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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余幼时读《康诰》,至“子弗祗服厥父事,大伤厥考心。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于弟弗念天显,乃弗克恭厥兄。兄亦不念鞠子哀,大不友于弟。惟吊兹,不于我政人得罪,天惟与我民彝大泯乱,曰,乃其速由文王作罚,刑兹无赦”,尝戏为之论曰:圣人之言,亦不能无失乎。夫兄不友,弟不恭,比而同之,犹之可也。若子不祗服父事,与父不能字子,则轻重之相去天渊矣。乃比而同之,概曰“刑兹无赦”乎?若然,则瞽瞍有完廪浚井之事,皋陶即当执而诛之,不待其杀人矣。此虽戏言,亦自有理。乃读《通典》卷六十九,引董仲舒《春秋决事》云:“甲有子乙,以乞丙,乙后长大,丙所成育。甲因酒色谓乙曰:‘汝是吾子。’乙怒,杖甲二十。甲以乙本是其子,不胜其忿,自告县官。仲舒断之曰:甲生乙,不能长育,以乞丙,于义已绝矣。虽杖甲,不应坐。”
  此论尤可怪。夫甲虽以乙与丙,然不得谓非父子。子可杖父,人理灭绝矣。虽汉儒绪言,吾不取也。
  《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云:“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余谓既云不异,不必更云即是矣。诵此经者,人人皆以此四句为精语,实复语也。及读《世说·文学篇》注引支道林《即色论·妙观章》云:“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
  此二句,语简而意赅。疑经文本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复异空,空复异色。”
  盖即《金刚经》非法非非法之旨,所谓无实无虚也。余于《金刚经注》言之详矣,译者误耳。
  《玉吾集》十八卷,朝鲜人宋相琦字玉汝者所撰。玉吾,其别号也。诗文皆有可观,末卷附神道碑铭及谥状,称公于崇祯丁酉十一月二十日卯时生,癸卯六月一日卒,春秋六十有七。考明崇祯十七年中无丁酉年,疑有舛误。及读卷末附其孙名载禧者跋语,称崇祯三庚辰十月,乃知彼国在我朝定鼎之初,尚不奉大清年号,而仍以崇祯纪年。其生于崇祯丁酉,实我朝顺治十四年也。其卒于癸卯,实我朝雍正元年也。至其孙所称崇祯三庚辰,实我朝乾隆二十五年也。盖以崇祯十三年,岁在庚辰,至此凡三历庚辰耳。夫我朝龙兴之始,朝鲜沿袭亡明年号,或尚可附于《洪范》十有三祀之义。至乾隆中叶,彼国久列藩封,世膺封号,乃尚以崇祯纪年,不亦舝乎。
  余同年生孙琴西太仆,有海客受经图,盖琴西曾充琉球官学教习也。余以虚名流播海外,甲申岁,有日本东京大藏省官学生井上陈政字子德者来见,愿留而受业于门,因居之于俞楼。子德喜谈世务,及从余游,改而治经。尝以《毛诗》义质问,余随笔答之,漫录数条,此真海客受经也。问:“雎鸠,郭、陆、杨三说孰是?”
  余谓郭、陆无大异,杨以为白耹,则非是。据《尔雅》:“鸠,王。”
  “耺,白耹。”
  分而为二,则非一鸟也。问“君子好逑”,余谓逑字当从《缁衣》篇所引作仇,其义当从《毛传》作匹。《说文》:“仇,雠也。”
  雠犹鱓也,鱓,以言对也。是仇亦有相对之义,故得训匹。作逑者,假字耳。逑,敛聚也,非其义也。郑以《左传》义易《毛》非是。许君于逑字下附“怨匹曰逑”之说,亦为后出之《左传》所惑。问:“兕觥何以为罚爵?”
  余谓《周礼·小胥》“其不敬者”,郑即以兕觥说之。
  然诗人所言兕觥,无一是言罚者。《周礼》言不言兕,《闾胥》《小胥》所用之,未必是兕也。比而一之,郑误。
  问:“耼木,《韩诗》作磣木,孰是?”
  余谓《说文》“下句曰耼”。又“磣,高木也”。则二字义别,此喻“逮下”,自当作耼木。作磣者,假字。问:“螽斯,斯字是否语词?”
  余谓《毛传》螽斯、斯螽,并训蚣,误也。斯螽,即《尔雅》之譗螽,斯譗一声之转耳,乃所谓蚣也。至“螽斯羽”,则斯是语词。螽即阜螽,今之蝗也。王氏《广雅疏证》辨此甚详。问:“维鸠居之,《毛传》云:‘鸠,耾鸠,秸鞠。’《古今注》以为‘鸲鹆’,何也?”
  余谓《古今注》云“鸲鹆一名耾鸠”,疑“鸲鹆”乃“秸鞠”之声误也。明陈耀《天中记》又引《古今注》云:“聁鹆,一名元鸟。”
  则又与今本不同。此等恐不足据,自以古义为正。问:“于以采蘩,蘩不在七俎之数,其用未见于经,采之何为?”
