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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制军台疆经理书

  十月既望,接到宪檄,内开台疆经理事宜八条;翼日又奉谕札,再加四条。具见未雨绸缪,为台地苍生谋善后之策。职等自当遵命,次第举行。亦有愚昧无知,胸中未能悉达,不得不略属僚奉上之文,而讲书生质疑问难之谊;伏惟宪台,少加垂察!
  台湾海外天险,治乱安危,关系国家东南甚钜。其地高山百重,平原万顷;舟楫往来,四通八达。外则日本、琉球、吕宋、噶罗吧、暹罗、安南、西洋、荷兰诸番,一苇可杭;内则福建、广东、浙江、江南、山东、辽阳,不啻同室而居、比邻而处。门户相通,曾无藩篱之限;非若寻常岛屿郡邑,介在可有可无间。值兹寇乱、风灾之后,民生凋瘵,大异本来富庶面目。然风俗尚多浇恶,奸宄未尽革心;网密则伤,网疏则犯。治安之政,宜严而不宜宽;将安将治之民,宜静而不宜动。
  伏读宪谕“罗汉门黄殿庄朱一贵起事之所,应将房屋尽行烧毁,人民尽行驱逐,不许往来耕种;阿猴林山径四达,大木丛茂,宽长三、四十里,抽藤、锯板、烧炭、砍柴、耕种之人甚多,亦应尽数撤回,篷厂尽行烧毁;槟榔林为杜君英起手之处,郎娇为极边藏奸之所,房屋人民,皆当烧毁驱逐,不许再种田园,砍柴来往。”
  以上四条,防患拔根,至周至决。职等再四思维,一人谋逆,九族皆诛,乱贼所居之地,虽墟其里可也。惟是起贼非止数处;数处人民不下数百家,则亦有微可虑者。人情安土重迁,既有田畴庐舍、室家妇子,环聚耕凿,一旦驱逐搬移,不能遍以资生之藉,则无屋可住、无田可耕,失业流离,必为盗贼;一可虑也。其地既广且饶,宜田宜宅,可以容民畜众,而置之空虚,无人镇压,则是弃为贼巢,使奸宄便于出没;二可虑也。
  台地何人非贼?“国公”、“将军”而外,伪镇不止千余,今诛之不可胜诛,俱仍安居乐业;而独于附近贼里之人,田宅尽倾,驱村众而流离之。邻贼之罪,重于作贼;三可虑也。台寇虽起山间,在郡十居其九。若欲因贼弃地,则府治先不可言。况郎娇并无起贼,虽处极边,广饶十倍于罗汉;现在耕凿数百人,番黎相安,已成乐土。今无故欲荡其居,尽绝人迹往来,则官兵断不肯履险涉远,而巡入百余里无人之地;脱有匪类聚众出没,更无他人可以报信;四可虑也。
  锯板、抽藤,贫民衣食所系;兼以采取木料,修理战船,为军务所必需;而砍柴烧炭,尤人生日用所不可少。暂时清山则可,若欲永永禁绝,则流离失业之众,又将不下千百家!势必违误船工,而全台且有不火食之患;五可虑也。疆土既开,有日辟、无日蹙。台地宋、元以前,并无人知;至明中叶,太监王三保舟下西洋,遭风至此,始知有此一地。未几,而海寇林道乾据之,颜思齐、郑芝龙与倭据之,荷兰据之,郑成功又据之。国家初设郡县,管辖不过百余里;距今未四十年,而开垦流移之众,延袤三千余里,糖、谷之利甲天下。
  过此再四、五十年,连内山山后野番不到之境,皆将为良田美宅,千万不可遏抑。今乃欲令现成村社废为丘墟,厉禁不能;六可虑也。曩者诸罗令周钟瑄有“清革流民,以大甲溪为界”之请,凤山令宋永清有“议弃郎娇”之详。今北至淡水、鸡笼,南尽沙马矶头,皆欣然乐郊,争趋若鹜;虽欲限之,恶得而限之。职等愚见,以为人无良匪,教化则驯;地无美恶,经理则善。莫如添兵设防,广听开垦;地利尽、人力齐,鸡鸣狗吠相闻而彻乎山中,虽有盗贼,将无逋逃之薮;何必因噎废食,乃为全身远害哉!今窃议于罗汉内门中埔庄设汛防兵三百名,以千总一员驻劄其地;郎娇亦设千总一员、兵三百名,控扼极边一带。
