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五代都来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师命将谁能敌?立法均田非徇名。
木刻农夫崇本业,铜销佛像便苍生。
皇天倘假数年寿,坐使中原见太平。
且说梁、唐、晋、汉、周的五代,共得五十六年,大都有十二代人君。其间贤君之可称者几何?先儒曾说道:“五代之君,周世宗为上,唐明宗次之,其余无足称者。”
且说周世宗才登大位之后,便遭那北汉主刘崇举兵伐丧,倘如冯道的说,则退然自怯,保守一方,待他诱致强虏长驱而来,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世宗天性英武聪明,锐意求治,愤然以亲征为第一事,是洞然见得大计之所系,不区区为儿女曹苟效目前计尔。
世宗自怀州倍道疾驱,不旬月间已到泽州,就州之东北隅下了营垒。那北汉主刘崇的军马,在高平南田地里下寨。明日,周将樊爱能击汉军,北汉军退屯阳城。世宗怕北汉主遁去,下诏趣诸军休分明夜,兼程赶上。北汉主刘崇在巴公原排阵;张元徽排阵在巴公原投东一壁;杨兖帅契丹兵马排阵于巴公原投西一壁;众军行伍,极是严整。世宗志气精锐,军行太速;那河阳节度使刘词将着后军,尚未来到,众心颇怀忧惧。世宗命白重赏将左军排阵于营之西角,樊爱能、何徽将右军于营之东角,向训、史彦超将马军居中,张永德将禁军扈卫世宗车驾。世宗身擐甲胄,跨马入阵督战。北汉主见周军寡少,意下自悔,不合借援契丹,大言于军中曰:“诸将且看,我今日不特只是杀赢了周军,亦可使契丹见我用兵,便自心服也!”
杨衮策马前望周世宗军马,退谓北汉主道:“周亦劲敌,怎生轻进?”
北汉主奋髯怒曰:“诸公勿言!恐沮我军气势。试观我决胜,拿取周主过来,为咱的孩儿报仇也!”
那时东北方大风,少顷转作南风,北汉副枢密使王延嗣使司天监李乂向北汉主曰:“时可战矣!当乘风力助我军势。”
北汉主深信其言。枢密直学士王得中扣马而谏曰:“风势如此,怎生言助我势?有言可战者,乂可斩也。”
北汉主叱之曰:“吾计已决,老书生休得妄言,吾当斩汝以徇军!”
北汉主出阵,急麾张元徽军先进,与周将樊爱能、何徽合战。才经数合,只见樊爱能、何徽两个引取马军先走,右军溃散,只留步军千余人,尽解甲走诣北汉主军前投降。世宗见右军逃溃,只得自引亲兵,冒犯矢石督战。是时宋太祖赵匡胤为世宗宿卫将,厉声谓同列曰:“主上处此危急,正是吾辈拚死力战之时!”
又谓张永德曰:“贼气骄,可破也。您引兵乘高西出为左翼,咱为右翼,左右夹攻贼营。国家安危,在此一举。”
永德曰:“公之谋是也!”
道罢,各帅二千人进战。赵太祖身先士卒,驰犯贼锋,众军力战,无不以一当百。北汉军大败。内殿直马瑀蹻马引弓,连射死数十人,士气益振。马全义引数百马军直陷汉阵,北汉主趣张元徽出战,元徽前略阵,马倒,为赵太祖射杀。杨衮见周兵强盛勇斗,且恨北汉主说他心服的言语,全军退遁。且说樊爱能、何徽两个引骑南走,剽掠辎重;且扬言契丹军大至,官军已输,余众尽为降虏。世宗遣近臣为使谕止之,不听,反将使者杀了。前路与刘词相遇,唬使刘词不得前进;词不从,引兵赴援。那时北汉主尚有万余人,阻涧而阵。薄暮,刘词军至,与赵太祖等合击北汉,追至高平刘崇下营处,僵尸遍野,委弃辎重器械牛畜等物不可胜计。是夕,世宗野宿军营,捕得步军之降汉的,尽斩之。樊爱能、何徽等听得周师大捷,与士卒稍稍复还。明日,在高平休兵秣马,宴犒诸军;选北汉之来降者得数千人,刺做效顺指挥,遣淮上屯戍,余有二千余人,赐资装,遣之还北汉。北汉主帅百余骑,昼夜兼行北遁;高平一败,惊破心胆,所至得食未及举箸,传说周军来至,辄弃箸仓皇而走;衰老力惫,殆不能支吾,仪得走入晋阳,救死且不赡矣。世宗欲诛樊爱能、何徽等,犹豫未决。昼卧帐中,时张永德侍侧,世宗因以此事谋之。永德对曰:“樊爱能等素无大功,忝冒节钺,望敌先遁,死未塞责。且陛下方欲削平四海,苟军法不立,虽有熊罴之士,百万之众,安得而用之?”
世宗掷枕于地曰:“吾必诛此贼!”
即令军士收捕樊爱能、何徽及所部军使以上七十余人至帐前,责之曰:“您曹非是不能征战,正欲将朕为奇货卖与刘崇耳!”
命尽斩之于军前。又给槥车,使(扌畀)尸首归葬。由是骄将惰卒,知有所惧,朝廷号令方新,毋复如旧时行姑息之政也。张永德为世宗曰:“赵匡胤智勇过人,当待以不次之赏。高平之战,使非赵公用命当先,苟皆如樊、何之徒,则陛下之大事去矣!”
世宗叹赏其勇,超擢做殿前都虞候。余将校之迁除者凡数十人,有自行间擢为主军厢者。仍释放赵晁囚系。
且说北汉主一败窜归晋阳,收召散卒,缮治甲兵,修完城堑,以备周师之来;遣王得中护送契丹政事令杨兖归国,因求救于契丹主,契丹许之。世宗遣符彦卿等北征,但欲到晋阳城下耀兵,未议攻取大计。既入北汉境,其民争以食物迎劳,泣诉刘氏赋役之重,愿供军须,助攻晋阳,其州县亦多有降者。世宗始有兼并之意。诸将皆谓粮乏,请班师,世宗不听。军士亦往往有剽掠者,北汉民大失望,稍稍逃归山谷,自为保聚之计。世宗听得居民恁地逃徙,急驰诏禁止剽掠,安抚农民,止征今岁租税;及募民有入粟者,使得拜官。又发近县民夫运粮,以给军食。遣李谷诣太原计度粮料。北汉宪州、岚州、石州、沁州、忻州五州来降附于周。五月,世宗自潞州趋晋阳;至晋阳城下,旗帜环晋阳城连亘四十余里。杨兖与王得中奔回契丹,契丹主怒其无功,囚了杨兖,使数千骑屯忻州、代州界上。世宗遣符彦卿等击之。彦卿入忻州,契丹退保忻口,游骑时至城下。彦卿与诸将列阵以待之,来则与战。史彦超将马军二十人为先锋,杀退契丹兵二千人,恃勇深入,为契丹所杀。彦卿引兵还晋阳。折德扆帅州兵来朝谒世宗,仍置永安军,以折德扆为节度使。是时,发兵攻晋阳城,会天时久雨,士卒疲病,乃令引还。初,王得中自契丹回,中路为逻卒捉获,囚送世宗军前。世宗释其囚系,赐以带马,问得中曰:“虏军几时当到?”
得中但曰:“臣受命送杨兖,他无所求。”
或人谓王得中曰:“公不以实告,契丹兵即至,公能自全乎?”
