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洪秀全计画已定,专候官军到来接战,直到夕阳西坠,才接探报报称:“官军离村外十里,扎了大营,不知何意?”
秀全正在沉吟,忽见一人进来,口称奉官军之命,到来投递书函,说罢把函呈上。秀全就案上拆开一看:却是白炳文责黄文金把自己交出,如若不然,大兵一到,玉石俱焚的话。秀全看罢,援笔照来书尾批了几句,说道:“此处保良会,原是御暴安良,并无歹意;虽有洪秀全,岂能交出?若能礼谅,固是感激;若是不能,请听尊意便是!”
覆了立即打发来人回去。白炳文接着,不胜之愤。骂道:“这几句话,分明是要来挑战。谅鼠辈何足拒我大兵尸便令督兵前进。及到村口,已是初更时候。这时正是七月将尽,月色无光,村中又无动静,前军都司田成勋,恐防中计,不敢擅进,忙向白炳文禀报情形。白炳文道:“若辈有何计策?不过闻我们大兵到来,预先逃避耳。急宜挥军前进,勿被他们逃走。”
田成勋听罢,心中不悦。惟上台号令,怎敢违抗?便回“军中传令,直进村里来。只见各门紧闭,又无灯火,并无一人往来,心上好生疑惑。
少时马兆周中军已到。田成勋急会合商量计策。马兆周欲纵人焚村,成勋道:“为恶的只是黄文金与洪秀全,何忍祸及全村!老兄前曾到过黄丈金府上,料知路径,不如前往拿住黄文金,然后解散村民,较为上策。”
马兆周深是其言,遂合兵同进。忽然前村锣声震动,火光中摇旗呐喊,似有应敌之状。田、马二人,正在惊惶,不提防备巷枪声齐发,都向田、马两军中击来。田、马二军,措手不及,中枪者不计其数。急欲回枪接战,奈闸门紧闭,暗黑中又不知保良军伏于何处?急欲逃时,韦昌辉、胡以晃两军已是分头杀到,谭绍洗又在前村杀来接应。把官军困在坟心,急难逃脱,只得勉强混战一场。不提防洪仁发领了数十人,从东巷内转出,枪声响处,马兆周应丸落马。田成勋大惊:自料寡不能敌众,后军又不见到来助战。正要杀条血路逃走,忽听得来路上喊声大震,胡以晃所领东路保良军,纷纷逃避。田成勋仔细一望,火光中认得旗帜,却是白炳文亲领后军到来。此时心上稍安,急与白炳文会合,不料后面大队赶来。原来胡以晃逃避之意,深恐腹背受敌,特让官军合为一路,然后合兵从后击之,这时来势更加猛烈。田成勋早失了队伍,反冲动白炳文一军,立脚不定。那韦昌辉、洪仁发、谭绍都随着胡以晃,分头赶来。官军又不识路径,唯有东奔西窜,白炳文那里还有心恋战,只得死命奔走。
走不得数里,丛林中号炮轰天震地,黄文金领二百人,从林内杀出,弹如雨下,都向火光中击射官军。田成勋左臂上早中了一弹,犹是死命坚忍,保护白炳文杀条血路,落荒而走。黄文金大呼道:“降者免死!”
各军士都各顾性命,听得黄文金这话,纷纷向保良军投降。黄文金急把降军作后队。正要督兵追捉白炳文,只见洪秀全亲自赶到,急止住黄文金道:“彼辈如亡魂之鸟,捉之不足为功,留之不足为害!徒伤人命,不如收兵。”
黄文金听罢,便领众同着洪秀全而回。这时,田成勋保着白炳文落荒而逃,将近浔州,才觉心安。计点败残军士,仅存二百余人,多半是负伤的。好不气恼。又见军士捱了一夜,肚中料是饥饿,即令埋锅造饭,然后赶程。饭后回到衙内,一面把损兵折将,及马兆周战死情形,禀报上台去,自请治罪。并称洪秀全如此猖獗,实为大患,要求再兴大兵征剿。
那时广西巡抚周天爵,得了这条信息,一惊非小!暗忖金田属平南县所管,县令马兆周平时失于觉察,临时又不能解救,致激成此变,究属不合。除马兆周县令马兆周平时失于觉察,临时又不能解救,致激成此变,究属不合。除马兆周已死,姑免置议;白炳文未经禀报,擅自兴兵越境图功,以致误事,一并革职。另委新官赴平南之任,兼办团练。又以洪秀全如此声势,竟能大破官兵,自料广西兵力单薄,盗贼又多,尚不敷调遣,如何是好?想了一会,即调提督向荣,入佳林商议应敌之计。一面申奏朝廷,一面写文书到广东总督徐广缙处,布告乱事,兼请兵助战,不在话下。
且说洪秀全等,收兵回到村里,计点军士,伤亡不过数十名,当即筹款抚恤外,急忙召集同志相议。谭绍进道:“哥哥用兵如神,十分叹服。只郁林州虽然败去,大兵必复再来;弟等身家性命所关,如何是好?”
