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五日,值天大雨,连阴二旬不止,山川溢流,且降者皆船居,若非潦水盈溢,虽有船降,不能得达和阳。水道虽有元蛮子海牙率巨舟以扼其要,不得自由而出,因潦水盈溢,平昔非船不可达之所,其降舟扬帆顺趋,直抵和阳。比降舟未至,先说诱蛮子海牙部下以舟来商,后果至,候隘要而擒之首目一、军士十八人,皆善操走舸者,喻令教我军士水战。
壬寅,上率舟师抵裕溪,破蛮子海牙水寨,遂与诸将定渡江之计。是后六月一日,发舟渡江,达江口。时方酉末,去后军六十里,浓云障天,轰雷掣电,不敢轻渡。其风雷云雨约五时整止,于是方弗移。明日,天将明,军分两道,右由西南,左由东北,俱会牛渚矶上。其时雷息电隐,西风和畅,军士欢融,橹棹齐兴,微风扬帆,上与廖将军首行,不逾时抵江东。
比未着岸之先,廖将军曰:“舟泊何所?”
上谓曰:“采石正镇,陆广人稠。其牛渚矶,周际江渊,况备者寡,可先取其矶。”
舟抵岸,其备者持矛来应,上令甲士应之,彼不敢当,备矶者溃,备镇者亦溃,遂下采石,及沿江诸垒尽破降之。
时诸军饥馁久矣,一视粮食孳畜,尽意欲取,意在盈舟而归。上视军意不过图财而已,此去再欲复渡,恐事难为,不能掳有江东。因是以刃断群舟之缆,推入急流,须臾船漾漾而东下,诸军恐之。有告上曰:“如此若何?”
上谓诸军曰:“前有州曰太平,子女玉帛,无所不有。若破此一州,从其所取,然后方放汝归。”
令毕,诸军皆食。食既,帅往太平城下,时元平章完者不花守其城。我军攻良久,遂拔之,佥事张旭遁去,父老出城迎上。诸军已入城矣,思前号令,恣意掳掠。斯军愚不知也,当未渡江及已渡时,虽曾省会,子女玉帛,从其所欲,不过将军行尔,彼时已与幕官李善长写成禁约,不许掳掠,榜文令吏赍行。一城之民,见军掳掠,仓皇无措,仍令前吏昭示榜文,诸军观榜之后,凛然无敢犯。独一卒故违禁止,再喻弗悛,于是斩首示众。自斯之后,太平一郡,即日皆宁。
不逾旬日,元臣蛮子海牙率巨舟封采石,闭姑熟之口,绝我归路。将及十日,义兵元帅陈也先率兵数万来寇城下。上按兵于城,观彼施勇,以窥彼计。逾二时,彼无奇谋。上遣徐达、邓愈、汤和出姑熟之东,转战城之北。不逾时,彼兵溃败,也先被擒。故生之,其人奸诈我端,忽谓上曰:“生我为何?”
上谓曰:“方今天下,中原鼎沸,豪杰并起,自为声教者不知其数。汝既英豪,岂不知生汝之故?”
也先曰:“欲我军降尔。”
曰:“然。”
彼谓上曰:“军之首目,皆亲戚骨肉为之。今欲来降,甚为易哉!”
书行,明日来降,首目尽至。甲子,克溧水。
七月壬辰,以也先留太平,令部下会我大军,命元帅张天祐者,合势共取建业。初攻弗克,军回。不逾月,再征。其也先者,密谋于部下,建业不可力攻,必声攻城而弗战,少待得脱羁囚,仍与元合。上知彼不诚意,纵军妄掠,将以为俘囚而斩之,恐惊诸雄,于是血牛马与彼立誓,立誓后,宁可生纵以归。彼既归矣,阴与元合。人云方三日,也先忽数呕血,乃背盟之验也。然密请元臣左纳失里至营,佯言生擒耳,意在诱上诣营。时上卜于黄山东岳,神弗许,数卜于城隍,连皆一签耳,亦不许。
九月戊戌,也先谋叛,诱杀郭元帅等数人。时三军复攻建业,也先背盟弃誓,阴合元帅,败我军秦淮之水,杀溺二万余。
也先因追北我军,为义兵所杀,身疮千窍。当血牛马时,其誓书乃也先自为也,誓云“若背再生之恩,人神共怒,天所不容。”
也先之死,天鉴誓言,不一月而亡。定誓之道,非诚意正心,定可轻立也哉?