  余谓郑云“以豆荐蘩菹”,则蘩在豆,不在俎也。据《醢人》四豆之实有韭菹、菁菹、茆菹、葵菹、芹菹,亦无蘩菹。然茆、芹皆水草,蘩亦其类,或亦可为菹乎。问:“展衣之色是白是赤?”
  余谓《正义》言之详矣。然孙毓推衍《毛》义未免凌乱,不如郑说之有条理。且诗云“誾兮誾兮,其之展也”,以誾拟展,色必相同。许书云:“誾,玉色鲜白。”
  又云:“聄,丹鄃衣。”
  则是以白玉拟丹鄃,语意不伦,毛误许亦误,不如从郑,则白衣白玉适相称也。
  问“采地采禄之制”,余谓采地据《周礼》有家邑、大都、小都三等。采禄,止见毛公《缁衣》传,《正义》云:“采,谓田邑采取赋税;禄,谓赐之以。”
  则二字当分说。
  问“二矛重乔”,余谓《毛》义有二说:《正义》谓“重累相负揭”;《释文》引旧说云:“刻矛头为荷叶,相重累也。”
  郑义亦有异说,《正义》但言毛羽,不言雉;《释文》则云:“郑,居桥反,雉名。”
  此必为郑学者相传之说。愚谓《毛》云累荷,必是重累相负,荷叶之说无据。郑既云毛羽,则必有所指,相传以为雉,当不误。
  乙酉夏日,余在吴下,有以云麾将军碑见示者,旧拓本也。然取《金石萃编》校之,已阙数十字矣,惟铭辞“赫赫复”三字下,《萃编》空一格,再作空围,志其所泐之字。乃接“振振秩宗”句,此本振振上是“子”字,笔画分明,乃知其文本是“赫赫复子,振振秩宗”。复子,用复子明辟事,谓中宗复辟也。据序文,公擢宗正,虽无年月,以文势观之,当在中宗复辟以后。子上空一格,序文有复辟字,辟上亦空一格,正一例也。此子字,《萃编》所无,然则王氏当日固未之见。此未洵可贵矣,题数语归之,并记于此。
  虞山王应奎柳南随笔》,谓“曹大家”家字当读姑,钱宗伯诗误读本音。余谓此论亦未是,盖家字读如姑,乃古音如此。《左传》“侄从其姑六年,其逋逃,归其国,而弃其家”;《离骚》“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固乱流其鲜终兮,浞又贪夫厥家”,并其证也。若以古音读者,不特大家之家应读姑,即凡国家室家字,无不应读姑。若依今音读,则何不可皆读如加也。《后汉书·曹世叔妻传》:“帝数召入宫,令皇后诸贵人师事之,号曰大家。”
  章怀注于家字无音,可知唐初并无异读。《广韵》、《集韵》十一模,皆不收家字,不从今音。则曹大家之家字,竟无韵可归矣。唐宋妇人每称其姑,曰阿家。以曹大家例之,似阿家亦应读姑。然马令《南唐书·李家明传》注曰:“江浙谓舅为官,谓姑为家。”
  若家必读如姑,岂官必读如公邪?
  光绪乙酉四月,余孙陛云入学,余赋诗志喜,有昆字韵,和者或用玉出昆事。论者谓周兴嗣《千字文》“玉出冈”,是非昆,即《尚书》“火炎冈”,字亦从山,不得作昆也。然余读《盐铁论·力耕篇》云:“美玉珊瑚,出于昆山,珠玑犀象,出于桂林。”
  则“玉出昆”三字,正自有本,因笔之于此,为解嘲焉。
  吴县谢薰庭元庆,善士也。余读其子家福字绥之者所撰行述,云:“道光岁辛卯,江北水患,灾民麇集。府君与韩公桂聅、潘公功甫、潘公梅溪诸君,集资设厂留养。今闽抚宝应王公凯泰,时在灾民中,府君觇其不凡,言于诸君,各厚助之。”
  余谓此事未足信。闽抚王文勤公,余亲家翁也,知之最详。公生于道光癸未,至辛卯才九岁耳,必不能以一身就食江南,必其家长老挈之而来。乃是时,其家初无变故。余撰文勤神道碑,即据其子儒卿等所撰行状。言公年十有一,四子书、十三经皆卒读,其父赠资政公亲为讲授大义。然则文勤幼时,必无流离转徙之事。余又为文勤之封公戟门先生撰家传,即据文勤所为节略,当更可信。云道光十一年大水,明年饥,公戒乡人饮,中酒起曰:“吾侪饮酒乐甚,如沟中瘠何?”