得中长叹曰:“吾食刘氏禄,有老母在围中,若以实告,周人必发兵据险以拒契丹。如此,则家国俱亡,吾独生何益?宁杀身以全家国,所得多矣。”
乃自缢而死。世宗将离晋阳,匡国节度使药元福曰:“进军易,退军难。”
乃勒兵成列而殿后,使前军先行,以防后来追踪者。北汉果出兵追蹑于后,药元福击退北汉军。军行匆遽,焚弃刍粮数十万,至郑州谒嵩陵而还。世宗自以违众议亲征,破北汉,却契丹,自此以后,政无大小,皆以身亲决,百官受成而已。河南府推官高锡上书谏之。书曰:
臣闻四海之广,万机之众,虽尧、舜不能以独治,必择人而任之。今陛下一以身亲之,天下不谓陛下聪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举不信群臣耳。不若选能知人公正者以为宰相,能爱民听讼者以为守令,能丰财足食者使掌金谷,能原情守法者使掌刑狱,陛下但垂拱明堂,视其功过而赏罚之,天下何懮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职,屈贵位而亲贱事,无乃失为政之本乎?显德元年五月日,宣授朝散郎河南府节度使司推官臣高锡百拜上献。
书上,世宗不报。
北汉主归晋阳,忧愤成疾,悉以国事委其子刘承钧临决。七月,周世宗加吴越王弘俶为天下兵马都元帅;宣魏仁浦为枢密使。先是宿卫之士,累朝相承,务为姑息,不行简阅,故临阵之际,类皆骄蹇不肯用命,若非走溃,则是投降,无一足恃。世宗因高平之战,见樊爱能、何徽等一军不战而溃,察知军中弊幸。一日,谓侍臣曰:“凡兵在乎精,不在乎多;今以百农夫之力,仪足供一甲卒之需,奈何朘吾民之膏血,以蓄养无用之兵乎?且好歹不分,众何所劝?”
乃命赵太祖大简诸军,择其精锐者升之,其羸弱者去之。仍诏募天下壮士,许令诣阙,拨付赵太祖简阅,选其出众者为殿前诸班。凡禁军、马军、步军,皆各令所辖将帅选之。故士卒精强,所攻必取,所战必胜也。十一月,李谷按视河堤,旧时河自杨刘至博州一百二十里,东溃分为两派,汇为大泽,弥漫浸及数百里,如齐州、棣州、淄州,漂没田庐,不可胜计,流民采菰稗、捕鱼以给口食;久不能塞,沿河之民,居不遑安。自李谷按视之后,发役徒六万人塞决河,三十日而工毕堤固。
且说北汉主刘崇自高平一败,奔归晋阳,懮愤抱病,至是方殂。遣使告哀于契丹,契丹册命刘崇的孩儿承钧为帝,更名刘钧,上契丹的表称“男北汉皇帝刘钧”,契丹赐诏则称“儿皇帝”。刘钧忍耻事虏,效尤石敬瑭故智也。怎不诒笑后人哉?
且说世宗立符氏为皇后。初,符氏乃符彦卿的女孩儿,嫁与李守贞的孩儿崇训为妻,曾有相士言符氏他日贵为天下母,守贞听得此语,决意反叛。及为周太祖收捕,崇训先自杀了弟妹,次将杀符氏,被符氏藏匿帏下,崇训求之不得,为乱军所迫,崇训自刎而死。及乱兵入至堂下,符氏安坐堂上,叱乱兵曰:“我的爷爷与郭侍中结为兄弟,尔曹休得无礼!”
周太祖既得符氏,遣使送符氏归之彦卿,后为周世宗娶之,至是立为皇后。后为人性和惠而明决,世宗重之。
显德二年正月,世宗谓晋、汉以来漕运不给斗耗,网吏往往以亏欠抵死;至是诏漕运每斛给耗一斗。夏州李彝兴见折德扆且为节度使,耻不及德扆,梗塞道路,使周使者不得通音问。世宗与李谷谋之。李谷曰:“夏州边镇,朝廷每加优容,府州褊狭,不关系轻重,且宜以理抚谕彝兴等,庶全大体。”
世宗曰:“德扆数年以来,尽力以拒北汉,奈何一旦为彝兴间阻,遂置之度外乎?夏州只产羊马,贸易百货皆仰给于中国,我若绝之,彼何能为?”
乃遣供奉官胡权赉诏书诘责之,彝兴皇恐谢罪,道路复通如故。自兵兴以后,朝廷铨选之法久废,故官不得人。以此之故,世宗制定举令录的法度,令翰林学士两省举县令录事,除官之日,仍署举的姓名。若贪污枉法赃滥,并连坐举主。由是令录得官,州县之事无不治矣。二月初一日,日食四分。世宗下诏令群臣极言得失,诏曰:
朕于卿大夫才不能尽知,面不能尽识。若不采其言而观其行,审其意而察其忠,则何以见器识之浅深,知任用之当否?若言之不入,罪实在予;苟求之不言,咎将谁执?卿大夫其空臆毕言,朕将览焉。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诏下之明日,封章沓至,世宗采其可用者,皆见之施行。初,契丹屡寇河北,轻骑深入,略无藩篱之限,所以居民不遑安处,才有哨骑到来,先被剽掠。边将张藏英奏请于朝,谓深、冀等州有个河,唤做胡卢河,横亘数百里,可浚掘使深,疏水壅令满溢,若胡马之来,亦可限其奔突,庶百姓有逃生之路。世宗下诏遣王彦超、韩通两个将带军马,起发民夫,前去浚河。仍就地名李晏口田地里筑一座城壁,留兵马屯戍,卫护沿边居民。张藏英自陈备边之策:
臣张藏英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伏读圣诏求言,仰见陛下有志□□,谦冲无我,广山海之度,恢天地之心,此而不言,臣则有负。臣备员边琐,自恨不能尽犬马之报,苟有所见,用敢上陈。切谓地形要害去处,若以精兵控守,则契丹无长驱之患,强藩绝借援之谋,一举而两得,此臣所以拳拳于胡卢河之请也。此河既浚,李晏口之城已筑,请列置戍兵,募边人之骁勇者厚其廪给,使春作之时,勤力于农,以事耕稼;农隙之际,讲求弓马,以习战伐。无事则耕,有事则战,人自为守,胡虏虽披猖,亦无所骋其技矣。臣倘蒙公朝采览,允臣所请,募兵之责,臣自任之。缓急之际,随宜讨击,庶可少宽北顾之忧也。冒死谨言,伏取进止!显德二年二月日,臣张藏英表。
世宗览奏大喜曰:“藏英有此智谋,必能为朕扞守,贤于长城远矣!”
