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称尊享御谩君临,辜负当年告庙心。
身死伶人优戏手,只缘批颊纵慆淫。
话说李存勖袭位为晋王,已经一十三年。当嗣位之时,年逾弱冠,麾下诸将皆是白首行阵之人,晋王结以恩信,断以英武,故能服真定,并山东,囊括渔阳,包举魏博。策马渡河,而朱温殄灭;偏师入蜀,而王衍就擒。如此所为,不负当年三矢告先王庙的素愿。使听张承业苦口之谏,却僧传真之佞说,迟迟岁月,俟梁寇削平,复唐社稷;不然,灭梁之后,进承唐统;庶有以自别于一时僭窃之徒盗于大位的。可惜着志小气骄,夸功自大,用宦官做监军,用伶人做刺史;酷好伶人倡优之戏,狎侮亵慢,无君人之度。故门高之弑,乐器之焚,亦是自取其祸也。
且说晋王从那天佑十八年正月,得魏州献到唐国受命之宝,诸将一力价劝进。是时张承业未死,晋王心犹惮之。六月,藩镇陈请收用唐室旧臣,尝有朱友谦遣苏循诣行台。苏循来到魏州,望见晋王府便下拜,人或怪之,循道:“吾拜殿也。”
见晋王呼万岁,三舞蹈,垂泣称臣。晋王曰:“吾与尔比肩事主,怎用称臣?”
苏循曰:“大王功隆德盛,天相人归,自宜即真登极,以慰天下之望,何用谦虚自牧以藩方自处乎?”
王逊谢之。次日,苏循又献大笔三十枚,道做“画日笔”。王得之大喜,即日命苏循做河东节度副使。张承业见其谄佞,深疾恶之。八月,张文礼作乱,遣间使往契丹求援;又遣使告梁主请兵。文礼妒忌赵旧将,多有无罪遭其诛杀的。赵将苻习统军万人,从晋王在德胜。文礼请于晋王曰:“苻习有异志,不可信,愿大王更用他将代却苻习。”
苻习乃见晋王,泣涕愿留麾下,当效驱驰。晋王谓苻习曰:“晋与赵王同立盟誓,攻讨逆温,义同骨肉。不拟一旦变生意料之外,祸起肘腋之间,吾痛念之。您苟不忘旧主之恩,能为之复仇否?若有意,我当发兵运粮,助汝调遣。”
苻习共部下将三十余人,闻得晋王的说,以义激发,将足顿地恸哭曰:“大王果垂念故主辅佐之勤,许以复冤,我等岂敢爱身?不敢烦霸府兵马,愿将所部军搏取凶竖,以为王氏雪耻复仇,虽死亦不悔恨!”
即日授苻习为成德留后,命史敬瑭、阎宝等将军马助苻习讨张文礼。时张文礼腹患疽,惊惧而卒。文礼的儿子张处瑾接战。敬瑭战败,中流矢而死。十月,晋王听得史敬瑭中矢死后,镇州未下,待要分军去攻取镇州。有戴思远知得此意,悉引众军乘其虚,攻袭那德胜北城。晋王军下一日捉得梁军的奸细,具知戴思远有袭德胜城意思,急命李嗣源在那地名戚城藏伏了兵马。李存审统军在德胜屯驻,先引带几个马军,诱思远军出战。战未数合,存审佯败走,梁军不知其计,尽数出阵追杀。是时,晋王自率马军三千人,皆披带铁甲,和伏兵四面掩杀,梁军大败,丧失军马二万余人。十一月,晋王分付着李存审、李嗣源据德胜固守;自统军马攻打镇州。经十余日不胜。张处瑾使韩正时突围,趋定州求救。晋军追赶,拿将韩正时杀了。
天佑十九年,李存审谓李嗣源曰:“梁人听得我在南兵少,若不攻德胜,则必袭取魏州,不若咱两军分备两处。”
李嗣源分军屯澶州。戴思远与将佐谋曰:“晋军专守德胜,魏州必无措置,咱悉引军袭取魏州,出其不备,可以成功。”
才向魏州路,则知李嗣源亦先引兵拒守,数遣轻骑出马挑战。思远探知李嗣源有备,乃西趋成安,大掠而去;径攻德胜北城,掘开重堑,筑起重城,断晋军出入之冲,昼夜攻打甚急。存审一力拒守。晋王知思远攻德胜,从幽州统率军马驰赴魏州,不五日间已到魏州城下。思远闻晋王大军已来,烧营逃去。晋阎宝引兵到镇州城下,筑凿城垒,周匝将镇州团团围了,决引滹沱河水环绕城外,绝镇州粮道。城中食尽,遣步卒五百余人待突围求食。阎宝听其出城,待设伏兵取之。其军却攻晋长围,俄而数千相继续来攻,遂坏却晋军长围,纵火烧营,晋军大噪而败,退保赵州。晋王授李嗣昭为招讨使,替阎宝职事。会张处瑾遣步军一千余人迎接粮运,投九门田地里去。李嗣昭就彼处埋伏军马,截其归路,击之,杀虏殆尽。镇州军放箭,射中李嗣昭脑,嗣昭拔却箭,还放一箭,其人中矢即死。是夕,嗣昭中矢疮痛剧,亦卒。八月,晋卫州刺史李存儒,本姓杨,名婆儿,初以俳优之伎,为晋王爱幸,晋王授存儒为刺史;专务掊敛,至于防城军卒,皆计月纳课钱,即纵之归。梁段凝、张朗密地统军,乘夜袭之。次日,登城,将存儒执了,遂拨卫州。九月,张处瑾谓其弟处球曰:“李存进孤军无备,不如袭而取之。”