  乃议率钱赈之,活数万人。道光十一年,即辛卯岁也。然则辛卯壬辰间,文勤之父方在本籍赈饥,文勤何至身入苏州灾民厂也?潘顺之前辈及余莲村善士所撰谢公传,均不载此事,不知行述中何以有此?绥之勇于为善,诚实有父风,必非率臆造作者。或当时实有王氏旧家子,遂讹为文勤耳。古来讹传之事,如蔡中郎父母饿死荒年,皆与正史不合。而始则盲翁传唱,继且优孟登场。文勤之事,亦作如是观可也。
  《欧阳文忠公集》有《尚书都官员外郎欧阳公墓志铭》,其叔父也;又有《尚书职方郎中分司南京欧阳公墓志铭》,其仲父也。皆止书官,书姓氏,不书叔父仲父,盖以志铭所以告万世,非一家之私也。然考唐《李文公集》有《叔氏墓志》,则固称叔氏矣;《柳河东集》有《故叔父殿中侍御史府君墓版》,则称叔父而不书姓氏;宋《王荆公集》有《叔父临川王君墓志》,则称叔父,又书姓氏,而不书官位;宋《陈后山集》有《仲父荥州资官县尉陈君墓志铭》,则书仲父,书官,书姓氏,于文为备矣。窃谓欧阳之例,究不可用;李习之但书叔氏墓志,又嫌太略;后有作者,宜如后山之例可也。且欧公于其父之墓表题《泷冈阡表》,于其母之《石聇铭》称母郑夫人,然则至亲至尊,固不得同于他人也,叔父仲父乃竟同于他人乎?至唐《吕温文集》有《唐故湖南团练观察处置等使、通议大夫、使持节都督潭州诸军事、潭州刺史中丞、赐紫金鱼袋、赠陕州大都督东平吕府君夫人河东郡君柳氏墓志铭》,此其父母也,但读其题不读其文,则竟不知人子为母作矣。考《柳河东集》有《伯祖妣赵郡李夫人墓志铭》、《叔妣吴郡陆氏夫人志文》,伯叔母且然,况其母乎?吕衡州之例,不可用也。
  明杨循吉《吴中故事》云:“况公钟,江西人,实姓黄氏。”
  余尝载之《茶香室续钞》,然以史不言公本姓黄,颇以为疑。桐城萧敬孚穆云:“往年曾读《况太守集》,况氏世为南昌靖安县甘家巷人。太守之祖名渊,值元季兵变,合家遇害。太守之父名仲谦,时年六岁,仅而获免。同里有黄胜祖者收养之,遂从黄姓。仲谦生二子,曰钟、曰镛。故太守自幼至出仕,皆为黄钟。太守父临终遗命二子,当一归本宗,不忘所自;一承黄姓,以报其德。至宣德四年,太守时官仪制司郎中,乃请复姓,并请给复姓诰命,皆报允。”
  以上并萧敬孚说。据此,则况其本姓,黄乃寄姓耳。《吴中故事》所言,未得其实也。《明史》不言公请复姓事,此可补本传之阙。
  宋孙奕《示儿篇》载《农孝经》、《酒孝经》,余已记于《茶香室丛钞》矣。《酒孝经》不著撰人名氏,今检《崇文名目》小说类有《酒孝经》一卷,刘炫撰,而《宋史·艺文志》小说类则云皇甫松撰。愚按刘炫有《孝经述议》五卷,此《酒孝经》乃小说之类,未必炫所作也。宋志以为皇甫松撰,疑为得之。皇甫松曾撰《醉乡日月》,《酒孝经》亦其类耳。
  宋何剡有《酒尔雅》,见国朝郎廷极《胜饮篇》,当亦必有可观也。
  余作余君莲村墓志铭,有云:“九岁读书于塾,或授以俗本《酒诗》,君以酒乃误人之物,辞弗习。”
  盖据其门下薛君所撰年谱,余初不知《酒诗》为何书,吾乡亦无以此授童子读者。今观郎北轩《胜饮篇》著述类有《酒诗》,并引清雪居士曰:“《酒诗》乃村学究以教儿童者,相传是涂孟规作。孟规名几,字守约,孟规其别号,洪武时宜黄人。”
  乃知此书传世,亦颇久矣。
  唐沙门慧苑《华严经音义》,南海伍氏刻入《粤雅堂丛书》。然其中颇多不合六书者,如云:“决定字从两点,其从水者,乃是水行之聈字。”
  又云:“况字正体两点,经有从三点者。《说文》谓之寒水,殊乖譬况之义。”
  按古无从两点之决字、聉字,况定、譬聉,皆宜从三点也。又云:“皉谓皉奥,皉字有从禾作者,乃是香草。”
  按谓皉不从禾是也。谓秘是香草,非是。香草,字当作絆。《信南山》篇“絆絆芬芬”,是其字也,古无秘字。又云:“聕,《三仓》曰,无目谓之聕,字从皮。”
  按《说文》,鼓聖字从攴,钟鼓字从聗。
