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朱邪部族出西夷,始入中原号执宜。
开创后唐基业主,至今传说李鸦儿。
话说后唐李克用,其先世出于西突厥,以朱邪为姓,朱邪盖部族之号也。唐太宗朝,使李靖袭破突厥,分诸部属置十三州。将同罗做龟林都督府,将仆骨做金微都督府,将拔野古做幽陵都督府。那时西突厥部族大的,唤做铁勒、延陀、阿史那也;部族小的,唤做同罗、仆骨、拔野古也;又其小的,处月、处密、朱邪也。
那高宗永徽二年,处月朱邪孤注从贺鲁战于牢山,为契苾何力所败。在后又一百五六十年,至宪宗朝,有朱邪名尽忠的,在北庭之金满州住坐,他孩儿名执宜的来朝中国,自以沙陀为号,朱邪为姓矣。沙陀者,大碛之名也;在那金莎山之阳,蒲类海之东,号沙陀突厥。那执宜的孩儿,名做赤心,因攻讨庞勋立功,授振武节度使,赐姓名唤做李国昌。曾有一诗咏道:
夷方大碛号沙陀,部族骁雄勇力多。
一自天朝赐名氏,赤心报国义难磨。
曾记得那宪宗朝,是元和三年五月,沙陀军兵劲勇,诸胡皆不能及,吐蕃凡有战攻的事,必驱使沙陀军向前,做着先锋。因回鹘攻打吐蕃,取了凉州,吐蕃心里疑沙陀与回鹘有肚皮,要将沙陀部族迁徙去河外居住。沙陀内不自安,其酋长朱邪尽忠共那孩儿执宜商量,叛了吐蕃,来归顺唐朝,乃帅部落三万人,诣灵州节度使范希朝军前投降。范节使置盐州为沙陀市,买牛马,广令畜牧,以理抚存。表奏朝廷,宪宗大喜,为创立个阴山府,使朱邪执宜做阴山府兵马使。凡遇战攻,必资沙陀军之力,所向皆捷。
那执宜孩儿赤心,生的孩儿名做克用。其父赤心,将产克用时,是夜梦游一处,城阙雄壮,宫室高明,与人间宫殿一般。殿上坐的,戴着冕旒,穿着王者衣服;臣僚十数人,侍立左右;殿下立着几个金甲武士。赤心到殿下,金甲人喝令拜。赤心鞠躬跪拜。殿上人道:“龙猪战罢丑口破,十四年间金殿坐。十兄用武不负君,四个郎君三姓么。”
说罢,赤心辞出。梦忽觉来,则妻已坐蓐,生下一男孩,壮魁伟,语声雄壮。赤心因采取梦中“十兄用武”的字,命名做克用。详着赤心这梦,分明说得后唐国祚个本末了:李克用号做“独眼龙”,与那朱全忠两个互相吞并,朱即“猪”也;在后李存勖并灭了梁,自称帝为唐,“丑口”,唐字也。这是说李克用与朱全忠相并了,立国做后唐。自同光年癸未,至潞王丙申,恰得十四年。克用为唐藩镇,答蜀主书道:“誓此一生,靡敢失节。”
则是克用不负君也。李嗣源本夷狄之子,无姓氏,庄宗收为养子,是谓明宗;潞王本王氏之子,明宗收为养子;自庄宗至潞王,是四代,共三个姓,则是“四个郎君三姓”也。唐懿宗朝,咸通十年八月,徐州留守庞勋杀崔彦,自称天册将军。康承训帅沙陀朱邪赤心将数千骑为前锋,杀了庞勋。康承训奏功于朝,授朱邪赤心为振武军节度使,赐姓李名国昌。那国昌孩儿李克用,年纪长成,善能骑射,屡立大功。
僖宗皇帝乾符五年正月,李克用为沙陀副兵马使。有牙将康君立、李存璋等一处商议:“今天下大乱,朝廷号令不行于四方,此是英雄立功名,取富贵时节。今李国昌官高功大,天下闻名,他儿子勇冠三军。若辅之以举大事,则代北州郡,唾手可取。”
恰遇代北饥荒,防御使段文楚减克军粮,军士怨怒,将段文楚杀了;送符印,迎请李克用做留后。克用入府视事,表奏朝廷,求请敕命。朝廷不肯允从。四月,除李国昌为大同节度使。是时国昌欲父子并据大同、振武两镇,朝廷不允。才得制书,即焚毁,杀却监军,与李克用合兵数万,进攻宁武岢岚军。十月,诏河东、昭义两镇合兵攻沙陀。昭义节度使李钧战死。
广明元年正月,沙陀攻忻、代等州,兵逼近晋阳田地。五月,蔚翔节度使李琢将兵一万,屯代州,会合幽州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锋,遣人说李克用部将高文集,令他归唐。文集听从,执傅文达与那沙陀酋长李友全,来赴李琢军前皈降。七月,李克用将兵攻高文集,要取朔州。李可举将所部就那地名茶儿岭下寨。李尽忠道:“我先出战。”
程怀信将马骑继其后。李可举排一个方阵,李尽忠排一个圆阵。两处阵圆,二将阵前打话了,勒马便战。可举佯败,尽忠赶杀,程怀(原本下缺一页,约七百字)
释其罪。李克用承诏大喜,帅鞑靼诸部万余人赴援。李克用牒河东路,称奉诏将兵攻伐黄巢,令具粮食犒军。郑从谠闭城设备。克用乃纵沙陀剽掠,城中惊骇。克用引兵还居代州。
中和二年十一月,黄巢兵势尚强大。王重荣共都监杨复光商量:“巢贼要怎生收捕?”
