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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会中亦上北洋李大臣书,陈明其事。郭大臣嗣有请禁鸦片条奏。其略曰:“鸦片烟为害中国共五十年,通计各省士民陷溺其中,率十之四五,其害日广,其毒亦日深。道光十九年,特诏严禁,至激成海疆之祸,而吸食者愈多。至咸丰九年,例禁已开,更无顾忌。臣于此时复为禁止鸦片之议,人皆知其难行,而臣揆之事理,验之人心,顾独以为至易。盖使国家严立科条,责成地方官禁之,徒以扰累百姓,其终必至愈禁而愈开。使人民自为禁制以奖励其廉耻,而激发其天良,则动于诏旨一二言,而人心自振,积弊亦将自除。此臣熟筹深计,而决知其必然者也。仅就愚见所及,略具数条,敬为皇上陈之一曰,权衡人情以定限制之期。
  臣前折议禁鸦片烟,以清理学校为先,所有文武职官及举贡士绅,一例示限三年,自属一定不移之章程。而其中情节实各不同,有因治病吸食者,有年逾五十,精力已衰,不能骤戒者。
  惟当责成各地方官,清厘整饬,万不可搜剔窥伺,及开揭告之风。其绅士五十以上,已至垂暮之年,亦可毋庸示禁。盖此次议禁之意,在严绝其将来,不在追咎其既往,庶几人心不至惊惶,即督抚大吏因病吸食者,亦可无忧反噬。朝廷但有觉察,无难处办。至于学校出身之阶,正本清源,端在于是。自府县试互结,即须以鸦片烟为首禁,应纂入学政全书,万不宜丝毫宽假。此权衡人情之大端也。二曰,严禁栽种,以除蔓延之害。
  臣前折叙述陕、甘、云、贵、山西、四川等省,栽种罂粟情形,沿西数千里之地。日肆蔓延,内而江南之滁州,浙江之台州,亦皆种植罂粟,有滁土台土之名。向皆销行内地。是各省多种一亩罂粟,即民间多增一亩之害端,国家亦多废一亩之生产。
  臣在京师,闻山西抚臣鲍源深□禁栽种罂粟,出省阅兵,各州县先期拔去驿路两旁罂粟一二亩,改种禾麦。近年吏治废弛日甚,欺诬粉饰,莫知为非,非得督抚臣深体朝廷之用心,切实推求,断绝根株,万不能实有裨益。此严禁栽种之大端也。三曰,严防讹诈,以除胥吏之扰。朝廷明示例禁,督抚下其令于州县,即授其权于书差,乘势苛扰,得贿包庇,其害且有不可胜言者。自咸丰时开鸦片之禁,旋禁旋开,又旋加禁,亦复无此政体。臣之愚见,以为当时开禁仅及商民,官绅仍照旧禁止。
  是今日之设禁,与咸丰之开禁,用意正属相同。而一以劝戒为义,则差役之骚扰,不能不先示严禁。但有因事生风,借禁烟为名,稍事讹诈,应听民人呈控。交涉书差者立行拿惩,交涉地方官者亦立予严参。总期使民间实受禁烟之利,而不至虚贻禁烟之害。此严防胥吏之大端也。四曰,选派绅员,以重稽查之责。近年广东设立劝禁鸦片烟会,臣常嘉其用心之善,然出自民间私议,有劝导之功,而无董率之责,其势不足以振发人心。应饬各省督抚臣举派在籍公正,知事体绅员一二人,使专司示禁鸦片烟之责。以次责成各府各州县及学官,各举派总办一人,帮办二三人,仍由府绅总其成,以达于省绅,而稽考其成效。亦不必设立公司,开支经费,但由地方官及各绅民捐资,广制戒烟方药,分散四乡。责成各族族长稽查一族,各乡乡长稽查一乡。督抚即因以推知州县之奉行与否,及各府县绅员之得力与否。一除粉饰之心,而坦然示以大公,恻然推以至诚,绅民未有不感动,踊跃自为禁制者。此举派稽查之大端也。五曰,明定章程,以示劝惩之义。窃查鸦片烟之盛行,在道光中叶以后。风俗人心,因之日趋于浇漓,水旱盗贼相承以起,贻患至今。是鸦片烟之为害,不独耗竭财力,戕贼民命,实为国家治乱之机一大关键。是以道光中设为厉禁严刑,原属惩奸之要义,立法并无稍过。惟当纪纲废弛,风俗颓败之余,法令愈严,推行愈多梗塞,不能不以整齐之令,寓诸从容劝导之中。