  段氏订作从,无从皮之字。瞽字从钟鼓之鼓,不从皮也。慧苑之书,凡钟鼓字,皆谓宜作,故瞽字也作聕矣。又云:“,彼锦切,字宜从米,古文作。”
  按禀从禾,古书无从米者,谓古文作,尤无义。又云:“铠仗字宜从立人,有从木者,棒杖字;或从手,托字。”
  按铠仗与棒仗,有何分别?磜字托字,均不见于古书。又云:“其字从艹,不从++,横画必须连。”
  按此以隶体言耳,若篆书作聓,则横画以不连为是。凡此之类,皆不得以唐人古籍而苟同之也。又云:“聑,与六切。《玉篇》聑,卖也。卖聑从每,羹鬻从米。”
  按此说亦可疑,据今本《玉篇》:“聎,之六切,糜也。”
  “鬻,羊六切。鬻,卖也。”
  则与慧苑所说正相反,岂其所见与今本不同乎。《说文》:“聎,鬻也。”
  则二字同一义。至卖鬻字,实当作聐。《说文》贝部:“聐,聏也。读若育。”
  此其本字,经传作鬻。皆假字耳,不得分聎鬻为二义以当之也。聎字从毓,以为从每亦误。
  言古音者,至本朝而大备矣。然古音之学,溯源于吴才老,而明陈第之《毛诗古音考》亦其先河也。焦弱侯为作序,称其有三异:“身为名将,手握重兵,一旦弃去之,瓶钵萧疏,野衲不若,一异也。”
  余读之,不知陈第为何许人,深惭谫陋。及观《绛云楼书目》“陈第《毛诗古音考》二册“陈景云注云:“陈将军季立,出戚少保麾下,一时名将也。”
  然后知陈第为戚继光部将。而检《明史·戚继光传》,又未附见其人,当更详考之。
  东坡诗:“安得道人殷七七,不论时节遣花开。”
  元李冶《敬斋古今》云:“《古今诗话》:韦七七每醉歌云‘解酝逡巡酒,能开顷刻花’。又《诗史》载殷七七有异术,顾屏上画妇人,应声随歌十余曲。然则使花开者,乃韦七七,非殷七七。坡诗误以韦为殷。”
  以上并敬斋之说。余谓殷七七事,见《太平广记》五十二,云:殷七七,名天祥,又名道筌。“解酝逡巡酒”二句,即其醉中所歌也。又详载其于重九日
  开鹤林寺杜鹃花一事。然则坡诗自不误,敬斋自不考耳。翁覃溪作《苏诗补注》,采用李说,非也。又按韦七七、殷七七,当即一人。《吕氏春秋·慎大览》曰:“亲如夏。”
  高注曰:“读如衣。今兖州人谓殷氏皆曰衣,言桀民亲殷如夏氏也。”
  然则殷之为韦,犹殷之为,皆以音近而讹。
  方梦园前辈所著《丛说》,有《鸠巢鹊占》一则,余载之《茶香室续钞》矣。王梦薇谓余曰:“此说究非也。鹊巢于冬而哺于春,人人见之,从未见有鸠为巢者。鸠卵于夏,往往占鹊之败巢以哺。盖鹊雏既长,各依茂树以栖,其视故巢,已同敝屣,鸠适据之以哺其子,事之常也。大凡禽之营巢,专为哺雏计,平日皆不巢居。鸠哺之时,鹊雏已散,无所用巢,安有反占鸠巢之事乎?疑方君所见,本是鹊巢。其时稍早,鹊尚恋巢,鸠欲早据,故为鹊所逐。方君见鸠去而鹊存,遂误以为鹊占鸠巢矣。又鸠之所占,不定鹊巢。尝于杭寓见高梧上有鹭来巢,盖鹭虽水鸟,而哺则在树,亦哺于春,至三月暮,携雏而去。鸠来据之,生子五,其一为大风吹堕而死,五月四雏长成,不知所之。而巢亦坏,鹭与鸠均不复顾问矣。方君谓鹊占鸠巢,万无此事。即泥诗人之辞,谓鸠必占鹊巢,亦非理也。”
  以上皆梦薇说。余偶于月夜纳凉,与儿妇辈言此。二儿妇姚曰:“谓鸠必占鹊巢,固非;谓鸠必占他鸟之巢以为巢,亦非。盖鸠当伏卵之时,适无他鸟之巢可占,则亦自为之,但不工耳。曲园中有二鸠巢:其一在曲水亭,亭故有匾,其下附于壁,其上距壁几及尺,鸠即巢其中。雏成飞去,取而视之,则乱草蒙茸,不成其为巢,此鸠所自为也。又其一在小竹里馆林竹中,甚工致,推原其初,乃白头翁之故巢耳。”
  大儿妇樊言:“曩居中牟县署,多鸠,自或为巢,或占他鸟之巢为巢,其自为者率不工。古人言鸠性拙,不虚也。”
  此与梦薇说可发明,而亦可补其所未备。又曲园后垣外某氏院落,有大银杏一株,每岁有鹊来巢。鹊未去,鸦来夺居之。鸦未去,枭又来夺居之。方其相争时,声甚喧噪,数日始定。深秋银杏熟,其家扑而取之,巢倾,枭乃去。此一巢,率三鸟居之,岁以为常。然则鸠固不必定占鹊巢,而占鹊巢者,亦不必定是鸠也。
