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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回 腻友如云深情吟落月 归心似箭扶病上征车

  却说伯和一听有客来探家树之病,怕是何美娜,只好赶忙丢下饭碗,跟着刘福来至外面;尚未跨出第一进院子,远远望去,就见苗翠凤和小珍珠俩,各人手持两个点心包,一并排站在外面那个院子里。不觉呆了一呆,忙又三脚两步的奔至她们俩跟前,蹙额问道:“您们二位,怎么可以到此地来的啦?”
  小珍珠先说道:“我们听人说,樊大爷府上出了岔子,他又急出毛病来了。因此买了一些不成意思的东西,特地到来探望他的贵恙啦。”
  苗翠凤却含着一脸的怨色接口道:“陶大爷,我们又不是您的冤家。常言说得好,千错万错,来人不错。我们是诚心前来探望樊大爷的贵恙的,您可不要害怕啦。”
  伯和生怕陶太太出来见了她们俩个,不免又要淘气。一想若与翠凤去说这话,她是一定不管账的;只好忙把小珍珠拉至一边,说明他的苦处,又说她们来的盛意,定去转达家树。一俟家树病好,再到她们班子里去道谢。小珍珠和伯和本没什么怨气,她又是为了家树这人,能够牺牲一切的,于是瞧在家树面上,不好去和伯和为难。单把她那几个点心包交给刘福,反而劝着苗翠凤走了。伯和回到里面,还没坐定,陶太太已在问他道:“可是何美娜么?您又怎么对付她的?”
  伯和正想诌些假话,瞒过此事。一见陶太太如此问法,落得顺水推舟的答道:“不是她是谁?不过她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今天还算好打发,已经费了我半天的唇舌啦。”
  淑宜笑着道:“一龙生九种,种种不相同,这话真正不错。您瞧,她们两姊妹若在一起,凭谁见了也不相信她们是同胞啦。”
  陶太太刚想接口说话,又见刘福走来对着伯和说道:“何二小姐来了。家人已照老爷吩咐过的话回复她,她可不管账,只要闯着进来,快请老爷自己出去打发吧。”
  陶太太不待刘福说完,早把手上的那只饭碗向桌上一搁,跟着咦了一声的问伯和道:“这是什么活把戏,她不是刚刚来过,已经费了您半天的唇舌,打发她走了的么?”
  伯和忽被陶太太如此一问,那里还能够对答出来?静宜淑宜虽是两个孩子,却也听得出伯和对他夫人当面撒谎,马上就露马脚。大家都捏着饭碗,把她们的四只眼珠子,呆呆地望着伯和,只在腹中暗笑。家树生怕何美娜闯了进来,使他为了钻戒之事,必定为难,忙拍着床铺的催伯和道:“您们快不要多说了,请您赶紧出去拦住她啦。”
  伯和一见家树催他,来得正好,立即带同刘福出去。—见美娜也站在苗翠凤和小珍珠两个起先站过的地方,赶忙走到她的跟前,含笑的说道:“密司何,劳您的驾啦!可惜医生再三关照过的,病人须得静养,任何人不能接见。”
  美娜笑着道:“让我进去瞧瞧密司脱樊,也是我的一片诚心,我只不去和他多讲话就得啦。”
  伯和又笑道:“密司何今儿万万不便请您进去,过了几天,只要他稍好一点,我就打电话过去请您。”
  美娜听了,那里肯依。他们两个正在一个要进去,一个不肯答应的当口,幸亏陶太太料定伯和拦阻不住美娜,她已跟脚的追了出来。美娜既经这一对夫妻亲自挡驾,方才再三再四的拜托他们夫妇俩,说是家树离平之先,无论怎样总要使她一见家树方好。陶太太当然满口应允。
  等得送走美娜,一同回到里面,陶太太正待查问起先之事,又见刘福送进一份电报,接到手中一瞧,见是奶公的回电,便很高兴的对着家树说道:“表弟,奶公的回电来了。”
  家树忙说:“快译出来瞧。”
  说着,又把他的双手合十向空拜着道:“谢天谢地,我也放心一半。”
  此时静宜两姊妹的饭,业已吃完,淑宜急将衣袖一揎道:“让我来译!”
  静宜笑着道:“谁又不许您译,何必揎起袖子?又不是去捉绑匪。”
  淑宜不答这话,单把电报译出,送到家树手上。家树见是:
  北平,李铁拐斜街,陶公馆樊家树少爷鉴:接电骇甚。关寿峰父女,适因有事赴皖,嘱留一天同走,愚准明日起程,少爷保重要紧。严复
  家树在瞧电报的时候,大家都已拥至他的床前,围着观看。家树瞧毕,就递与陶太太道:“如此说来,我得赶快收拾行李,等他一到,马上动身。”
  陶太太微微地把眉一皱道:“您这个样儿,可能上路么?”