  三、六、九期操演之外,准其自备牛种就地屯田,以为余资;虽险远而弁兵便焉!槟榔林在平原旷土之中,杜君英出没庄屋久被烧毁;附近村庄,人烟稠密,星罗碁布,离下淡水营内埔庄汛防不远,无庸更议。至各处乡民,欲入深山采取树木,或令家甲邻右互结,给与腰牌,毋许胥役需索牌费一分一厘,听从其便。
  伏读宪檄“添防之制,宜速议立,以便题覆。”
  夫今所宜更议者,惟罗汉门、郎娇而已矣!外此,则移八里岔汛千总驻劄后垄(为半线、淡水适中之地)及添设文员诸事,尚未举行;其余俱经遵照宪檄,于南路添下淡水营守备,带兵五百,驻劄新园;设冈山守备,带兵五百,驻劄浊水溪埔,扼罗汉门诸山出没窦径;北路添设半线守备一营,带兵五百,居诸罗、淡水之中,上下控扼,联络声援;以诸罗山守备驻劄笨港,增兵二百名;添设下加冬守备一营,兵五百;郡治添设城守游击一营,兵八百,与镇标三营相埒;再加罗汉门、郎娇各添设汛防兵三百:则全台共计增兵三千六百名,较宪檄前指之数止多一百。
  但此三千六百之兵,必须请旨额外添设,就内地各标营分额招募,按班来台,如往例三年一换,然后内地不至空虚,无顾子失母之病。诸罗地方辽阔,鞭长不及,应划虎尾溪以上,另设一县,驻劄半线,管辖六、七百里。鹿仔港虽口岸扼要,离半线仅十五里,不用再设巡检;将巡检设在淡水八里岔,兼顾鸡笼山后。笨港设巡检一员,驻劄笨港。佳里兴巡检,仍还佳里兴驻劄,管目加溜湾。移典史归诸罗县治。
  南路凤山营县虽僻处海边,不如下埤头孔道冲要;然控扼海口打狗、眉螺诸港,乃匪徒出没要区,当仍其旧,不可移易。添设凤山县丞一员,驻劄搭楼,稽察阿猴林、笃佳等处,弹压东南一带山庄。下淡水巡检一员,不许留郡,仍令驻劄下淡水,稽察淡水以南各庄及诸海口。台、凤、诸各县各练乡壮五百名,在外县丞、巡检各练乡壮三百名,无事则散之陇亩,有役则修我戈矛,乡自为首,人自为兵,此万全之道也。
  伏读宪檄“营伍操练宜勤、虚冒旧弊宜除、塘汛分防宜变通”;三者皆极切当时弊。有兵不练,与无兵同。兵不能识将意、将不能识兵情,是谓“乌合。”
  器不与手相习,手不与心相应,是谓“生疏。”
  职每诫谕台属标营,定以三、六、九日按期操演。三令五申,如临大敌。又为之捐造仗房、枪炮、火药,以足其用。其分防外汛之兵,大汛每驻一、二百人,亦令如期操演,查足器械。塘兵专递公文;多人无益,每塘止定三名。小汛之兵,不止数十人,分作两班,赴就近大汛操演,不许懒惰。
  有操期不至者,大汛记名,逐月造册报查。又不许无故擅离汛防,凡有逃亡事故,立即报移内地调补,不许在台招募一人,以滋弊窦;违者,参革其官。务使地皆实兵,兵皆有用。前此虚冒名粮之弊,尽行廓清;独将弁“书识”一项,未能遵谕革绝。盖缘武人不学者多,鲜有亲操翰墨。而兵马、钱粮、文移、册籍,非可全凭口说;且自古军中“字识”,名将不废,若用其人而不给其粮,情理亦未甚协。不揣愚懵,忘为酌议:台镇中营游击及各营守备,应各予“书识”八名;外营游击,各六名;千、把总虽系微员,亦不可全无一字,应予“书识”各一名;水师、副将,十名;南、北二路参将,各予八名;总兵,“书办”十六名。
  使粗足备具文书,不至如从前冒滥,将伙粮尽行禁革,可谓节啬至矣!未审宪台以为有当否?台地少马,无以壮军容而资冲突,今拟镇标三营、城守一营,各设马兵六十名;南路、北路二营,各设马兵八十名。共该马四百匹。即在添设三千六百兵额之内,请旨配拨。先自内地带马来台,以后换人不换马。或有倒毙,方就台地孳生买补;时或孳生不足,亦向内地采买以来,则无苦累民番之处。