  国朝无名氏《调燮类编》有《猫眼定时歌》云:“子午线,卯酉圆,寅申已亥银杏样,辰戌丑未侧如线。”
  余载之《茶香室续钞》。王梦薇云:“猫秉阴精,其目夜明而昼。午时日光正烈,猫睛畏日,每闭目而眠。或启视之,则为阳光所逼,其睛敛如一线。辰已日威未炽,申酉日焰已衰,故皆缩而如枣核。然至夜,则六时皆圆,惟捉向灯下观之,亦如枣核,畏灯光也。其不如线者,灯光究不敌日光也。曾记一日猫伏案头,时正卓午,呼至后轩验之,晴仅微纤耳。攫向南窗,则紧闭其目。抉而观之,顿缩如线。又一日,风雨如晦,时亦正午,视其睛,仍圆也。同一午时,而晴雨异;同在一日,而又以地之明暗异,可悟其理矣。昔人定时之歌,特因昼所见而推之于夜,实亦未尝细验之也。”
  余按梦薇之说颇有理。《酉阳杂俎》云:“猫目睛旦暮圆,及午竖敛如。”
  则古人固止以昼言耳。
  蹉跎,乃诗中常用字;然和人诗,遇原韵有蹉跎字者,竟无他义,只可仍用蹉跎。倘平仄不相当,则通篇皆须移易矣。余读国朝褚人获《坚瓠集》载明萧山魏文靖骥作《老态诗》,有云“两肩酸痛脊梁跎”。然则俗语所谓跎背者,昔人亦尝以之入诗。今年朱修庭、范月楂两观察,示我《自寿诗》,皆有蹉跎字。余和朱云:“自惭我只十年长,老态龙钟肩背跎。”
  和范云:“年华我甫六旬过,老态龙钟肩背跎。”
  虽以俗语入诗,不免为大雅所笑,然亦有本也。
  余尝见浙江臬使署县一楹联云:“看阶前草绿苔青,无非生意;听墙外鹃啼雀噪,恐有冤民。”
  叹为仁人之言。今读吾乡戴菔塘先生《藤阴杂记》,乃知为徐公士林所撰。徐公,康熙癸巳进士,历官江苏巡抚,没,祀贤良祠。此联题于江苏臬署,公曾官苏臬也。浙臬署有此联,不知始何人。今苏臬署转无此联矣。
  火轮船中击钟报时与自鸣钟异,一时四击,自一至八,周而复始,一昼夜凡击钟四十八回。余丙戌春自上海坐海晏轮船至天津,舟中有诗云:“依然一室话喁喁,浮海乘桴妇竖从。我懒支颐无一事,静听四十八回钟。”
  然乍闻之,猝不易辨,今记于此。
  子正正一丑初初二丑初正三丑正初四丑正正五寅初初六寅初正七寅正初八寅正正一卯初初二卯初正三卯正初四卯正正五辰初初六辰初正七辰正初八辰正正一巳初初二巳初正三巳正初四巳正正五午初初六午初正七午正初八
  午正正一未初初二未初正三未正初四未正正五申初初六申初正七申正初八申正正一酉初初二酉初正三酉正初四酉正正五戌初初六戌初正七戌正初八戌正正一亥初初二亥初正三亥正初四亥正正五子初初六子初正七子正初八
  余丙戌入都,寓潘家河沿。庭中有花盛开,浅红淡白,色颇娇艳。余初不识,问花农,曰:“此鸾枝花也。”
  子原则云:“鸾枝花深红,今色浅,非是,乃榆叶梅耳。”
  余偶阅吾乡戴菔塘先生《藤阴杂记》,言鸾枝花者有二事。其一事云:“护国寺西,先为张文和公廷玉第,后赐史文靖公。文靖薨,赐钱唐王文庄公。公子朝,招余饮堂前鸾枝花下,有感乙未宴集,赋诗云:‘鸾枝才放袅晴空,竹石参差剩几丛。绛萼依然开烂漫,红牙犹忆唱玲珑。西州感逝怀乔木,东阁承家绍素风。不尽衔杯增缱绻,柏台行见骋花骢。’”
  又一事云:“查他山慎行《饮严侍御曾渠鸾枝花下作》云:‘卖花声里过斜街,不记招寻月几回。只有绣衣真爱客,印泥封酒必同开。僦居喜近慈仁寺,移得鸾枝隔岁栽。报道退朝今日早,东栏昨夜有花开。’”
  此花南中罕见,故录此二诗以识之。戴诗云“绛萼依然开烂漫”,则子原谓鸾枝深红,信矣。
  子原来余寓斋,以三女史诗见示。其一曰《吟香馆诗草》,盖即许氏之女,于子原为兄弟之子,而子原竟不能举其名矣。内有《自感》一首云:“襟期自许有谁同,此恨难将问碧穹。千古孟光称淑女,也应夫婿是梁鸿。”
  岂其人固抱天壤王郎之感者邪?余题一诗云:“如此清才得未尝,一篇自感费评量。碧翁果否安排定,能以侯光配孟光?”