降诏褒答。藏英到官数月,募得勇士五千余人。会王彦超视役筑城,忽为契丹所围。藏英引所部兵驰击,契丹大败,斩首三千余级,生擒契丹将屈突惠。自此边郡之民,得免抄掠之祸,渐渐休息生聚也。四月,世宗谓大臣曰:“大梁城中迫隘,欲展外城,先立个标帜,候今冬农隙之时,兴工板筑。才东作农忙,则罢其役,俟次年以渐成之。且令自今百姓葬埋,仰出所标七里之外营地安葬。其标内俟分画街衢、仓场、营廨之外,听百姓从便盖造房屋住坐。凡标内旧有坟墓去处,仰先期迁葬。”
群臣皆谓城筑固善,小民不免怨詈。世宗曰:“怨谤之语,朕自当之,他日终为居人之利。盘庚五迁,小民胥动浮言,盘庚不顾浮言,作诰劝勉,使民无沉溺之患,亦此类也。”
即日下诏议广大梁城筑便宜事理。世宗谓宰相曰:“朕自践祚以来,每思致治之方,未得其要,寝食不忘。又有吴、蜀、幽、并等处,皆阻声教,未能混一。宜命近臣着《为君难为臣不易论》,及《开边策》各一篇,朕将览焉。”
是时有廷臣王朴献策一篇,策曰:
臣王朴谨顿首百拜,上奏皇帝陛下:臣谓中国之失吴、蜀、幽、并,皆因失道。今必先观其所以失之之原,而后知所以取之之术。其始失之也,莫非君暗臣邪,兵骄民困,奸党内炽,武夫外横,因小以致大,积微以成着。今欲取之,莫若反其所为而已。进贤退不肖以收其才,恩隐诚心以结其志,赏功罚罪以尽其力,去奢节用以丰其财,时使薄敛以阜其民。俟群才既集,政事既治,财用既充,士民既附,然后举而用之,功无不成矣。彼之人观我有必取之势,则知其情状者愿为间谍,知其山川者愿为向导。民心既归,天意必从矣。凡攻取之道,必先其易者;唐与吾接境几二千里,其势易扰也。扰之当以无备之处为始,备东则扰西,备西则扰东,彼必奔走而救之;奔走之间,可以知其虚实强弱。然后避实击虚,避强击弱,未须大举,且以轻兵扰之。南人怯懦,闻小有警,必悉师以救之。师数动,则民疲而财竭;不悉师,则我可以乘虚而取之。如此,江北诸州,将悉为我有。既得江北,则用彼之民,行我之法,江南亦易取也。得江南,则岭南、巴蜀可传檄而定。南方既定,则燕地必望风内附。若其不至,移兵攻之,席卷可平矣。惟河东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诱,必当以强兵制之。然刘崇自高平既败之后,气沮力竭,必未能遽为边患。宜且以为后图,俟天下既平,然后伺间一举可擒也。今士卒精练,甲兵锐利;群下畏法,而无向时骄蹇之习;诸将效命,而有临阵死战之忠。先自夏秋边郡,蓄积刍粮,期年之后,然后出师。顾何攻而不克,何向而不取哉?臣冒昧上闻,惟陛下留意!显德二年四月日,比部郎中臣王朴表上。
王朴诣阙献上这备边策一道了,世宗欣然纳之。世宗谓朴曰:“览卿所陈,甚惬朕意。非卿忧深虑远,何以及此?朕恨见卿之晚也!”
即日宣授王朴做谏议大夫,知开封府事。五月,世宗下诏敕天下寺院无敕额者悉废之,毁为民居。禁约私度僧尼,凡欲出家者,必俟祖父母、父母、伯叔父之命;仍禁僧俗舍身、断手足、炼指、挂灯、带钳、残害肌体、抄化之类诳惑流俗者;有犯的,皆刺面拨付极边充军。仍令诸州每岁造僧帐,有死亡归俗,皆随时开落。是时废了寺院三万余所,止存有敕额二千六百九十四寺,见管僧尼六万余人。世宗知其数,叹曰:“此六万人闲僧,每岁妨几农夫供给之矣!缓急何益于国家哉?”
又诏天下有铜铸的佛像,并发付坑冶司铸钱所销毁铸钱用度。廷臣有请曰:“销佛像铸钱,非福田利益也。”
世宗曰:“佛以寂灭为事,以有身为幻,苟利众生,虽割舍身命有所不恤,况区区之铜像哉?”
竟下诏收毁铜像。六月,世宗亲录囚于内苑。有汝州民户马遇的父亲,共那弟为吏枉断冤死,屡经覆按,无以伸诉。世宗临问,尽得其实,时人皆以为神。自此以后,诸州县长吏无不留意狱讼也。且说世宗与廷臣议伐蜀,谋可将的,王溥荐宣徽使向训,遣向训赉诏令凤翔节度使王景共议伐蜀。向训与王景同趋秦州,王景取蜀黄牛寨等八寨:黄牛寨 马岭寨 木门寨 仙崖寨 白涧寨 紫金寨 铁峡寨 东河寨。八寨尽归附于周。赵季札先将辎重及妓妾等遣归,只单骑驰归成都府去。蜀主以为季札札军败走回,蜀人莫不震恐。蜀主唤左右押赵季札斩了,便商量遣着使命往北汉刘钧处及唐主处,约二国一齐出兵,以御周师。二国皆许赴援。七月,宰相谓王景等伐蜀无功,粮运不继,固请罢兵。世宗命赵太祖往视之,归言秦、凤有可取之势。世宗除王景为招讨使,向训为都监。九月,蜀主遣李廷珪、伊审征两个统军来拒周师。李廷珪亟遣李进据守马岭寨,又遣马军屯守白涧,又分兵趋风州城北隅屯守,绝周师粮道。闰月,王景遣裨将张建雄统军二千人守黄花,又分遣一千军趋唐仓,控扼蜀兵归路。且说张建雄到那黄花地面上,恰遇着蜀将王峦,两个接了便战。王峦力不敌,败走唐仓,恰撞着周军,战了两合,峦又败走马岭。李进与白涧军马,一齐来救王峦,被张建雄乘胜追杀,俘虏三千余人,蜀兵大败,李廷珪退保青泥岭。那时雄武节度使韩继勋,弃秦州奔归成都,有判官赵玼将秦州诣王景军前投降。那时更有一项援兵,从斜谷一路来,遇王景部将韩烈杀退,一齐溃散。成、阶二州见蜀兵大败,亦各举城降附于周。蜀人震恐。世宗得蜀捷大喜。百官入贺,世宗举酒命王溥曰:“蜀师之捷,卿择帅之力也!”
世宗欲署赵玼为节度使,范质固争,只授郢州刺史。一日,世宗与诸将相会食于万岁殿,因说:“两日大寒,朕于宫中食珍膳,深愧无功于民,而坐享天禄。既不能躬耕以食其力,但当亲冒矢石,为民除害,稍可自安也。”
蜀将李廷珪、伊审征奔还蜀,素服请罪,蜀主赦之;遣使致书于周,请修和好。世宗怒蜀主抗礼,不答;但谕使者曰:“您归告汝主,贪残以虐民,昏迷以废政,吾不过奉行天讨耳。尔若会事之时,奉表称臣,则和好可成。不然,帅兵来战,待活捉献俘于庙社,为百姓每除残去暴也。”
蜀主见使者回,致世宗之语,大为之惧,聚兵运粮于剑门、白帝城两处,为守备之计。王景进围凤州,命韩通统兵向固镇田地筑城,绝蜀援兵,遂取凤州,擒凤州节度使王环及都监赵崇溥等将士计五千余人;崇溥不食而死。世宗诏已获蜀之将士,其愿留者优其俸赐;愿去者给以资装。秦、凤、成、阶四州,除常税外,其余科徭悉行革罢,以宽民力。十一月,世宗议举兵伐唐。唐主好文华,喜人谀己,故上下相谀悦,政事日乱。自取唐州破湖南后,志气愈骄,有并吞天下之心。旧时李守贞与慕容彦超两个反叛之时,唐主皆为他出师。又遣使通契丹及北汉,约共图中原。每冬淮水浅涸,发军戍守,唤做“把浅”。世宗遣李谷做淮南前军部署,王彦超为副使,督侍卫诸指挥使韩令坤等十二将,各率所部军马伐唐。汴水自唐末溃决,埇桥东南,尽为污泽;世宗谋伐唐,先发民夫因旧堤疏导,东至泗上,欲通漕运故也。唐主听得周之王师已至,君臣皆有惧色;惟刘仁赡词气无导平时,部分诸将守御。唐主差刘彦贞做部署,将军马二万趋寿州;皇甫晖、姚凤帅军马三万,在定远田地下营;召镇南节度使宋齐丘还金陵,图国难。李谷等到淮南造浮桥,自正阳田地一直渡准。王彦超到寿州城下屯驻。刘彦贞部将宋远等轻军挑战,被王彦超设伏掩击,斩首二千余级。吴越王钱弘俶遣使入贡,世宗下诏慰谕,且命出兵助周击唐。
显德三年正月,世宗授蜀节度使王环做骁卫大将,赏其不降也。世宗下诏亲征淮南,宣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帅兵先赴正阳,世宗车驾离汴梁。李谷攻寿州不下,唐将遣数百艘战舰待攻浮梁,已到正阳江中。李谷与诸将商量:“我军不能水战,若贼兵断我浮梁,则腹背受敌,无可生之路矣。不如退守浮梁,待车驾到来,却谋进攻。”
世宗听得李谷此谋,急使人止李谷休退兵。及使者至,则已焚刍粮,我军皆退正阳。世宗急遣李重进统兵直趋淮上。李谷奏曰:“贼之战舰日进,淮之水势日涨,万一粮道阻绝,不无生受。愿陛下且驻跸陈、颍二州之间,俟重进大势军马来到,臣与之共渡相视,贼舰可御,浮梁可完,立具奏闻,万毋躁进。不然,厉兵秣马,春去冬来,使贼兵疲于奔命,俟其势衰,收之未晚。”
世宗不报。唐将刘彦贞素来骄贵,初无才略,所厉诸藩,恣为贪暴,赂权要以固禄位;听得李谷退保浮梁,私切自喜,引兵直抵正阳。刘仁赡及池州刺史张全约固止其行,谓彦贞曰:“公军未至,而敌已先遁,是畏公之威声也。何苦求战恁地之速?万一失利,则大事去矣!”