  家树故意大声的答道:“我已好了一大半了,为何不能上路啦?”
  静宜岔嘴道:“我妈的主意,她说只有多给绑匪的钱,不要和他们玩硬的。倘或伯伯、大妈那边缺少现款,大家总可以想法子凑着对付的。”
  家树听说,满脸现出很感激的颜色道:“这件事情,自然要叔叔、婶婶帮忙的了。……”
  家树尚未讲完,只见那个胖丫头咚咚咚的跑了进来道:“何小姐来了。”
  家树和伯和陶太太都吃一惊道:“怎么她又来了?”
  伯和正想奔出屋子去,已经听得一阵高跟皮鞋的响声,由屋外进院子里奔入一个人来,赶忙抬头一瞧,却是何丽娜,并非何美娜。当下即朝她一笑道:“您不是说不来的么?此刻忽然光降起来,一定有事情的。”
  丽娜点头微笑。等得走入屋子里,一见静宜、淑宜两姊妹也在此地,先向她们一笑道:“您们俩,可是也来探望哥哥的贵恙么?”
  淑宜一边点头答复,一边又笑怪丽娜道:“丽娜姊姊,您到底忙些什么?为什么先不上我们那儿去啦?”
  丽娜不及答这闲话,单朝家树说道:“我是奉了家父之命,有话来和密司脱樊讲的。”
  陶太太赶忙亲自端了一张凳子,摆在床前,对着丽娜笑道:“我们表弟没有气力高声说话,您快请坐下,有话只管和他细说就是啦。”
  丽娜也笑道:“您也坐下。”
  陶太太一屁股坐在床沿上道:“我就坐在此地。”
  家树向着丽娜微笑的问道:“尊大人有何见教?倒要密司何为了此事劳驾了。”
  丽娜把她的眼风,先向众人脸上一飞道:“我既知道密司脱樊的府上出了岔子,又知道那些绑匪,第一为的是要钱。我就去和家父商量,要他预先安排一笔巨款,好使密司脱樊一回到上海可以放心做事。……”
  陶太太不等丽娜说完,已在击掌大赞道:“到底我们密司何的交情。”
  家树抢着问道:“这末尊大人可曾答应帮忙啦?”
  丽娜把嘴一抿,身子微微地向后一仰,跟着又别过头去笑着道:“密司脱樊,问得真是好笑。家父倘不答应,我又来报什么信啦!”
  家树听说,连连拱手道:“我失言了,密司何莫要见怪。”
  丽娜更把嘴巴一嘻,两颊上的酒窝一漩道:“密司脱樊,愈说愈好笑了,谁在怪您啦!”
  静宜接口道:“家母已在预备款子。”
  丽娜道:“款子愈多愈妙。”
  伯和朝着家树一笑道:“表弟您瞧,款子也有人预备了,奶公明天也到了。您的毛病一定可以大好了。”
  陶太太不待家树答话,忽然喔唷的一声道:“表弟,您的药粉还没有吃过啦!”
  淑宜忙问道:“药粉在那儿,让我来服侍哥哥吃。”
  伯和笑着道:“还是让您们表嫂吧。”
  静宜忽瞟上伯和一眼道:“为什么?您莫欺侮我妹子小,我妈的药,都是她一个人服侍的啦。”
  陶太太笑着将那药粉递给淑宜,淑宜真的就去服侍家树服下。大家又谈上一会,丽娜先要走,静宜淑宜一同向她说道:“我们也要回去了,您的车子可肯送我们一送么?”
  丽娜站了起来,手上拍拍衣裳上的灰尘,嘴上又笑答道:“要走就走,不必耽搁。我还有人等我去跳舞啦。”
  陶太太因知家树怕烦,便不坚留。
  及至送走一何二樊,回了进来,又去问着伯和道:“起先来的究是谁啦?”