  其一曰《伤心集》,则廖惟珍韵香所著,皆其哭父母哭兄哭弟之诗。卷首有自序一篇,粗述生平。其全集曰《慧花轩稿》,则未之见也。余题二绝句云:“凋零骨肉感平生,自定伤心小集名。岂以外成忘一本,诸姑伯姊也关情。”
  “愁苦欢愉句总工,慧花全集叹俄空。幸存五十一年事,都在秋闺自序中。”
  其自序作于咸丰甲寅秋日也。又一集云《懒仙吟稿》,潘合珠孟卿所著。观其诗,知其人曾从京师首涂,远至滇黔。又尝至江西,游历颇广,诗亦较工。余题一诗云:“文章要得江山助,不谓闺中亦有之。诸葛寨边曾问俗,越王台下又题诗。居然流览关河胜,岂是寻常靋緌词。柳絮因风诗句好,定知传诵遍滇池。”
  集有《花朝大雪》一首,自注云作于云南,故结语及之。余诸诗不存于集,而子原之意,欲其附见余集中,以成诸女史身后之名,故附记于此。
  道光辛丑岁,英夷犯定海,陷之,浙东西皆耸。余为乐府四章:曰《晓峰岭》,美死绥也;曰《招宝山》,刺偾事也;曰《杭州城》,美坐镇也;曰《临平镇》,述乱离也。时余寓临平,年甫二十有一,自以年少,不应妄论时事,故四诗不存于集,今亦忘之矣。至光绪丙戌,余送孙儿陛云入都应礼部试,有王湘岑都阃来见,自言王刚节公之曾孙,以公遗像乞题,则即辛丑死定海之难者也。余因记曩所作乐府,其《晓峰岭》一篇,即为刚节而作。首云:“晓峰岭,高插云。王将军,勇冠军。”
  末云:“呜呼!扼之数日真英雄,将军之死非无功。君不见同时大官走且死,朝廷一体酬其忠。
  酬忠同,死难异,至今晓峰岭下过,余威犹使夷人悸。”
  惜全诗不复记忆,年老才尽,亦不能补缀成篇矣。湘岑名燮,虽官右职,而能诗文,喜风雅。其弟酌升孝廉,名焯,去年出徐花农太史门下,亦余门生门下之门生也。忠义之后,必有昌大其家者,为湘岑昆仲望之。
  余在都下,有以海昌小桃源朱氏三世九节征诗者,曰诸生济任妻查、曰廪生济时妻李、曰廷校妻潘、曰诸生廷植妻褚、曰诸生廷彬妻金、曰浩然妻杨、曰监生荣业妻吴、曰始然妻查、曰礼然妻董。济任、济时,为一世;廷校、廷植、廷彬,为一世;浩然、荣业、始然、礼然,为一世。余率题一诗而归之,不存于集,姑记于此。诗云:“软红十丈正茫茫,展卷欣看冰雪光。一发千钧宗系事,九人三世妇姑行。小桃源派传遗泽,古柏舟诗贡庙堂。愧我衰残称旧史,不堪彤管写幽芳。”
  王介艇编修廉、宋孟芳主事淑信,皆余视学河南所得士。闻余来京师,谋招饮于嵩云草堂。余自戊寅以来,不赴宴会,于今九年矣,因谢不往。而问嵩云草堂筑自何年,在于何地。乃知同治间,毛旭初尚书、袁小坞侍郎于炸子桥松筠庵对门,购地筑屋,小有亭榭,杂莳花木,为同乡诸君燕息之所。两公皆中州人,故以嵩云名其堂。此堂甫成,而两公先后归道山,竟不及一日觞咏于其中。于是中州诸君,咸谓松筠庵为杨忠愍故宅,今于其对门筑嵩云草堂,大书嵩字,榜之门楣,忠愍有知,必当痛恨,宜斯堂之不利也。草堂之上,本奉岳忠武栗主。盖沿京师会馆之例,各祀其乡之先贤也。乃撤去嵩云草堂额,改题岳忠武祠。然知者尚罕,凡有雅集,仍书故名,但易嵩字为崧字耳。余谓此事极可笑,两公之逝,会逢其适,岂忠愍为之也?且据吾乡戴菔塘先生《藤阴杂记》云:“松筠庵,塑幞头神像,相传为城隍神。杨给谏寿楠、李都谏融视城,访知为杨忠愍故宅。其时曹宗丞学闵、阮司寇葵生、郑侍御贗倡义鼎新,榜曰忠愍故宅,仍号松筠。而《渔洋集》中,筠作云,并未指为忠愍故宅。”
  然则松筠庵是否忠愍旧迹,亦未可知。姑记其事,为京师一故事耳。
  王渔洋《香祖笔记》言:“京朝官三品以上,在京乘四人肩舆,舆前藤棍,双引喝道。四品官自佥都御史以下,止乘二人肩舆,单引喝道。”
  按此可见国初京朝官威仪之盛。余道光中入都,尚书以上犹无不肩舆者。至光绪丙戌,余送孙儿陛云入都会试,相国张子青、尚书徐荫轩见访寓庐,皆乘四人肩舆。然时谓汉人肩舆,止此一顶半而已。所以云半顶者,以荫轩尚书乃汉军,不纯乎汉也。后闻潘伯寅、许星叔两尚书,皆乘肩舆,则余已出京矣。