复光道:“雁门李仆射父子,骁勇有强兵,有徇国尽忠之心;只因河东郑从谠与他有隙,所以不来。若假朝廷使命,晓谕郑从谠,使卑辞召之,则彼之来归,贼不足平也。”
时王铎在河中将墨敕召李克用,克用遂统部下一万七千人,取道入河中。克用自带数百骑过晋阳城下,与郑从谠作别。郑从谠厚加馈遗而行。十二月,李克用部兵四万至河中。其军皆着黑衣,部伍精明。朝廷语授李克用为雁门节度使。那时黄巢在长安,夜梦黑?无千无万,飞从西北来;有一?待攫黄巢头上巾,巢走避得免。睡醒后,意下思量李克用诨名做李鸦儿,诸军皆着黑衣,谓其党曰:“鸦军到矣!当避其锋,不可与战。”
中和三年正月,李克用与黄巢的弟弟黄揆,在沙苑田地会战。黄揆败走。王铎表李克用为东北面行营都统。三月,黄巢军败食尽,待为逃遁计。那时李克用正攻打华州,黄巢发军三万向蓝田路把隘,遣尚让去攻华州。李克用共王重荣统军前来迎敌,尚让大败而走。李克用乘胜进军渭桥,每夜使部将薛志勤、康君立密地入长安城里,将粮草焚烧,斩虏而归。巢寇惊骇,以为神兵。五月,李克用会合忠武将庞从、河中将白志迁等,统军前进,迫近巢贼军营,在渭南田地里下营;写书与黄巢索战。李克用便打扮出阵:
头盔金水镀,金脑打正貌狻猊;介胄向银妆,束身砌倒持獬豸。箭叉玳瑁,凤凰微露尾梢翎;弓控壶钟,龙在波藏露头角。面上金光闪闪,手中雪刃辉辉。鞍心一拍甲裙开,膀转身横靴入镫。
那黄巢如何打扮?
三叉淡金冠,叩牙朱蹀(足奕)。斜褐毛衫,鞔裆波裤。沙柳木扞箭,手抱铁枪,骑一匹豁耳破臂忔幞蹄战马。
弓箭炮石打不到处,两处阵圆。一员将军出阵,绰马打话。那黄巢□□问道:“对阵有甚头目?愿闻姓字!”
李克用出马答道:“咱是沙陀□□射的儿子独眼龙。黄巢反贼!您若会事之时,束手归降,两国□兵。若执迷不反,待擒汝赴军前,斩汝万段,以谢天下生灵!”
黄巢闻说大怒,更不答话,交马便斗。黄巢输了一阵,退走少歇又战。被克用赶杀,会合义成、义武两军,相继追击。黄巢军大败,俘斩几尽。黄巢仅与数十骑,将宫室烧了逃走。一日之内,三次大捷,李克用统军入长安城。故将金宝财帛,抛弃满路,克用军士争取,追赶稍缓,黄巢遂得逃去。时李克用年才二十八岁,于诸将中年纪极小,兵势最强,破黄巢功在诸将之上,有一目微眇,军中皆号做“独眼龙”。朝廷降诏,除李克用同平章事。将巢伪相崔璆,斩于市曹,枭令。诏曰:
我太祖创业,借突厥之援以兴王;予小子遭时多艰,复借沙陀之力以破贼。黄巢肆为不道,使宗庙腥羶,生灵鱼肉。上天悔祸,一日三捷,李克用之功居多。其宣授克用同平章事。故兹诏示,想宜知悉。
李克用得诏书,望阙谢恩,犒设军士了当。那时分朱温为见黄巢兵势衰败,已将同、华二州来诣王铎军前归降。朝廷授朱温做河东行营招讨副使,赐名做朱全忠。
中和四年四月,黄巢收拾溃军尚数万,进围陈州,几三百余日。赵犨兄弟与巢挑战,大小数百合,巢军围城转急。周岌共时溥、朱全忠等,皆使人来李克用处告急。李克用会合许州、汴州、徐州、兖州四州军马,及部下蕃汉军五万人,在陈州城下屯驻。与尚让在太原接战,尚让败走。巢听得尚让已走,即日解围,遁向汴州路去。五月,大雨,平地水涨三尺,黄巢军营被水渰了;又听得李克用大军将到,遂引兵向东北遁去。尚让将骑兵五千,进逼大梁城下,朱全忠使人告李克用求救。李克用将兵赶去,到那中牟北地名王满渡,候贼军半渡,纵军掩击,杀虏万余人,贼军大溃,尚让帅众来降。黄巢收千余人奔兖州,克用追至冤句,不及,因获巢幼子及乘舆服器符印,及所掳男女万余人,遂进军到汴州,屯军城外。朱全忠差人固请克用入城,送克用到上源驿宿顿,置酒大会。正是:
满座金钟浮绿蚁,当筵歌拍捧红牙。
那朱全忠排办茶饭,请李克用饮宴。酒醉后,克用乘酒使性气,说了几句大话,朱全忠心不能平。筵宴罢,从行的皆醉了。有宣武将杨彦洪密地与朱全忠商议,将车填塞了道路,遣军将上源驿围了。那李克用正在醉中,鼻鼾齁齁地价睡。亲兵薛志勤、史敬思与全忠诸军格斗,郭景铢扶克用匿床下,以水沃克用面,待他苏醒后,告其事变。克用张开目,手握一张弓,走起。只见烟焰腾空,恰好得一阵大雨,雷电掣光,天地昏暗。薛志勤扶李克用帅左右数人跳过墙,突围走出,乘电光中逃去。史敬思在后拒战,为乱军杀死。朱全忠误将杨彦洪射死了。李克用与薛志勤几个缒城而下。那克用的妻刘夫人,多智略,左右走归的来告事变,夫人立斩之;阴召大将约束军士,不得噪动。次日,天明,李克用要勒兵攻杀朱全忠。刘夫人劝道:“若擅起军相攻,天下谁知曲直?莫若往朝廷告诉,则彼自无辞。”
克用听从其言,移书谯责朱全忠。全忠回书道:
前日之变,全忠初不之知;乃朝廷遣使者与杨彦洪商量。今彦洪既已伏辜,愿明公谅察!
