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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雷正密札访钱江 杨辅清匿兵破庆瑞

  话说李世贤解围而去,左宗棠乘势追赶,追杀到二十里而回。而张运兰、曾国荃、唐义渠、王开化、吴坤修、林文察、丁长胜、石清吉、席宝田、周天培共十路援兵,已一齐赶到浮梁。知左宗棠回军,即会见左宗棠,曾国荃道:“李世贤已这去乎!何君回军之速也?”
  左宗棠道:“敌将似知将军等救兵将到,解围先遁,吾始从后击之。连追二十里,惧孤军深入,故以折回,若将军等早到半日,则李世贤全军俱覆矣!”
  曾国荃道:“左公若能诱致世贤,则十路援兵擒世贤必矣!今以十路援兵,奔逐数百里,使李世贤得全军而退,诚为天下笑也。”
  张运兰道:“早知如此,吾等十人当分为二:以五路趋浮梁,以救左军,以五路直蹑黄文金,犹胜于此。今黄文金必回扰浙江;即李世贤军力未衰,亦回扰皖南,则宁国、祁门一带,又将多事矣。”
  说罢诸将齐出。席宝田、张运兰道:“左公此举,借吾等援军声势,以败敌人,而将独引为己功也!”
  于是张运兰、曾国荃等,以战状报知曾国藩,且以婺源、乐平、浮梁等县粮草缺乏,先后引军回屯饶州府、景德镇、新淦章树镇一带,以听曾国藩后命。
  惟左宗棠自退去李世贤之后,自以为得此一捷,出于意外;适郭意诚时在曾国藩幕府,左宗棠乃致意郭意诚,自以乞粮于曾军,国藩只予以乐平、浮梁、婺源三县钱粮厘金,得诸灰烬之余,纵有征收之名,而无征收之实,以此抱恨于国藩;又自以数千饥病之卒,意外得一胜,颇为自得。郭意诚告诸曾国藩,国藩心颇不怿。以接张运兰、曾国荃、席宝田等报,亦以左宗棠自贪小功,致纵大敌,更不悦左宗棠。而曾、左交恶,已始于此矣。
  且说太平天国军师钱江自遁迹后,已无有踪迹。当胡林翼第一次收复武昌,所得洪秀全文卷,即钱江《兴王策》,前曾呈诸洪秀全者,亦为胡林翼所得。读其《兴王策》十余条,无不叹钱江为奇才,而苦不知其所在。时雷正在湖北,为团练大臣,览钱江《兴王策》,击节不置,抄录一遍,日为之朗诵,自是深慕钱江其人。时谓左右道:“钱江天下才也!其初辅洪秀全,诚为可惜;若得而用之,天下不足平矣。”
  时幕友王延庆进道:“观钱江怀抱大才,不遇于世;又欲急就功名,以展其骥足,如范增欲依项羽以成名无异也。彼既离洪秀全而去,必知洪秀全不足与有为,然后舍之;今彼匿迹销声,不过惧罹罪耳。方今海禁未通,彼逃将安往?若密访之,必得其人也。”
  雷正深以为然,乃密令人访察之,终无所得。后以捻党日炽,清廷以袁甲三为钦差,驻兵河中,袁甲三奏以雷正总办粮台,雷正遂移军河上。惟酷爱钱江之心,依然不息。左右皆谏道:“钱江本辅洪辅洪秀全,位力军师,且弃之而去,如神龙见首不见尾,公安得而用之?”
  雷正不以为然,并道:“彼若非急于功名,必不轻就洪秀全;彼之去,必知洪秀全不足有为,而后去之也。天下安有急于功名者而不可以聘用乎?故吾患不得钱江,不患钱江不为我用。以彼方惧罪,吾若赦之,而复加以功名,何患其不就?吾若得钱江而用之,绝大功名不难致也!”