彦贞不听。既行,仁赡曰:“刘公此行,必败无疑。我军且乘城为备可也。”
李重进渡淮逆战,彦贞军于安丰,连营数十里,李重进登高望其军,喜曰:“甚易破也!贼贪而不虑后,若以马军三千,自上流出其不意攻之,破之必矣。”
重进乃被重铠,先诸军蹻马突贼阵。交斗数合,彦贞力不敌退走;为李谷部将王成帅兵继攻,彦贞后军不得进。彦贞单骑仓皇败走,遇重进发一矢,殪其将张万进;彦贞马跌,为乱军所杀。李重进斩彦贞的首级,俘斩万余级,唐军大败。张全约数拾溃军,奔寿州。刘仁赡表全约做左骑都指挥使。皇甫晖、姚凤退保清流关。世宗授李重进做都招讨使,李谷判寿州行府事。世宗大军至寿州城下,命诸军围城,发民丁数十万,日夜攻城。命赵太祖统军出击。赵太祖帅兵在涂山田地里下了营;平明,遣羸弱百余骑进迫贼营,未及交战,诈为逃遁,贼将何延锡等果悉众来追,伏兵一鼓出获林间,贼众大败;追至涡口田地,斩唐都监何延锡,俘获二万余级,夺战舰一百五十余艘。周兵声势大振,诏王逵帅兵攻唐鄂州。二月,下蔡浮桥成,世宗自往视之,命赵太祖将兵倍道攻袭清流关。那时皇甫晖惊走入滁州城,断桥为自守计。赵太祖蹻马麾兵涉水直抵城下,皇甫晖曰:“人各为其主耳!愿容我成列而战,休迫人太甚!”
赵太祖笑曰:“姑宽汝须臾之死耳!又何害于事?”
晖整众而出,太祖身被重铠,蹻马突阵奋击,才得数合,已擒皇甫晖并姚凤二将,遂拔滁州。时赵玄朗即宋宣祖,太祖之父也。时为马军副都指挥使,引兵夜至,传呼开门。赵太祖曰:“父子虽是至亲,城门乃是王事,不敢用私恩废王事,决难奉命。”
明旦乃许入。世宗遣翰林学士窦仪籍记滁州帑藏的财帛;太祖遣亲吏取帑中绢数匹,仪谓曰:“公初克城时,虽倾藏尽取去,亦无碍事;今小生抄籍以后,藏中的物皆官物也,非有诏书,不可得矣。”
太祖以仪为忠。前时永兴军节度使刘词临没,上遗表以其幕属官蓟人赵普为荐,乞朝廷录用。范质至滁,署赵普为滁州判官。赵太祖与之语,甚悦。克滁州日,获盗百余人,皆该死,赵普请于太祖曰:“何不先讯鞠,然后决断?”
由是得全活者十之七八。太祖益以普为贤。赵太祖屡获胜捷,威名日盛,每临战阵,必以繁缨饰马,铠仗鲜明,或谓太祖曰:“恁地为敌所识。”
太祖曰:“吾固欲其识我耳!”
唐主遣泗州牙将赉书至徐州请和,书词称:“唐皇帝奉书,请息兵修好,愿以兄事周,岁输财货,以助军费。”
世宗不答。世宗侦探得扬州无备,令韩令坤将兵袭扬州,且戒令坤毋得残民;凡李氏之陵寝在扬州的,遣人与其原守的共守护之。令坤受命,倍道疾趋,奄至扬州,带数骑驰入城,城中全不知觉。唐副留守冯延鲁仓皇无计,髡发为僧,被僧衣服逃窜,被军士执赴令坤军前。令坤慰谕扬州百姓,令各安堵如平时,军士一无所掠,士民大悦。以次进取泰州。
且说唐主为见兵出屡败,大惧覆亡,乃遣翰林学士钟谟、文理院学士李德明,诣周奉表称臣,献御服、茶药,及金银、器皿、缯锦、牛酒等,至周世宗军前。钟谟、李德明素有口辩,世宗知其必来游说,盛陈甲兵而后出见之,谓曰:“尔主自谓唐室苗裔,宜知礼义,异于他国。与朕止隔一衣带水耳,未尝遣一介修好;只能泛海通契丹,借援强胡,抗衡中夏。所谓礼义,又安在哉?今遣尔来,欲说我罢兵耶?咱非六国愚主,怎被您口舌所能摇撼?可归语尔主,亟来见朕,再拜谢过,则无事矣。不然,朕欲往观金陵城壁,借府库以劳军。恁时,尔之君臣能无悔乎?”
钟谟、李德明二人股栗,不能对一辞,皇恐而退。吴越营田使陈满为丞相吴程言曰:“周师南征,唐举国惊扰,常州无备,一鼓可下也。”
程以满之谋告吴越王弘俶,弘俶遣吴程督兵趋常州。三月,吴程攻常州,先攻破外城,执唐团练使赵仁泽送钱塘。仁泽见吴越王不拜,且责吴越王负约。弘俶怒,抉其口至耳。元德昭怜仁泽之忠,以良药傅之,故得不死。唐主怕吴越侵迫润州,使柴克宏为右武卫将军,帅兵救常州。克宏蒙船以幕,匿甲士于船中,径袭吴越营,大破吴越军,斩首万余级,吴程遁归。克宏自请将兵救寿州,未至而克宏死。二月,周世宗至淝桥,自取一石,马上持之至寨以供炮;从官过桥的人,各持一石。赵太祖乘皮船入寿春壕中,城上贼将发连弩射之,矢大如椽,牙将张琼以身翼蔽太祖,矢中琼髀,死而再苏,镞着骨不可拔,琼饮酒一大卮,令人破骨出之,流血数斗,神色自若。唐主授孙晟为司空,遣晟与礼部尚书王崇质奉表于周,愿奉周正朔,守土疆。晟谓冯延已道:“当左相为此行,晟若辞之,则为负先帝矣。”
既行,自知不免于祸,中夜叹息,谓王崇质曰:“君家百口,宜自为谋。吾义不负永陵一抔土,余无所知也。”
既至,世宗遣中使将孙晟等诣寿州城下示刘仁赡,且招诱之。仁赡见孙晟,戎服拜于城上。孙晟谓仁赡曰:“公受国厚恩,不可开门纳寇!”