李克用即日引军还晋阳。那时有李嗣源的,乃是胡人,名做邈佶烈,本无姓,在军中骁勇无比,年才十七岁,从李克用在上源驿冲突矢石之间,略无所伤。克用收为养子,命名唤做嗣源。
中和四年七月,李克用奉表自陈,告诉朱全忠上源驿谋杀的事。其表曰:
臣李克用,沙陀一酋长耳。父子遭遇大唐恩眷,秉节藩方。顷仗天威,收复长安,使元凶授首,宗庙再安,无非皇帝陛下威断神武,臣何力之有焉。臣帅兵归镇,便道汴梁,朱全忠邀臣入城,馆置于上源驿,俟臣酣醉,使裨将杨彦洪等纵兵围劫,阴欲杀臣,为巢贼报怨。臣部下将佐三百余人,并所带牌印,一时被朱全忠乱军劫去。臣切见朱全忠乃黄巢余孽,阴狡祸贼,异日必为朝廷患。夫救焚者,销之于曲突徙薪之时者易为力;若及燎原而后扑之,则焦头烂额矣。治疽者,疗之于血气方凝之时者易为功;若及溃痈而后治之,则腐肉伤肌矣。臣愚,欲望圣断,遣使按问,削全忠官爵。臣愿奉诏帅本道兵讨之,为国家销患于未萌,诚万全之举也。臣昧死谨言,伏候敕旨!中和四年七月二十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得克用所奏,不惟不能治朱全忠之罪,克用前后表凡八上,乃遣杨复恭奉使李克用军,宣谕圣旨。诏云:
览卿所奏,深知卿冤。国事方殷,姑存大体,朕为卿和解,已遣使谕朱全忠矣。廉、蔺结友,寇、贾交欢,先国事而后私怨也。今遣杨复恭谕旨,朕深望卿慕廉、蔺、寇、贾之事焉!就赐金茶合二只,犒军钱五十万缗,帛五百疋。秋凉,旨不多及。
李克用见那诏书不从起兵之请,终郁郁不平,便有攻伐朱全忠的意。八月,进李克用爵为陇西郡王。
光启元年十月,田令孜遣那朱孜、李昌苻合军攻打河中。王重荣诣李克用处求救。克用正怨朝廷不问朱全忠上源驿的公事,练军买马,结托诸胡,议攻汴州。报重荣曰:“待吾先灭全忠。扫除此等鼠辈,如拉败叶耳。”
重荣再遣人求救曰:“若待大王自关东还,吾为所虏矣。不若先除君侧小人,退擒全忠,何难之有?”
李克用乃上表于朝。表文云:
朱孜、李昌苻凶德参会,与朱全忠相为表里,欲共灭臣。臣不自救,死无所矣。已聚集蕃汉兵十五万,取来年大举入河北,讨平二镇。不近京城,保无惊扰。俟二镇已平,殄歼全忠,少雪上源驿之耻。臣昧死奏闻,伏候敕旨!光启元年十月日,臣李克用表上。
僖宗览克用所奏,遣使谕旨和解。克用不奉诏。十二月,与王重荣合军进屯沙苑,与朱孜、李昌苻战。孜、昌苻败走;李克用进军,迫近京城。田令孜奉僖宗车驾幸凤翔。驾才离长安,而宫室生聚,悉为乱军焚掠一空。
光启二年正月,李克用军还河中,与王重荣同写着表,奏请僖宗还宫;因数田令孜罪状,乞正典刑。僖宗皆不省视。田令孜引兵入宫门,劫僖宗幸宝鸡,从者才数百人,宰相百官皆不之知也。朱孜、李昌苻统邠、岐之兵,进逼车驾,金鼓之声,震动天地。田令孜迫僖宗离宝鸡,使王建将五百人,各执长剑为前驱。僖宗将传国宝授与王建,背负以从,登大敢领。李昌苻纵火烧阁道,王建扶掖僖宗从烟焰中跃过。六月,朱孜立襄王温,权监军国事。襄王遣使者到晋阳,赐李克用诏,言:“主上已晏驾。吾为藩镇所推,今已受册。”
克用大怒,焚诏书,囚使者;遣使上表,移檄进讨。诏杨守亮将兵二万出金州,与王重荣、李克用共攻朱孜。
文德元年二月,张全义统军袭攻河阳。李罕芝奔泽州,诣李克用军前告急求救。李克用遣将军康君立督马军七千人,助李罕芝攻张全义。全义诣朱全忠军求援,全忠遣丁会统兵救全义。丁会与李存孝交战,存孝败,康君立引兵还。
昭宗龙纪元年六月,李克用大发兵,遣李罕芝、李存孝攻伐孟方立,取磁、洛二州,进取邢州。孟方立自饮药死。李罕芝还军于上党,就那三垂冈置酒,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际,悲歌凄切,坐上有垂泣者。李存勖方五岁,在克用侍侧,乃抚髀道:“大丈夫当从少年立功名,何为悲凄于晚景邪?”
克用慨然道:“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必能代我战于此地也。”
诸将立那方立的弟孟迁为留后,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使王虔裕将甲士数百人赴援。
大顺元年二月,李克用取云州,不胜而还。四月,张浚因杨复恭以进,复附田令孜,而待复恭寖疏。昭宗知张浚与杨复恭有嫌隙,特用张浚为宰相。浚每以谢安、王导自比。李克用甚轻忽之,听得浚拜相,谓诏使道:“张公好虚谈而无实用,倾险小人也。主上采虚名而相之,他日必能交乱天下。”
浚听得克用这言语,深恨之。那时有赫连铎、李臣威附会着朱全忠,皆以诛李克用为请。昭宗令省台四品以上官员会议,皆以为不可发兵讨李克用。独有张浚、孔纬两个,坚欲起兵。乃下诏削夺了李克用的官爵。浚奏给事中牛征做行台判官。征听得此命,叹曰:“国家丧乱之余,无事而横挑强寇,吾见其颠沛也。”
以疾辞不行。张浚陛辞日,大言道:“俟臣先除外忧,然后为官家除内患。”
盖指杨复恭也。复恭听得这说,就长乐?置酒,与浚饯别。复恭把酒,劝浚尽饮。却不道:
劝君且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浚不肯饮,复恭却戏浚道:“相公仗钺专征,得恁地作态么?”
浚应道:“俟平贼归日,方作态也。”
复恭深忌之。八月,官军到阴地关。朱全忠使骁将葛从周带马军千人,密地从地名壶关夜抵潞州城下,突围入城。张浚使招讨副使孙揆赴镇,八月离晋州起行。李存孝听得孙揆将到,将马军三百人,向那长子西谷中藏伏了,拿却孙揆及中使韩归范,将槛车管押送与李克用军前。克用表孙揆做河东副使,揆道:“咱是天子大臣,兵败拿至此,分甘一死,岂能低首下心,伏事一个镇使?”
克用大怒,命左右将锯解开孙揆尸首。锯不能入,揆骂道,“死狗奴!锯人当用板夹住,汝不晓耶?”