时蛮子海牙,以舟师泊于采石,密迩姑熟,彼以舟楫之利,不时直造城下。于是命工造巨炮,以舟载之。
至正丙申春二月,上率诸军亲攻采石,自辰抵午击破之,俘获人船以归。其蛮子海牙率残军会福寿大夫、高纳林大夫、阿鲁灰平章共守建业。时采石守谧,姑熟无后顾之忧。复卜于神祠,神乃许行。三月一日兵起,三日抵其营。也先之侄出,不逾二刻,营垒皆破。也先侄陈七尽以其军降。明日,点视其军,马步三万六千。既得之后,也先诸将尚未安宁。时也先善战勇士五百人已收麾下,观其情状,人各有疑,至暮当严宿卫。
上以心腹旧人处于外,独五百人托以近卫。上不披甲胄处于中,独冯胜亲侍。上恬寝一宵,无疑彼心。黎明,其五百人自相欢庆,咸相谓曰:“诚生我也。”
于是诸军雄威倍出,愿效前驰。
庚寅,帅往建业,攻破其城,元福寿大夫死之,杀其平章阿鲁灰、参政百家奴,擒御史王稷,元帅康茂才以众降。上去城五里,遥见诸军已拔城矣,江东由是而定。
将欲发兵取京口,上不亲行。恐帅首纵诸军焚烧太甚,犹豫未决。明日,坐徐达以罪,佯谓不生。乃令李善长再三求免,上谓曰:“既犯号令,安可求生?若必全生,令尔率三军下京口,庐舍不焚,民无酷掠,方免斯罪。”
丙申,遣徐达率汤和、张德麟、廖永安等舟师取镇江。丁酉,克之,杀平章定定,民无兵刃之灾,舍无焚烧之废,京口之民全生,皆达等奉命之笃也。因以徐达、汤和为元帅守之。
按我太祖心切仁民,虽一遣将,惓惓以不杀人为戒,必禁毋掳掠,毋焚庐舍。率军至京口,民不加刃,舍不纵火,而均获全生,固徐达等笃奉号令,而太祖仁民之心亦惬矣。天命人心,尚安舍此之他耶?
夏四月乙丑,克金坛县。六月甲子,取广德路。
秋七月,姑苏张士诚以舟师来攻镇江,上遣兵御之。癸巳,战于龙潭,破之,焚其船,杀溺甚众。我师遂乘胜进攻常州。
时徐达守东鄙,上谓之曰:“其张士诚者,起于盐徒,术务经纪,诈出多端,交必有变,邻必有间,当速出三军以攻毗陵。
倘有说客,勿令擅言,沮其诈术,困其营垒。”
于是达等益督兵攻围常州。未几,有义兵郑佥院者,率甲士七千叛入常州,反来攻营。达督兵与战,常遇春引兵自东垒击之,大破其众,俘斩大半。复围常州,逾旬,彼众宵遁,遂克其城。初,我师攻城急,士诚遣书,卑辞求和,愿岁输米二十万石,金五百两,银三百斤,以充军用。上命移檄报之曰:“春三月,取镇江,兵抵奔牛垒城,彼时来降,继复叛去,皆尔所谋。纳我逋逃之人,拘我通好之使,予之兴师,亦岂得已?既蒙许给军粮,中更爽约,原其所自,咎将谁归?今若果能再监前盟,分给粮储五十万石,归我使者,则常州之师即罢,而争端永绝矣。”
士城不从,故遂攻取之。明年,复破其兵于宜兴湖桥,擒其弟张九六,并获其战船马匹。
夏四月丁卯,取宁国,降其守帅,获其战士,属县皆平。
五月壬午,铜陵县降,遂破双刀赵兵于青阳县。克江阴城。七月戊寅,元帅胡大海等克绩溪。庚辰,取徽州,以邓愈守之,及其属县皆平。九月甲戌,江浙闽海平章夏章遣使请降。元帅汪同、马国宝皆降,命仍前职。壬辰,破元潘万户兵,乘胜克武康县。