世宗听得孙晟言语,大怒,欲斩之。晟曰:“臣为唐宰相,怎可教节度使外叛耶?”
世宗释其罪。周师又取唐光州、舒州、蕲州。唐主复遣李德明、孙晟奉使于周,请去帝号,割六州,岁输金帛百万,以求罢兵。世宗欲尽求江北之地,不许。李德明请归白唐主令献之,世宗许其归,晟因遣王崇质与德明俱归。周世宗赐唐主诏曰:
诸郡悉来,大兵立罢。但存帝号,何爽岁寒?倘坚事大之心,终不逼人于险。言尽于此,更不烦云。苟曰未然,请从兹绝!
唐主得诏,复上表谢。李德明盛称世宗威德,及周国甲兵之强,劝唐割江北之地。唐主意犹豫未决。宋齐丘不欲唐主割地,谓李德明轻佻,言多失实。会枢密使陈觉、副使李征古等,素恶孙晟及德明,使王崇质谮德明卖国求利。唐主大怒,斩李德明;以弟齐王李景达为诸道兵马元帅,陈觉为监军使,将兵拒周。中书舍人韩熙载上书曰:“信莫信于亲王,重莫重于元帅,安用监军为哉?”
唐主不听。四月,唐将军陆孟俊将兵趋泰州、周军遁去。进攻扬州,韩令坤亦将遁。世宗遣张永德将兵救援扬州,令坤复还。世宗又遣赵太祖将兵屯六合,太祖下令曰:“扬州军有过六合一步者,折其足!”
令坤固守扬州不敢动。世宗攻取寿州久不下,会大雨,营中水深数尺,粮运不继,与近臣商量,待欲班师。近臣谓不如且东幸濠州,以待诸将进取,倘未集事而归,彼得以蹑吾之后,怎无损失?世宗从之,驾幸濠州。是月,韩令坤写着战书索与陆孟俊厮杀,孟俊约日会战。陆孟俊谓令坤曰:“您周军退遁,独守扬州孤城何耶?会事之时,举城归还;如或不然,擒汝来,取尔头献唐皇帝,博取节度使也!莫说咱不曾道来!”
令坤曰:“中国百万之师,您不量力,敢尔求斗?今日授首阵前,凿尔心肝,荐取一杯酒为百姓伸冤也。”
道罢,两将便斗。令坤跃马驰突,孟俊败走。赵太祖自六合帅兵击其后,擒陆孟俊于马上;余军散走,僵尸遍野,获衣甲器械无数。旧来陆孟俊废马希萼时分,灭却舒州刺史杨昭恽之家,以昭恽的女孩儿生得美貌无双,献与马希崇做小妻。令坤攻破扬州,马希崇将杨氏献与令坤做偏房;及获陆孟俊,将长枷枷了,待解赴世宗行在所献俘;杨氏在帘下见之,忽抚膺恸哭,谓令坤曰:“这厮昔时杀我家二百口,今见之恨不斩之万段!告元帅:休解赴行在,怎不就军前杀之,为贱妾报前日之仇也?”
令坤命左右押在军前责之曰:“您今日怎不取我头献唐主博节度使耶?咱今日要您心肝荐一杯酒,您且休怪!”
孟俊答曰:“死则死矣,愿速行刑!”
令坤笑曰:“剐汝万段为生灵泄愤,何用速为?”
唤左右绷放木椿上剐之。赵太祖又听得齐王景达将兵欲渡江,疾忙奔归六合。唐军已距六合二十里头,设栅不进诸将谓太祖曰:“好乘其方来击之!”
赵太祖曰:“我众不满二千,若往攻之,彼见我军寡少,得以易我;不如待其来则应之。兵法所谓兵应者胜,破之必矣。”
居数日,周军持重不与战。景达出兵趋六合,赵太祖奋击,大破唐军,杀获七千余级,溺死于江者不计其数。景达单骑逃遁。是时,将士有不致力的,太祖阳为督战,以剑斫其皮笠,明日遍阅其笠,有剑迹的数十人,押赴军前斩之。自是部将无敢不尽死力为战者。涡口作浮桥成,世宗驾幸涡口行视,欲入扬州,范质等谓兵疲食少,谏之而止。五月,世宗还大梁,留李重进围寿州。七月,唐将朱元等取舒州、和州、蕲州,并兵攻寿州。在先为唐人以茶盐强民而征其粟帛,唤做“博征”;又兴营田于淮南。民甚苦之。及周军至,争奉牛酒迎劳。将帅专事俘掠,不加存恤,民皆失望,逃入山谷,操农器为兵,积纸为甲,时人唤做“白甲军”。周军讨之,屡为所败,所得州县往往为唐所有。淮南节度使向训奏于世宗,请以广陵之军并力攻寿州,诏许之。训封府库以授主者,命牙将分部按行城中,秋毫不犯。州民感悦。军还,感悦居民,负粮糗以送之。滁州守将亦弃城引兵趋寿州。唐诸将请据险以邀之,宋齐丘曰:“如此则怨益深,不如纵之,使敌人怀德,则兵易解也。”
乃命诸将自守,毋得擅自出军。那时寿州之围益急,唐齐王景达驻军濠州,遥为声援,军中政令皆陈觉主之,拥军五万,无意出战,将吏畏之,无敢言的。八月,周王朴为司天监,王处讷撰钦天厉成,颁行天下。九月,除王朴做枢密使。十月,世宗谓侍臣曰:“近朝廷征敛谷帛,多不俟收敛纺绩之毕,非时督办,教百姓每生受!”
诏三司自今夏税以六月起催,秋税以十月起催。民间甚以为便。山南节度使安审琦镇襄州十余年乃入朝,世宗授审琦守太师,遣还镇,审琦感悦。世宗谓宰相曰:“朝廷近来不以诚信待诸侯,诸侯虽欲效忠节者,其道无由。王者但能无失其信,何患诸侯不归心哉?”
世宗念赵太祖扬州、六合胜捷,宣授定国节度使,兼殿前都指挥使。太祖表赵普为节度推官。十一月,李重进与张永德有嫌隙不相下,永德密表奏李重进有歹心,世宗不以为信。是时,二将各拥重兵,众心忧惧。重进一日单骑诣张永德营,从容宴饮,谓永德曰:“吾与公幸以肺腑之亲,俱为周朝元帅,同心王事,何事相疑若是其深?昔蔺相如与廉颇后私仇而先国难,今日幸侍笑谈,敢不效廉、蔺交欢耶?”
话说里说廉颇、蔺相如的事,乃是六国时,秦王与赵王会于渑池,蔺相如侍宴,叱使秦王击缶,以雪赵王鼓瑟之耻。及归赵,赵王以相如做上卿,位在廉颇的上。廉颇道:“我为将,有攻城野战之功,相如素贱,乃因侍宴,以口舌之辨,位居咱上。咱见相如,必辱之!”
相如听得廉颇有这言语,不肯与廉颇相会,每出才望见廉颇,辄引车回避。相如之舍人请曰:“子视廉将军怎及秦王?子能廷叱秦王,顾畏一廉将军哉?”