  伯和为了此事,一径心惊胆悬,直到此时只好老实说了出来。家树在伯和说话的时候,心里还在暗怪伯和,为什么不索性瞒到了底。帮知陶太太一听见是小珍珠来探家树之病,她的脸上反而现出笑容,同时又微瞟了伯和一眼道:“人家既是好意来探望表弟,何必要您这般的贼头狗脑?这真正是做贼的心虚了。”
  家树和伯和俩一见陶太太如此说法,倒觉事出意外,便把此事岔开去,又去提起奶公之事。陶太太忽向家树道:“现在一切的事情都差不多了,您的身子要紧。昨天到今天,还没有吃过一点饮食啦。”
  伯和便不得家树的同意,硬叫胖丫头开出稀饭,家树吃了一口,还不能吃。只请伯和前去督促刘福,替他收拾行李。伯和答应出去。陶太太又坐到床沿上去,随意陪着家树闲谈。不防到了晚上,家树的毛病忽又重了起来。伯和忙将西医请至,西医诊脉之后,说是太劳动了,恐怕变症。陶太太再三拜托西医,请他用心医治,以便家树即日上路。西医听了一愕道:“怎么,密司脱樊还没什么大劳动,毛病已经加增,如何可以带病上路?”
  家树岔口道:“这是我们家事,先生不必顾问。”
  西医听了这句,却大不为然的说道:“不论西医、中医,凡对病人,都有割股之心。兄弟的阻止密司脱樊带病上路,原是为的这场贵恙不比寻常啦。”
  伯和连连笑答道:“请您快快回去,把药派人送来,此地之事,我会办理。”
  西医去后,家树恨恨地自语道:“我的父母之事,至今生死存亡未卜,做儿子的怎好再顾毛病啦?”
  陶太太含笑的相劝道:“医生照例而论,不必睬他。快快静养一宵,一等奶公到来,就好上路。”
  家树听了此话,方始安心静养。
  第二天的午后,奶公果然的到了。伯和陪他来到上房,奶公先朝陶太太恭恭敬敬地作上一个大揖,然后方坐到床沿上,执着家树的手道:“老少,您究竟病了几天了,怎么瘦得一双眼睛也凹了下去啦?”
  家树不及告知病情,单把绮华来电送给奶公去瞧,自己就要起来的样子。陶太太慌忙阻止道:“表弟今天来不及动身的了,明儿大早走,两天就能赶到上海。”
  奶公瞧完电报道:“我在动身的那一天,我曾经对着秀姑姑娘说过。她肯帮忙,这件事情便有七八分把握。”
  家树忙拦了话头问道:“她怎样答奶公的?”
  奶公恨恨地说道:“她只微微地一笑,不置可否。可是那个寿峰老头子,他说安徽的事情要紧。”
  伯和在旁咦上一声道:“我知道我们表弟,不是也曾经帮过他忙的么?”
  奶公听说,连连点着脑袋,又把手向他腿上很重的一拍道:“对啰,我也这个意思。”
  奶公说了这句,又向家树一望道:“这件事情,内中也有一点下情,因为老少前番帮他的忙,却是我个人的意思。他们父女俩本没有要求此事。及我到了那边,办好寿峰的事情,见面时候,寿峰虽然表示感激老少,同时他又怪我多事,说是他的一把老骨头,本不算什么。就被那里的几个瘟官把他砍头或是枪毙,自有他的女儿报仇。又说他和老少,没有什么深交,何必破费老少的金钱。”
  伯和岔口道:“如此说来,不是我们表弟白化了钱,还不讨人家的好么?”
  陶太太摇头道:“这话不是这般解释的。姓关的意思,也无非不肯白受人家的好处啦。”
  家树又问奶公道:“这末他们父女俩在什么地方和您分手的?”
  奶公道:“在天津。”
  陶太太忽向奶公一笑道:“我常常听得我们表弟说起,说您又有本领,又有义气,就是绮华来的电报,也只望您同到上海。我想有了您,也用不着别人帮忙啦。”
  家树又问奶公可曾吃过东西,奶公笑着道:“我下车子的当口,就吃过了。”
  奶公说着,便问家树对于那些绑匪,还是软来硬来?若是软来,赶紧预备银钱;若是硬来,虽然省了一笔巨款,但是两位老的,多少有些危险。家树连连的答话道:“一定软来,一定软来。”
  陶太太便把樊、何两家已在筹备现款的事情告知奶公听了。奶公点点头道:“这是顾府上也应该帮个大忙的。”
  家树忙摇手道:“奶公难道没有瞧见我们妹子电报上的说话不成吗?”
  奶公点头道:“我想着了。不过陈更生那人,我在戏馆里曾经见过他的,此人生得獐头鼠目,决非正人。老少为何替他做起媒来?”
  家树正想说出陈更生的历史,陡觉一个头眩,连连双手捧住脑袋,不能出声。奶公和陶太太伯和一齐一吓道:“怎么!怎么!可是讲多了话了?”
  家树仍旧抱头不答,又将手捏了拳头,且在捶他左右太阳穴。伯和吓得忙打电话去问西医。西医在电话上答话道:“密司脱樊虽非膏肓之症,倘若不再好好的吃药将养,恐怕……恐怕……”
  伯和又说道:“请您快快药送过来!”
