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立身,居绍兴诸暨之包村,世务农业,而曾习奇门遁甲术,能料敌之进退虚实,而制其命。
咸丰辛酉,粤兵扰浙,包聚村人,练兵筹饷,竟以一隅之地,当数十万方张之敌,屡挫凶锋,终不少屈。于是人始知其有异能,依倚者日众。
时吴晓帆观察,方以苏松兵备摄藩篆,吴亦浙人,闻其异,欲招致幕中,以为己助。因于佐杂班中访得包之姑表兄弟冯仰山,潜令蓄发三月,乃备文书,改衣装,命赴包村致意。时浙境遍地皆贼,冯逡巡不敢遽入,适遇被掳逸出之素识某。探知前路贼守将性暴好杀,手下盘诘最严,断难混过,惟包村有勇目某,常杂处贼中,现居某地,然必绕道二百余里,始能曲达。
冯昼伏夜行,三日夜至某所,既见,即述来意。某以此去包村虽不远,然贼守甚众,去必成擒,因藏冯密室,不令外出。
一日谓冯曰:“今已觅得路凭,且有贼卒二,贿令护送。然文书当留此,断不可带。”
即日付凭促往,冯行,果有二贼前导。途中屡经要隘,锋刃夺目,心胆几碎。历数日夜,去村不过二三里,二卒辞去,冯单身前进。遇村中巡勇,疑为贼细作,欲杀之,冯以包某至戚告,遂引冯入见,各道艰苦。
冯见眷族亦在包村,皆无恙,喜甚,因备述吴公所招意。包叹曰:“我亦知孤村无援,势难久守,缘无长策,勉酬众志耳。刻下军粮仅支二月,幸有贼之通我者,私接济,不然,断已久矣。今承吴公美意,奈贼众我寡,恐难突围出也。”
因与掌案某共议。某以贼势甚大,媚贼者众,冯某虽亲,远出已久,又无文凭,君虽信之,奈众人何。必使人随冯出村,取文书示众,众志既坚,然后刻期冲围,并约吴公统兵接应,始为万全。事关一村民命,断不可草草从事。
包是之,冯因暂留包村。阅二旬余,值夜大雨,包忽命护勇六人,身穿贼服,送冯出村。冯欲挈眷,包卜曰可,遂带家属冒雨行。黑暗中见无数皂衣红帽人,僵立村外,似守护者,而寂无声息。
冯怯甚,私问送者此何兵,勇但摇手。遂绕小径行,至旧处,即取文牒付勇,嘱包速定行期,而冯自归。
包既得牒,邀众密议,则皆愿从。包大喜,即布卦以占,卦成,又大惊,曰:“细察卦象,惟今夜二鼓可出。若交子正,即无可出之日,且有大祸。”
众皆失色,佥曰:“今浙地四处皆贼,又未约有援兵,纵使突围而出,将何所归?”
时有掌文案某曰:“离此百二十里,地名岔河口,某处地僻,可以屯军,河阔可通海道,闻无贼守。若暂扎营彼处,即由海道通信吴公,使以轮船接应,或可转危为安,除此恐无良策。”
包曰:“我方寸已乱,不能自主。但今势已至此,不出亦难持久,姑从某先生言,死生命也。诸族可速归,各自收拾。”
时已薄暮,雨方霁,而阴云未开,村路尚湿,遥听贼营寂静,号炮无声。即传集团勇四千人,按旗色分作五队,队各八百人,选勇敢者,入红旗队,为前锋,令酉初出队,各带衣粮锅被,由西北方进攻贼北营,冲透贼围,于某村取齐。白旗继之,皂旗殿后,中权青黄两队,保护众家族。
传令既毕,时值戌初,红旗队已发,远闻金鼓震天,枪炮声不绝。而一村之人,亦遽乱如潮涌,聚哭包门,曰:“包君若去,我等从亦死,不从亦死,惟留包君,或可苟延旦夕。”
一时人声鼎沸。包欲出而为众所阻,叹曰:“天乎,命耶!时将错过,不能逃也。”
因令后队且勿进。时白旗队亦已出村,以闻令欲退,致前后不相顾,队伍遂乱。忽见四野火光烛天,杀声动地,敌众大至,乱抛喷筒火箭,枪炮齐发,铅丸如雨,村勇各无斗志。
又值村众扰攘之际,敌遂乘势冲入,见屋即火,逢人便刃,顷刻间烟焰满村,尸如山积。时惟红旗队已冲围而出,白旗生死参半,余众鲜有得脱,而包与同事诸人皆死于敌矣。
先时贼患包甚,檄调各路精锐,誓破包村,是日调兵适至。入夜陡闻村中人声四腾,贼虑乘夜劫营,方发号聚众,而红旗队骤然冲至,敌贼素闻包有异术,且以月黑路滑不敢追逼,又意村人绝粮夜遁,村中必虚,因而并力进攻,致为所破,然后知数之难逃有如此云。
此皆闻之友人,友盖得诸冯某及是日幸免者所述。并云,冯在村时,每晨起,见包必登高望气,既下,即令众曰:“今日贼来自某处,将攻我某方,当撤他防,并力御之。”
继而果然,屡试不爽。所练之勇,能御敌者三千余人,以五色旗按五方分五队,进退有常,临阵不乱。常邀冯共贼营,忽推冯倒,身亦伏地,方伏而霆震一声,炮子簌簌从上飞过。既免,谓冯曰:“此炮在艮方,月神适犯我村,当去之。”
冯见炮架前山麓,约远四五里,有贼守卫,私忖如何可去。继见包脱帽散发,跣足仗剑,如道家步罡状,选勇目,衣皂随行。包口喃喃若诵咒,其行如飞。将及而遥见一贼忽扑地,余贼尽退,瞬息间炮已取归,约重四五百斤,不知三人之力,何能胜任如此也。
时方涉冬,天久不雨,包忽令众曰:“久不与贼战,贼必谓我兵单怯敌。明日某时,当有大雨,贼守必怠,可冲破其西营,虽不能大胜,亦可杀敌数百,获牲口器械,以挫凶锋。”
乃预传令,何时出队,何时攻营,何时收队。明日果大雨,破敌一如所言。
时敌欲由温台攻闽省,患包牵制,愿以绍兴府城与之,请其不助官军。或言,若得府城,足资守御,劝包姑从。包笑曰:“此诱我也。无论江浙俱陷,孤城难守,且入城则如困囹圄,粮草更易断绝。扼吭之势,恐无一人可逃也。”
遂斩其使。
冯尝窃问包曰:“弟与君自幼同堂共学,弟以薄宦,远离乡井,闻君素守田庐,罕至城市,何时得灵飞六甲十二真传,而道妙至此?”
包曰:“余于廿年前,曾遇异人,授我秘册,虽非全帖,然上观天象,能知风云雷雨,时运变迁,下察地理,则可安营布阵,缩地驱山,而凡卜易算数之类,吉凶祸福,皆可预决。前取敌炮,即六丁缩地法,故三人能得数十人之力。但我所学,不过显易数端,若能尽其底蕴,则此小丑,指日可除,何至困于此耶?”
冯又问贼势至此,何日得平。包曰:“我曾观星象,兼占易数,江浙之贼,不久当灭。惟自占此村之吉凶,家族之安危,反不能了了,是岂学之不精耶?抑所谓马前易数,近易明而远难验耶?”
及包死,冯始知数有前定,故占不能明,因为之叹诧累日。后尝以其所闻见者述于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