相如谓舍人曰:“夫以秦王之威,相如尚当朝会处叱之。咱虽驽怯,怎畏廉将军耶?顾念强秦所以不敢加兵于赵者,有咱两人存也。今两虎共斗,其势必不俱生。吾所以回避廉将军者,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耳。”
颇听得相如的言语,悔悟前非,露袒负荆,过相如之门谢罪。二人置酒交欢,遂为刎颈之交。李重进自到张永德营,道这般言语,亦要同心辅周,解释张永德之私憾也。由是二人之疑心永释,百姓众军亦各安心。唐主探问得二将交怨,却密地将蜡书招诱重进反叛,无非是谤毁反间的言语。重进将蜡书奏于朝。在先唐使孙晟、钟谟从世宗至大梁,世宗待遇甚厚,时或召见,以醇酒赐饮,问唐国的事,晟但言:“唐主畏陛下神武,事周无有二心。”
及得重进所奏蜡书,出示孙晟责之,晟正色抗辞请死,问唐事虚实,默然不对。命都承旨曹翰送孙晟到右军巡院,与晟饮酒,从容访问,晟终不言。翰乃谓晟道:“有敕赐相公死!”
晟神色不动,乃索讨靴袍,整衣冠南向拜曰:“臣谨以死报国!”
乃去衣冠就戮。曹翰叱左右将孙晟下去,并从行者百余人尽杀之。贬钟谟做耀州司马。两日,世宗又怜孙晟忠节,悔杀之;复召钟谟为卫尉少卿。世宗召华山隐士陈抟诣阙,欲拜陈抟为谏议大夫。抟不受,力辞还山,曾吟一首诗,道是: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
紫陌纵荣争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
愁闻剑戟扶危主,闷见笙歌聒醉人。
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那时,陈抟陛辞还山,世宗问抟飞升黄白之术,抟奏曰:“陛下贵为天子,当以治天下为务,安用此为?”
世宗曰:“朕欲用卿共治何如?”
抟对曰:“尧、舜在上,巢、由各得自遂其志。”
乃诏许还山,令州县以时遣人存问。
显德四年正月,唐寿州城中被围已是两年,粮食空竭,齐王景达遣许文稹、边镐、朱元等将兵数万救寿州。军马在紫金山下寨,列十余栅,与城中烽火相应;又发兵筑甬道运粮,绵亘数十里之远。将抵寿州城下,李重进才及驻营了当,便出奇兵邀击,唐兵接战,大败而走,杀死八千余人,夺取二寨,遣人据守。唐刘仁赡在寿州,请以边镐守城,自帅众与李重进决战,景达不许,仁赡愤怒成疾。刘仁赡的幼子名崇谏的,夜泛舟度淮,为小校所执,仁赡命左右将去腰斩。有监军使周廷构为之营救,仁赡不许。廷构复使人求救于夫人,夫人曰:“妾非不爱崇谏,奈军法不可私,名节不可失;若徇私贷崇谏之罪,则刘氏为不忠之门,妾与刘公何面目见将士乎?”
急命杀之。将士皆感泣。周诸将皆云唐援兵尚多,寿州未易下,奏请班师。世宗得奏,犹豫未决。是时,李谷寝疾,世宗遣范质、王溥就其第问之。谷曰:“寿春危困,破在旦夕,若鸾与亲征,则将士争奋,此行必可下矣。”
在先,唐水军善战,周兵无以敌之。世宗自寿州归,乃于大梁城西汴水侧,造战舰数百艘,使唐之降卒教北人水战,数月之后,纵横出没,远胜唐军。三月,世宗车驾发大梁,命王环将水军自闵河沿颍入淮,唐军大惊。世宗渡淮,直抵寿州城下,躬擐甲胄,屯军在紫金山南壁。命赵太祖袭击唐寨,断其甬道,唐兵首尾不相应援。朱元恃功骄恣,唐主将杨守忠代之,元愤怒,举寨万余人降周。世宗命赵晁将水军数千人沿淮而下,命诸将会合,袭击唐紫金山,大破唐军,杀获万余人,生擒许文稹、边镐、杨守忠等,余众果沿流东溃。世宗自将马军数百,与诸将夹岸追击。又水军从中流而下,唐兵战死的,溺死的,及降的,着了四万余人;获船舰粮食器仗以十万计。刘仁赡闻援兵败,扼吭叹息。齐王景达、陈觉奔归金陵。世宗耀兵至寿州城下。唐帅刘仁赡病甚,监军使周廷构等作仁赡降表,舁仁赡出城以降于周。仁赡卧不能起,世宗慰劳锡赉,复令入城养疾。徙寿州州治在下蔡。赦州境死罪以下囚。百姓有受唐主文书保聚山林的,悉令复业。政令有未便于民者,听本州条奏。又下制存恤刘仁赡,制曰:
刘仁赡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堪比?朕之伐叛,得尔为多。其以刘仁赡为天下节度使兼中书令。
刘仁赡是日卒,追赐爵为彭城郡王。唐主闻仁赡之死,亦赠太师。世宗复以清淮军为忠正军,以旌仁赡之节。世宗诏开寿州仓廪,出米以赈饥民。四月,世宗车驾还大梁。八月,周平章事李谷罢,以王朴为枢密使。李谷卧病二年,九次上表辞位;罢守本官,令每月肩与一诣便殿议政事。十月,世宗设贤良、经学、吏理等科取士。北汉麟州举城降附,世宗授本州刺史杨重训为防御使。十一月,世宗自将伐唐,攻破濠州关城,拔其水寨,焚战舡七十余艘,斩首二千余级。又遣将攻拔羊马城,城中震恐。唐之战舰数百艘在涣水东,欲策应濠州。世宗命将乘夜袭破之,鼓行而东,直至泗州。赵太祖先攻泗州之南,因焚城门,破水寨。世宗御月城楼督将士攻城。十二月,唐泗州守将范再遇举城降周;世宗自至城下,禁约军中刍尧者毋得入城,民皆感悦,争献刍粟以给军。唐战船数百艘,保守清口田地,世宗追至楚州西北击破之。赵太祖擒唐应援使陈承昭以归。唐将郭廷谓知唐不能自立,命参军李延邹草表,延邹以忠义责廷谓,廷谓以兵胁之;延邹掷笔于地曰:“大丈夫终不负国为叛臣作降表!”
廷谓杀之,举城降周。世宗时攻楚州,郭廷谓自外来朝谒,世宗慰劳廷谓曰:“江北诸将败亡相继,独卿能断涡口浮桥,破定远寨,所以报国足矣!”
使郭廷谓将濠州兵攻天长。遣指挥使武守琦将骑数百趋扬州,行至高邮,唐军悉焚官府民居,驱其人南渡江。后数日,周军方至。世宗听得泰州无备,遣兵袭取之。
显德五年正月,周师克唐海州,世宗欲引战舰自淮入江,为北神堰阻限不得度。欲就楚州西北隅凿鹳水以通其道,遣使臣前去相视;使还,且言地形不便,计功甚多。世宗乃自往视,授以规画,旬日而成,用工甚省。巨舰数百艘,皆达于江。唐人大惊,以为神。周帅拔唐静海军即通州,吴越之路始通直。先,世宗遣使至吴越,谓使者曰:“卿去虽泛海,还当陆归。”
今通州既入版图,吴越之使,可遵海而归汴矣。周师攻唐楚州,逾四十日不降。唐防御使张彦卿固守不下,世宗自督诸将攻克之。张彦卿与都督郑昭业犹帅众拒战,矢与刃俱尽,彦卿尚举绳床以拒周兵,不胜而死。所部一千余人,转斗死于锋刃,终无一人降者。高保融将水军会周师伐唐。二月,世宗军至扬州。三月,世宗幸迎銮镇,屡至江口遣水军击唐兵,破之。唐主怕世宗渡江,又耻降号称藩,乃遣陈觉奉表请传位于太子弘冀,使弘冀臣事中国。那时淮南田地只有四州未下,是庐州、舒州、蕲州、黄州也。陈觉见周国甲兵之盛,告世宗乞遣人渡江取表,献四州之地,画江为界,恳求息兵,辞旨甚哀。世宗曰:“朕本兴师只取江北,今尔主更举国内附,朕复何求?”