张处球率所部军七千人,收旗息鼓,到东垣渡下营,逼近李存进军营。李存进仓皇狼狈,引敢死士十余人斗于桥上,镇军退却。晋遣马军截其归路,夹攻之,镇军俘斩殆尽。存进为梁军流矢所中而死。晋王授李存审为招讨使。镇州食竭,张处瑾遣使诣晋王投降,晋王未许。会李存审攻城,有中将李再丰缒城诣晋军,开门迎降。李再丰自捉了张处瑾的兄弟,并其党高蒙,囚置槛车,送赴晋王行台献俘。赵人请杀处瑾等,剐食其肉。将张文礼赴市曹剐了。苻习令部下求王熔遗骸,偶于故侍者家得之,晋王致祭而葬之。授苻习为成德节度使。习辞曰:“故主无后嗣而未葬,习当斩衰成服,恸哭而葬之。俟葬毕,却拜命未晚。”
葬讫,诣行台。晋王使为天平节度使。十一月,唐特进河东监军使张承业卒。曹太夫人亲诣承业居第,为之行服,如丧子侄之礼。晋王听得讣音,数日为之不食。
天佑二十年二月,晋王欲立行台丞相,就四镇判官中选前朝士族充选。欲用河东判官卢质,质固辞,让义武判官豆卢革、河东判官卢程。即日拜为行台左右丞相,以卢质为礼部尚书。三月,晋安义留后李继韬遣使诣大梁请降,梁王以继韬为节度使。是时,安义旧将裴约戍泽州,泣谕其众曰:“余事故主逾一十余年,分财享士,志灭仇雠。不幸丧亡,柩尚未葬,郎君遽背君亲,忍耻事雠,我虽死不能从也。”
遂据泽州自守。梁遣董璋将兵攻之,继韬募敢死士,尧山人郭威往应募焉。四月,晋王存勖就魏州牙城之南隅,筑一高台,择日登坛祭告皇天后土,即皇帝位,国号大唐,改元为同光元年。尊母曹氏为皇太后,嫡母刘氏为皇太妃。改魏州做兴唐府,称东京;以太原府称西京;改镇州做真定府,称北都。是时,唐之所得者,凡十三节度五十州。闰月,立唐宗庙于晋阳,追尊曾祖执宜为懿祖昭烈皇帝,祖国昌为献祖文皇帝,考晋王为太祖武皇帝;以高祖、太宗、懿宗、昭宗洎懿宗以下为七室。却说契丹屡进兵入寇,幽、卫二州皆为梁所取,潞州又复内叛。唐主患梁未可攻,一日,有郓州将卢顺密来奔,为唐主言曰:“郓州军不满千人,固可袭而取也。”
唐主密召李嗣源与之谋议,曰:“梁人志在泽、潞,不备东平,今郓州单弱,固可一鼓而下之。若得郓州,则心腹内溃,而东平可得也。”
嗣源因胡柳陂之败,常以为耻,欲立奇功以补前过,对唐主曰:“今用兵年深,生民疲困,苟不出奇决胜,如何得成大功?臣愿独当此役,陛下不必为忧。”
李嗣源统精兵五千趋郓州,大军已到城下,日色向晚,会天时阴雨,道路昏黑,将士皆欲解甲稍歇,高行周谓嗣源曰:“此天赞我决胜之机也,彼必无备。”
乘夜渡河,郓人皆不知觉。李从珂以身率先登城,将守城卒杀讫,开着城门,使唐军入城。嗣源下令禁约军士,无得焚烧宫室,劫掠财物,恩抚士民。捷书至,唐主大喜曰:“总管真奇策,吾事济矣!”
即署李嗣源为天平节度使。
梁主惧,遣使诘责诸将段凝、王彦章等,趣令进战。五月,梁主遣招讨使王彦章攻唐德胜南城。唐主闻之,自统军屯澶州,命朱守殷守德胜城。临行陛辞,唐主戒之曰:“王铁枪勇略无双,宜谨备之,不可忽也。”
王彦章统诸将急攻南城,守殷败走,彦章乘胜连拨诸寨,声势复振。唐主遣宦者焦彦宾,趋杨刘,与镇使李周固守。与王彦章数日百余战,比到杨刘,士卒之亡者过半。彦章以步军十万人攻杨刘城,李周尽力拒守,每与士卒同甘共苦,故能得军心,效死勿去。彦章兵虽众,竟不能取,退驻城南下寨。唐主亲帅大军救援,每日行六十里,兼驰骋畋猎,自以为李周在内能守,不以为忧。六月,唐军已到杨刘,梁军深沟固垒,不可得入。唐主问计于郭崇韬曰:“杨刘之围已合,奈何?”
崇韬对曰:“臣愚以为彦章乃劲敌,当以计谋取之,不可与之角力也。臣愿陛下就博州东岸筑建城垒,固保河津,既得与东平声势联属,又可以分贼兵势。只有一说,彦章亦智略之士,恐其侵迫我军,则城不得成就。愿募敢死勇斗之士,每日与彦章挑战以牵制之,使之旬日不得东下,则我城可成。”
七月,彦章军急攻杨刘,李绍荣用火(木代)焚梁之连舰,彦章退保杨村。唐军追击之,梁军死没凡二万余人。杨刘之围已解。赵张、段凝恐彦章成功,百端沮挠,由是征归大梁。梁以段凝为招讨使,遣王彦章、张汉杰攻取郓州。唐主听得梁军将至,自引兵就朝城田地里屯驻。恰梁将康延孝来奔,唐主亲赐宴,从容访问梁主事势。延孝对曰:“梁朝土地不为狭,兵旅不为寡;然主见昏懦,不能专任将帅,以责其成功。近闻将以十月数道起军,令董璋趋太原,霍彦威寇镇定,王彦章攻郓州,段凝当陛下。臣切观梁兵聚则不为少,分则不为多,愿陛下养勇蓄力以待其分,自帅马军五千人,自郓州直抵大梁,擒梁之伪主,则不出旬月之间,天下定于一矣。”
唐主闻之大悦,解锦袍一领、玉带一条、银合茶药赐之。授康延孝为招讨指挥使。十月,梁主欲发数道军马,大举入寇。唐主深以为忧。一日召诸将计议。李绍宏等曰:“郓州难举,乞割易卫、黎阳之地,与梁结和,休兵息民,更图后举。”
唐主曰:“若行这举,真是养虎遗患,非谋之善也。假之以岁月,则彼盛我衰,吾且无葬地矣。”
诸将退,独召郭崇韬问计。崇韬对曰:“陛下问臣,臣不敢隐嘿,谨条其事以奏。”
