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钱江引石达开等十余人,入见洪秀全,皆俯伏同呼万岁。洪秀全便对钱江道:“诸君以大义责孤,孤不敢不从。只今宜先定国号,布告中外,然后整饬制度才是。”
钱江道:“主公以宗教起义,崇尚天父天兄。今主公既为天子,可称天王。国名就唤天国的便是。”
众人听了,皆鼓掌称善。秀全道:“年号又将若何?”
钱江道:“长沙城外,已有玉玺出现,早露出太平二字,此皆大王上应天命所致。就依作国号,何必多疑。”
洪秀全一一从之。便改为天国太平元年,颁行天下。时满清咸丰元年也。随后即商议改正制度。李秀成道:“满清入关时,下发之令,屠杀汉人,不计其数,实汉人之大耻也,今我国本宜返本还原,一律蓄发易服,以复我皇汉威仪,则华夷之界辨矣。”
秀全点头称善。即令钱江改定制度、服色。随奉洪天王冠天冠,服黄龙袍,祭告天父天兄。各事停妥,便议封赏各有功的兄弟。钱江进道:“光复汉家,战功不可不封,名爵亦不可太滥;宜仿汉朝制度,定为侯爵三等,以辨等差。其余就依着指挥使名目,下的就是都尉、检点、都监等名目;文官设总丞相府,掌枢密事。余外六部,皆作丞相,各有专司。今大事草定,实难完备。待天下一统光复时,因时制宜,逐渐修改可也。”
秀全道:“孤自与众兄弟起义以来,奔走患难,皆如手足,各以兄弟相称,原是平等道理。若以孤一人徒居大位,使各兄弟不能共享荣名,孤不忍也。孤意欲择尤加封王位,以壮国家声势。事成之后,各使就上归藩,仿姬周封建之法:俾兄弟功臣,累世拥护王位。先生以为何如?”
钱江谏道:“大王差矣!天赋虽是平等,各位原有高下,且所以能令众者,以号令所出耳。大王若亲贤爱士,则君臣如师友,何必使名位相同,而始谓之亲爱耶?上观往古,旁观各国,未闻有君臣同尊者。即周室称王,而诸侯封建,上者亦不过称公,纵大王不忍专权,在百官亦宜分次序。若是不然,恐难令众。愿大王思之。”
李秀成道:“钱先生之言是也。方今军事方殷,必有主持军政者,而后诸将可以奉行。若各自为主,恐名位相当,即权势等,亦谁肯奉令而遵调遣者?初则互争权柄,继则抗违军令,皆所不免。如此则国家未定,而水火内兴,祸将不远。昔汉封七国,晋封八王,乱随相属。行诸承平之日,犹且不可,况在今日乎?大王高明,何以见不及此!”
秀全听罢,终不释然,便问石达开意见如何?达开道:“料事深达,臣不如钱江;多谋能事,臣不如秀成,何必多问?臣等非不欲居高位,享荣名,想亦时势不可耳。大王当自审也!”
当下各人议论纷纷。
且说杨秀清听得各人推戴洪秀全,有劝进之事,便和萧三娘商议。三娘道:“此乃大事,亦是公事,君侯何以不与闻?宜速趋进朝,赞成此举,当不失开国元勋;当人心归一之时,君若稍怀异志,不特国家难救,抑且祸患难知。不可不察。”
秀清以为然,便趋上谒见洪秀全,并呼万岁。随说道:“臣弟秀清,适有微恙,是以未能与各兄弟同来。今病稍愈,特来进谒。”
天王道:“劳贤弟多矣!”