说犹未了,早有洪仁发、韦昌辉一齐说道:“水来土掩,鼠辈何足介意?谭兄弟何没志气耶!”
洪秀全尚未答言,只见黄文金道:“今日局势已成,谭兄弟这话都不必多说。目今便要招兵买马,以图大事。但自古道:‘无粮不聚兵’。独借小弟家资绵薄,不能支撑几时耳。”
秀全听了沉吟答道:“贤弟此论甚是!可惜此间离桂平略远,不然秀清兄弟,实不难接济也!”
胡以晃道:“哥哥此言,谓远水不能救近火。眼前便有郑氏铜山,哥哥何故忘之?”
秀全猛然省道:“莫非朝贵兄弟所说的石达开乎?”
以晃道:“正是此人。”
秀全道:“某欲见此人久矣!此人不特是个富户,真是一个英雄。但不知此人现在何处?”
以晃道:“此人本桂平白沙人氏!现在浔州一带办理盐埠。事母至孝,最得人心。自他承办浔江盐埠以来,所有盐枭,皆畏惧敬服,不敢私贩。论起他本是个举人出身,不求仕进,偏好结交江湖上有名豪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此观变沉机之士,恐不易罗致之!哥哥欲得此人,也要寻个善法才好:”秀全道:“朝贵兄弟不在此间,更无他人与他相认识。必待有了机会,方好寻他。”
说罢,又向黄文金说道:“黄兄弟自问能支持军饷几时?不妨直说!”
黄文金听罢,偷以目视谭绍。绍道:“今日事已如此,不由不做。黄兄慷慨仗义,弟虽力薄,亦可少助之!”
文金便答道:“如此甚善!合两家之力,若以一万之众,可支持四十天;若二万之众,可支持二十天,久则不敢闻命矣!”
秀全大喜道:“只消支持十天足矣!旬日内,某必有计,可以赚石达开也!现时便要出榜招兵,较为要着。”
胡以晃道:“大凡起义,必须布告天下,声动大义,方足以召号人心。哥哥以为然否?”
秀全道:“何消说得!帷幄之事,某自主之;笔墨之才,兄弟当之可也!但起事伊始,不宜急说,满、汉界限,因二百年习染相忘,国民已不知有主奴之辨,故当从缓言之:不如先斥朝廷之无道,与官府之苛民,较易激人猛省。兄弟以为何如?”
以晃道:“此言正合某意!”
便立就案上援笔写来。忽又想道:“凡檄文中必有个主名!座中究以何人出名才好?”
黄文金先道:“洪哥哥素孚人望。除了他,还有何人?”
秀全道:“强宾不压主,就由黄兄弟主名可也!”
文金谦不敢当!各人又皆让秀全,秀全只得领诺!以晃便书。那檄文道:
奉承天道,吊民伐罪,保良军大元帅洪,谨似大义告布天下:窃以朝上奸臣,甚于盗贼;衙门酷吏,无异豺狼。皆由利己殃民,剥闾阎以充囊橐;卖官鬻爵,进谄佞以抑贤才。以至上下交征,生民涂炭。富责者,德恶不究;贫穷者,含冤莫伸;言之痛心,殊堪发指!即以钱白一事而论,近加数倍,三十年之税,免而复征,重财失信。加以官吏如虎之怅,衙役凭官作势,罗雀掘鼠,挖肉吸脂,民之时尽矣!强盗四起,嗷鸿走鹿,置若罔闻。外敌交攻,割地赔钱,视为闲事,民之苦极矣!朝“廷恒舞酣歌,粉乱世而作太平之宴;官吏残良害善,讳涂炭而陈人寿之书。艺符布满江湖,荆体偏于行路,火热水深,而捐抽不息;天呼地吁,而充耳不闻!我等志士仁人,伤心触目,用是劝人为善,立保良会,乃复指为薯民,诬为歹类,欲逞残民之势,这操同室之戈。我等以同胞性命所关,黎庶身家所系,因之鼓励国防,维持桑择。刘下好官败去,闾里稍安,不得不再暮良民,共维大局。几我百位兄弟,不必惊惶,商贾衣工,各安生业;富贵助怯各粮,多少数回,亲自报明,给回债券以凭,日后升偿。如有勇力智谋,自宜协力同心,共襄义举,俟太平之日,各予荣封。现在各府州县官员,顺我者生,逆我者死;其余虎狼差役,概行划灭,以快人心!恐有流贼土匪,借端滋事,准尔等指名投禀,傅加惩治。伐有愚民助柔为虐,及破坏教堂,滋扰商务,天兵所到,必予诛夷!凛之慎之,板到如律令!