乃令以板夹而锯之,至死骂不绝口。九月,朱全忠遣军围泽州,大呼李罕芝,谓曰:“张相公围却太原,葛仆射据了潞州,旬日间,沙陀无穴自藏,相公怎有生路?”
会李存孝统军至泽州,选军马五百人,绕了汴军营,大呼曰:“我即沙陀来求穴的,欲得您军肉,以饱我士卒!若有肥的,可令出战!”
汴军骁将邓季筠出战,被李存孝就马上活捉过来,余军大溃。存孝乘胜攻潞州,葛从周弃城宵遁。李克用授唐君立做昭义留后,李存孝做汾州刺史。存孝以不得昭义,愤怒,始有叛意。十月,官军出阴地关。李克用使李存孝将步军五千就赵城下寨。韩建使壮士三百人夜袭存孝军营,被存孝设伏兵了出战,建兵大败。存孝乘胜直抵晋州西门,张浚出马交斗,大败而走,归城闭门拒守。会存孝统军攻取绦州,张浚、韩建带轻骑逃遁。李克用遣韩归范还朝,附表讼冤。表文云:
臣李克用,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庞勋于宪宗之朝,翦黄巢于先帝之世。黜襄王,存易定,使皇帝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玺,臣之力居多焉。若以攻伐云州,为臣之罪,则拓跋思恭之取鄜、延,朱全忠之侵徐、郓,何独不诛?赏彼诛此,臣岂无辞?今张浚既已出师,则臣固难束手待尽,已集蕃汉军五十万,欲直抵蒲、潼,与浚格斗。若臣不胜,甘当削夺;不然,轻骑叫阍,顿首丹墀,诉奸回于扆座,纳制敕于朝廷,然后自拘司败,恭俟鈇钺。
大顺元年十月日,削夺官爵沙陀旧部李克用表上。
昭宗览克用所奏,与朝廷会议,莫不惊骇。那时张浚、韩建军败,孙揆被擒,大臣深以为忧。乾宁二年正月,李克用再上表。表曰:
臣切见张浚以陛下万代之业,邀自己一时之功,知臣与朱温深仇,私相连结。臣今身无官爵,削夺已尽,身是罪人,漂流靡定,不敢复归藩方;且就河中寄寓,进退行止,伏候指挥!
昭宗得克用表,贬张浚、孔纬远州安置;复李克用官爵,使归晋阳旧镇。二月,张浚奔华州,依韩建,与孔纬密地求救于朱全忠。全忠上表讼其冤。朝廷不得已,畏全忠凶焰,姑听自便;仍加李克用为中书令,贬浚为绣州司户。初,邢、洛、磁三州留后李存孝,与李存信俱是李克用的假子。克用偏爱存信;那存孝欲立大功,取重于克用,存信又谗谮于其间;存孝惧及祸,密地与王熔、朱全忠交结。朱全忠上表,称李存孝以邢州、洛州、磁州三州自归,乞赐旌节;及会诸道军马进讨李克用。朝廷诏授李存孝为三州节度使,不许会兵攻伐。李克用围邢州,凿堑筑城以守之。邢州城中食尽,李存孝出见李克用,泥首谢罪。克用将槛车囚系以归,用车裂于牙门。
乾宁二年,王行约、李继鹏、王行瑜、李茂贞等作乱,昭宗车驾幸石门镇避乱。七月,李克用帅蕃汉军十五万迎车驾还宫。李克用驻兵华州,遣其子李存勖奉表诣行在问起居。存勖年才十一岁,使之献捷于京师。昭宗奇其状貌非常,赐鸂鶒酒卮、翡翠盘等,抚存勖背道:“此儿可为国家之栋梁,他日必为吾家尽忠。善自爱重!”
解所佩玉带赐存勖。就授李克用为招讨使,进讨王行瑜。十一月,王行瑜自将着甲士五千人,在龙泉寨坚守。李克用攻击颇急,王行瑜走入邠州。克用进军,将邠州城围了。行瑜登城号哭,谓李克用曰:“行瑜无罪。所有胁乘舆迁幸的事,皆是李茂贞、李继鹏等所为,行瑜即无干预。愿大王移军问罪凤翔,行瑜愿束身归朝,毋烦大兵迎刃。”
李克用答道:“王尚父何为过恭?咱受天子诏令讨三贼臣,尚父亦预一人之数。今若束身归朝,非咱每所敢专制。”
行瑜度不能免祸,乃挈带家小,突围走遁。李克用入邠州,封了府库,抚安居民。不两日,王行瑜自为部下将杀了,传首送克用军前。十二月,诏李克用进爵为晋王,赐衣甲马铠弓箭各一副,金线战袍、金带一条,手刀、银缠枪、战马一匹。仍赐御书大旗,上面写着“精忠卫国晋王李克用”九个字,令行师之际建之。李克用遣掌书记李袭吉奉表入谢。表文云:
臣李克用顷仗天威,进兵诛讨三贼臣。李继鹏、王行瑜二凶,已行授首;独李茂贞□兵凤翔,尚逭天诛。臣待罪外镇,不能宣国威灵,致车驾蒙尘,生灵涂炭,死有余罪,敢逃司败之诛?陛下不以臣为无似,下诏进讨,国贼未除,先蒙恩赏。臣愿得依近清光,上禀睿等,不劳调兵,止以本军进讨,庶塞旷官之咎。若蒙睿旨允臣所奏,当克期取胜,不旬日间,当致茂贞之首悬于阙下,取进止!乾宁二年十二月,臣李克用表。
昭宗与贵近官员一处商量,怕茂贞灭后,沙陀军势寖盛,朝廷不能制伏。昭宗乃赐诏褒嘉。诏曰:
览卿来奏,备见忠忱,良用嘉叹。不臣之状,行瑜为甚,已就诛夷;茂贞、韩建,自知悔罪,职贡相继,乞从赦宥。且宜休兵息民。卿久在兵间,跋涉驱驰,军士良苦,可即还镇,免行朝觐。如茂贞等,长恶不悛,姑图再举。故兹诏谕,卿可悉之。
李克用既奉诏,不敢再进军。未免排办茶饭,看待诏使。酒酣,克用谓使者曰:“咱观朝廷意向,似疑咱有异心。但茂贞不除,关中无宁息之日。咱到此去阙庭不远,怎可不见天子一面?”
