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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术纪

    今天下治方术者多矣。大都以乡曲庸师,指授陈言,得古人糟粕,未解其神理。间有精诣卓识,不遇异人之传,亦揣摩臆度,终囿于耳目沿习,安能超于耳目见闻之外?如扁鹊不遇桑君,饮以上池,何由隔垣见人五脏症结,特以诊脉为名哉!卡筮之法,自古记之,要在以诚格则神应不爽。相术始见《左传》东周内史叔服相公孙敖二子,厥后唐举、许负、管辂、天纲之徒推衍其术,至以五行决祸福。则《艺文志》有《太乙星子经》等书行世,在汉已然。若神仙之说,创自齐威、燕昭、而秦皇,汉武炽焉,皆方士之为也。小道可观,致远恐泥。余仅录见闻一二,条于左。
    武林世医惟陈氏最久,以木扇为号,沿自故宋,入国朝为妇人医。余幼见荩斋者,精于脉理,杭人归之如司命。闻吾母娠余时,延视,曰:“夫人当产贵儿,无恙也。”
    后诊余脉,辄惊讶曰:“六脉何一清至是!主当大贵。”
    适有嗽疾,出药四剂,服之即愈。白下杨某亦善切脉,一日谓余曰:“今夕主至亲来会。”
    已而先大夫至。后余修辑黄船,昼夜程督,忽感寒疾。时当躬诣承天,候迎梓宫,杨欲偕行。值友人代,得毋往。杨意亦云厚矣。夫杨为白下名医,家居旦暮踵门求药者常满户外,乃肯一旦偕行,其重义轻利,有足多者。医,仁术也。彼视余疾甚,不忍舍去,杨亦仁人之用心哉。
    闻之俞蒲川云:嘉禾宪副屠应埙归休疾笃,召医视之,谓得乳香等剂可治。屠询值几何,医云不过一金。屠以费多,竟吝不发,数日而死。扁鹊云六不治,而轻身重财居其一。嗟乎,世固有爱财货重于爱身命者乎!《抱朴子》曰:“昧者以身世徇财利。”
    其斯人之谓与?
    古人卜筮以蓍龟,别有灵棋卜,乃张良所受于黄石公者。其法,以十二子分上中下掷之,据所得,按验以考吉凶。余处闽中,与许公应元同为藩、参。许向余曰:“白都阃灵棋卜甚验,盍往试之?”
    余择日斋戒以往,白俨衣冠俟于中庭。余执棋向神祷毕,白受而三掷,卜得乾卦。白口占曰:“乾,六爻皆龙,有飞腾之象,公自此飞腾矣。乾,天西北,今当晋擢西北。乾,首诸卦,后当位列班首。时介秋冬之交,公当莅任西北无疑也。”
    吾乡姚巽之亦善卜,余乡试卜之,中式四五十名间,一阴数,一阳数。会试卜中式,变列四五十名间,为两阴数。其数皆验。
    余为南司空,入武英殿,得瞻仰二祖御容。太祖之容,眉秀目炬,鼻直唇长,面如满月,须不盈尺,与民间所传奇异之象大不类。相传太祖图像时杀数人,后一人得免。意者民间所传,即后一人所写,未可知也。成祖之容,大类太祖,但两颐间多髯二楼,长垂至腹。内侍相传,上每进膳,用金钩挂髯于耳。又闻袁柳庄云:“紫髯过脐,即登九五。”
    太宗每自拂其须,后果至腹,始即位。
    柳庄袁珙,四明人也,以相术游燕中。成祖命门下士往试之,尽目为公侯。后成祖微行,命相。袁一见,伏地叩首,仰对曰:“殿下龙质凤姿,天高地厚,真太平天子也。向所见诸贵人,因此贵耳。”
    闻袁居浙时,偶迷失道,入深山遇异人,命以五色线向日下辨之,后阅人富贵寿夭,如别黑白云。靖难后召为太常寺丞。子忠彻能传父业,官至尚宝少卿。
    金一亭云:李东崖旻未遇时,偶步市中,一人从旁视之,因前曰:“吾观君背,贵不可言,及观君面,不过状元、卿贰而已。”
    遂辞去《西湖志》载僧人识于肃愍于市,曰:“异日有旋乾转坤之功。”
    傍有方士曰:“如斯而已乎。”
    僧曰:“不善考终。”
    方士曰:“和尚可教也。”
    所言皆验。不知其姓名,殆柳庄之流。或以英雄潜伏,善观天命、识时宜,率赍志而隐者与?