疏云:
陛下焦心劳思,不解甲,不栉沐者,十五余年,初意在于除凶雪耻。今位号甫正,殚数年之力,始得郓州尺寸之土,不能固守而弃之,臣恐将来粮食已尽,将士离心,虽画河为境,谁为陛下守之?臣近询康延孝,颇知河南事体,度己量敌,日夜思之,念此至熟矣。私切自谓成败之机,在于今岁,梁以精兵授段凝,决河自固,恃险不复为备。凝将略非长,诚不足畏。降者皆言大梁无军。陛下若留兵守魏,固保杨刘,自将精兵与郓州合势,长驱入汴,伪主进退失据,束手就降,则诸镇望风而自溃矣。
唐主览奏,喜动天颜,批答云:
览卿所奏,正合朕志。丈夫得则为王,失则为虏,吾行决矣!卿有事宜,不拘早晚,听叩宫门进入。
是时,王彦章将兵来攻郓州,李嗣源遣李从珂索战,王彦章出阵打话道:“咱是梁将王彦章,今统大军要取郓州而后朝食,阵前将军有通身是胆的,请出问话。”
李从珂绰马而出,答道:“咱是大唐皇帝的皇亲,国家利害,死生以之,愿借城下与将军一决胜负,将军莫待走休。”
话讫,二将马交,如二龙夺宝波心,似两虎争餐岩畔。斗经几合,彦章部下一员将刘全被从珂一箭射死,彦章军败,俘斩近万余人,彦章退守中都。李从珂奏捷来至,唐主喜曰:“郓州已得凯捷,足张吾军矣!城之锐锋少挫,我之军声复震。”
于是大举伐梁。临行,遣刘夫人并皇子名继岌,及将士之家属,悉归兴唐。与家人诀别,谓:“事之成败,在此一决;若其不济,当聚吾家口于魏室而焚之。”
刘夫人谓唐主曰:“事机之来,急如弩箭,投机之会,间不容发。今日之事,只合进攻,不宜退守。陛下决意征讨,毋以老妾为忧。若事之济,庶可毕先皇未遂之志,吾死且瞑目矣。”
唐主即日进军渡河,昼夜倍道,水陆俱进。以李嗣源为先锋,遇梁军,一战,彦章中流矢败走,李绍奇跃马追赶。彦章曰:“吾出入鞍马,二枪自随,铁枪之名着矣。前后七十余战,未尝败北;今败于此,是天亡我,岂战之罪哉!”
彦章创痛马跌,为李绍奇活捉,并其将张汉杰等二百余人,斩首六千级,器械辎重不计其数。将王彦章、张汉杰等押赴唐主军前,献俘奏捷。唐主呼王彦章问曰:“您平常间诋毁我做‘李亚子斗鸡小儿,初何足言。’今日为小儿拿来,您怎生作活计么?道还着服咱小儿么?您素号名将,何不守兖州?怎不思中都无城壁,何以自保?如此料事,非计之善,所以为我擒也。”
彦章对曰:“彦章力非不足,谋非不深,奈天命已去,人亦无如之何也。”
唐主亲释彦章之缚,赐药使敷其创;惜彦章之勇,不忍杀之,遣人诏诱,欲使为己之用。彦章曰:“咱本郓州一匹夫,蒙大梁恩遇,位至上将,与皇帝陛下驱驰于魏博、杨刘之间,血战十五年,势穷力屈,拿赴军前,分甘一死。纵陛下可怜见小人武勇,欲全而生我,咱有何面目可以见天下之人?大丈夫斫头便斫头,怎敢畏死?若使咱朝为梁将,暮为唐臣,小人之所不为也!”
唐主料彦章不屈,复使李嗣源自往谕之。嗣源曰:“您不见魏郑公事乎?魏证事太子建成,一日,秦王杀建成,立为天子,魏证事秦王,致正观太平之治。秦王庙号太宗,至今配食太宗庙庭。您若回心事唐,君臣义同一家。况舍逆从顺,将军非失计也。将军熟思之!”
彦章曰:“汝非邈佶烈乎?败军之将,怎可收用?愿汝一言,早赐处分。使咱得与颜杲卿、张巡辈游于地下足矣,又复何言?”
嗣源度彦章终不为用,告唐主曰:“彦章烈士,死非所恐也。”
于是诸将皆呼万岁,举觞为唐主寿。唐主举赐酒命嗣源曰:“今日之功,公与崇韬赞决之力也。向听李绍宏等谋,咱之大事去矣。”
又顾诸将谓之曰:“向吾所忧者惟彦章一人,今已就擒,此天授我以灭梁之机会也。然段凝尚在河上,计将安出?”
诸将皆曰:“东方诸镇(精兵,皆在段凝麾下,所在皆空城耳。今天戈所指,何向不克?倘先广地,东薄于海,观而动,可以万全。”
康延孝曰:“此非善谋。臣愚区区,以为莫若急取大梁。大梁既平,则诸镇可传檄而定矣。”
李嗣源大呼曰:“延孝之谋忠矣!大凡兵贵神速,今彦章就擒,段凝未之知也。设使有人走告之,疑信之间,尚须三日。便使知我军所向,便遣救兵,若取直路,则有阻湾之险,须从白马南渡,则舟楫亦难猝办。此处去大梁最近,长驱而前,两日可到。若使段凝得知大梁之急,便发援兵,兵未到而梁主已在吾阱中矣。臣请以马军三千为先锋,陛下亲帅大军殿后徐进。”
唐主听得此言,抚髀而叹曰:“朕之计决矣!”
即日嗣源陛辞先行。明日,唐主离中都,临行,将王彦章押付法场斩了。唐主为之流涕。不两日,唐之大军已到曹州,梁诸郡守将望风迎降。梁主友贞闻道王彦章已死,唐军又到,仓皇骇愕,聚族相对而哭。诸将相束手无策。梁王登建国楼,或请幸段凝军,收兵拒唐。皇甫麟曰:“段凝非将帅材,彼闻王彦章已就擒,则破胆矣。安保其能为陛下尽节乎?”