赐唐主书,书曰:
皇帝恭问江南国主:朕之兴师,非敢贪求土地,残虐人民;实以天下一家,怎可自分胡越?今国主已输诚款,归附本朝,南北一家,各守封域,以抚治人民,岂但国主享安静和平之福,将子子孙孙实嘉赖之!通好方新,书指更不赘及。显德五年三月日。周国皇帝书问。
唐主拜受世宗书,乃奉表来谢。表曰:
唐国主谨顿首顿首,百拜表上皇帝陛下:比遣臣陈觉奉表天朝,钦奉诏书,休兵息民,允许通和,特容小国臣附,仰见陛下天涵地育之恩。谨献江北四州,每岁输纳贡赋一百万缗,以助上国供亿用度。昧死谨言,伏候敕旨!显德五年三月 日,唐国主臣李(上田下卉)表上。
世宗得表,百官称贺。江北悉平,共得唐之土地十四州六十县。世宗赐唐主书,谕以今当罢兵,不须传位。赐钱弘俶、高保融等犒军钱帛数十万。唐主遣冯延已献银、绢、钱、茶、谷共百万,赴世宗军前犒军。世宗敕故淮南节度使杨行密、升府节度使徐温等墓,并量给守户。其江南群臣墓在江北者,亦委长吏以时检校。世宗命发民夫浚汴渠,自汴口导河流达于淮,江、淮舟楫皆得以通于汴矣。唐主避周讳,更名景;下令去帝号,称国主;凡天子仪制,皆有降杀;除去帝号,奉周正朔。在先唐平章事冯延巳以取中原之策说唐主,尝笑烈祖龌龊,谓:“安陆所丧才数千兵,为之辍食咨嗟者旬日,此田舍翁识量耳;怎如今上暴师数万于外,而击球宴乐,无异平时,真英主也!”
君臣相谀,偷安度日。翰林学士常梦锡屡言冯延巳等妄诞不足信。唐主谓:“延巳忠纯,朕未见其为妄诞也。”
梦锡曰:“大奸似忠。陛下不悟,国其危矣!”
及已降附周朝,延巳辈每谓周为“大朝”,梦锡笑谓之曰:“诸公常欲致君尧、舜,谓中原为囊中物;何意今日事周大朝,而自处以小朝廷耶?”
延巳等惭愧不敢答。世宗始命太府卿冯延鲁、卫尉少卿钟谟使于唐,赐御衣、玉带、钦天厉,及犒军钱十万缗、绢帛五万匹。唐主常奏江南无卤田,愿得海陵盐监。世宗曰:“海陵在江北,难以交居。”
诏每岁赐给盐三十万斛,应副唐民之食。俘获唐之士卒,悉命归之。世宗留心农事,常刻木为农夫蚕妇,置之殿庭。欲均天下租税,先以元稹《均田图》赐诸道。至是年十月,诏散骑常侍艾颖等三十四人,分行诸州,均定田租。又诏诸州将乡村率以百户为图,图置耆长三人。又诏凡诸色课户及俸户,并勒归州县;其幕职、县官,自今并支俸钱及米麦之属,毋得多取于民。
显德六年,淮南大饥,世宗命州县以米贷之。或曰:“民贫,恐不能偿,如何?”
世宗曰:“民,吾子也。怎有子倒悬而为父者不救解之哉?安在责其必偿也!”
三月,周枢密使王朴卒。世宗临其丧,以玉钺顿地,恸哭数四,不能自已。世宗谓北鄙未复,下诏亲征;命亲军都虞候韩通等将水陆军先发。四月,韩通自沧州治水道入契丹境,在乾宁军列栅,开游口三十六所,遂通瀛州、莫州。车驾至沧州,即日帅步骑数万,直趋契丹之境,非寻常行道所由之径,民间皆不觉知。契丹宁州刺史王洪举城来降。诏授韩通做陆路都部署,赵太祖做水路都部署。世宗自御龙舟沿流而北,舳舻相连数十里,至独流口沿流而西,至益津关;契丹守将终廷辉举城归降。以水路渐溢,乃登陆而西,宿于野次,侍卫之士不及五百人,从官皆恐惧。胡马连群出车驾左右,不敢进逼。赵太祖先至瓦桥关,契丹守将姚内斌、莫州刺史刘楚信皆举城降附。五月初一日,侍卫都指挥使李重进等引兵继至,契丹瀛州刺史高彦晖举城降。关南之地,悉已平定。宴诸将于行宫,议取幽州,诸将山呼万岁称贺,皆曰:“陛下离京才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北举燕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今虏骑皆聚幽州,未宜深入。”
世宗曰:“乘胜长驱,如破竹之势,怎可中辍?”
是日,趣先锋都指挥使刘重进先发,据固安;会日暮,还宿瓦桥。是夕,世宗不豫,遂还军。是时孙行友拔易州,擒契丹刺史李在钦,献于行宫,押赴军市斩之。以瓦桥关为雄州,益津关为霸州。命李重进将兵出土门击北汉,韩令坤戍霸州,陈思让戍雄州,遂还。车驾至大梁,往返才六十日耳。六月,唐清源节度使留从效遣使入贡,请置进奏院于京师。世宗降诏不受其贡,诏曰:
江南近服,方务绥怀,卿久奉金陵,未可改图。若置邸上都,与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于朕。
唐主遣钟谟入贡于周,世宗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备乎?”
对曰:“既臣事大国,不敢复尔。”
世宗曰:“怎恁地说?向日则为仇敌,今日则为一家,吾与汝国大义已定,保无他虞。然人生难期,至于后世,则事不可知。归语汝主,可及吾时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计。”
谟归,具道世宗的言语,唐主感激,遂修葺金陵城壁,凡城之不坚者葺之,戍兵之少者益之。初,宰相屡请封诸皇子为王,世宗曰:“功臣之子,皆未加恩,独先朕子,能自安乎?”
至是世宗不豫,乃封皇子宗训为梁王。是时,梁王生已七岁矣。世宗欲除魏仁浦为相,议者谓仁浦不由科第。世宗曰:“自古用文武才略为辅佐者,怎尽由科第耶?”
乃以王溥、范质参知枢密院事,魏仁浦同平章事,枢密使如故;以吴廷祚为枢密使,韩通充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赵太祖兼殿前都点检。世宗尝问兵部尚书张昭曰:“朕欲择相卿于朝行,问谁可相者?”
昭以李涛为荐。世宗愕然曰:“涛轻薄无大臣体,卿荐之何耶?”
昭对曰:“陛下所责者细行,臣所举者大节也。昔张彦泽虐杀不辜,涛累疏,以为不杀彦泽,他日必为国家患。汉隐帝之世,李涛亦上疏,请解先帝兵柄。夫国家安危未形,而能见之,真宰相器也!”
世宗曰:“卿言甚善。然李涛终不可置之中书。”
又翰林学士王着,乃世宗幕府旧僚,屡欲相之,亦以着嗜酒无行检,遂不果用。世宗大渐,召范质等入受顾命,谓质曰:“王着,藩邸故人,朕若不起,当相之!”