说罢,即把拟封诸兄弟王位之事,问秀清意见若何?秀清道:“大王自广东起义以来,即与众兄弟同赴广西。臣弟等毁家赴义,正是生死与共,祸福相同;且云山已死,朝贵又亡,臣弟每一念及,常为伤感。今大王已有今日,若不使各兄弟得享同等荣华,窃为大王不取也。”
洪秀全意愈决。钱江又道:“诚如李秀成之言,恐诸王相争,各不用命,大事即去矣。臣何忍见此。”
说时不觉泣下。黄文金、洪仁达便挟钱江出去。少顷,石达开、李秀成亦辞出。钱江于路与李秀成道:“某等追随患难以来,言听计从,诚不料有今日也。”
石达开道:“国家隐患,即伏于此;不特吾等的不幸,亦汉统的不幸,吾等何不以去就争之。”
钱江道:“大王畏惧杨秀清,乃欲以王位买结其心。若秀清未到,或犹可切谏及止。今秀清一力主张,是大王意决矣!争亦无益。”
说罢,复叹道:“云山若在,断不使大王行此事也。”
石、李二人均为叹息。不说三人回去。
且说秀全自钱江等出后,心内原有些悔意。只秀清在前既已主张,自己又早已说出来,自然不得不行。便即封杨秀清为东王,追封冯陆逵为南王,萧朝贵为西王,韦昌辉为北王。四王封后,秀清、昌辉一齐谢恩。又封洪仁发为安王,洪仁达为福王,石达开为翼王,钱江封靖国王,领丞相事。以秦日昌为天官丞相,胡以晃为地官丞相,李开芳为春官丞相,林凤翔为夏官丞相,黄文全为秋官丞相,罗大纲为冬官丞相,皆封公爵。又以李秀成、陈玉成、曾天养、李世贤、谭绍、赖汉英皆为副丞相,俱位侯爵兼指挥使。其余李昭寿、陈坤书、杨辅清、苏招生、吴定彩、陆顺德、洪容海、罗亚旺、范连德、万大洪、林彩新、郜云官、林启荣皆任元帅,兼都检使,以上各员,俱以天将名之。余外进秩有差。定议后,即令制造官服,分颁各兄弟功臣。杨秀清又奏道:“大王既正位天王,继承汉统,兄弟皆受殊恩,只是六宫内政,主持不可无人。臣弟有一女,年已十八,甚有贤德。欲进侍大王,助理内政,未审大王意下如何?”
洪天王听得,见秀清一旦如此恭顺,心甚欢喜,便准奏而行。自此杨秀清既与天王称兄称弟,又为国丈,位东王,掌军机,且李开芳、林凤翔、杨辅清一门羽翼,皆任丞相,贵盛无比。
那钱江听得天王封自己为靖国王,竟欲上表力辞,即往商诸李秀成。秀成道:“天王既定主意,各官受封,料不能更改。且先生若退居下位,恐更不能令众矣。”
钱江觉得有理,便罢力辞之意。李秀成便示意石达开,使言于洪天王,更以钱江为军师兼军中大司马之职。天王一一允从。又令各王妻室,皆称王娘;丞相以下妻室,皆称夫人。各事停妥之后,休兵数天,然后大集众臣,共议起兵,为窥取湖北之计。
杨秀清、石达开、韦昌辉等,及丞相以下数十人,皆在一堂会议。只有钱江称病不至。洪天王心知因昨日谏止封王之事,不听其言,心中有此不遂,故此不到。因此洪天王心里到不自在。且当时既定了爵位,李秀成已反居下僚,亦不敢遽行进策。只有东王杨秀清,自忖进兵湘省以来,未有寸功,即欲领军独取汉阳,为立功固权之计,便拟八路攻城之策。石达开道:“汉阳为数省通衢,四至八达,皆咽喉之地。看来是个重镇。今满清湖北巡抚是常大淳,乃是无谋之辈,并未增兵助守。臣弟愿得精兵千人,会合水师各军,亲取汉阳,双手奉献。”
天王听罢,犹未答言,各将已纷纷进计:有言明攻的,有言暗袭的,天王以钱江未到,未敢决行,终不能定议。”
只对众人说道:“诸兄弟奇谋勇略,想皆可行。孤当亲造钱军师寓里,再决此事。”
众人听了,各自退出。洪天王独留李秀成未去,即一同来见钱江。路上谓秀成道:“今日议取汉阳,贤弟独不发一言者,何也?孤不敢决行者,正以贤弟未尝说及耳。”
秀成道:“臣弟在下,自当听诸王号令,何敢越俎言事?古人说得好:位卑言高,罪也!臣弟是以不敢。”
天王叹道:“孤不听钱先生及贤弟阻止封王之谏,实误大计。今已如此,后更可虑。只是悔之无及矣!”