有那将佐盖寓进言道:“天子还宫,席未及暖,人心恟惧,兀自未安。大王若提兵一度渭桥,京都又复惊骇。大王此行,重在勤王,不专为朝觐行也。既准诏敕免朝,不若敛兵回镇。”
克用笑曰:“盖将军尚不欲咱入朝,况天下之人乎?”
复命书记草表以上:
臣李克用钦奉诏敕,令臣帅所部兵依旧还镇,仰承天涵地覆之恩,自合即日就道。然区区愚忠,谓密迩王朝,去天咫尺,实欲一望清光,面陈除凶雪耻之策。复奉诏旨,免行朝觐,谨具表恳辞,伏乞睿照!乾宁二年十二月日,臣李克用表谢。
李克用帅所部军还镇。初,李克用在渭北下营,李茂贞、韩建惧为攻击,事朝廷甚恭,朝贡不绝。及李克用还军后,贡献渐疏,表章数有骄慢语。
三年七月,李茂贞进军侵迫京师,昭宗车驾出幸华州。八月,韩建移檄诸道,召天下输粮草诣行在。李克用闻变,乃长叹曰:“去岁若从咱说,怎有今日之祸!”
乃征诸道兵马入援。有幽州节度刘仁恭以契丹入寇为辞,无出兵的意。李克用移书责以大义。刘仁恭将书抵地谩骂,将使者囚系。克用怒,自统兵击刘仁恭。仁恭遣其将单可及迎战。是日,大雾迷冥,兵交马踏,可及佯败。有杨师侃伏了兵马在木瓜涧藏伏。克用追赶可及,为伏兵四出,克用马跌,单身牵将马奔入一林中去,将身隐匿。其马作嘶叫状,克用密祷其马道:“若咱每世有太原,则马不得嘶鸣!”
马果不嘶。乱兵搜索不得,乃免祸。
至天复二年二月,朱全忠使氏叔琮、朱友宁统军三十万,进攻周德威、李嗣昭军营。那时汴梁军连亘数十里下着营,晋阳军马止有数万。那周德威连战数合,力不敌,败走。氏叔琮、朱友宁乘胜进军,攻打河东,取了慈州、汾州、隰州;围却晋阳,攻打西门。李克用召诸将会议,待走入云州;李存信待北走鞑靼求援。有李嗣昭、周德威及李嗣源皆道:“儿辈在此,自能固守,大王不可为此谋,怕人心动摇不便当。”
刘夫人亦进前阻当。李克用乃居数日,收拾溃军,李嗣源共李嗣昭不时带敢死士偷劫氏叔琮、朱友宁军营,屡得胜捷。那时朱全忠在河中,忽一夜得个梦,道全忠与李克用两个厮搏,全忠被克用搏倒,有黑蛇将全忠脑上啮吃,痛连心腹,因此觉来。自知这梦不祥,次早急写文字,将那氏叔琮、朱友宁所将军马,尽行抽回。值大水灾疫,汴军杀伤病死过半。友宁等军回,李嗣昭共周德威又将骑兵赶杀,再取了慈州、隰州、汾州三州。自此李克用与朱全忠不交争者数年。
天复四年八月,朱全忠弑昭宗,立太子祝为皇帝。
至昭宣帝天佑三年十月,刘仁恭差使命往河东求和,往返数百次。克用嫌刘仁恭变诈反覆,初不许和。那克用的儿子李存勖谏道:“今天下之势,归朱温的十之八九。自河以北,与朱温为敌者,独河东与幽、沧耳。今不与之并力攻守,岂河东之利哉?英雄图大事的,不顾小怨。他虽困我,今穷蹙来归我,又救其急,此孔子所谓‘以德报怨’是也。”
克用听其言,乃许刘仁恭通和,遣军三万人赴晋阳。
天佑四年,梁王朱全忠改名晃,称皇帝,奉唐帝做济阴王。
天佑五年正月,晋王李克用病笃。周德威等率所部军在地名乱柳下寨。命其弟李克宁曰:“吾子存勖,志气远大,必能成吾事,兴吾宗。你等善教导之。今以业子累汝辅翼!”
业子者,存勖小名也。克用又顾李存勖曰:“嗣昭久困重围,吾不及一见之矣!待葬后,汝宜竭力救之!”
道罢而卒。存勖哀哭不非常,克宁入曰:“将士欲来谒贺。夫大孝在于不坠基绪,毋用多哭也。”
存勖出,袭位为节度使。李克宁帅诸将来贺,存勖尽以军事委之李克宁。五月,李思安围潞州久不下。李嗣昭闭城坚守,资用阙乏。梁王遣使谕嗣昭降。嗣昭将诏书焚毁,斩却来使。梁主疑李克用诈死,趣兵还大梁。晋王乃大阅军士,授丁会为都招讨使,帅周德威等驻晋阳,趋潞州。晋王上党行军三垂冈,因叹曰:“此先王置酒处所也!”
就这里藏了伏兵。次早,大雾漫漫,地下日昼晦暝,兵行雾中,直到夹寨下营;梁军兀自睡卧未起。晋王命李嗣昭、周德威分兵做二道,填却壕堑,焚烧营寨,鼓噪而入。梁军大败,丧失将校四十余人;资用器械粮食山积,皆委弃而遁。周德威乘胜攻泽州,梁统军牛存节引兵救解。晋王帅大军归晋阳,且休兵行赏。
天佑七年十二月,梁朱晃进军逼镇州,就柏乡下寨。赵王熔告急于晋求救,晋王遣将帅五千人至赵州,与周德威合军,因拿得梁之采樵者,问之,且曰:“梁之戒饬上将道:‘镇州虽用铁为城,必为我取之。’”
晋王令赵进军抵柏乡三十里下营,遣周德威帅马军逼梁军营,不时出军挑战。梁军坚壁不出。周德威谓李存曰:“梁人无斗志,但欲逞兵耀武;不挫其锐,则何以决胜?”
乃呼其军谓之曰:“梁军皆汴州屠沽贩鬻之夫,衣甲虽鲜明,人无斗争的意。汝曹生擒一夫,则足以自富也。”
德威乃帅精兵千余人合战,追赶至野河而止。晋王卧帐中。德威往见张承业,谓曰:“大王骤胜而轻敌。今去贼营不远,只隔一水,彼若造桥以迫我,则我军不利。不如且退屯高邑,诱贼离营,彼出战则我归营,彼归营则我出挑战;仍遣轻骑抄掠粮运。不出旬月,必破贼矣。”
承业入卧内,手褰帷帐,抚晋王曰:“如今怎是王安寝之时?强敌对垒!”
