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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定台湾记

  台湾不宜有乱也:土沃产阜,耕一余三,海外科徭简,夜户不闭。然而,未尝三十年不乱,其乱非外寇而皆内贼,朱一贵、林爽文其尤着者也。
  一贵既俘,以诸罗北境辽阔,增彰化县及北淡水同知。地大物■〈奫,去氵〉,漳、泉、惠、潮之民日众,寄籍分党,蘖牙其间;守土官又日朘削之。于是,民轻视吏。及其树帜械斗,动以万计;将士不能弹治,惟以虚声胁和。于是,民轻视兵。近山土沃,民垦日广,巡抚杨景素立界限之;将界外良田,尽畀生番。番不知耕,仍为内地游民偷垦。地既化外,易薮奸宄。又狱有不能结者,辄诱杀生番以归狱。于是,既敺民归番,又敺番以党贼。
  林爽文者,居彰化之大里杙;地险族强,豪猾挥霍,聚群不逞之徒,结天地会。数十年,将吏务为覆蔽不之间,党日横炽。总兵柴大纪调兵三百,使知府孙景燧、彰化知县俞峻及副将赫生额、游击耿世文往捕;驻营五里外之大墩,勒村民禽获,先焚无辜数小村怵之。爽文遂因民之怨,集众夜攻营;军覆,将吏死焉,彰化遂陷。时乾隆五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七日也。
  贼初起时,总兵柴大纪适在彰化,知县俞峻请留弹压,大纪托言归府城调兵。逾一旬,而彰化陷;十二月六日,又陷诸罗,戕知县及淡水厅同知;而凤山县盗庄大田亦陷其县。
  台湾沙土浮疏,不时地震。故城无砖石,皆掘濠树竹为城。府城,亦树城也;总兵柴大纪、兵备道永福等守之。贼分路来犯,柴大纪御诸盐埕桥,杀贼千计。桥距府城五十里,扼水陆交,大纪自守之,贼始不敢窥府城。
  明年正月初旬,水师提督海澄公黄仕简、陆路提督任承恩、副将徐鼎士各以兵渡海至。黄仕简檄柴大纪北取诸罗。而郝壮猷南出二十里即阻贼,顿兵几五十日始进凤山。凤山城已空,招民复业;贼混其中,吏复不觉。三月十日,城复陷,游击郑嵩死焉,壮猷遁归府城。又任承恩至鹿港,距大里杙贼巢仅四十里,亦不敢进。初,林爽文之反也,适当漳、泉二府人械斗之后。爽文本漳籍,故泉人不从乱。彰化之鹿港,贼遣伪官来收税,泉民林凑等起义一鼓禽之,故鹿港海口未失。贼所畏,惟泉人也。及黄、任两提督兵至,泉人争思助官兵杀贼;两提督不知驱策,反观望逡巡,坐失事机。
  上命总督常青为将军,往督师;以李侍尧署浙闽总督,复调广东兵四千、浙兵三千、驻防满兵千。江南提督蓝元枚,故漳人蓝廷珍之子也;习台湾事,命移赴军,与福州将军恒瑞均同参赞。分赴府城、鹿港,诛失律之郝壮猷;逮提督任承恩,以柴大纪代之。蓝元枚至台仅三月,即病卒。
  常青、恒瑞以五月出师。离府城十里,遇贼万余,甫交绥,即退;又请增兵万。贼以其暇,逼胁各村;不从,辄焚劫。于是,泉人亦弭首附于贼。官兵未增万,而贼已增十余万;南路庄大田驱之以攻府城,北路林爽文驱之以攻诸罗。幸南路贼党庄锡舍来降,倒戈杀贼;城中又开红毛楼,得大炮十余、大炮丸百余,分路轰拒,故府城得不陷。
  而诸罗据南北之中,屏蔽府城;林爽文必欲得之,昼夜围攻。又攻盐水港、鹿仔港,以断府、县饷道。大纪皆分兵击夺之,决其堰涧,破其炮车,以守城兵四千战贼数万;又屡禽内应奸细,■〈彳侍〉出奇兵夺贼积。诏以大纪用法严明,载入行军纪律,特授参赞大臣。常青选总兵魏大斌、参将张万魁、游击田蓝玉、副将蔡攀龙等三次往援,皆中途为贼所截;仅得入城,损兵大半。诸罗围日密,城中以地瓜、野菜、油糁充食。常青顿兵府城,恒瑞及总兵普吉保两路援诸罗兵各五、六千不敢进,反张皇贼势,奏请兵六万。
  诏解常青、恒瑞之任,以福康安、海兰察代之;又命柴大纪扞卫民兵出城,再图进取。十一月,大纪奏言:“诸罗为府城北障;诸罗失,则贼尾而至府城,府城亦危。且半载以来,深濠增垒,守御甚固;一朝弃去,克复甚难。而城厢内外义民不下四万,实不忍委之于贼,惟有竭力固守待援。”
  上览奏堕泪;诏曰:“大纪当粮尽势急之时,惟以国事民生为重;虽古名将何加兹!其改诸罗县为嘉义县;大纪封义勇伯,世袭罔替,并令浙江巡抚以万金赏其家。俟大兵克复,与福康安同来瞻觐!”