  由是欲访钱江之念,其心益坚。
  时委人四出,以访钱江;所委之人,且丰其薪水,务欲得之。而被委者,又恐无以报命,故造谣言:今日言踪迹在何处,明日言踪迹在何处,闹过不了。左右皆道:“若如此访之,是反令钱江疑惧也!虽有踪迹,且将避之不遑,又安得能之?不如先出一示,劝人勿作捻党;井言如有怀才不售者,许其来见;纵前有罪者,亦声明赦而用之,则人不致惊疑,而访才亦易也。”
  雷正从之。自出此示后,便有许多一知半解之徒,跃跃欲动。时有一人作道装,漫游河上,亦时往来于城市中,且好吟诗,每遇丛林古刹,则以粉笔留题,皆署名闲散道人。每题诗必有自负气,且涉及时务,时人多奇之。有环绕攀谈者,彼则指天画地,旁若无人。由是悠悠之口,皆叹为奇才。时雷正所发侦探,亦留意及之,尝向他问道:“以君大才,何不为世用?”
  那道人答道:“吾不能再用于世矣!果能用我者,其在雷正乎?”
  各人益奇之,以告雷正。那雷正听得,亦以为异,密令人抄其诗词一看,有杂感诗数首,雷正读之。诗道:
  独倚青萍陋把忧,谈兵纸上岂空谋。
  谁催良将资强敌,欲铸神奸首故侯。
  机已失时惟扼腕,寸无用处且埋头。
  东风何事吹桃李?争与梅花妒似仇。
  飘零无复见江乡,满眼旌旗衬夕阳。
  芳草有情依岸绿,残花无语对人黄。
  汉家崛起传三杰,晋祚潜移哭八王。
  却忆故园金粉地,苍茫荆棘满南荒。
  地棘天荆寄此身,生还万里转伤神。
  乡关路隔家何在?兄弟音疏身自亲。
  搁虱曾谈天下事,卧龙原是草庐人。
  西山爽气秋高处,纵目苍凉感路尘。
  草野犹怀救国志,而今往事哭秋风。
  桓刘有意争雄长,韩岳终难立战功。
  沧海风涛沉草檄,关山霜雪转飞蓬。
  匆匆过眼皆陈迹,往日雄心付水中。
  桑麻鸡天下人家,谁识秋情感岁华?
  夜气暗藏三尺剑,边愁冷入半篱花。
  云开雁路天中见,木脱鸦声日暮哗。
  几度登楼王粲恨,依刘心事落清笳。
  一年一度一中秋,月照天街色更幽。
  大象有星原北拱,人情如水竟东流。
  贾生痛哭非无策,屈子行吟尽是忧。
  寥落湖海增马齿,等闲又白少年头。
  山中黄叶已萧森,招隐频年负客心。
  北海酒樽谁款客?南华经卷独追寻。
  乾坤象纬时时见,江海波涛处处深。
  莫怪东邻老杜甫,挑灯昨夜发狂吟。
  余生犹幸寄书庵,自顾深知己不堪。
  芦雁归音回塞北,莼鲈乡思到江南。
  虽无马角三更梦。已有猪肝一片贪。
  且染秋毫湿浓露,手编野史作清谈。
  雷正见之,却道:“此人必怀才未售,但是否为钱江,姑不必计。就其语气,亦像一二,姑且请见之,看其才略如何,然后计较。”
  于是奉委各员皆注意该道人。次日复遇之,为邀至雷正行台之内,雷正以礼相接,相与谈论时务。那人口若悬河,对答如流,雷正许为奇才。并道:“观君诗词,似从前曾建许多事业,想君当时必在洪军任事。吾固倾城以待足下,足下幸勿隐讳。”
  那道人听了,却笑道:“公既知之,何待多言!”
  雷正大喜,待以殊礼,每事必询之而后行。惟那道人建言论事,则滔滔不竭;临事画策,却不中大肯。时雷正方办粮台,而捻党势炽,各路大兵顿聚陕、晋,各处粮运每虑不继,那道人一筹不展。雷正至是疑之,以其言有余而行不足,知为该道人所欺,自言道:“此非钱江,吾却误矣!”