自从这道檄文一出,不数日何,远近纷纷应募,井得精壮六千人。秀全便制定旗帜,取炎汉以火德王天下的意义,全用红色,上书保良军三个大字。就将军人编为队伍,日日训练,以候征伐。一面派探子侦查清官行事。
那日正在府堂商议大事,忽有军人报道:“今有新任平南县杨宝善,从永淳调任平甫,将从这里附近经过,特来报知。”
秀全道:“有此机会,临达开不难矣!”
便唤韦昌辉道:“兄弟可领五十人,扮作民妆,到得江等候。杨宝善必从这条路经过,到时便拦截之。口称是石达开部下,要禀过石某,方敢放行。他若问石现在何处?但答称现在保良军里,与洪某议事。只不宜将杨宝善杀害,如此如此,下优石达开不来也。”
昌辉领命而去。
且说宝善奉了周巡抚札令,改调平南;又因平南一带,方有乱事,自然赶:赴任。那日三号官船,恰至得江,正在顺流而下,忽芦苇中突出数十人拦住去路。随后人等,慌忙禀知。杨宝善听得,大吃一惊!挤着胆到船前喝道:“老爷是新任平甫知县!你们好不识法令,拦截官船,意欲何为?”
昌辉答道:“我是奉石达开哥哥号令,到此防守。暴官污吏,我都认不得,非有石哥哥号令,插翅也难飞去。”
杨宝善道:“石达开是个盐商,何以有此不法?他现在那里,本县要与他去,我却不能唤来。”
杨宝善听罢,暗忖石达开,原来是洪秀全一路,如何是好!
没奈何,一面命差役恐吓他们,一面驶船直下。谁想韦昌辉领那数十人,一拥进船,杨宝善知不是头路,急舍舟登陆,带了十余名亲随,落荒而逃。
韦昌辉却不来追赶,只扣留这三号官船,便回去缴令。秀全大喜道:“将来杨宝善必追究石达开,不愁石某不来矣!”
就犹未了,只见守门的进来,报称有石达开要来叩见。秀全不胜诧异,暗忖道:“方才令韦昌辉干了这宗事,如何石达开已是随后进来,难道这机会泄了不成?”
心上正狐疑不定,只得请进来临机应变罢了。想罢,便传出一个“请”字。那守门的便请石达开进来。秀全一望,见石达开生得头大如斗,口阔容拳,隆准丰颐,两目闪闪如电,四尺以上身材,三十来岁年纪,边幅不修,精神活泼,大步踏进来!
秀全急的起迎。其余各人,都上前见礼,让坐茶罢。秀全道:“素闻大名,今日幸得相见,足慰生平!”
石达开笑道:“足下的是妙计,独惜不甚完全。小弟正日日打探你们举动,不过待看如何,才商行止耳!试想浔江一带,何处无小弟的人物,足下这条计,可弄得别人,如何弄得石某?倘石某亦召百人,驱御韦兄亲见县令,自行解释,又将奈何!”
这几句话,说得秀全目瞪口呆,半晌,便转口道:“班门弄斧,弟真万分惭愧!只因素仰足下智勇足备,不过以无门拜会,出此下策,若得足下同举大义,不特弟开茅塞,实生灵之幸也!”
说罢又向石达开再拜。达开见秀全之意甚诚,更自倾倒。便答道:“某何足道哉!敝友李秀成,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正汉之留侯,蜀之武侯也!若得此人,何忧大事不成?”
秀全道:“何广西豪杰之多也!此事容图之。但目前之计,速望老兄指示为要!”
