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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大明皇帝,濠、泗州人也,姓朱氏,世为农业。母太后陈氏,夜梦一黄冠自西北来,至舍南麦场中麦糠内,取白药一丸,置太后掌中,太后视渐长,黄冠曰:“好物,食之。”
    太后应而吞之。觉,谓仁祖曰:“口尚有香。”
    明旦,帝生。生三日,腹胀几殆,仁祖梦抱之寺舍,欲舍之。抵寺,寺僧皆出。复抱归家,见东房檐下,有僧坐板凳面壁,闻仁祖至,回身顾曰:“将来受记。”
    于是梦中受记。天明,病愈。自后多生疾症,仁祖益欲舍之。上自始生,常有神光满室,每一岁间,家内数次夜惊,似有火,急起视之,惟堂前供神之灯,他无火。及出幼,太后必欲舍之,仁祖未许。
    至十七岁,仁祖及太后俱以疾崩,上长兄王亦逝,唯仲兄王存。上自以家计日窘,思昔父母因疾曾许为僧,于是与仲兄谋,允托身皇觉寺。入寺方五十日,寺主以岁饥,罢饮食。师且有室家,所用弗济,乃西游庐、六、光、固、汝、颍诸州,如此三载,复入皇觉寺,始知立志勤学。
    方四年,天下兵乱。一日,乱兵过寺,寺焚僧散。将晚,上归,祝伽蓝,以珓卜吉凶,曰:“若容吾出境避难,则以阳报,守旧则以一阴一阳报。”
    祝讫,以珓投之于地,则珓双阴之。如此者三。复祝,谓神曰:“出不许,入不许,神可报乎?无乃欲我从雄而后昌乎?则珓如前。”
    祝既,投珓,如前。
    神既许之,于心大惊,复祝曰:“甚恐从雄,愿神复与吉兆而往他方避。”
    祝毕,投珓于地,一阴覆一卓立,特见神意必从雄而后已,因是固守所居。未旬日,友人以书自乱雄中来,略言从雄大意,览毕,即焚之。又不旬日,有人来告,傍有知书来者,意在觉其事,上心知之。后三日,斯人果至,与语,观其辞色,未见相伤,礼待而归。复几旬日,又有来告,先欲觉事者,今云不忍,欲令他方人来加害,乞幽察以从吉。上深思之,以四境逼近,讹言蜂起,乃决意从诸雄。
    按我圣祖起兵之由,万世如见,皇明大一统之业,兆于伽蓝一珓之中矣。先是,元入宋临安,帝显既降,封瀛国公,使为僧,号合尊,有子完普,亦为僧,俱坐说法聚众见杀。其舅吴泾全翁梦二僧人曰:“我赵显也,被虏屠害。已诉诸上帝,许复仇矣。”
    及韩山童倡言弥勒佛下生,而中原之乱沸起,我太祖决兆于伽蓝以倡义,而胡元之鼎竟迁,赵显复仇庶几验矣。
    元至正十二年壬辰闰三月,一日晨旦,抵濠城,守者不察,缚而欲斩之。有人觉,报于首雄,良久得免,收入部伍,几日拔长九夫。首雄,滁阳王郭子兴是也。既长九夫,王常召与论,久之,言意相孚。王知上非可久屈,收为家人,亲待同子弟,以孝慈皇后马氏妻之。然滁阳王之为人,志雄气暴。列王上者,其雄有四,俞、鲁、孙、潘,意虽同乱,及其处也异志。俞、鲁、孙、潘出于农,性粗直,谋智和同,独王与异。在乱初,防闲守御,兵之进止,滁阳王本合与焉,而王少出外,而多居内,凡诸事务,四雄者每待王,久亦不能同谋。是后,四人者专主,王若在列与焉,不在则不与。三五昼相会一次,其会也,四雄瞠目视王,王自知礼亏,深思不安,略有赧色。王居邑中,比四雄之志,颇为聪秀,议事间,四雄言有不当,王出言似有相犯者,四雄含忍姑容之。王久乃觉,谓上曰:“诸人若是,奈何?”
    上曰:“不过会简而至是耳。”
    王曰:“然。”
    明日出与会,止勤三日,后仍会简,人事愈疏,彼此防疑,势将极矣。
    遇徐州乱雄败,其残雄趋濠梁,合势共守。其残雄势本受制,不料俞、孙、潘、郭,反屈节以事之,日旬月来,人各受制,前日防疑之事,顿然释去。后因赵、彭僭称王号,势在鲁淮,赵称名而已。其滁阳王奉鲁淮而轻赵。未久,俞、鲁、孙、潘暗恃赵威,于市衢擒王。时上出淮北,闻王被擒,急趋审由。
    将抵其舍,友人扼道而止曰:“尔主被擒,亦欲擒尔,且勿归。”
    上曰:“再生之恩,有难不入,何丈夫之为也?”
    即入,见其家止存妇女而已,诸子弟皆匿。上谓诸妇人曰:“舍人安在?”
    诸妇亦有疑心,佯言不知。上曰:“我家人也,释疑,从我谋,请知舍人所在。”
    诸妇乃实告。上曰:“主君平日厚彭薄赵,祸必赵机,欲脱此难,彭必可求。”
    明日,以次夫人携二子往告彭君。彭闻忿怒,陡惊曰:“孰敢若是?”