  后来遂借事借口以杀之,以杀钱江报闻,此是后话,不必细表。
  且说太平大将前军主将辅王杨辅清,自得洪秀全立为主将,以江、鄂一带,有李秀成、陈玉成等,可以支持大局。唯清军粮道,当时实靠闽、粤,若不先破福建,并下广州,终无以断清兵粮道,乃函商李秀成,愿以大军下闽、浙。时李秀成自抚定苏州之后,连与洋兵交战,直下清浦,复破洋兵,得洋枪二千余支,乃回军苏州。适清兵冯子材等,有复攻常州之说。秀成乃再回常州府,抚定各路,使由南京直至苏州,皆无梗阻。乃甫到常州,即接杨辅清来文:力陈由浙入闽之利。秀成亦念欲顾东南,须阻断清军粮道,方足使东南稳固,庶可以北伐也。遂赞成杨辅清之议,改令李世贤重顾浙江,兼应赣省,令黄文金顾赣,而以魏超成助之;并令陈宗胜重顾皖、赣之间,即准令杨辅清南下。
  那杨辅清既接李秀成回文,亦以入闽为是,惟秀成回文之意,仍注意北伐,故并嘱杨辅清道:“伐闽以断敌军粮道,自是要策。但鄙意仍重北伐,若既下福州之后,即留将驻守,宜速回军,以固天京根本可也。”
  杨辅清道:“豪杰之士,所见略同,吾意决矣。”
  乃即报之洪秀全,将发兵而南。
  广西一带,有陈金刚起事,欲附太平天国,乃致函于杨辅清道达意见。杨辅清道:“此人正合用著也!”
  原来陈金刚部下,亦拥众万人,有部将江志、侯臣、戴郑金等,颇称敢战,故纵横于广东之肇庆、罗定、以迄广西,清兵屡疲于奔命。杨辅清因此以为陈金刚可用,并对左右道:“两江清兵之粮,仰给于广东、福建;两湖清兵之粮,仰给于贵州、广西。今吾下闽省,以断清兵于两江运道;即以陈金刚牵制广西,亦足断清兵于两湖运道,并足为翼王声援也。”
  乃奏知洪秀全,以王爵封陈金刚;并封江志、侯臣、戴郑金为列侯,令其分攻桂省去后,杨辅清摒挡各事,发兵六万,由宁国南下,先后陷徽州、淳安等处,复破严州、金华,所向披靡,远近震动,直趋处州。
  时清廷以庆瑞为知兵,飞调庆瑞为闽浙总督,以拒杨辅清。那庆瑞探得杨辅清军势浩大,恐不能抵敌;乃六百里加紧求救于曾国藩。那时曾国藩自分兵十道,攻退黄文金、李世贤后,军势复振。及接庆瑞告急之报,即派总兵朱品隆、江长贵,各领兵七千人,分道往援庆瑞。此时庆瑞部下士卒二万人,连着旗兵共有二万余人,由福州过单阳,直抵温州,移向处州进发。沿途听得杨辅清领大军六万,将由浙南下,乃谓左右道:“杨辅清在洪秀全军中,号为能将,自李秀成、陈玉成而下,彼即与李世贤齐名。其部下又能征惯战,且数倍于我。彼若先得处州,将乘势南下,那温州地方濒海,我军水势未备,难为犄角。不如先踞处州,方为上策。”
  随率人马趋处州;再一面催曾国藩发援应。
  将抵处州,探得杨辅清本部,离处州城只有三四十里,瑞庆欲候曾国藩救兵到时,然后出战,是夜在城楼上从高北望,见杨辅清本部旌旗齐整,刁斗森严,不觉骇然。谓左右道:“杨辅清人马何其众也!想不出明日来攻城矣!”