  潘伯寅尚书以所刻沈钦韩文起《范石湖诗集注》见赠,内有摘用事之误者两条:其《再用乙未元日韵诗》“一梦微官陪鵝飞”注,引《释虫》云:“鵝,飞蚁。”
  郭云,有翅。然则飞字连下读,今云鵝飞,得无误读邪?又《晚归石湖诗》“年来新著惰游冠”注,引《礼记·玉藻》:“垂五寸,惰游之士也。”
  然彼惰游,乃谓罢民,非倦游意也。余谓鵝飞尚止误读,惰游乃并误解。诗人不通经义,由来久矣。
  光绪丙戌会试,有河南人白焯者,成进士。余初不知其人,宋孟芳户部来言,此人亦余视学河南时取入学者也。其入学在咸丰丙辰年,三十年来,困守一衿,未有寸进。至前年科试在高等,饩于庠。去年登贤书,今年遂联捷。亦士之晚成者也,余心识之。已而廖仲山阁学来见,时新进士复试,仲山与阅卷之役,余问白焯考列何处,曰三等之末。问何以致此,以诗出韵故。诗题为“流水无声入稻田”,得声字,白诗用红字入韵,故抑置末名。及进呈政府诸公,以非寻常小疵,宜停殿试一科。而皇太后以三等向无停科者,准其一体殿试,诚宽典也。已而朝考后引见,竟得以知县即用。此君可谓大幸矣,疑其尚有后福也。红字与八庚韵字,迥不相似,岂其人读红字似衡字欤?闻从前有安徽举人复试,诗题得春字,而其人全用二冬韵,余谓其人必读春字如冲字也。宋陈鹄《耆旧续闻》云:“闽人以高为歌。真宗朝,试天德清明赋,有闽士破题云:‘天道如何,仰之弥高。’考官闽人,遂中选。”
  然则方音误韵,古固有之,不足为斯人病矣。
  《搜神记》载:“吴时有徐光者,尝行术于市里。从人乞瓜,其主勿与,便从索瓣,杖地种之。俄而瓜生蔓延,生花成实。乃取食之,因赐观者。鬻者反视所出卖,皆亡耗矣。”
  按蒲留仙《聊斋志异》有术人种桃事,即本此。乃知小说家多依仿古事而为之也。
  樗,古制久失其传。宋程大昌《演繁露》言之最详,其略云:“古惟賙木为子,一具五子,故名五木。后世转而用石、用玉、用象、用骨,故《列子》谓之投琼,《律文》谓之出玖。唐世则镂骨为窍,朱墨杂涂,数以为采。亦有取相思红子,纳之窍中,使其色明艳。温飞卿艳词曰:‘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也无。’字直为骰,不复为投,其体制与用木时异。方其用木也,五子之形,两头尖锐,中间平广,状似今之杏仁。一子两面,一面涂黑,黑之上,画牛犊;一面涂白,白之上,画雉。凡投子者,五皆现黑,则其名卢,卢者黑也,此为最高之采。木而掷,往往叱喝使致其极,亦名呼卢也。其次,五子四黑而一白,则是四犊一雉,其采名雉。用以比卢,降一等矣。至骰子之制,则有六面,是裁去五木两头尖锐,而蹙长为方。既有六面,又著六数,不比五木但有白黑两面矣。”
  以上并程氏之说。余谓卢者,五子皆黑也。雉者,五子皆白也。纯黑纯白,皆为高采。白虽逊黑,然五子皆白,亦为得采,与他色异。《晋书·刘毅传》:“毅掷得雉,大喜,褰衣绕床,叫谓同坐曰:‘非不能卢,不事此耳。’”
  盖毅所掷五子皆白,亦为难遇。使无得卢者,则毅已独胜,故以此自喜。然以五白究不如五黑,故又云:“非不能卢,不事此也。”
  姑为大言以自快也。“刘裕恶之,因五木久之,曰:‘老兄试为卿答。’既而四子皆黑,其一子转跃未定。裕厉声喝之,即成卢焉。”
  此则得五黑,胜于毅之五白矣。故毅意不快曰:“亦知公不能以此见借也。”
  程氏说五木之制甚详,但谓五子四黑一白为雉,则殊失之。老杜《今夕行》曰:“冯陵大叫呼五白,袒跣不肯成枭卢。”
  此正用《刘毅传》语。然则雉之为五白,唐人犹知之也。程氏误以四黑一白为雉,转疑杜诗为误,何哉?程氏又谓枭采甚低,非卢比也。老杜概言枭卢未详。余谓此亦不然,邓艾曰:“六博得枭者胜。”