梁主复召宰相谋议,郑欲自怀传国宝诈降以缓唐师。梁主泣曰:“事至今日,怎敢爱宝?但恐您此行未必了得事也。”
珏良久思之曰:“咱未敢自谓了得,了与不了,一付之天可也。”
左右皆笑其疏愚。梁主置传国宝于卧榻上,忽为左右窃去,以迎唐主降矣。梁主谓皇甫麟曰:“卿可断吾首。”
麟泣曰:“臣不敢奉此诏。”
梁王曰:“与卿俱死可也。”
麟不得已弑梁王,却引刀自杀。李嗣源军行五日至大梁,王瓒开门迎降。是日唐主大军接踵而至。嗣源闻唐王驾至城下,开门跃马出迎,见唐主急下马山呼称贺。唐主喜甚,将手揽住嗣源衣袂,以头撞其怀中曰:“咱得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与汝共之。”
段凝统军入援,使杜晏球为先锋,行至封丘田地,闻梁主已亡,遇李从珂军,晏球先纳款降附。段凝继至,以所部军五万诣李从珂军前归降。唐主慰劳之,赐段凝姓名曰李绍钦,赐晏球姓名曰李绍虔。段凝出入公卿间,扬扬自得,了无惭色。梁之旧臣愤之,皆欲磔其面皮,抉其心以食之。即日毁坏梁宗庙,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诏漆朱友贞首级,函之藏于太社。唐加李嗣源为中书令。楚王殷遣其子希范入见,将行营都统印缴纳,上本道将吏籍。唐主遣使告吴王以灭梁之捷。徐温怨严可求曰:“公前沮吾计,今将如之何?”
可求笑曰:“闻唐主始得中原,志骄气盈,御下无法。不出数年,将有内变。”
徐温曰:“未到数年之间,彼若萌不肖之心向我,又将奈何?”
可求曰:“但当卑辞下礼,保境安民,以待其变耳。”
唐使初称诏谕,吴主不拜。使者奏闻唐主,易诏为书,只用敌国之礼。吴人复书称大吴国主,辞礼如笺表之体。十一月,梁李绍钦纳货赂于伶人景进,结托掖庭,授李绍钦为泰宁节度使。盖唐主幼善音律,好伶优之戏;或时自傅粉墨,与伶人共舞于庭,以娱悦刘太后。唐主优名为李天下,尝自呼曰:“李天下!李天下!”
优人敬新磨趋前遽批唐主颊。唐主变色而怒曰:“尔无君臣之礼邪!”
新磨徐徐答之曰:“理天下只有一人。连呼李天下、李天下,尚呼谁邪?”
唐主悦,厚赐之。尝在中牟县放猎,马蹂践民田禾稼,中牟令伏马前谏曰:“陛下为民父母,奈何践民田禾稼,将使百姓转死沟壑乎?”
唐主怒,叱去,令左右推转了来。新磨追还,擒赴马前,告责之曰:“汝为县令,独不知天子好田猎否?奈何纵民耕稼,以妨吾天子之驰骋乎?汝罪当死,固合行刑。”
唐主闻之有愧色,因笑而释之。唐朱友谦与温韬入朝,唐主赐宴,仍赐朱友缉姓名曰李继,赐康延孝姓名曰李绍琛,赐温韬姓名曰李绍冲。绍冲多赉金帛,赂刘夫人及权贵伶官,旬日复遣还镇。郭崇韬谓唐主曰:“温韬发唐山陵殆尽,其罪与朱温同科,怎可复居方镇?岂不为天下义士之笑?”
唐主曰:“入汴之初,已赦其罪矣。”
竟遣就镇。十二月,唐迁都洛阳,从张全义之请也。御史台奏请复行唐旧律令。
同光二年正月,歧王李茂贞遣其子继曮入贡,上表称臣。唐主以其先朝耆旧,特加优礼,赐诏不称其名。唐自天佑以来,愤宦竖用事干政,多用士人代为内诸司使。至是复敕内官千余人诣阙,使为内诸司使;后置诸道监军。自此宦者干政,陵忽主帅,怙势争权矣。唐主遣李存渥、李继岌往晋阳迎太后、太妃。太妃曰:“陵庙多在晋阳,若俱去,则岁时甚人主奉祀事?”
遂留晋阳,惟太后入洛阳。唐主议行祀南郊。是时孔谦好聚敛以媚人主,凡赦文所蠲免者,谦复征求无已。自是虽有诏令,皆不取信,百姓为之怨怒。那时郭崇韬兼将相之权,豆卢革间之曰:“汾阳王郭子仪本太原人,公世家居雁门,岂其派裔否?”
崇韬曰:“尝见先人说上距汾阳王十四世尔。”
革曰:“如此则郭子仪乃公之从祖也。”
崇韬缘此认郭子仪为宗谱,每以膏梁子弟自处,好品藻人门地高卑,故嬖幸之徒,多怨嫉之。崇韬与亲信人谋曰:“吾备位宰相,令嬖宠之徒、勋旧之族,往往憎怨咱居其上。吾欲还本镇回避它如何?”
左右曰:“您岂不见蛟龙失水,反为蝼蚁所食?不可出外。公但请主上立刘夫人为皇后,则伶人宦官之谗,不能入矣。”
崇韬曰:“此谋是也。”
即日帅百官共奏,请立皇后。表文云:
臣崇韬伏闻:礼本夫妇,诗始后妃,治乱因之,兴亡系焉。是故《关雎》之求淑女,以无险詖私谒之心;《鸡鸣》之得贤妃,则有儆戒相成之道。于以表正宫中,所以化美风俗。臣仰惟皇帝陛下,自居尊履位以来,未正中宫位号。切见夫人刘氏,懿柔淑恭,旧有令闻,弼亮帝德,绰有壶仪。乞早崇位号,以副四海之望。臣昧死谨言,伏取进止。
同光二年正月日,臣郭崇韬表上。
唐主览奏,即日命翰林院草册文,下太常寺讨论立后典故,简册刘夫人为皇后。册文曰:
维同光二年,岁次甲申,二月乙丑朔,越六日庚午。皇帝若曰:自昔有天下者,必择建厥配,以承宗庙,以御家邦。肆朕受帝践祚以来,考慎册典,以祈协于神民。咨尔刘氏,徽柔温淑,绰有令仪。越朕初载,来嫔藩邸,资馈在中,率礼无违。以至君临万方,只承内事,齐明夙夜,罔有旷失。宜崇位号,表正宫闱。今遣摄太尉佐理功臣光禄大夫检校太傅行尚书省事上柱国汾阳郡开国公食邑一千户赐紫金鱼袋郭崇韬,持节册命尔为皇后。于戏!匪初惟艰,惟慎厥终,王忱念兹。朕以永享天禄,尔亦有无疆之福。猗欤休哉!