适梁兵有降的来道:“梁军正造浮桥。”
果如周德威所料。是日拔营退守高邑。
至天佑十年十一月,卢龙、幽、沧等州,皆归于晋。刘守光请降晋,晋疑其反覆,不受。复求救于契丹,契丹知其无信,不出兵救援。晋王大军将至城下,刘守光登城谓周德威道:“俟晋王至,我但开门泥首听命耳。”
及晋王单骑抵城下,谓守光曰:“朱温篡逆,我与公合河朔军以兴复唐室。您为谋不善,亦要学他狂僭。且如镇、定两帅,皆俯首事您为盟主,您不加恤,故有今日之祸。大丈夫做事,须决择个成败所向,公今何为?”
守光应曰:“守光今日大王俎上肉也,惟大王处分!”
王怜之,折弓箭为誓云:“但出城相见,吾不汝害也。”
是夕,守光爱将李小喜缒城出降,且言城中力竭食尽。晋王趣督诸军,四面攻城,擒刘仁恭。晋王入幽州,刘守光挈妻子逃去。晋王授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李嗣源为振武节度使。且说那刘守光将奔沧州路遁去,前行迷失道路,被人拿了,送晋王军前。晋王犒设军马了,统大军起发,将刘仁恭共刘守光两父子造着两个槛车囚着,写个露布投捷旗上。露布云:
刘仁恭父子稔恶召衅,附会贼臣,倾覆大唐之社稷,凌虐大唐之生灵;倏降忽叛,变诈多端,百姓为之离心,义士为之切齿。势穷力屈,束手就降。倘逭天诛,无以律众,其囚槛车管押赴先帝庙,以听处分。
将刘仁恭父子囚于露布之下,诸军争唱凯歌往晋阳。可谓是:
马敲金镫响,人唱凯歌回。
晋王将刘仁恭父子,向晋王太庙里献俘,缚将刘守光就太庙前斩了。临行刑时分,刘守光大呼曰:“教守光莫降者,乃李小喜也!”
小喜进前怒目瞋视刘守光,叱之曰:“汝内淫父妾,奸污弟妻,行如禽兽,这事莫也是咱教汝么?”
晋王嫌小喜面骂其主,可谓无礼,乃将李小喜先行斩斫,然后却将刘守光斩了。却留将刘仁恭荷枷往至代州,先剖仁恭腹,取其心,刺血以祭先王之墓。祭罢,押赴军前斩之。
天佑十一年,赵王熔与王处直各遣使推晋王为尚书令。晋王三让然后受命,始议开府置行台羞设属官等,一如唐太宗为尚书令故事。
天佑十二年,梁天雄节度使杨师厚矜夸己功,置一军号做银枪效节都,有数千人,欲复还旧时牙兵之盛。及杨师厚死,梁主以贺德伦为天雄节度使,分却六州做两镇。梁主怕魏人不服,先遣着刘鄩将军六万渡河,张那形势,胁服其众。魏兵不愿分徙,诸军谋作乱,纵火将营寨焚烧,抄掠百姓财物。次早,入牙城,劫将贺德伦置楼上。那张彦乃效节署将校,自帅其党,拔刀在手,禁遏军士剽掠的。梁王使供奉官扈异入魏军抚谕,许张彦刺史。张彦意欲复三州节度,梁主不许,再遣使命到彦军前。张彦将诏书裂碎掷地上,手把那戟南向诟骂朝廷,谓贺德伦道:“天子愚暗痴呆,与人穿着鼻,成个甚么朝廷!”
逼胁德伦忒甚,德伦不能制伏,献书于晋王求救。晋王尚疑魏人变诈,未肯进军。德伦遣判官司空頲赉带缗钱二十万为晋王犒设军马,密地向晋王说:“张彦凶狡难制,愿晋王大军到,先除这凶贼。”
晋王乃进军就永济县屯驻。张彦选银枪效节都军士五百人自防卫,来谒。晋王上驿楼责张彦道:“您恃凶悖,陵虐主帅,残暴百姓。咱举兵至此,本欲抚安百姓每,非是贪求土地。您于我虽是有功,终不可不诛您,以谢魏之百姓!”
遂将张彦并其党七人,就军前斩讫。余众莫不股栗恐惧。晋王召其众晓谕道:“凶恶之罪,止坐八人;余各安心,咱无所问。尔等当竭力为我爪牙,共立功名。”
众皆呼万岁欢拜。明日,晋王使张彦银枪效节都军卒,擐甲执兵,在马后随从,众军皆安稳无疑。梁王闻晋军已到,退就杨刘城驻扎。六月,晋王统大军入魏州城。贺德伦捧印节来献与晋王。晋王曰:“孤提兵远来,只为抚安百姓,非欲广土地取符节也。”
德伦又拜跪道:“今梁寇密迩,人心皇皇,德伦势孤形弱,何以统服军旅?恐怕事出不测,怎不有负大王恩德?”
晋王乃受印节。德伦帅将吏称贺。晋王承制,授贺德伦做大同节度使。是时银枪效节都骄横,尚未悛改。晋王使李存进为天雄都巡按使,出令道:“军中有讹言煽惑人心,及强夺百姓一钱的,皆拿赴军前,枭首市曹。”
由是一城肃然无敢犯的。七月,晋军近夜偃旗息鼓,使军士各衔枚以进,攻袭澶州。其刺史王彦章正在刘鄩军中,晋军尽获彦章的妻子家小。晋王好生待遇他,遣人招诱王彦章归晋。彦章怒骂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大丈夫怎肯负人恩德!咱学取汉将王陵,宁复以家人为意?”