秀成道:“东王之意,不得军权,怎肯干休?恐诸将未必尽肯为彼用命。则国事殆矣。”
天王听罢,不觉为之长叹。
正说话间,已到了钱江的寓处。早有左右传到里面,钱江只得装着病,迎接天王。只见天王背后,李秀成亦已随到,一齐到了堂上。钱江道:“臣弟适有微恙,未能造谒,今又劳天王屈驾到此,何以克当?”
天王听罢,把眼看看钱江,见他没有什么病状,心上更不安乐。即说道:“正闻先生身体不快,特来探视。”
钱江答道:“但觉胸中结郁,有些气滞,余外别无他病。不劳天王费心。”
天王道:“方才会议窥取汉阳,有议明攻的,有议暗袭的,孤不能决。因此来就决于先生。”
钱江沉吟少顷,即答道:“两策皆是,但求得其人耳。若用明攻,非大兵不可。巡抚常大淳虽属无谋,然江忠源已到湖北按察使本任,他知汉阳重要,汉阳一失,武昌亦危,现拟以大兵亲自守之;向荣亦自广西奔到,必会合江忠源死守此地。我若以大兵攻之,必费时日,而彼得徐为备矣。不如先发制人,趁他未至,以精兵数千人,先行夺之,实为上策。”
天王道:“此任非谋勇足备者,不足以当之,孤欲以李秀成当此重任,先生以为然否?”
钱江道:“秀成才自可用,只愁一区区丞相,终不能令众,如之奈何?”
天王听了,默然不语,徐徐说道:“石达开如何?”
钱江道:“可矣!就以李秀成副之。并令水军由鹦鹉洲沿江而进。限三日内,须下汉阳,迟则满军救兵一至,反费手脚矣。”
天王点头称善。此时才把昨日违谏封王之事,道歉一番而罢。
天王回府后,即令石达开、李秀成领三千人渡江,攻取汉阳;并领李世贤、陈玉成、曾天养、赖汉英等将士,立即起行。达开一面传令陈坤书,预备水师接应,不在话下。
且说江忠源,自从在广西经过数载,原有些本领;还亏广西巡抚周天爵看上他,把他奏保,蒙恩破格录用,因此得调湖北按察使,兼署藩司、领襄办湖北军务的差使。那忠源到任后,料知湖北并无战将,可巧清廷又因向荣久经战阵,便令一并驰赴湖北,并授他钦差大臣。故此向荣乃星夜望湖北进发。惟江忠源听得洪天王在岳州改元正位,不久必争汉阳;正要调兵动守,只怕眼前赶调不及,即传令副将朱翰,领兵五千先行;与汉阳知府董振铎并力守御,虚张声势,以为疑兵。自己却随后进发。原来那朱翰只是一勇之夫,毫无计策。才到了汉阳,即与董振铎商议:董知府领兵守城,朱翰自领本部,在城外扎营,分布犄角之势,专候天国兵到来交战。早有细作报到石达开那里。达开已知汉阳战守未备,急令人衔枚,马勒口,倍道而行。到时,只见汉阳城内旌旗大整;城外另又屯兵,约三五千人。李秀成进道:“城内怔尘不起,必无大兵:彼肃整旌旗,另屯城外,不过虚者实之耳。今先调水军,水道先行攻城,城内必然慌乱;吾因以实力攻其城外屯营,二者若败其一,则人心益惧,而汉阳下矣。”
石达开以为然。即令陈坤书以大船四艘,小船十艘先进;随后大队水军皆随江上下,以攻西南两门。果然董振铎恐城中有失,不暇与朱翰联络,移兵往守南门沿岸,兼顾西门。李秀成见城内兵有移动,即调兵进攻朱翰。这时正是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将至夜分,恰见阴云布合,达开恐天降雨,不欲乘雨用兵。秀成道:“北风甚急,风随云卷,必无大雨。最好得骁勇者,乘着黑夜,直抵城濠,用药焚之,彼军必然惶乱。朱翰一鼓可破矣!”