唐主既命崇韬册刘氏为皇后,刘皇后诣殿下谢恩已罢,归宫厚有馈送郭崇韬。却说那刘皇后生自寒族,其父以医卜为业,幼年被掳入宫,得幸从唐主。在魏时,父闻其贵,诣魏州上谒,后深耻之,怒曰:“妾去乡时,父不幸为乱兵所杀,今何物田舍翁,敢至此!”
命笞之宫门外。后性狡悍淫妒,专务蓄财,如薪蔬果菜之属,皆贩卖以求利。及为后,四方贡献皆分为二:一以献天子,一以献中宫。皇后无所用,惟以写佛经布施尼僧而已。三月,河南尹张全义及诸镇各进献暖殿物,珍珠宝货,各以万计。四月,孔谦贷民钱,使以贱估贵,后屡檄州县督之。唐主往年胡柳之役,伶人姓周名匝为梁所获,唐主每思之。入汴之时,匝来谒见,因泣言:“臣之所以得生者,皆梁教坊使陈俊、内园使储德源二人保全之力也,愿陛下得二州刺史以报之。”
唐主许之。郭崇韬谏曰:“陛下所与取天下者,皆英豪忠勇之人。今大功始就,封赏未加于战阵之士,先以伶人为刺史,恐忠义之士扼腕,缓急无以为用。”
唐主乃止。逾年,伶人周匝再以为请,上乃语崇韬曰:“朕已许周匝矣。公之言虽正,然当为我屈意行之。”
五月,乃命伶人陈俊、储德源为刺史。七月,驾幸雷山,祭赛天神。十二月,唐主及刘皇后,往幸河南尹张全义居第。全义大陈贡献之物。酒酣,皇后奏:“妾幼失父母,请父事全义。”
唐主许之。全义皇惧固辞,后强之,然后受后拜,复贡献谢恩。明日,令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张全义。凤乃奏曰:“自古及今,未有天下之母,称人臣为父者,不敢奉诏。”
唐主嘉其直,乃以银胡瓶一个、绢一百匹赏之。司天台奏孛犯荧惑,当主火灾。群臣奏请修德以消弭灾异。上曰:“火之为灾,但令城门多置水以禳之可也。”
同光三年正月,义成节度使王都将入朝,唐主欲辟球场以待之。留守张宪谓场有即位坛不可毁,请更就宫西辟场。用工数日未毕,上竟命毁即位坛。宪又奏曰:“此坛主上受命之所,若之何毁之?”
唐主立命两虞候毁之。张宪退,私谓崇韬曰:“忘天背本,莫不祥于此矣!”
宦者欲增广嫔御,诈言宫中夜见鬼物,因言:“咸通、乾符时,六宫不减万人。今掖庭空虚,故鬼物游之耳。”
唐主乃命宦者王允平、伶人景进,采择民女三千余人以充后庭。初,五台山有妖僧诚惠,自言能降伏天龙,命风召雨。唐主以四月大旱,遣使迎诚惠至洛阳,上帅后妃百官皆拜之。惟郭崇韬不拜。诚惠安坐不起。使祈雨,数旬不应。郭崇韬曰:“诚惠狂惑官家祈雨,□□□春秋之世,焚巫尪以祈雨。今诚惠亦可代巫尪,焚之即雨。”
诚惠听得这话,密地逃去。主上亦不以为罪。至六月,连雨七十五日,百川皆满溢,田畴无青草。那时,唐主苦溽暑,宦官因说:“长安全盛时,宫中有数百楼。今官家曾无避暑之所!”
唐主命王允平别建一楼。宦官曰:“郭崇韬常谓孔谦言用度不足,为之蹙眉。恐陛下虽欲营缮,彼必有言说。”
上曰:“朕自用内府钱,又何害于事?”
乃遣中使语崇韬曰:“今岁盛暑非常,朕昔在河上,行营卑湿,被甲乘马,亲当矢石,犹无此暑。今居深宫之中,暑不可度,为之奈何?”
崇韬谓中使道:“您归奏主上,谓昔在河上时,劲敌未灭,仇耻未报,虽有盛暑,亦不顾也。今外患已除,海内宾服,虽珍台闲馆,犹觉郁蒸也。陛下倘不忘河上之时,则暑气自消矣。”
唐主毕命王允平营治清暑楼,所费巨万,日役万人。崇韬谏曰:“今河南水旱,军食不充,愿且息土木之役,以俟丰年。”
唐主不听,越两旬而楼成,百姓愁叹。
同光四年,唐主以军食不足,敕河南尹预借夏秋税,民不聊生。宰相率百官上表请出内库之财以缮军食,唐主欲从之。刘后曰:“吾夫妇君临万国,虽借武功,亦由天命。咱每既得天命,则人怨其如我何?”
宰相于便殿论之,后就屏风后属耳听其言,须臾出妆具并二银盆、幼皇子三人,出示宰相曰:“四方贡献,随以给赐,所余止此耳。请宰相鬻之以赡军。”
大臣皆皇惧而退。却说李嗣源为乱军所迫,李绍荣在卫州奏言嗣源已叛,嗣源遣使上表,自讼其冤,皆为绍荣遏绝不得达。石敬瑭说嗣源曰:“大梁者,天下之要会,愿假三百骑先往取之。”
唐主发洛阳,止于地名汜水,听得嗣源兵在黎阳,遣其子继璟召之,中道为李绍荣所杀。嗣源至滑州,唐主遣使输款与嗣源,约曰:“先入者得之。”
石敬瑭以勒兵入封丘据其城,遣人趣嗣源入大梁。唐主至万胜镇,听得嗣源已入大梁,是日,唐主即命旋师;扈从二万五千人,溃散万余人。还过罂子谷,道遇卫士,谓之曰:“适报魏王进西川金银五十万到京,当给与您每。”
卫士曰:“陛下赐亦迟矣,不济得事。”
唐主又索袍带赐从官,有内库使张容哥称颁给已尽。卫士抽刀逐之曰:“使吾君失社稷,皆因此辈!”