  福康安中途闻贼势盛,亦奏请兵而后进。上严饬之;命颁内库所藏大吉祥利益右旋螺,以利渡海风帆。十月,守风鹿港。忽一昼夜顺风,数百艘抵港口,帆樯列数里;各村庄被贼胁者,望风解散,争为乡导。声言直捣大里杙巢,而阴趋县治。
  十一月八日,大兵六千、义勇千余遇贼仑仔头。海兰察率巴图鲁侍卫数十冲贼阵,矢无不中,贼披靡。遂怒马杀入,贼分伏竹蔗林邀截官兵;我兵五队分战,再败之牛碉山。即日,海兰察抵嘉义城;次日,福康安亦至。复乘胜追贼,克之于斗六门,遂捣大里杙。贼犹万余迎拒,乘我步兵未集,先万炬来索战。我前锋千骑伏沟塍间,铳矢从暗击明,发无不中;贼遽灭火鸣鼓来攻,复寻鼓声击之。贼旋败旋进;我步骑鏖战竟夜,黎明遂克其巢。
  林爽文已携家走集集埔,乃通生番隘口也。据溪岸,垒石环数里。十二月,官兵伐箐腾而上,杀贼千余,又破余贼二千于小半天。林爽文先匿其孥于生番社,而自与死党数十窜箐谷,皆就擒。遂移而南,剿庄大田于牛庄,屡败贼;追至极南之郎娇,负山阻海。我舟师先截其走路,而大兵环山围之,斩、溺各数千;庄大田亦就俘。
  台湾平,其右旋白螺命即存布政司库;凡将军、总督、提督渡台及册使封琉球,则佩之以行。是年,始罢遣巡台御史及番民田界之禁。
  初,福康安之解诸罗围也,柴大纪出迎;自以参赞伯爵,不执櫜鞬之仪。福康安即劾其前后奏报不实;上以大纪固守孤城逾半载,非得兵民死力,岂能不陷?若谓诡谲取巧,则当时何不遵旨出城?其言粮食垂尽,原所以速外援;若不危急其词,岂不益缓救兵?大纪屡蒙褒奖,或稍涉自满,于福康安前礼节不谨,致为所憎,遂直揭其短,殊非大臣休容之度!又,福康安抵诸罗后,凡有攻剿,皆不派柴大纪、蔡攀龙;而于拥兵不救之恒瑞,非惟不劾,且屡叙其战功,曲为庇护。恒瑞本应军前正法,恐骇听闻,其逮交刑部治罪,寻遣戍伊犁。
  会侍郎德成自浙江归,上以福康安所劾大纪事询之;德成因奏柴大纪在任贪黩,令兵私回内地贸易;及贼起仓卒,不早扑灭,致猖獗。又逮问提督任承恩,供亦同。命李侍尧、福康安查奏。五十三年正月,诏曰:“柴大纪前此久困围城,不肯退兵;奏至时,朕披阅堕泪。即在廷诸臣,凡有人心者,无不叹其义勇。用人者当录其大功而宥其小眚,岂能据福康安虚词一劾,遽治以无名之罪!前询李侍尧之旨,至今尚未复奏;殆亦难于措词耶?”
  寻李侍尧奏至,略如福康安指。福康安奏言:“大纪盐埕桥之战尚未出力,守御诸罗亦有微劳。惟以专阃大员,既不能整饬于平日,又不能扑灭于临时,皆纪律不明所致。请即解京正法。”
  七月,大纪逮至京。命军机大臣会同大学士九卿覆讯,大纪再三称冤;上廷讯,大纪始引咎,仍微诉其枉。诏曰:“福康安等拟大纪斩决,朕念其守城微劳,原欲从宽末减,改为监候;乃展转狡辩取死,岂可复从宽典。其即依所拟正法。黄仕简、任承恩罪均,惟一为海澄公黄梧之裔、一为任举之子,贷其一死。”
  时议以大纪之死也,不知引咎;昧帅臣之体,与张广泗不服讷亲之劾,而负气大廷者何异?岂知圣主衡功过,烛隐微,早洞见万里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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