走吧。”
随纵遁光,一同飞起。三人此时早已改了观念,全听对方主持,不再多言。暗中查看,见初飞起时,只三人遁光连在一起,主人仅将手一挥,身形立隐,化为一片与前在雪山上空所见相似的黑影,轻烟蒙蒙,笼在遁光层外,随同飞行。双方虽是一路,一个鬼魂炼成的旁门中人,对那强烈的遁光竟能以元精笼罩在外,不稍避忌,实是从未见过,越发惊佩不已。飞了一阵,才听耳旁说道:“三位道友不必介意,贫道并非班门弄斧,只因由此去往依还岭,沿途尚有几处妖人巢穴。除华山派烈火祖师师徒多人而外,另有一个强敌也是隐迹多年,新近才由古陈仓山峡之内冲破前人禁制,裂山而出。此人名叫褚南川,乃令师妙一真人昔年强仇。彼时真人因看一人情面,未肯斩尽杀绝,只将邪法破去,禁闭山腹之中。曾对他说:‘我为投鼠忌器,将你禁闭此山。如能洗心革面,到了禁法自失灵效时,放你出世,仍可弃邪归正,勉修仙业;如若不自悔祸,你的法宝、妖书尚在,用水磨功夫破禁而出,也非不能脱困。但你对我已立誓言,只敢生心为恶,我不杀你,也必有人行诛,使你形神皆灭。
妖道如何肯听忠言,费了一甲子的苦功,竟将山腹攻穿。当时要往寻仇,刚一出山,便遇黄龙山猿长老,受了妙一真人之托,加以重创。真人本意委曲求全,使其知难而退。
无如妖道执迷不悟,怀恨更深,又知猿长老得有一部火真经,妄想盗取,暂息报仇之念,正在山中祭炼邪法。近知峨眉诸长老法力日高,决非其敌,已然变计,准备把火真经盗来,先寻对方门人报仇泄恨。我们经过,难免不被发现。这厮虽非西昆仑老魔头与近犯幻波池二妖孽之比,但他擅长邪教中五遁迷踪之法,容易被他鬼混,便仗法宝之力冲破妖阵,也必延时误事无疑。诸位道友与左道中人均不相识,不知底细;加以连经大敌,俱占上风,未免忽略。实则新出世的左道妖邪不算,便是五台、华山二派,如许飞娘等男女妖邪,自从紫云宫、幻波池、光明境三处仙府开建以来,见峨眉诸道友声势越大,法力越高,全都害怕,生了戒心,互约同党,暗中密计,欲乘敌人师长休宁岛赴宴和坐关之机,在诸位道友行道不久,羽毛尚未丰满之际,先用阴谋毒计,群起为难,诡计暗算。由此起,前途不少险阻艰难,到处隐伏危机。诸位道友法力日高,敌人图谋也越急。
此行难免与之相遇,为此略施小技,将道友遁光连破空之声一同隐去。行近宝城山五百里内,贫道便分手,许不再现形相见了。
三人闻言,忙同称谢,并请教益。随听答道:“三位道友遁光大强,纵然行法隐去,无奈前途敌人厉害,除用邪法观察,只要有正教门下飞过,立起为难而外,内有两人并用邪法收来两极元磁真气,炼成妖针,遁光和飞行之声虽然不能查见,照样生出感应。
以三位道友的法力固无所畏,但当此应援紧急之时,何苦多生枝节、贫道所用虽是旁门小技,对待他们却是正好,无论相隔远近,决不至于被他识破。不过法力浅薄,本身真气之外,尚有法宝相辅而成。现在无暇奉陪长谈,好在相见不远,等到幻波池群仙开府取得宝库藏珍之后,专诚拜贺,再相见吧。”
三人闻言,才知群邪声势浩大,凶焰日高,连本门隐身之法,均不免于被其警觉。想起师长仙示所说前途荆棘,来日大难之言,不禁心惊,随口谢诺,加急前驰。
不消多时,宝城山已然在望,相隔约有五百来里,忽然迅雷大震。玄殊笑道:“三位道友,好自为之,行再相见。”
说罢,黑影一闪不见,问话已无回应。三人只得照着所说,往宝城山飞落。刚一飞过山顶,便见对面依还岭上烟光杂沓,邪雾蒸腾,时见一幢幢的火花,宛如正月里的花炮平地拔起,上冲霄汉。当中飞起一团数亩方圆的慧光和各色飞剑,精虹电射,纵横飞舞,与数十百道奇形怪状的妖光,互相追逐争斗。地面上涌起一片五色淡烟,大乙神雷连珠爆发,数十百丈金光雷火上下交织,霹雳之声,震得山摇地动。满天空的云雾已被映成无边异彩,变幻不停。看出慧光正是李英琼那粒定珠,几个男女同门在珠光笼罩之下,各指飞剑、法宝,与敌人恶斗方酣。整座依还岭,已在太乙五烟罗笼罩之下。想是妖法厉害,众同门均仗慧光防身应敌。只英男新收弟子火无害,化为一个猴形小红人,往来飞舞,出没敌人阵中,扬手便是一蓬烈火,万道毫光。
钱莱、石完同在太乙青灵销所化冷光笼罩之下,随同助战,往来飞舞,时隐时现。这三个后辈门人也真厉害,所到之处,不是对方抵敌不住,吃亏败逃,便是邪法厉害,刚追近身便吃遁去。急得为首诸敌暴跳如雷,咒骂之声,隐约可闻。