说犹未了,则只见曾天养攘臂道:“小弟愿往。”
秀成道:“兄弟既自要去,须领百人各携火药一包,到濠边掷下,纵起火来,吾自有计捉朱翰也。”
曾天养得令,即点飞捷的百人,准备停当。入夜寒风凛烈,百人结束而行,不动声息,拥至城濠,把火药放下,放起火来。霹雳的一声,火势骤发,城垣已卸下一幅。是夜火乘风势,直掩城内,延烧民房。一来因隆冬时候,各物遇火即着,又因风势太猛,不多时,只见一派通红,贯彻内外。董振铎只道城内有了奸细,暗作洪军的内应,一时手足无措。那朱翰又只道天国水师攻进了城,因此无心恋战,正待逃奔。忽然鼓声大振,石达开已领诸将,带兵掩至,正如疾雷不及掩耳。朱翰即命部将,分头抵御。只可怜官兵五千人,一闻号令,不战自退。朱翰立杀数人,那里杀得住。时石军已直压阵前,李秀成亲自擂鼓催进。朱翰大怒,急自率兵接战。夜里又不辨石军多少。朱翰即令本军,放枪轰击时,李秀成正在擂鼓催进。黑夜看不真,忽被一颗弹子飞来,从左臂飞过,臂上已着微伤。秀成恐鼓声一歇,军士胆阻,只得忍痛,擂鼓愈猛。前后左右各营,只道中营得胜,一齐拥进:左有李世贤,右有陈玉成,如排山倒海一般。朱翰身中数弹子,犹自死力支持,不提防石军四围冲至,已围得铁桶相似,各闯入朱翰营中,拔出短刀,如斩瓜切菜,杀得人人胆落,个个心惊:有逃命的,有投降的,不计其数。朱翰料不能挽回,杀条血路逃走。抖起精神,马头到处,敌军纷纷退避。正要杀出重围,只见后面鼓声又起,一将赶来,大呼道:“满奴逃往那里去?李秀成在此!”
朱翰听得李秀成,更自心慌,只顾前走,不敢回马交战。不料当头又一军拦住去路,却是石达开。朱翰知不能脱,急得拔剑自刎而亡。石、李两人乘势杀了一阵。自朱翰死后,清军无主,各自投降,秀成一一安抚。忽报汉阳大火,秀成忙率马步前往瞧视。
原来曾大养自城濠纵火之后,城垣整整陷了数丈,天养乘势攻入,进了汉阳。便分头纵火,烧得一个汉阳像火城一般。比及石达开兵到时,己是烈焰腾空,漫天彻地。知府董振铎,已死于乱军之中。曾天养杀至南门,先接陈坤书等登岸;后又复纵火,正烧得得意,又越过北门来,意欲一并焚烧。恰遇李秀成大喝道:“城池已下,与居民何辜?兄弟休再纵火。”
曾天养听得,看看是李秀成,方才住手。秀成急令军士,分头扑灭,直至两日后方才息火。及至江忠源带兵到时,见汉阳已失,随即收兵回武昌去。
石达开立即出示安民,分恤被灾人民,又责无养自后不得如此。天养道:“我们到时,他却不献开城门,怜他则甚?不如纵火烧尽,到觉干净。”
李秀成听说得可笑,只得以大义解释:宜有爱民之心。曾天养始无话说。管教:
一炬飞扬,汉阳郡直成瓦砾;
万军齐下,武昌城又起干戈。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