石达开道:“金田壤地褊小,非用武之地!明公久屯于此,非长策也!以弟愚见,不如分兵两路:一路出永安州;一路绕梧州上游,会合于桂平,以窥桂林省郡。如此取广西实如反掌耳!”
秀全笑道:“豪杰之士,所见略同。昔云山兄弟,曾言及此。某以粮食之故,急未能发,今得足下,复何虑哉!”
遂定计分为东西两路:东路以石达开统领三千人,洪仁发为前锋,谭绍合后;西路自领三千人,以韦昌辉为前锋,黄文金合后。所有粮食,都是石达开预行筹画。就令胡以晃率领保良军,仍驻金田,专司转运粮草。
秀全濒行时,向洪仁发道:“卤莽任性,古人所戒!服从善言,是为丈夫。兄弟今后,见石君达开,如见弟可也。”
仁发答应过了,便立刻起程。真是旌旗齐整,号令严明,所过秋毫无犯。乡民纷纷助响,从军声势愈大!
这个风声,早传到桂林省里。巡抚周天爵、布政使劳重光,雪片似的文书,到广东告急。怎奈两广总督徐广缙,粤抚叶名琛,各负虚名,毫无韬略。接到广西文告,只有互相推诿,便激动了副都统乌兰泰:忖知广西乱事,非等闲可比。那日即进督衙,奋勇进行。徐广缙大喜,便令乌兰泰,领本部旗兵一千名,并拨中、广两协劲卒三千名,统共四千人马,昼夜兼程,望广西进发。
当下周天爵得了驿报,便召劳重光议道:“乌兰泰虽是台湾案内保举军功,究竟有勇而无谋,恐未足恃!但事势已急,若转折往还,更是误享,又将奈何?”
劳重光道:“今日正是急不能待。不如乌军到时,休令来省,就令速赴永安驻扎,以压洪秀全;再令提督向荣、总兵张敬修,援应后路。如此较为稳便!”
周天爵深是其言,立即驰令乌军,转赴永安;一面召向荣、张敬修,告知此事,兼发令箭。向荣道:“前军若能一胜,乱势自迎刃而解。但不知乌军能否一战?”
周天爵道:“战则有余!胜败却未敢必?公自有权,相机而动便是。”
向荣不敢再辩,怏怏而行。又有军情紧急,便立即打点军备,与张敬修望江口而去。
且说乌兰泰,志在速战。起程后,不消四天,已抵梧州。探得石达开一军,正在上流,趋桂平,便要等候石军到来,拦路截击。忽见周巡抚号令,要速赴永安。乌兰泰心上很不服,自以为失此机会。只上台号令,不得不从。遂星夜望永安去。不料洪仁发,早探得乌军行程,又欲截击之,忙到中军,向石达开请令。达开道:“乌军初来,锐气正盛。我军新举,倘有失利,人心随散矣!某料广西紧急,乌军必赶紧前进。不如权扎大营,他若来攻,只管接战;他若不来,我从后趋桂平,截其后路,有何不可?”
仁发听了,因前有秀全吩咐,便不敢辩。
话分两头。且说乌军到江口时,洪秀全大队已到,离永安约二十里,扎下大营。这里离罗大纲驻处却是不远。秀全要差人暗行,知会冯云山,请来相议军务。偏是差人未发,云山已是来到。秀全慌忙接入,便道:“方才正要差人邀请兄弟,不料兄弟失自到来了!”
云山道:“弟何日不打探哥哥举动?早知我军行程到此,必要相见,何劳再请!”
秀全大喜,便问进攻之计。云山道:“乌军现在江口,徐广缙委用此人,好误大事。弟向知此人性急好事,必要图功,自然急攻。哥哥,周天爵乃无谋之辈,若乌军到时,令他直取金田,截我后路,则我等危矣!今来此,此最下策也。待两军会战时,哥哥可故作退败,弟便令罗大纲乘势袭取永安;乌兰泰一闻此消息,必无心恋战。再由罗大纲这里,乘虚攻江口,乌兰泰必定不敢回江口,当从小路奔逃。此处近有一条小路,山势虽不甚高,树木十分丛杂,名曰钭谷。以弟所料,乌兰泰必从这条路去。弟亲领轻骑二百人,埋伏此路,斩乌兰泰必矣!乌军一败,向荣定然胆落,军无斗志。我以乘胜攻之,广西不难定也。秀全听罢大喜,便依计而行!管教:
帷幄运筹,大展龙韬斩都护;
疆场决胜,再施虎略取城池。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