冬十月壬申,击破池州兵,斩洪元帅,生擒其将魏寿等,遂平池州。甲申,上率诸军至大通江。枢密张明鉴以扬州降,得其精兵战马,以元帅张德麟、耿再成守之。是时,天下豪杰虽多,独上全有江左及淮右数郡。上宵昼自思固保江东诸郡,以观群雄,若仁者治世,当全江东,共乐承平。于是严饬诸将,秣马励兵,戍守边鄙。
至正戊戌春正月,院判邓愈遣兵攻婺源,斩其首将帖木不花,遂克其城。三月,元帅胡大海破长枪军,取淳安、建德等县。
夏四月,苗军参政杨完者以舟师来侵徽州,大海引兵与战,破之,擒其将董旺、吕升。明日,元帅何世明等复败其军,擒其将黄牛儿等。丁丑,总兵李文忠大破苗军,大海复引兵邀击之,虏其万户罗受,其杨完者收余众遁还杭州。未几,张士诚取杭州,遂杀完者。其同佥员成率众屯桐庐,来乞师,许之。
初,士诚以水军来寇,我师御之,破其众于太湖鲇鱼口。总兵寥永安又与战于常熟福山港,大破之。继而复败其兵于通州郎山,获其战船而还。六月癸酉,取石埭县,遂克宜兴。辛未,取兰溪州,双刀赵兵陷建德县,元帅罗友贤退屯祁门。戊子,友贤引兵与其将张元帅战于葛公岭,败之,斩其万户汪彦章,复取建德。时闻东浙有隙,婺城可下,密令守严州之将胡大海率兵讨之,不克。十一月,上亲往婺州。十二月,抵其城,营两日而城下,民市肆不易,敕将守之。凡六月班师。八月,上还京。其后胡大海兵复克诸暨。
至正己亥春正月,总兵邵荣等破张士诚兵于余杭。复遣兵与战于湖州,败之,追至城下,彼众入城抗守,攻之不克。明日,乃悉兵来战,我师弗利,遂引兵还营。未几,荣等闻士诚欲来攻营,乃预设伏兵以待之,戒诸军坚守勿战,俟山上旗竖乃起。已而,果遣其将李石丞来攻余杭、临安诸营,不能下。
荣度其士众已疲,乃竖旗。于是诸军鼓噪四出,伏兵一时俱起,敌众大乱,更相蹂躏,死者盈野。久之,士诚兵复来攻营,为我师所败,乃敛兵退守,我师攻之,弗克,亦还。时双刀赵寇陷太平县,又陷陵阳、石埭等县。佥院张德胜率兵与战于栅江口,破之,杀溺甚众。
九月癸巳,徐达、张德胜引兵自无为登崖,复破双刀赵兵于浮山、青山等处。己亥,追至潜山,斩其首将,遂克潜山县。
继而双刀赵为陈友谅所灭。友谅既取双刀赵,遂生隙于我。使者往来,观其辞语,察彼人情,有必战之计。时徐达、常遇春皆率兵守池州,上命使星驰与之计曰:“陈兵必至,尔诸将当以五千人坚守其城,以五万人伏于九华山下。彼兵若临城,城上以旗摇鼓噪为约,令三军见此而起,往绝其后,斯必克矣。”
使者至军中,达等如计。明日,陈兵果至,其来甚锐,直造城下。守者摇旗鼓噪,伏兵见之,缘山而出,循江而下,绝其归路,一战俘斩万余众,生擒三千人。常遇春不欲以闻,曰:“此皆勍敌也,既俘不杀,将贻后患。若以闻,上必不尽诛。”
达不听,遂以闻。上谓使者曰:“急回军中喻诸将,彼先开隙,今初与战,三千精锐,未可尽废,宜释之,使为后用。”
遇春初闻遣使赴京,密令军中以三千人皆杀之,黎明,止存三百人。
上闻之,再命使往,令生放还,于是俘者归至陈。陈遣使来告曰:“战非有谋,乃巡边者偶战耳。”
十一月,取处州,其参政石抹宜孙遁,属县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