  西医又答道:“药已派人送了来啦,要末再配一瓶安神药水过来。”
  伯和放下电话筒,回到屋子里,因见家树已睡熟,便轻轻地问着奶公道:“您瞧我们表弟,能够同您回上海么?”
  奶公皱皱眉头道:“要末我一个人先去。”
  奶公尚没说完,家树突然睁开眼睛道:“我就是死,也得死到上海去的。”
  陶太太忙安慰他道:“又没有人不教您去,方才奶公的说话,也不过如此说说罢了。”
  家树听说,方始仍旧闭上眼睛。没有多久,西医的药粉和药水已经统统送到。陶太太服伺家树吃下,又教奶公且到书房里去休息休息。
  岂知家树这一晚上,只是迷迷糊糊,有时甚至说出呓语。直到第二天黎明,方始有些清醒转来。陶太太急去握着家树的手,郑重地说道:“表弟,您须自己斟酌,只要能够勉强支撑,这等大事,我也不好阻您。”
  家树不等陶太太说毕,赶忙硬撑着坐了起来,一手扶着床挡,走至地上。身子虽在摇摇不定,却将双腿一劲,又提高了喉咙望着陶太太说道:“表嫂此话狠是有理,我又不是孩子,岂有自己不知斟酌之理?”
  陶太太明知不能再阻,只好笑上一笑,先命胖丫头熬上一杯参汤去给家树喝下,然后方教伯和去将奶公唤起,以便去赶头班火车。当下又唤到一辆汽车,同着伯和把家树奶公二人亲自送到车站。眼看奶公扶着家树走上火车,方才道声前途珍重,高高扬起一块全白丝巾,表示欢送。家树上车之后,一壁倚着奶公,一壁点首示意。陶太太至此,不禁有些惜别起来。只听汽笛呜呜的一叫,马上就同伯和坐着原车回家。一进屋子,胖丫头走来告知她道:“太太走后不久,何大小姐,何二小姐,先后都有电话打来,打听表老爷动身没有。”
  陶太太微笑道:“她们倒关心啦。”
  说着,又问道:“还有什么说话?”
  胖丫头道:“何大小姐说的,今儿晚上,务必务必要请太太去到北京饭店一趟。”
  陶太太听说,便对伯和似笑非笑的说道:“此刻还早啦,我们好好的睡它一觉。今儿晚上真得出去疏散疏散啦。”
  伯和也笑道:“这几天,我也蹩死了。……”
  了字没完,顺手就向陶太太的夹肢窝下一叉,一同走到床前。陶太太微瞟了伯和一眼道:“快放手,不要被丫头们瞧见了去,算是什么一回事啦!”
  伯和又向陶太太的耳边很快的说了一句,陶太太忽地将脸一红,先向床上一躺不再开口。伯和也就脱衣睡下。
  在这一天,他们夫妻俩一直睡到天黑,方才一同升帐。照伯和的意思,还想在家吃了饭再去。谁知陶太太比他还要性急,马上一边去换跳舞时装,一边笑着说道:“那儿还少了您的吃喝不成?要去趁早啦。”
  伯和眯了眼睛一笑,即和陶太太一脚来到北京饭店。还未跨进那座舞厅之门,陶太太已见何丽娜一个子正在那儿喝着啤酒。因为杯子遮了她的眼睛,未曾瞧见她们俩,赶忙紧走几步,悄悄地闪到何丽娜的背后,弯过手去,一把将她手上的那只大酒杯子扑的一声抢到手中道:“您大写意了啦,有酒大家喝些不好啦?”
  何丽娜起先不觉一吓,及至听出陶太太的声音,方始笑骂道:“您这无赖,真的把您亲妈吓了一跳。”
  何丽娜骂完这句,便问家树此刻过了黄河没有。陶太太也笑着的瞟上何丽娜一眼道:“您还在做梦吧?您既没有坐过津浦火车,别在这儿假充内行啦。”
  何丽娜正待还嘴,忽见刘福气喘喘地奔了进来。不知刘福连夜赶来作甚?且听下回分解。
  枕亚评曰:关秀姑在原书上,未与何丽娜、沈凤喜鼎足而三,居于同等重要地位。本书则将关秀姑改为主中之主,此即两书不同之大关键也。至此本书已叙至十分之六矣,而关秀姑仅闻其声,未见其人,此亦若名角出台,愈后愈有声势,而初无嫌其稍晚之感想也。本书布局之奇,的可号为别开生面者。佩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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