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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龛遗诗序

柳亚子
  曼殊奄化之岁,青浦王德锺辑其遗诗,得如干首,将梓以行世,属余为之序。呜呼,余何忍序曼殊之诗哉!余初识曼殊,以仪征刘师培为介,顾君栖穷岛,余蛰荒江,未获数数相见也。武昌树帜,余在沪渎,值先烈陈英士先生异军突起;君自南土来书,谓:“适者振大汉之天声,想诸公都在刘影光中,抵掌而谭。不慧远适异国,惟有神驰左右耳。”
  又曰:“壮士横刀看草檄,美人挟瑟请题诗。遥知亚子此时乐也。”
  盖兴会飚举,不可一世矣。和议既成,莽操尸位,党人无所发摅,则麕集海上,日夕歌呼饮北里;君亦翩然来,游戏宛洛,经过李赵,吾二人未尝不相与偕也。既余倦游归里,君去皖江。嗣是五六年间,沧桑陵谷,世态万变,余与君相聚之日遂少;即聚,亦无复前日乐矣。最后仍晤君沪渎,时为英士归葬碧浪湖之前数日,握手道故,形容憔悴甚。君言:“邑庙新辟商场极绚烂,顾求旧时担饭粥者弗可得,盖大商垄断之术工,而细氓生计尽矣。”
  君生平绝口弗谈政治,独其悲天悯人之怀,流露于不自觉,有如此者。君工愁善病,顾健饮啖,日食摩尔登糖三袋,谓是茶花女酷嗜之物。
  余尝以苎头饼二十枚饷之,一夕都尽,明日腹痛弗能起。又嗜吕宋雪茄烟,偶囊中金尽,无所得资,则碎所饰义齿金质者,持以易烟。其它行事都类此,人目为痴,然谈言微中,君实不痴也。尝共余月旦同时流辈,余意多可少否。君谓:“亚子太丘道广,将谓举世尽贤者。”
  余曰:“然则和尚将谓举世尽不肖耶?”
  相与抚掌而罢。和尚者,君少时尝披鬀广州慧龙寺,故朋侪以此呼之。君精通内典,然未尝见其登坛说法。吴县朱梁任尝劝余从君学佛,君笑曰:“是当有缘法,非可强而致也。”
  呜呼,洵可谓善知识矣!君好为小诗,多绮语,有如昔人所谓‘却扇一顾,倾城无色’者。又善画,萧疏淡远,似不食人间烟火物。往还书问,好以粉红笺作蝇头细楷,造语亦绝后,恒多悲感及过情之谈;盖苏长公一肚皮不合时宜,藉此发泄耳。君既殁,吴县叶楚伦,上海刘季平咸拟辑其遣稿,而滇中某贵人欲斥千金尽刊君诗画之属,未知其能有成否也。王子所辑虽不多,见虎一文,亦足慰君于地下矣。余既为文以传君,而观缕之词有未尽者,爰弗辞而复为之序。
时中华民国七年双十节前二日,吴江柳叶疾譔。附录于后,得诗七首,词二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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