    遂呼左右点兵搜强。于是上亦反舍,去长服,披坚执锐,与诸人行围孙宅。缘舍入,掀椽揭瓦,诸军杀彼祖父母,于晦窟中得见滁阳,钳足系顶,肌肤被箠打而浮虚,令人负归,去钳锁。
    是岁冬,元将贾鲁围城。明年癸巳春,贾鲁死。夏五月,元将解去。时濠城乏粮,上谒友人得盐数引,乃泛舟以盐易于怀远,得粮数十石以给主家。
    十月,方归乡里,收元义兵民人七百余以献王。王喜,命为镇抚。时彭、赵二雄以力御众,部下多凌辱人。上以其非道,恐七百人有所累,弃而不统,让他人统之,惟拔大将军徐达等二十人有奇,帅而南略定远。上中途染疾而归,疾甚危,殆半月乃醒。瘥方三日,滁阳王扶筇过门,啧啧有声。上卧闻之,问傍人曰:“王适扶筇而过,声息恨惋,胡为若是?”
    傍告之曰:“远方有兵,声言欲降,犹豫未决。王知其友人在其中,欲令人往说。奈何家无可行者,故惋恨耳。”
    时上虽卧病方瘥,未满旬日,乃曰:“王今越门而警,必将以我为弃人乎?设不以我为弃人,方瘥何若是之警耶?予尝闻之,生我者父母,活我者亦父母。傥不善图,为他雄所有,功将何建?生亦何安?”
    于是扶病诣王寝室,王曰:“汝来何也?”
    答曰:“闻他方有欲归者,未定行人,欲扶病亲往。”
    王曰:“汝病方瘥,未可行。”
    上知王意,决行不辞,王许之。
    明日,南行入定远。乃至,复病,三日而起,未瘥速行。
    又六十里,抵大桥前,病复作,亦三日而瘥。即日又南行十五里外,见他垒勒兵布陈。上所将者二骑九步,步者见彼勒兵,甚恐,欲舍上逃归,上谓九步曰:“彼众我寡,况彼马步相参,我等至此,纵欲逃之,将焉获存?必随我入彼营垒,再验吉凶。”
    言既,彼阵中遣二将来迎,举手大呼“来者为何?”
    上遣人答曰:“我来为公帅首言。”
    彼归垒而告,帅首云“请来者下马。”
    上乃下马。然以久病,步趋艰辛。前逢一渠,九夫中一人欲代上越渠,平凉侯费聚是也。上谓聚曰:“诸人至此,生死不得自由,岂有代者耶?”
    乃同往。不逾时而至,首帅逆之曰:“何为而来?”
    答曰:“彼此无食,但吾主兵者郭氏,与汝故友,知汝垒于是,亦知他敌欲来相攻,恐汝无知,特遣吾报,肯相从之,否则移兵避之。”
    首帅既听,应声愿降,请留信物。特赐香囊一枚,以为记信。良久,帅首以牛脯来进。
    食毕,帅首告之曰:“请帅相从者归,且待诸军收拾路费而诣军门。”
    上许之。即帅九步归,中留费聚于彼,以候人情。
    后三日,费聚清晨而至,告曰:“事不可谐矣,彼欲他往。”
    上借兵三百,诣帅所在,谓彼曰:“彼为他雄所凌,其冤未伸,仇亦未解。一旦从我北向,不能雪前日之耻。特助三百人与雠仇,胜负不亦可乎?”
    其帅首大悦,然而心已自疑,进趋之间,刃器不离左右,已防闲矣。上知其情状未易为也,非智不得。犹豫间,里人过其前,乃平昔里中之力勇者。上谕之曰:“吾欲使汝,能乎?”
    曰:“能。”
    乃授以方略。佯以首帅来会,彼未来时,密敕三百人,若帅至丛而视之,往则开而纵之,凡此者三,后于丛人中缚之,令壮士五十人密簇而行,携离营所。去将八里,遣人报彼垒中“尔首帅往观营地矣,眷属当移营就之。”
    即时焚营废垒,竭营而行,于是取壮士三千人。七日后,帅此三千东破元将老张知院营,黎明袭入之,老张弃军而遁,汉军尽为我有,精壮二万。
    练未及旬,帅而入滁阳。途中太师韩国公李善长诣军门而谒,与语,知其胸怀必能成事,使掌案牍。时掌案牍者已数人矣,特以善长与肩之,约曰:“方今群雄并起,吾见群雄中持案牍者及谋事者,多非左右善战之士,人不得尽其能,以至于败。羽翼既去,未久雄亦亡矣。卿智人,与决大事,掌行文案,无若前非。”
    善长稽首再拜,而谢曰:“谨受命。”
    遂入滁阳。
    未逾月,永义、鲁淮二王遣人促兵以驻盱泗,上知非人,弗从。未几,二王果自相吞并,善战者多死,鲁淮亦亡,惟存永义而已。彼时滁阳王尚受制于盱眙,几为相吞,而卒幸免焉。
    上遣一介往说永义,纵滁阳王南行。及至,王阅诸军,独上兵众队伍严整,旗帜鲜明,甲兵洁利。王乃大悦。初,王首倡义时,兵八百人,后上亦以七百,部下诸人共招诱者,总不过万余。上之兵众,比王至时,四方来从者,共前所得已三万有奇。
    逾两月,王为谗所惑,略少疑焉,掣近行掌文案者数人。
    李、郭等皆预先私相通谋者,愿从滁阳久矣。未久,又欲以李善长置麾下,善长弗从,诉于上,涕泣弗行,上谕之曰:“主君之命,若欲要吾首,亦不自由,汝安敢不行?”
    善长终不弃去。久之,得弗再召,幸久相从。是后四方征讨总兵之权,王不令上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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