  而人心骫法已甚,其骤难禁革之积弊,尤应明定章程,以使知利病之切身,而自求变计。其法,即取卖贩鸦片烟之利,以为禁烟之资。凡贩运鸦片烟土者,无论城、村、市、镇,概准厘税加征五倍,永不停免。亦责成绅员互相稽查。一由厘局征收,而酌提为制造方药之费。其各省栽种罂粟者,亦皆示限严禁,各视土地所宜,责令改种五谷。其田土有多寡,又有承佃及自耕之田,逾期不改种二十亩以上。酌提一半充公。承佃出自业户之意,全数充公,出自佃民之意,责成更佃。不遵办者,亦全数充公。二十亩以下,勒限惩责。其充公之田,各就其乡添设小学及各善举,由地方官督饬办理,有侵蚀者亦听呈控惩办。
  此明定章程之大端也。六曰,禁革烟馆,以绝传染之害。鸦片烟为害之烈,尤莫甚于烟馆。无艺平民及子弟之有管束者,无不从烟馆吸食,以至积而成瘾。其害亦人所共知,而不能禁革者,在官之耳目不能敌书差之包庇也。闻两江督臣沈葆桢严禁烟馆皆相率移至城外。以沈荷桢切实认真,其力亦不过周及城内而已。非责成各处士绅自相稽查,万不能有实际;而非督抚及地方官有实求整饬之心,亦万不能责绅士之奉行。是以自古兴利除弊,尤以察吏为先。在京各城司坊等官,在外各州县巡检典史,能不以收陋规为事,禁革烟馆,即亦非难。此严禁传染之大端也。
  伏查此次议禁大旨,全无妨碍。俟奉有禁止明文,臣即照会英国外部,渐次禁止栽种贩运。此时开办之始,惟当从容涵泳,宽以二十年之期。先官而后民,先士子而后及于百姓,一以渐摩劝戒为义,明示以朝廷爱民之苦心,力拯陷溺,力除苛扰,与天下相感以诚。而其大要尤在责成各省士绅,自立章程,切实劝导。谨奏。”
  四月初二日,奉上谕:“郭嵩焘奏鸦片烟为害中国,拟请设法禁止一折,官员、士子、兵丁人等吸食鸦片烟,例禁綦严,近来视为具文,吸食日众,为害愈深。该侍郎等请以三年为期,设法禁止。著各将军府尹,各直省督抚。斟酌情形,妥筹具奏。其各省驻防旗营,著各督抚会同该将军酌度办理,将此各谕令知之。钦此!”
  英人知有此奏,由是入会者年多一年。七年四月初二日,英议防诸臣会议,有大臣丕斯者,亦会中人也,出会中所递请禁鸦片禀词,多至二百通,内一通来自苏格兰,具名画押者五千余人。丕斯因向众力陈鸦片之害,谓印度倘能别求生财之道,撙节用项,此害去亦匪难,且应将昔年烟台所议条款第三端核准永不向中国更改。诸臣多是其说,独管理印度大员哈丁登以有碍印度度支为辞。十七年三月,上海得英京电报当下议院辟门聚议时,大员佐些卑士倡议停给在印度种制罂粟及发售烟土之牌照,院员是其议者一百六十人,非其议者一百三十人。
  准以英人从众之例,则牌照弗给,可以行矣。不谓旋接复电英廷批驳,谓议员动于群言,是其议者非出本心,当作罢论。
  随又闻英廷臣语佐些卑士曰:“印度所收鸦片税,年中数实不赀,今使禁之,是将革除此税也,他日入不敷出,势必另增他税,华民害去,英民害来,夫岂谋国之道!”
  盖至此,英之隐衷,始揭以示人。夫必欲禁者教士也,不欲禁者执政也。政与教原判两途,教以救人除害为心,政以富国强兵为本。鸦片为害人之物,人人知之,知之而设会禁之,不复有所迟回,不容有所顾虑,此彼教士但知为人计,而不再为己计也。印度自种植罂粟。政府重抽其税,设官戍兵,地方经费,多从此出。使一旦禁绝,费无从出,此为人计,而不为国计,彼政府所以不敢出也。
  揆诸同治十三年,英国新闻纸载印度每年收税共五千万镑,内鸦片税尚仅八百万镑,其时禁亦易易。今日印度即不欲禁,风会所至,非人力能强,必有禁之之日;禁之又必自易罂粟而植茶始。中国土烟既收税厘,是禁种罂粟之令大弛,民间种植必因之渐广,或至尽易茶而植罂粟,数十年后,中国或无植茶地,印度则广植之。中国无茶以运外洋,印度亦无鸦片以至中国。漏卮塞矣,利源涸矣,而民间嗜食者,亦必犹淡巴菰之人人习为固常,则亦不禁之禁,弛而不弛矣。
  虽然,事本乎情,令出自上。斯时也,诚得曲体郭大臣揆事理人心之言,与英议院停给牌照之意,申明而发号焉,庶几弛而复张。合乎弛张,自然之道。先后直书其事,览者其亦有感于斯编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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