  伏读宪檄“除奸务尽,附和倡乱之徒非胁从可比,应将党恶创惩,黥其左面,同家属押逐原籍,拘管稽查”;复承列单开出名数,深得“火烈民畏鲜死”之义。台网久漏吞舟,民不知国法为何物;安逸而思为乱阶,甫平而又图复起。所以九月间旧社、盐水港、六加甸等处奸民,职等不敢不便宜行事:枭斩四、五人,杖毙六、七人,以定民心,而固疆圉。今尚未及三阅月,复有石壁寮、罗汉门一、二亡命布散流言,欲燃死灰;聚党二十八人,遂竖旗为孽。可笑可怜,可憎可恨。职等分遣搜捕,立获为首莿瓜成、苏清、高三、杨美、王教五人。现今整众搜山,八面焚烈,务必尽绝根株,不留种类。
  除莿瓜成一名系朱一贵伪国公应解宪辕听候题达正法,其余苏清、杨美及续获诸贼,职等又将于军前权行专擅,竿首藁街,使莠民丧胆,东土永甯。其潜通奸匪、附和接济之人,照宪檄处分,押回原籍。惟是黥面虽羞,毕竟一药即去,似不如馘耳之不可复续,较便稽查。其五月间旧贼已散为民者,非奉宪行及他有所犯,概不问及;所以开更新之路,使安静而不自危也。
  伏读宪檄“要口设备,议建鹿耳门炮城,水陆分守。”
  窃谓鹿耳炮城,止用修筑,不必从新建造。盖其港暗礁浅沙,渺茫纡险,非有显然门户可以遵道而行,故须设立荡缨标记,指引迷途,毫厘偶差,立见虀粉;虽不建炮城,固亦未易入也。前此癸亥平台,海潮骤涨,巨舰连■〈舟宗〉并排而入;今夏大师进剿,潮水亦高数尺,皆赖朝廷洪福,海若效灵,游魂丧魄,夫岂炮城之故哉!且台贼多自内生,鲜由外至。倘贼来自外,则郡地兵将云屯,百万苍黎,未易侵扰。若自内起,虽隆炮之城至于天,非徒无益,反为漳、泉内地之害。职等所见不广,以为因仍补葺,厥功已多;此刻物力困惫,俟他日另议可耳。
  台地民番杂处,狼子野心,顽良参半,建筑城池,确不可易。前请暂开砖石事例,执事既以为难,而土城、木城又难成而不能经久,则亦未如之何耳。兹承宪檄:“栽竹为城,价廉工省,此亦因时制宜,不得不然之势。”
  谨即会同勘度,环万寿亭、春牛埔,将文武衙署、兵民房屋、沿海行铺俱为包罗,种竹围一周,护以荆棘,竹外留夹道宽三、四丈,削莿桐插地编为藩篱,逢春发生,立见苍茂。桐外开凿濠堑,苦台地粉沙,无实土,浅则登时壅淤,深则遇雨崩陷,多费无益,止可略存其意。
  开濠广深六、七尺,种山苏木濠内,枝坚莿密,又当一层障蔽。沿海竹桐不周之处,筑灰墙出地五尺,高可蔽肩为雉堞,便施枪炮。开东西南北四门,建城楼四座,设桥以通来往。量筑窝铺十二座,以当炮台。如物力不敷,城楼未建,植木栅为门两重,亦可暂蔽内外。兹会委署台湾县孙令量明丈数,择日兴工,每十丈令设竹签一杆杙于地中,高五尺、广三寸,编千字文为号。
  即于某字号下写管工某人姓名,照“天地青黄”次序,不许错杂。统计全城共几号,管工几人,先造一册呈送,以便稽查。每丈需竹几株?桐几柯?濠几工?每种竹一株,需钱几文?插桐十柯,需钱几文?开濠一丈,需钱几文?举一丈而全城价直了然胸中,不可欺诳。工有勤惰,按号稽查;竹有荣枯,按号栽补;可无彼此推卸,含混侵渔。三年之后,丛生茂密,虽未及石城坚好,然亦已牢不可破矣!
  郡县既有城池,兵防既已周密,哀鸿安宅,匪类革心,而后可施富教。而台湾之患,又不在富而在教。兴学校、重师儒,自郡邑以至乡村,多设义学,延有品行者为师;朔望宣讲圣谕十六条,多方开导,家喻户晓。以“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八字转移士习民风,斯又今日之急务也。
  若夫征台将弁虽效微劳,俱是臣子分内当为之事。台地员缺无几,安能人人升擢;况蒙宪恩格外奖劝,躁进争心,未应不肖至此,何足烦宪台谆谆远念哉!
  职等狂言切直,总为地方起见。有怀欲达,烦冗不文;伏维宪台谅其心而恕其罪,则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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