    滑县人吕朗负相术,数从蒲州王大司马游。余时自闽至京,王与吕偕来。吕左右顾瞻久之,曰:“明公当为冢宰。”
    余哂之,因询王,云:“已目为大司马矣。”
    余曰:“此言遥远,未足凭试,语其近者。”
    吕云:“近者王参知不出半月为宪长,张宪长不逾冬至为方伯矣。且二公大有同处,不出三年,俱为开府,当同抚一方,至为冢宰、司马,亦同时也。”
    余曰:“冢宰当朝第一官,余貌何以逾人?”
    吕曰:“五官六府,皆应大贵。官如印堂宽广,可容三指,世所稀有。冢宰正印,非明公谁属哉?”
    后余为方伯、巡抚,如期而至于关中。”
    迨至铨部,王入为司马。询其人,已物化矣。王司马尝述其人始遇于蒲之东门,时与杨虞坡冢宰、张凤磐阁老同步,吕自道傍物色之,尽目为一品贵人,而相杨尤奇中。杨时以参知忧居方数月,吕以旬日内当召用,出即为开府。时庚戌达虏内犯,世宗夺情起用,至则虏退,遂擢开府。后杨为少傅,张为少师,王为少保,皆至一品。吾杭日者贾勋,受业于吴氏日章,常推吾母命当以子贵。后推余命,贾署云:“五行仿佛一璠玙,廊庙圭璋可待时。中道峥嵘轰烈甚,争看腰下佩金鱼。父母好,昆不少,妻妾三贤,儿郎四宝。戌酉运之交,准拟步青霄。”
    语皆奇中。
    季泉孙公升,忠烈季子也。乙未岁,余上春官,孙邀乡人同事者饮。饮中各问生辰,孙一一坐算不言。顷之,众起离席孙私语余曰:“吾与兄为同年友,在坐止吾二人也。但中年运限不利,未知究竟若何耳。”
    寻为余细推,复云:“无妨于身命,第西方二十年,宦途淹滞。行至南方,辄通显矣。”
    夫以数十年之迟速显晦,决于八字之间,公之精于术数如此。孙是岁登一甲,余附二甲,并致位正卿。孙先十余年为宗伯,余后十余家为冢宰。
    湖州刘南坦年七十余矣,饮食步履,无异壮年。喜诵读,善文词,人爱敬之。日对宾客,清谭剧饮,极欢恣谑,夜悬木桶于卧室梁间,使童子设梯,攀入即命去梯,趺坐于中。遇冬日,畜一白猫温足。如此休息,不就床榻久矣。人谓刘得秘传,深悟养生之理。
    华山李道者善养生术,余时以寮友李楼源疾,安车迎之至关。入见长揖,席地而坐,惟饮水食生。黄冠草履,身衣一衲,寒暑不更。视人疾不施药饵,惟令人调气守神。时楼源形若槁木,气若湍急,尚恋一官。道者亦云不治,乃辞归华山。余顾所坐处,其气犹蒸蒸然起于地中。非得养,安能若是。嘉靖时有段朝用者,游方无藉,投郭勋家,畜炼丹砂,言黄白之术。勋荐于朝,上谓假此以储国用,遂留禁中。后勋败,朝用数为之解,上不之听。姑令进药点金,验其真伪,卒不验。后逼取勋家遗资为饰脱计,而殴人致死。事闻,上命锦衣卫送拿法司议死,无少假借。盖世宗英明果决,每每如此。仍籍没家资,谴其家口,以重惩妖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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