遽命斩其使者,示无归晋心。晋军尽将其家口二十余人杀讫。且说那王陵乃汉高祖时沛人,聚党居南阳,以众归汉。楚王捉却王陵的娘东向坐,欲招王陵回心向楚。王陵的娘向使者道:“我闻汉王长者,终得天下。为我语陵,休为我故持二心。”
遂伏剑而死。王彦章也是这般的肚肠,那里更顾惜家小也。却说晋王往魏县劳军,自帅马军百余人,沿河而上,要觇觑刘鄩军营。恰天时阴晦下雨,尘雾冥迷,却被刘鄩将五千军在河曲田地里藏伏了,四面鼓噪,围了晋王数重。晋王跃马大呼,所向军皆披靡,无一人敢与接战。有裨将夏鲁奇操执短戈,尽力死战。从当日午时斗至申时,突破数重围得出,只丧失了马军一人。晋王喜夏鲁奇骁勇,因赐鲁奇姓名为李绍奇,使与升转官爵。那时刘鄩伏兵,要陷晋王,又不能成功,寻思道:晋之精兵,尽在魏州;晋阳田地里,必无军马把守;要密地去攻袭晋阳。乃引兵从黄泽一路投西去。晋王疑刘鄩数日不出战,遣间骑觇探,只见有旗帜沿城往来。晋王道:“刘鄩一步百计。”
再使人去觇觑,乃是刘鄩将刍草缚做人形,手里执旗,缚在驴上,相连续而行。晋王知得刘鄩这计策,料想他去其军才及山下,亟遣马军追赶。奈天时雨水潦,泥深三二尺许,士卒坠落崖谷死的,十之二三。晋王遣李嗣恩不分明夜,奔入晋阳城治兵备御。刘鄩军马远路,粮食已尽,又听得晋军有备,又有追兵厮赶在后。周德威见说刘鄩统军西上,自幽州统军马一千人来到地名土门。刘鄩整众军下山,在宗城屯驻,士马死的过半;待据守临清,扼绝晋军粮道。德威急忙赶至南宫,将刘鄩军下斥堠的拿来,断却手臂而纵之去,使与刘鄩言:“临清已被周侍中早据了也!”
次早,德威攻掠刘鄩营而过,据守临清。刘鄩遂引军向莘县下寨,掘堑固守;晋王就莘县西三十里头下营;一日凡斗儿合。刘鄩馈运粮食不继,晋军不住挑战。梁主降诏责刘鄩偷安不战。八月,刘鄩将步骑万余人进迫镇定军营。晋李存审又将马军二千攻之,刘鄩败走,晋军俘获千余人以归。
天佑十三年,刘鄩帅大军攻晋魏州,坚守城壁不出战。晋王留李存审守军营,自往贝州巡劳军士,声言统军归晋阳。刘鄩听得,奏闻梁主,请发兵攻袭魏州。梁主敕令澶州刺史杨延直,将万人会魏州。次日,刘鄩悉出军众与杨延直合军。李嗣源出军索战,晋王自将大军从贝州来,李存审引营中军马踵其后。刘鄩一见惊骇,便收兵逃遁。晋王追击于后,到故元城田地里,向西北上排着一个方阵;李存审就东南上也排着一个方阵。刘鄩向那中央排着一个圆阵,四面受敌。合战稍久,梁军大败,步军七万余人,杀死殆尽。刘鄩突围走渡河,退保滑州。梁匡国节度使王檀奏梁王,请发河西兵攻袭晋阳,奄至城下,昼夜急攻。有代北旧将,姓安名金全,自太原来,谒见张承业曰:“晋阳乃国家根本之地,若失晋阳,则大事去矣,仆虽年老,尚堪一战,请以库甲见授,为明公击退梁寇。”
承业即开库,恣其自取铠甲。金全帅其子弟军,得数百人,夜出攻梁军。梁军大惊,退五十里下营。李嗣源亦遣牙将石君立将马军五百人策应,早离上党,晚到晋阳城下,大声疾呼曰:“昭义侍中大军到矣!”
遂入城与安金全等分军出,诸军击梁军。
天佑十四年,契丹阿保机自称皇帝,国人号之为天皇王,以妻述律氏为皇后。晋王经营河北,欲结契丹为援,常事阿保机为叔父,述律后为叔母。会晋王弟弟李存矩为威塞军防御使,在新州骄惰不治,侍婢干预政事;裨将卢文进与小校宫彦璋士卒等,谋杀李存矩,帅其众奔契丹。卢文进引导契丹军攻新州甚急,刺史安金全弃城走。周德威合河东、镇定之军攻之,阿保机自帅三十万来救,德威大败奔归,契丹乘胜进围幽州城,卢文进诱其攻城。周德威遣使告急,晋王召诸将谋之;李嗣源、李存审、阎宝等劝晋王救幽州。晋王喜曰:“昔太宗得一李靖,尚擒颉利;今吾有猛将三人,尚何怕契丹哉?”
即日命嗣源将兵前进;阎宝与存审统镇定之军继之。那时幽州被围已三百余日,城中危困已甚。李嗣源帅马步军七万人会于易州。李存审道:“彼众我寡,契丹多马军,我多步军,若平原旷野相遇,契丹将万骑犯吾阵,则步军溃败矣。”
李嗣源道:“契丹无辎重,我军必载取粮食自随;若平原旷野相逢,契丹抄掠我军粮,则我军不战而溃。不若取路从山中潜进,取幽州路而去。设或中路与契丹军相遇,则据险要以拒之。”
定计后,遂将马军三千人与从珂军为先锋,到幽州六十里头下寨,进至地名山口。契丹以马军万人拒之于前,将士皆惊愕失色,李嗣源独将马军百余人先犯阵出马,免胄扬鞭,用胡语与契丹打话道:“是汝无故犯我边塞,晋王使我统百万之众,直趣西楼,灭汝种类。”
说罢,跃马奋檛,三入契丹阵,斩讫酋长一人。后军相继杀进,契丹兵退却,晋军尽得出。李存审下令使军人各伐树木为鹿角,每一人持一枝,到止宿处,则编以为寨。契丹马军从寨前过,寨内军发万弩射之,人马死伤,积尸满路。嗣源等入幽州,缮城修备守之具。晋王出征数岁,凡军府政事,一切委重于监军使张承业。晋王或时索钱蒱博,及给赐与伶人,承业每靳惜不与。晋王令儿子继岌为张承业舞,承业将带、马赠继岌。晋王指钱积,诏曰:“和哥无钱用度,宜与一积钱。”
承业曰:“郎君缠头,皆出自承业俸禄。”
缠头与今人说利市一般。“此钱乃大王留以养战士的,承业不敢乱下破用。”
晋王怒,颇诟骂承业。承业作色而言曰:“仆老敕使耳,惜此库钱,欲佐大王成伯业也。大王既不爱惜,可自取之,何必问老仆?只恐怕财尽人散,无所成就耳!”