三人忙运慧目法眼,定睛一看,慧光下面,只申若兰等有限几人,英琼并不在内。
看神气,好似英琼尚在幻波池内帮助癞姑坐镇,一同防御根本重地。因为邪法厉害,故以心灵运用,发出佛家定珠慧光,将应敌诸人护住,各用飞剑、法宝向敌还攻,又将太乙神雷往外乱打。同时再由火无害等三数人,仗着本身专长和法宝防身,扰乱敌人妖阵。
再看敌人方面,竟有百余人之多,高矮胖瘦,男女都有。除为首四五人外,大都赤身露体,各有一片暗紫色的妖光紧附身上,似在安排阵势。不料火无害等三人此去彼来,出没无常,其疾如电。不是将所持妖幡法器抽空破去,便是冷不防由地底冲出,打伤一两个妖徒,忙即入地遁走。因为太乙五烟罗挡住,隐遁又快,敌人无奈他何,空自飞行追逐,一个也未追上。照此情势,分明先有成算。虽料无害,但见敌人声势强大,非比寻常,又比上次群邪初犯幻波池要多好些。为首两个道装妖人一老一少,面相均颇清秀,但都残废。老的一个,一足已断,坐在形似风车的法宝之上,指挥应敌,飞行虽极神速,神态还较安详。另一道装少年,生得面如冠玉,十分英秀,在一片紫色浓烟簇拥之下,满阵飞舞,追逐火无害等三门人,飘忽若电,自膝以下,全被浓烟挡住。因见妖徒连番失利,火无害等三人隐遁神速,苦迫不上,邪法无功,急得不住厉声怪啸,声如狼嗥,神情十分暴厉。
金蝉想起鬼仙玄殊曾说二妖人怀有折足之恨,默运玄功,仔细查看,果然少年妖道双足连腿断去尺许,只剩膝下数寸尚在。心想:“那么高的邪法,纵令伤处被师祖和极乐真人炸成粉碎,无法连结,随便寻上两条人腿也可接上,如何这多年来海底潜修,尚是残废?”
心正沉思,后见火无害等三人每一出手,必有一二妖徒受伤,就这几句话的工夫,少说也有四五十个妖幡、法物被毁去。按说火无害所炼真火何等威力,便钱莱、石完二人所用仙剑、法宝、石火神雷均非寻常,敌人只一受伤,便无幸理,可是妖徒不曾减少。再细查看,原来那些妖徒竟是气体凝结而成,看与常人无异,及被三人真火神雷打中,当时受了重伤,有的炸断头和手足,只剩残尸,有的竟被火无害的太阳神光线和石完的石火神雷炸成粉碎,不知怎的,一经打中,便听一声悲啸,倒地化为一股浓烟,电也似急往旁遁去。火无害等三人原仗天赋本能和法宝防身,乘隙发难,仗着太乙五烟罗可以阻隔防护,一面骤出不意,扰乱敌人妖阵;一面更须防到为首众人的追逐,自然无暇穷追,一经得手,立时遁去。受伤妖徒所化浓烟,由雷火丛中激射逃出,到地一滚,便复原形,看去只是元气损耗。有那连经数次打击受了重伤的虽然复体稍缓,结局依旧复原,重又猖狂起来,争先布阵,无一后退,人数一个也未减少。为首妖人共是七个,除那一老一少似是东海二凶而外,内有两人,上次曾随群邪来犯。
只有一个中等身材的红脸妖人和两妖僧不曾见过。邪法异宝均具惊人威力,东海二凶更是厉害。他们见敌人仗着宝光护身,先立不败之地,所用法宝、飞剑、太乙神雷均具极大威力,众妖徒仗着独门邪法虽然未死,但已连受重创,元气大耗,吃了不少苦头。敌人守在宝光之下,却是丝毫未受损害。另外三个敌人,更是神出鬼没,时隐时现,所设妖阵受其扰乱,始终不曾布成,徒党吃亏更甚。同来妖党,并有两人被火无害用真火笼罩,等到赶来救援,已被炸成粉碎,形神皆灭。追又追他不上,怒火中烧之下,便不再穷追,一声怒吼,突由身上各透出一条紫阴阴的人影,晃眼暴长数十百丈,宛如两个其大无比的巨灵飞舞空中。紫影所到之处,占地竟达数十百亩,各伸着一双数十丈长的魔手,满山乱抓,动作如电,猛恶已极。火无害等三人虽然照常出没,看去情势已极危险。那么强烈的真火、神雷,妖人元神所化怪手竟无所畏,火无害等三人已有两次差一点没被抓中。
金蝉等三人见状,全都大怒,玄殊又未回来,觉着申若兰等慧光护身尚可无虑,火无害等三人却是危险已极。正在商议,再待一会,不等玄殊归告虚实,先往应援,猛瞥见幻波池中飞起青荧荧两道冷光,中间夹着一点豆大如意形的紫色灯焰,电也似急,朝当头一条紫影电射过去。刚看出是方英、元皓带了英琼紫清灵焰兜率火出来助战,心方略宽。同时猛听格格怪笑,突由地底冒出一个七窍喷烟,大如车轮的怪头,直朝火无害等三人扑去。
要知大闹幻波池,开启宝库藏珍等许多惊险新奇情节,请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