  窃疑枭即卢也。盖五黑五白,同为胜采,而卢实胜于雉。故得卢者,谓之枭,以别于雉。杜诗正得其义。韩子曰:“儒何以不好博,胜者必杀枭,是杀其所贵也。儒者以为害义,故不博。”
  程氏据此,证枭采甚低。余谓杀枭之制不可知,惟韩子明言为所贵,而儒者并以杀之为非义,则枭在诸色中,为尊无二。上可知程氏之说误也。(宋张端义《贵耳集》牟《五本经注》则云雉为二、枭为六、卢为四。)
  又按,杜诗呼五白本于《楚辞·招魂篇》,其文云:“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二语不得其解,疑两家皆得枭,则谓之牟。牟之言齐等也,齐等无以制胜,必得雉以助之。王逸注曰:“言已棋已枭,当成矣胜。射张食棋,下屈于兆,故呼五白以助投也。”
  语亦不可解,然呼五白以助投,则语句明白。盖卢雉同为胜采,若一家得卢又得雉,则枭亦不能胜之矣。古所谓杀枭者,或即指此。陆放翁诗“呼卢喝雉连朝暮”,卢固可呼,雉亦非竟不足喝也。
  唐李肇《国史补》云:“洛阳令崔师本,好为古之詂。其法:三分其子,三百六十,限以二关,人执六马。其骰五枚,分上为黑,下为白,黑者刻二为犊,白者刻二为雉。掷之,全黑者为卢,其采十六;二雉三黑为雉,其采十四;二犊三白为犊,其采十;全白为白,其采八,四者,贵采也。开为十二,塞为十一,塔为五,秃为四,撅为三,枭为二,六者,杂采也。贵采得连掷,得打马,得过关,余采则否。新加进九退六两采。”
  按崔师本之说,未知果为古法否?然枭采甚低,恐于古未必合也。
  易笏山方伯佩绅,自言前生为唐六如,又前生为支道林。中秋之夕,与眷属同游虎丘,赋《水调歌头》二阕,用东坡韵。次日以示余,余和之曰:“大有因缘在,楚地到吴天。上溯桃花仙馆,二百有余年。再溯千年以上,晋代高僧支遁,风骨斗清寒。历历三生在,弹指刹那间。对明月,思往事,夜忘眠。毕竟今生最好,才具擅方圆。管领三吴胜地,又值良辰美景,乐事赏心全。应笑曲园叟,虚赋月婵娟。”
  董若雨说《楝花矶随笔》,但有钞本,沈谷臣庶常以示余,字迹皆草草,殆村学中童子所书也。其中载朱文公《祝融峰诗》云:“我来万里驾长风,绝壑层云许荡胸。浊酒三杯豪气发,朗吟飞下祝融峰。”
  有校者云:下当作上。余案头无《朱文公集》,未知孰是。然以愚见论之,作下者殊胜。盖既御风而行,则抟扶摇而上,背负苍天,视祝融峰转在下矣,故云飞下祝融峰也。若作上,则与芒鞋藜杖攀援而上者何异?一字之分,仙凡顿别矣。当与谷臣言之,未知以为然否?又董若雨世皆以为明人,而《楝花矶随笔》有一则云:“庚申二月,在鹧鸪溪艇子上,见阳明先生书迹。念先师所许一凝字,及补山堂一凉字,皆书苑未发之秘,旧吴释南潜题。”
  然则此老为僧,后至康熙十九年犹在,入本朝不可谓不久矣。顾亭林、王船山皆明之遗老,而卒于本朝,则皆本朝人物也。董若雨亦可援此例乎?考汪谢城《南浔志》,董若雨卒于康熙二十五年丙寅,年六十七。则明亡时,才二十五岁耳,其为本朝人无疑。《浔志》列入明人,是论其志,非论其世。
  《楝花矶随笔》有一则云:客有戴星叩余门云云,此客出门,遍告市人曰:“高晖生直是退财白虎。”
  余按汪谢城《南浔志·董说传》,所载名字甚多,初名说,字若雨,号西庵,自称鹧鸪生,又称斯张子。闻谷大师锡名智龄,国变后,改姓林,名蹇,字远游,号南村,亦称林胡子,又称槁木林。灵岩大师名之曰元潜,字俟庵,为僧后,更名南潜,字月涵,亦作月岩,号补樵,一号枫庵。又名本以,而无高晖生之名。此可补《浔志》之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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