王顾李绍荣令讨剑来。承业起,将手挽王之衣曰:“老仆受先王顾托,誓愿为国家聚财练卒,诛这汴贼。若以爱惜库物,遭大王杀死,仆见先王于地下,面无惭色矣。”
曹太夫人听得这事,急召晋王。晋王入宫,太夫人使人谢张承业道:“儿子忤触特进,已行笞箠矣。”
“特进”,晋之官名也。明日,与晋王俱到张承业居第谢过,遽承制授张承业开府仪同三司、左卫上将军、燕国公。承业力辞不受,终身只称唐朝官称。卢质好饮酒,为人轻率骄傲,王颇恨之。承业乘间从容为晋王言曰:“卢质数无礼,请为大王除之。”
晋王曰:“吾方招纳贤士,共成功业,七哥何为出此言?”
张承业起身贺曰:“大王苟以此存心,何患不得贤才,何忧不得天下也?”
十一月,晋王听得河冰合,大喜曰:“咱用兵数岁,为一水限断,不得渡河;今河冰自合,正与汉光武滹沱冰坚相似,得非上天赞我兴王之机会否?”
话说里,说那汉光武南驰,传说王郎军兵在后,诸军皆有恐惧的心。及至滹沱河,有候吏还报:“河水澌流,无舡怎生得渡?”
官属忧恐。光武遣那王霸驰至河探听,霸恐惊动众军,托言冰坚可渡。光武因笑道:“候吏果是谎说。”
及到河次,河冰果合,光武诸军乃得渡河;有数骑过未了,而冰解。王霸谢道:“明公至德,获神灵之佑,虽武王白鱼之瑞,何以加此?”
光武谓官属言:“王霸权变以济事,亦天瑞也。”
晋王闻冰坚,乃引此事自比。于是统大军急趣魏州。梁军有甲士三千人屯驻杨刘城,沿城十数里,栅寨相连属。晋王攻拔杨刘城。梁主方议行南郊礼,听得杨刘失守,军中讹言,传说晋军已入大梁,梁王惊骇,罢却郊祀,奔归大梁。
天佑十五年正月,梁宰相敬翔谓梁王曰:“李业子继位以来,攻城野战,无不躬亲矢石。近日攻打杨刘城,自负束薪,为士卒帅先,所向无与抵敌。陛下宴安自如,疆土日蹙,臣有以知陛下非业子之敌也。”
梁主反以敬翔为怨望,不听其谏。梁遣谢彦军攻取杨刘。彦军但决河水以限阻晋军。晋王谓德威曰:“梁军初无战斗之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师耳。当涉水攻之。”
晋王身自负柴薪填塞河水,诸军褰甲横枪而进,斗经数合,梁军败走,杀死溺水,河水为之尽赤。八月,晋王谋大举伐梁,周德威统幽州马步军三万;李存审、李嗣源、王处直各将马军二万;奚、契丹、吐谷浑等,并河东、魏博之兵,大会于魏州,在地名麻家渡下寨。晋王欲自将马军万人,直趋大梁。周德威谏曰:“梁军尚全,轻行挑战,未见其利,王宜按兵不动;德威自以骑兵援之,使不得休息,乘其疲弊,可一举而灭之也。”
王曰:“公何怯哉?”
即以亲军先出战,周德威不得已从之。梁将贺排阵横亘数十里,晋王帅银枪都攻其阵,冲击十余里。梁马军都指挥使王彦章败走入濮阳,周德威追击,为梁军杀死。晋王登蒿丘,收拾溃军。城中有山,贺欲据之,晋王诏诸将曰:“今日夺得此山者胜!”
乃帅马军先登,李从珂、王建及将步军继之,遂夺得土山。诸军皆欲休兵归寨,明日复战,惟阎宝、李嗣源等曰:“宜乘梁军日晚引退,进兵攻之。”
王建及披甲横槊而进曰:“王但登山,观臣为王破贼。”
嗣昭、建及帅马军大呼陷阵,诸军继至,梁军大败,杀虏三万余人。梁败军走至大梁,且曰:“晋军至矣!”
梁主驱市人登城,欲奔洛阳。
天佑十八年正月,魏州僧得唐传国宝,诣行台来献。那宝是黄巢当日败破长安时分,魏州一僧名传真者得之,以为常玉,将欲出市货卖,有识宝者曰:“此唐朝传国宝也。”
当时藩镇及诸将佐,劝晋王即真称帝,令有司置玉造法物,缘此得传国宝。诸将奉赐称贺劝进。蜀主、昊王屡写书劝晋王称帝,王以书出示将佐曰:“晋王太师亦尝劝先王自帝一方。先王谓余言:‘昔天子幸石门时,吾发兵诛朱温,威振天下。吾若挟天子,据关中,自作九锡禅文,何难之有?但吾家世忠孝,誓于此生靡敢失节。他日当念复唐社稷,勿效朱温所为。’先王此言犹在耳,劝进之说,不敢闻命。”
张承业听得此事,上书谏晋王,书曰:
吾王世世忠于唐室,所以老奴三十余年,捃拾财赋,召补兵马,誓灭逆贼,复唐宗社耳。今河北之干戈甫定,朱温之凶焰犹存,大王遽即大位,殊非从来吊伐之本意,天下谁不解体乎?臣愿王先灭朱温,复列圣之深仇,然后求唐之后嗣立而君之,南取吴,西取蜀,汛扫宇内,合为一家。大王有不世之功,让之愈久,则得之愈坚矣。老奴之志无他,但受先王恩德至深,欲为大王立万世之基耳。
晋王答曰:“不是孤有此意,奈为群下迫逐何?”
承业因仰天大哭,谓王曰:“诸将血战,本为唐朝;今王自取之,误老奴矣!是朱温未灭,而又如天下后世何?老奴请自此辞大王去。”
即日归太原,邑邑成疾,不食而卒。后人有一诗咏史,道是:
晋王立志本忠纯,誓死羞为失节人。
不共戴天灭梁寇,深期洗日作唐臣。
只缘诸将勤拳劝,翻误老奴规谏谆。
大宝来归天所命,况于献玺有传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