容哥走谓同党曰:“皇后吝财至此,今乃归罪于咱辈!事若不测,将磔吾党万段,不能待也。”
赴河而死。四月初一日,唐主复如汜水,备办行装,将趋发,为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率所部兵攻兴教门;听得军变,急引兵憩茂林下,近臣宿将,皆解甲逃遁;独散骑都指挥使李彦卿,军校何福进、王全斌等十余人拒敌。唐主俄为流矢所中,鹰坊人善友扶至绦霄殿廊下,拔箭渴懑而死。左右皆散。善友敛乐器覆尸而焚之。刘后将金宝收纳囊中,系马鞍,与申王存渥、李绍荣等焚嘉庆殿出走。那时,李嗣源至罂子谷,闻唐主死,乃恸哭入洛阳,居于私第。下令禁诸军焚掠,就灰烬中收拾庄宗骨殖而殡葬之。豆卢革帅百官上笺劝进,嗣源谕诸将曰:“吾奉诏讨贼,不幸部曲叛散;待入朝自诉,又被李绍荣拦当,致主上及祸。诸君见推,非我意也,愿勿复言。”
百官凡请李嗣源监国,笺凡三上,嗣源乃入兴圣宫。百官班见,下令称教。刘后奔晋阳,与存渥私通,存渥为军杀死;刘后往晋阳为尼,嗣源使人一就杀之。又执李绍荣斩之,复其姓名曰元行钦。下教切责租庸使孔谦奸佞、侵克军民之罪,斩之。因罢诸道监军使。有司劝进议即位礼;李绍真、孔循请改国号。嗣源曰:“吾年才十三事献祖,视吾犹子;又事先帝垂五十年,经营攻战,未尝不与同甘共苦。武皇之基业,吾之基业也;先皇之天下,吾之天下也。安有同家而异国者乎?”
嗣源乃服斩衰,于柩前即皇帝位,百官缟素。至于受册时分,始御衮冕。百官且吉服,山呼万岁称贺。大赦天下。简汰后宫,量留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百人,鹰坊二十人,御厨五十人。诏中外毋得献鹰、奇玩。凡诸司使务,有名无实,废之。仍遣诸军就食近畿,以省馈运。除夏秋之税,却诸侯之贡。初政清明,有可称者。唐主目不知书,四方奏事,皆令安重诲开读。重诲亦不甚晓悉,奏置翰林端明殿学士,选文学之士冯道、赵凤二人充选。
天成三年正月,唐主更名亶,以冯道、崔协同平章事。三月,以石敬瑭为六军诸卫副使。十月,唐免三司逋负二百万缗。十二月,有相者周玄豹在晋阳见唐主,因言唐主贵不可言。及即大位,唐主欲召玄豹赴阙,赵凤曰:“玄豹之言已验,陛下无所询问。今若召之来到京师,则轻躁狂妄之徒,必辐凑其门,争问吉凶。自古术士妄言,致人族灭者多矣。”
唐主从其言,就除光禄卿致仕,厚赐金一二百两、缣二百匹以赏之。
天成三年二月,皇子从璨性刚蹂,是时安重诲招权纳宠,从璨不为之屈。上东巡,与客宴于会节园内,酒酣戏登御榻,谓客曰:“吾若得坐此榻,卿毋忧不富贵。”
重诲以无君奏坐之,唐主赐从璨死。北都留守从荣,年少骄蹇傲狠,不事政治。唐主遣左右往北都讽导从荣。其人谓从荣曰:“河南相公恭谨好贤,有老成之风。相公年齿居长,直自勉励,不可使声名在河南之下。”
从荣退与杨思权谋曰:“大家左右有此等言话,我将废乎?”
思权因与从荣言:“相公宜募部曲勇士,缮治甲兵,为自固之计。”
其人密知其说,告冯贇。贇密奏于上。及朝廷召冯贇入为宣徽使,谓大臣曰:“从荣刚褊而狂轻,宜选重德之士以辅之。”
唐主曰:“朕当与大臣议之。”
史馆修撰张昭远进谏,其疏曰:
臣切见先朝皇弟皇子,皆好俳优,入则饰姬妾之奉,出则夸仆马之多,习尚如此,何由而成其贤德?臣愚,切谓诸皇子宜精选有德之士,以为师傅,令皇子屈身师事之,使之闻正言,行正行,讲明经史,以知义理之所归;亲近儒生,以知安危之所伏。古者,人君即位,则建太子于春宫,所以明嫡庶之分,塞祸乱之原也。今卜嗣建储,臣未敢轻肆诋议;至于恩泽赐予之际,婚姻省侍之间,嫡庶长幼之分,宜示以等威,绝其侥冀之心,则养成德器于少成之时,习惯自然,将无所往而非正矣。谨具疏闻,惟陛下采择。
唐主览疏,称叹其忠,然卒不能用也。是年岁大熟,唐主与冯道从容论治,因言今年禾谷屡登,四方无事。道因言:“臣昔在先皇幕府,差咱奉使中山,行历井陉之险阻,臣恐马跌,执辔甚谨慎小心,所以无颠仆的患。及至道途坦平处,此心夷然,不以为惧,放辔纵逸,马踬,颠陨反不能免。此无他,患生于所忽也。凡为天下者何以异此?昔冯异告汉光武曰:‘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小臣不敢忘巾车之恩。’臣亦愿陛下无忘在大梁时,则天下生灵受安靖和平之福荫,宗社幸甚。”
唐主称善再三。且说话说里怎生说冯异的事?光武收王郎时分,士马饥乏,主簿冯异在无蒌亭进豆粥;及至滹沱河,又进麦饭。及光武中兴,登极后,遣中使赉珍宝衣服钱帛赐与冯异;道与中使曰:“仓卒无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厚意至今未报谢。”
异顿首谢道:“咱闻齐管仲对威公道:‘愿君无忘射钩,臣无忘槛车。’所以齐国赖之以伯。”
冯道举这故事告着唐主,望唐主居安虑危也。一日,明宗问冯道曰:“今岁谷丰登,百姓还赡足否?”