质〔以下原缺。现据《南宋志传》中改编《周史平话》的故事,节録其有关部份,供读者参看。〕等受命出了朝门,私相谓曰:“王着日在醉乡,是个酒徒,岂可为相?朝中勿泄此言。”
是夜,世宗崩于寝殿。远近闻之,无不嗟悼。后人咏史诗曰:
五代都来十二君,世宗英特更仁明。
出师命将谁能敌,立法均田岂为名。
木刻农人崇本业,铜销佛像便苍生。
皇天倘假数年寿,坐使中流见太平。
群臣立梁王宗训于柩前即位,是为恭帝。文武山呼毕,尊符皇后为皇太后,垂帘听政。遣兵部侍郎窦仪至南唐告哀。仪领命至南唐,正值冬天雨雪,唐主欲于廊下受诏,窦仪曰:“使者奉诏而来,岂失旧礼。若谓雨雪,请俟他日开读便了。”
唐主闻言,遂拜诏于庭,不胜哀感,款待而别。不数日,有镇定报来,河东刘均约连契丹入寇,声势其盛。近臣奏知符太后,太后大惊,急聚集文武官商议。范质奏曰:“契丹犯边甚急,惟有赵匡胤可以御之。”
符太后然其言,即便宣召匡胤入朝,加封为殿前都点检、节度使,引兵敌退契丹。匡胤奏曰:“嗣君新立,在朝文武官将当戮力共守京城,另调澶州等处将帅同臣征敌,则为万全之策也。”
符太后允奏,即下敕旨,前去调发张光远等,不题。却说赵匡胤领命,即调集各处军马北征,克日出京门。部前军校苗训善识天文,见日下复有一日,黑光相荡,指谓匡胤亲吏曰:“此天命也。”
此时各镇帅臣张光远、罗彦威、石守信、李廷翰、李汉升、赵廷玉、周霸、史珪、高怀德、张令铎、王审琦、张光翰、赵彦徽、崔爱寿等,俱在麾下,听凭匡胤调遣。是晚择吉发兵,扬旗呐喊,擂鼓金鸣,一声炮响,行动三军。看看已到陈桥驿,军士屯驻,聚于驿门。忽有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高怀德与众人议曰:“主上新立,况兼幼弱,我辈出死力破敌,谁人知之?不如先立点检为天子,然后北征。不识诸公意下以为如何?”
都押衙李处耘曰:“此事不宜预传,可与赵匡义商量定计。”
众皆然其言,来与匡义商议。匡义曰:“吾兄素以忠义为主,恐其必不从也。”
道犹未毕,忽掌书记赵普到来,众人以欲立点检事告普,普曰:“吾正来与汝等议此事,方今国中无主,点检名望素着,中外归心。一入汴京,天下遂可定矣。乘今夜整备,次早便可行事。”
众皆齐声应诺。各人整备军伍,四鼓聚集于陈桥驿门,伺候匡胤起身。此时匡胤深卧帐中,不知诸将所议。天色渐明,部下将领直入匡胤帐前,大叫曰:“诸将无主,愿立点检为天子。”
匡胤大惊失色,披衣而起,未及诘问,众人拥出厅前,石守信竟将黄袍披在匡胤身上抱住,厅前众军校山呼万岁,下拜称臣,声彻内外。匡胤曰:“汝等自图富贵,使我受不义之名,此何等事而仓卒为?”
守信曰:“主少国疑,明公若有推阻,而被他姓得之,再事战争之理乎?”
匡胤默然不答。匡义进曰:“此虽人为,亦天意耳,吾兄不须持疑。且济天下者当使百姓感戴如父母。京师,天下之根本,愿下令诸将,入城不许侵夺百姓,乃为定天下之大计也。”
匡胤然其言,乃揽辔下令诸将曰:“太后与主上,是我北面而事者,不得冒犯。群臣皆我比肩,不得侵扰,朝中府库,不得侵掠。用命者重赏,不然当族诛之。”
军士皆下马曰:“愿受命。”
匡胤号令己定,遂整队而回。军士至汴,自仁和门入城,秋毫无犯,百姓欢悦。静轩咏史诗曰:
七岁君王寡妇儿,黄袍着处的相欺。
兵权有急归帷幄,那见辽兵犯帝畿?
匡胤既入汴京,下令军士归营,而自退后公署。时早期未散,太后闻陈桥兵变,即便退入宫中。范质谓王溥曰:“仓卒遗将而致反叛,吾辈之罪也。”
王簿吓得口噤不能对。会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韩通自禁中出,听得匡胤兵变,与质、溥曰:“彼军初入,民心未向,吾当统领禁军御之。二公快请太后旨令,布告中外,必有忠义者相从。叛逆之徒,一鼓可诛也。”
范质然其言,即入宫中见太后请旨去了。韩通归至府中,召集守御禁军。忽军校史彦升大怒曰:‘天命有归,汝何为自戕其众。”
引所部军来捉韩通,通未及避,被彦升赶近前来,一刀枭了首级去了。部下将其妻女亦杀死于阶庭,静轩有诗云:
忠于王事见韩通,世祖亲臣有几同?
欲御逆妇谋不遂,阶前冤血至今红。
却说匡胤在公署闻得城中鼎沸,急忙下令禁止。有将士捉得范质、王溥等至。范质挺身诘匡胤曰:“公乃先帝之亲臣,今乘丧乱而欺人孤寡,顿生谋叛以自立,异日何以见先帝于地下?思之岂不自抱愧乎?”
匡胤掩泪答曰:“吾受世宗厚恩,为军士所逼,一旦至此,惭负天地,奈之何?”
言未已,帐前罗彦威拔剑厉声曰:“三军无主,众议立点检为天子。再有异言者,斩首号令!”
王溥面如土色,降阶下拜。范质不得已,亦拜。匡胤亲手扶起,以优礼相待之。伊起莘冰史诗云:
周祚既移宋鼎新,首阳不食是何人?
片言不合忙投拜,可惜韩通致杀身。
范质等遂奉匡胤入宫,召集百官于朝,文武班定,适翰林承旨陶谷齎出禅位诏旨,令兵部侍郎窦仪读之。诏曰:
天生蒸民,树之司牧。二帝惟公而推位,三王乘时而革命,其极一也。予末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归。咨尔归德军节度使殿前都点检赵匡胤,禀上圣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于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纳麓。东征西讨,厥绩懋焉。天地鬼神,享于有德;讴歌讼狱,归于至仁。应天顺人,法尧禅舜。如释重责,予其作宾。呜呼钦哉!只畏天命。
窦仪读诏毕,宣徽使引匡胤就北面听命讫,宰相导登崇元殿,加上天子衮冕,受群臣朝贺,是为太祖皇帝。奉周主为郑王,符太后为周太后,迁之西宫,大赦天下,国号宋,改元为建隆元年,而周运亡矣。迫尊考弘殷为宣祖昭武皇帝,尊母杜氏为皇太后,太祖拜于殿上,群臣相贺。杜太后愀然不乐。左右近曰:“臣闻母以子贵,今子为天子,反生不乐?”
杜太后曰:“吾闻为君难。天子置身兆庶之上,治得其道,则此位极尊;苟或失驭,求为匹夫不可得,是吾所以忧也。”
太祖再拜曰:“谨受教。”
立宋氏为皇后,韩素梅为偏后,越数日,太祖下诏加授范质、王溥为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弟匡义为殿前都虞候,赵普为枢密直学士。论扶立功,以石守信、张光远为侍卫亲军马步军副厢都指挥使,赵彦博,崔庆寿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并领节镇之职。其余周之旧臣,悉加封爵禄奉,差齎赉敕命告知郡国藩镇去了。时华山隐士陈抟骑驴过汴,闻太祖登基,拍掌大笑曰:“天下自此定矣!”
吟诗一首:
夹马营中紫气高,属猪人定着黄袍。
世间从此都无事,我向山中睡得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