  次早传令军中,严密守御,不想自晚至暮,并不见杨辅清来攻城,庆瑞心中大疑。自忖道:“杨辅清南下,应在急战;不来攻城,其中必有别谋。”
  正在疑虑,忽探马飞报:杨辅清现派兵四处查察小路,大营向西路,不知何意?庆瑞拍案道:“杨辅清军中必无六万人马,不过虚张声势耳!吾方以大兵先扼处州,波即不敢越处州而过矣。今计曾国藩救兵非旬日可到,若被杨辅清借越小道,直达闽境,沿途号召,后患方长。今不可不战。待今夜再看情景如何,即准备战事可也。”
  及到夜分,果见杨辅清大营已移向西边,且计其灯火,亦不如前夜之众。庆瑞益决,言曰:“吾儿为杨辅清所赚。今观之,乃知其不攻处州,自有原因耳。”
  遂下令明日五更造饭,平明起兵。
  时杨辅清自知人马多众,庆瑞必不敢遽出,将紧守城池,以待援兵。是终难人闽,乃独不攻城,惟寻觅小路,故作偷渡状,并将大兵分道,向山林埋伏,减少旌旗以诱庆瑞。徐探得庆瑞军中半守城里,半守城外,忽然并将城内各军,亦大多移出,营中颇有举动,杨辅清道:“庆瑞将出兵矣!”
  便传令军中:如庆瑞兵到时,以伪败诱致之;若见中军大红旗高举,便是庆瑞中计,各路伏兵可一齐杀出。复飞令魏超成,由赣甫拦人闽境,以扰庆瑞之后。分拔既定,亦于五更造饭,专候清兵。
  不多时庆瑞已统大兵齐至,远望见杨辅清旗无多,益轻视之,促军直前,约离不得十里,清兵一齐发枪,向太平人马攻击。杨辅清亦督兵接战。庆瑞点数杨辅清军中,约不及二万人,遂于马军在前,步军在后,竭力猛战。自辰至午,杨辅清势似不敌;庆瑞左右指挥,并令如敌军一败,即猛力前进。说犹未了,已见杨辅清引军退,且战且退。庆瑞督兵追之。
  原来西北一路,颇多山林,且林木丛杂,地亦崎驱,时杨辅清方率兵而走,后路人马,且约有干人,向清兵投降。庆瑞更无思疑,以马军直蹑杨辅清之后,约追二十里,地益难进,左右皆谏道:“此处地势颇不便用兵,杨辅清恐非真败也。”
  庆瑞道:“此地我不宜用兵,岂敌人独宜用乒乎?彼军且有降者,诈败必不如是也!”
  说罢仍主急追。忽听得四处鼓声大震,四至八达,山林之内,皆现出杨辅清旗号。庆瑞见了魂不附体,又惧军心惶乱,乃故意谓左右道:“八公山草木,恐非真兵也。杨辅清故作此以矮我耳。三军不要畏俱,只管向前,今夜定要斩杨辅清之首矣!”
  但庆瑞虽如此说,唯说时已手忙脚乱,左右皆为变色。虽庆瑞之言,亦只唯诺相应。时浙江参将张其光,方以本部隶于庆瑞军中,庆瑞用为中后军统领。张其光忽从后路策马而至,谓庆瑞道:“杨酋伏兵已现矣,新降之兵不下千人,尚恐非真降也!若为内应,吾军乱矣!宜早作区处。”
  庆瑞道:“此言亦是。但军中方俱中伏,吾唯设法稳住军心;若这杀降兵,军心亦俱,必不可也。但窑防之可矣。”
  张其光退后,庆瑞方寸已乱,漫无主裁。继思地势既险,退亦难艰,不如直进。乃传令从速进兵。但号令虽下,入马不前,庆瑞大怒,前锋副都统穆腾阿立杀数人,军士始勉强前进。忽然上游鼓声大震,尘头飞滚,杨辅清已率兵杀来。太平军前锋成大吉,率兵当先,直冲清军。庆瑞即令穆腾阿引马队接战。杨辅清将大红旗一举,复下令道:“庆瑞已中我计矣!当尽歼清兵,休令放走一人也。”
  太平兵得令,一齐奋勇,左右八道,伏兵亦尽行杀出。旗帜掩映,皆向清兵杀来,大呼不要走了庆瑞,清兵无不胆落。但见子弹如雨,硝烟蔽大,清兵大受损伤。后路新降之兵,又哗然自乱。张其光传令先杀降兵,奈清兵此时已互相逃窜,前路马队又望后而逃,自相践踏,清兵死伤不计其数。杨辅清大兵已漫山遍野而下。穆腾阿知不是路,率马队飞人中军,保著庆瑞望后而走了。管教:
  一计成功,已见处州成血海;
  两军会战,又教广信起风云。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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