道答云:“农家乃四民中之最可怜者,岁荒则死于流离,年登则伤于谷贱。臣记得进士聂夷中尝有一诗《伤田家》,说得最好。”
明宗曰:“试举似其诗如何?”
道诵曰:
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
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
明宗深有味乎其言,令左右录其诗,常讽诵之。明宗为见世乱无主,于宫中每夜焚香,告天密祷曰:“臣本胡人,不能做中国主,致令甲兵未息,生灵愁苦。愿得上天早生圣人,为中国万民之主!”
是年赵太祖生于汴梁夹马营中。
长兴元年,安重诲矫诏使河中牙内指挥使杨彦温,用计逐皇子节度使李从珂。盖是明宗在真定路时分,李从珂共安重诲饮宴,因酒酣后,从珂殴重诲;及到酒醒后,谢罪悔过;重诲终是内怀不平。至从珂为河中节度使了,重诲屡在明宗前谗谮,欲阴害之。明宗不听其谗,故为矫诏之事以激从珂反叛。杨彦温受安重诲之令,伺候从珂出城阅马军教习,彦温勒兵闭门,拒从珂使不得入。从珂使人诘问,彦温对曰:“咱非敢负恩,受枢密宣,请公入朝。”
从珂遣使告急于明宗。明宗问重诲,重诲对曰:“此奸人妄言,宜诛之。”
明宗欲诱彦温亲问这事;重诲因请伐从珂,乃命索自通部兵攻从珂。明宗谓自通曰:“必生致彦温解来,吾欲面诘其事。”
从珂倍道兼行入朝,自讼其冤。明宗责使归第。自通至河中,竟斩彦温,使从珂受谗无以自明。明宗召安重诲责之曰:“吾儿为奸党倾陷,未明曲直,公遂不欲置之人间,何也?朕昔为小校时,家贫,赖此小儿拾马粪自赡,以至今日。咱为天子,顾不能庇吾儿邪?卿要如何处之,于卿为便?”
重诲曰:“惟陛下裁之。”
明宗曰:“使闲居私第可也,毋得复言!”
明宗乃立皇子从荣为秦王,从厚为宋王。曾有一诗咏道:
忍教骨肉自相屠,重诲谗邪总诋诬。
不是明宗全父道,恐为矫诏杀扶苏。
话说里说这扶苏的事:如秦始皇巡幸骊山,至沙丘而崩。李斯为丞相,秘不发丧,与赵高谋矫诏赐太子扶苏死,立胡亥,卒亡秦家天下。设使唐明宗不能察见安重诲之谗,则□父子自相屠戮矣。明宗由是渐疏安重诲。因那石敬瑭攻蜀未下,明宗欲自行督战,安重诲曰:“军威不振,臣之罪也。臣请自往督战。”
长兴二年,召安重诲还,授安重诲为护国节度使。明宗既解安重诲机务,乃召李从珂泣谓之曰:“如重诲意,汝不得复见老爷矣!”
授从珂为左卫大将军。且说明宗的妃王氏,饼家子也,有姿色,号为“花见羞”。少年卖在梁故将刘鄩家为侍儿,明宗纳之后宫。明宗议立皇后,曹氏当立。曹氏谓淑妃曰:“我素多病,性不耐烦,妹代我为后。”
淑妃曰:“后,帝之匹偶,至尊之位,谁敢干之?”
乃立曹氏为皇后,王氏为淑妃。五月,安重诲表请致仕;闰月,诏以太子太师致仕。皇城使翟光邺素恶安重诲,明宗遣诣河中察之,因语光邺曰:“重诲果有异志,则杀之。”
光邺至河中,李从璋以甲士围其第,自入见重诲。从璋乃拜于庭下,重诲惊愕,下阶答拜,从璋奋檛击杀重诲及其妻张氏。六月,诏天下均民田税。九月,敕解纵五坊鹰隼,内外无得更进。冯道曰:“陛下思虑至此,可谓仁及禽兽。”
明宗曰:“朕昔从武皇畋猎时,秋稼方熟,忽有兽走入田中,遣马骑取之。比及得兽,则禾稼无成。以此思之,猎之有损无益乃如此,故不欲复游猎以妨民田耳。”
长兴三年二月,初令国子监刻九经板印卖。且说初秦王从荣为人轻隽,两目作鹰视,喜为诗,好招文学之士赋诗饮酒。明宗问从荣曰:“尔军政之余,习何事业?”
对曰:“有暇则读书,与诸儒讲论经义。”
明宗曰:“经有君臣父子之道,必硕儒端士乃可亲之。汝将家子,文章必不能工,传之于人,徒取笑也。吾老矣,于经义虽不能晓,然此心每喜闻之;如浮薄之诗,不足学也。”
安重诲死,王淑妃、孟汉琼宣传制命,范延光、赵延寿为枢密使,从荣皆轻侮之。石敬瑭兼六军诸卫副使,其室永宁公主,与秦王从荣异母兄弟也,素相憎恶。从荣每忌从厚声名出于其上。敬瑭不愿与从荣共事,每欲求外镇回避那从荣。会契丹入寇,明宗命择河东帅,范延光、赵延寿皆以石敬瑭为荐。明宗乃授石敬瑭为河东节度使。敬瑭军至晋阳,以部将刘知远、周瑰为都押衙,托以心腹之任:故军府事,悉委刘知远;帑藏事,悉委周瑰。
长兴四年三月,立子从珂为潞王,从益为许王。太仆少卿致仕何泽上表请立从荣为皇太子。明宗览表泣下,谓左右曰:“群臣请立太子,朕当归太原旧第,以终吾生耳。”
诏宰相枢密等议之。从荣见上曰:“臣幼少,且愿学治军民,不愿当此名也。”
退见范延光、赵延寿曰:“执政欲夺我兵柄,幽之东宫邪?”
延光等白明宗,授秦王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十一月,明宗疾作,秦王从荣入问疾,明宗俯首不能举。从荣才出宫,听得宫中哭声。明日,称疾不入侍,遣都押牙马处钧与朱弘昭、冯贇道:“秦王欲帅牙兵入宫中侍疾,且备非常之变。”
二人答马处钧曰:“主上万福,王宜尽心忠孝,不可妄信浮言。”
秦王怒,再遣马处钧语朱弘昭、冯贇曰:“公辈不爱家族耶,何为拒我?”
朱、冯二人告王淑妃、孟汉琼,急召康义诚谋议。从荣已将马步军一千人在天津桥伺候;再遣马处钧到冯贇居第,谓曰:“秦王今日决然入宫,您等死生祸福,在须臾间耳。”
贇驰入右掖门见弘昭,责康义诚道:“咱自布衣至将相,苟秦王兵马得入此门,当置主上何地乎?”
义诚徘徊议论未决,忽监门报曰:“秦王军至端门外了,计将安出?”
汉琼拂袖起去,径入殿门。朱弘昭、冯贇继踵而入。汉琼见明宗曰:“从荣反叛,军已攻端门矣!”
明宗泪下,指天而言曰:“从荣负咱恩,尔曹善自处置,休惊动我百姓。”
是时从珂皂孩儿李重吉做控鹤指挥使,亦在侍疾。明宗呼重吉谓之曰:“咱与尔父在军中冲冒矢石以取天下,从荣有何功,乃为人所教,如此悖逆!当呼尔爷以兵柄授之,除这凶悖可也。”
重吉感泣,帅控鹤军守着宫门。孟汉琼疾忙召马军指挥使朱洪实帅马军五百人攻讨从荣。从荣走归府。皇城使斩从荣,函首来献,并杀其子。即日追废从荣为庶人。宋王从厚为天雄节度使,遣孟汉琼征召入朝。次日,明宗崩,时年六十七岁。十二月,闵帝从厚立,改元为应顺元年。
正月,征潞王从珂,从珂辞疾不赴。使者至凤翔,皆言得从珂私事。朱弘昭、冯贇忌从珂之功,不欲使他的儿子重吉掌兵,出为亳州团练使。从珂的女孩儿在洛阳为尼,亦召入禁中。从珂因此转生疑惧。朱弘昭、冯贇不喜石敬瑭久在太原,更不降制书,只差使命特宣授潞王从珂移镇河东,石敬瑭徙镇成德。从珂内怀疑猜,不肯拜命。从珂移檄邻境,檄文云:
朱弘昭等,专制朝权,惧倾社稷,今将入朝以清君侧;顾兵单力弱,恐不能济,愿借灵藩之援,以迄大事。
时王思同等执其使以奏。惟陇州相里金倾心附从。三月,朝廷差张彦威帅张虔钊、孙汉韶、张从宾、康福等五节度使会合军马讨凤翔。军抵凤翔,从珂登城泣向诸军曰:“吾未冠时,从先帝出入行阵,间关百战,出入生死,金创满身,共取天下。尔曹亲睹其事。今新君信任朱、冯老畜谗言,戕害自家骨肉,我有何罪而受诛戮?”
道罢,因恸哭。诸将闻得此言,皆为挥涕,反戈攻击张虔钊。虔钊走遁。杨思权大呼曰:“大相公即我主也!”
率诸军解甲投戈请降。潞王敛城中财帛,支犒军士罢,遂建大将旗鼓,统率大军,趋长安。闵帝从厚听得大军将至,欲自迎潞王,以大位让之。那时康义诚要悉兵拒敌。潞王军至昭应,捉获王思同,潞王诘责之,本欲赦宥其罪;杨思权、刘延朗待潞王醉,矫制杀之。潞王先锋至陕城下,呼曰:“禁军十万,已奉新帝来即大位!尔徒数人,待累一城生灵肝胆涂地乎?”
士庶闻之,皆相率赴军前请降。闵帝从厚闻变,召朱弘昭谋所向,弘昭投井死。安从进杀冯贇于居第,函二人首级,传诣潞王军前。闵帝出奔魏州。潞王从珂至蒋桥,百官班迎,潞王传教敕曰:“未见梓宫,未可与诸人相见。”
潞王入谒太后、太妃,径诣西宫,伏梓宫恸哭,自陈诣阙之故。冯道率百官班见下拜,王亦答拜。道两上笺表劝进,潞王曰:“予此行甚非得已!俟皇帝归阙园陵葬殡,自退守藩方。诸公遽言这事,非所愿闻。”
明日,太后下令废却闵帝为鄂王,以潞王知军国重事。又过了三个日头,太后下令,潞王可即皇帝位,乃变服即位于柩前。潞王元是镇州平山人氏,本姓王;明宗兵过平山,掠得其母魏州并其子,明宗养以为子,名从珂。及长成,骁勇善战,庄宗常呼其字曰“阿三”。登极后,改元清泰。遣王峦赐酖饮闵帝,闵帝不饮,峦缢杀之。磁州刺史宋全询,遣使问起居,闻闵帝遇弑,恸哭者半日,乃自缢死。有司百计敛民财赏军,仅得六万。废帝怒,下军巡使狱,昼夜督办;百姓无所从出,往往赴井自缢而死。至□取传国宝同上玄武楼,令军士纵火自焚而死。惟王淑妃与许王从益匿于球场免祸。晋主入洛阳,唐主皆解甲投戈待罪。下诏追废从珂为庶人,时年五十一也。晋高祖石敬瑭兵既至洛阳,命军士收拾其烬骨,葬于徽陵城中。徽陵盖唐明宗葬处也。穴于徽陵,其土一垄,封仅高数尺,行路之人见者,为之流涕。
诗曰:
堪笑鸦儿兴后唐,四君三姓自相戕。
谁知一十四年后,历数依前属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